我在华国修文物[古穿今] 作者:扇骨笙 简介:专栏预收《魅色惑人》求收藏呀~ 本文文案: 【1】 夏菱本是个连过路费都付不起,只能呆在桥洞底下给鬼纳鞋底的穷光蛋,一朝穿成人人喊打的无脑女配,只为烘托女主高佳缘的白莲圣光。 嚯!还不如回去纳鞋底呢! 匆忙中她倾家荡产买了个最次的系统,不料竟卷入一桩重大文物案件。 夏菱只好重操旧业,靠一身修复技艺破遍连环案。 【2】 高佳缘傻眼了: 本该为了她灭了夏菱全家的大反派,摇身一变竟成了夏菱的贴身保镖! 曾经除了她,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妄小少爷,死皮赖脸成了夏菱的贴心小宠物! 避世修行的科技大佬重出江湖,主动应聘夏菱的助理! …… 剧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3】 高端修复比赛中,高佳缘走后门强行加入夏菱组,屡屡犯错被她训斥,哭得梨花带雨: “我已经道过歉了,我也在努力啊,组长为什么还要那样说我?” 大反派:“想污蔑她?看来高家真的很想破产了。” 狂妄小少爷:“呜呜我也想被菱菱骂,本少爷都没享受过的待遇,你凭什么?!” 科技大佬:“喂,文物局吗?(一串地址)这里有人诋毁国家栋梁。” 全网热嘲: [啧啧啧,拳头硬了!] [哈哈哈白莲贼喊捉贼秒打脸!可不就是你该!] [夏院士牛逼!!!] 夏菱:莫cue我,我只是个木得感情的修复机器~ #文物是历史文化的载体,是流淌在骨血中的精魂;一脉相承、生生不息,永远不忘自己的血脉源自何处。#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悬疑推理穿书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菱┃配角:男主,配角123……n号┃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想和祖国组cp! 立意:强大文化软实力 第一章 (作话有重要信息~)穿成人人…… 2021/04/29扇骨笙 ------------------------------------- “夏菱,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恍惚的神绪回到夏菱身上。 她顺着鼻尖前的那根食指望去,班主任濮婷狰狞的面孔将皱纹挤出更多沟壑。 “我做什么了?” 嘛玩意儿? 夏菱眉头一紧,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周围的同学都对她指指点点、眼神鄙夷,人群中簇拥着一个女孩,皮肤饱满白皙,与夏菱的枯瘦蜡黄形成鲜明对比。 女孩时不时朝她瞟一眼,低头啜泣的样子楚楚可怜,一个女同学把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安慰着,其他女孩子轻柔地替她擦眼泪,仿佛她是易碎的瓷器。 视线有一瞬眩晕,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猛烈的冲击令她脚下趔趄。 这一丝轻微的动作在他人眼里可就另有深意了。 “还不承认,就知道你心虚!” 濮婷抱臂冷笑,嘚瑟得仿佛赢得了什么大奖。 哦豁!这语气,似曾相识啊! 记得那龅牙丑逼姚员外也是这种口气,尤其是每当他抓住了某点他认为是漏洞的时候。 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明明没几个钱还要对她的完美鞋底挑三拣四赚小便宜。 还有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副要挑架的样子,不会……她欠了人很多债?!! 【欢迎宿主进入新世界】 系统平直的声调在夏菱脑海响起。 哦,是了。 她穿书了。 夏菱暗自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从穿书这个事实中缓过来。 她本是一只连忘川河过路费的零头都付不起的穷鬼,只能躲在奈何桥洞下,靠给过路的鬼纳鞋底赚取过路费。 每次只能赚半分钱不到,还要时时刻刻提防巡逻的黑白无常。 这一纳就是三百年,可惜赚的钱只够船夫把她扔进河中央。 此次和黑白无常玩躲猫猫,拐岔了路,一脚踏空掉下诛鬼台,再次睁眼就是这幅情景。 根据系统介绍,她应该是穿进了一部在鬼界大热的言情小说《总裁的暖心小娇妻》。 她也赶时髦看过几章,没几分钟就恨不得自戳双眼,简直狗血大杂烩! 不过她没穿成人见人爱的校花女主,而是穿成了人人喊打的恶毒女配夏菱。 原主夏菱出身贫穷,与出生星二代的女主高佳缘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嫉妒好胜、心思不正,说白了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坏事做尽,不断挑战三观下限,多次阻挠男女主的感情,和女主抢风头、抢男友,循环作死最后得病惨死非洲。 更尴尬的是,这位和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的妈妈,还是破坏女主家庭的第三者,下场也是相当凄惨。 果真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夏菱寻思着这位作者到底是对这个角色多大仇多大怨,不仅无耻还蠢笨如猪。 还记得当时她做梦也在诅咒这个神经病。 好家伙,她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虽说逃过被黑白无常灰飞烟灭,但现在她成了这个被自己诅咒的神经病…… 这还不如回去纳鞋底呢! 【宿主,对您看到的可还满意?】 ……呵。 她现在把系统弄死还来得及不? 【宿主如果不走完剧情提前退出,就地执行灰飞烟灭】 “……” 艹! “小|贱|逼!你还不道歉!” 刺耳的辱骂将夏菱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朝冲她叫骂的方向看去,倒吸一口冷气! 卧!槽! 嗓子那么细居然是个男胖子!!! 要不是这儿是21世纪,她差点以为明德皇的大太监也穿过来了。 庞大的身躯快要抵上五个她。 身上的肉随着他说话不停抖动,好像一大坨油肉在空中飞驰! 看小说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油腻到这个地步! 这位她可是颇有印象,孙少俊——女主的头号脑残粉,几乎每个夏菱欺负女主的场合都会有他出场。 名副其实,果然不俊。 “道歉?我做什么了非要我……” 夏菱将孙少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嗤笑:“你——道歉?” 孙少俊气的不轻,满脸横肉几乎要甩飞出去。 “你这个龌龊的人,上厕所不知道先来后到吗?!谁给你的权力,居然敢把我们缘缘伤成这样!” 夏菱向人群中心的那个女孩子看去,挑眉,原来她就是校花女主高佳缘啊。 隐隐望去,一团薄薄的光圈环绕在她头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愧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怪不得这些人都上赶着帮女主角出气呢! 回忆原书剧情,似乎是上洗手间的时候,夏菱故意插队,把柔弱的高佳缘撞到了墙上,流了很多血。 见她看过来,高佳缘立马转移视线,拉了一下孙少俊的袖口,语调轻柔,仿佛随时都会没气。 “你别这样说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图省事排在最外面的队伍里的。“ 她侧过头去,再次红了眼眶。 孙少俊抬起粗|大的手指替高佳缘抹去眼泪,“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周围同学一听,更加心疼高佳缘,纷纷指着夏菱的鼻子责骂。 “你怎么那么心肠歹毒啊!” “佳缘被你欺负成这个样子还为你说话,你却连句道歉都没有,你好意思吗你?!” “你道个歉会死啊?佳缘平时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的心是黑的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听说她妈妈是惯三,基因这种东西还真是神奇,难怪她人品那么差劲!”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濮婷冷笑: “怪不得你总被人排挤呢。” 夏菱蹙眉,现代人的素质都这么……不堪入耳么? 她虽然穷的揭不起锅盖,但她三百一十六年来从来没有人会说这种伤人的话。 原来时代进步了,教书先生的笋也更上一层楼了。 突然,脑袋被狠狠一按,后背被一股超级大力往前一推,夏菱瘦弱的身子猛地撞进人群,再抬头,入目是孙少俊狰狞的横肉和高佳缘无辜苍白的脸。 “给班长道歉!” 濮婷将夏菱的脑袋再次用力按下: “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学生,哪儿来的脸敢跟班长叫嚣!” 夏菱总觉得她脑袋快要搬家,死前都没有掉过脑袋,不敢置信居然要在这个虚幻世界里掉脑袋吗?! 【叮——】 【检测到危险,自动开启原始防护罩】 顿时,夏菱感到自己的视力迅速飚至10.0,所有细微的尘末都被放大到米粒大小,两眼形成天然的显微镜。 她清晰地看到高佳缘的手臂,也就是所谓的原主弄伤她的地方。 夏菱揉揉左眼,那处小伤口在显微镜效果下依然几不可见。 哇哦!她可能见到真正的盛世白莲了。 心中嗤笑,这位作者到底是有多溺爱高佳缘啊? 怒从心起,她猛地打开按在头顶的手,一脚踹在濮婷肚子上,濮婷被突然袭击,一屁股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趁所有人愣神之际,她扯出高佳缘的手臂举起示众,所谓伤的很重的地方只有芝麻大小的表皮被擦破,丝毫没有流血的痕迹,只是微微有些泛红。 “真是好大的伤口啊,“夏菱笑眯眯凑近高佳缘,满意地见到她眼中泛起紧张,“再不快点送医院伤口就要消失了呢。” 第二章 倾家荡产买了个最次的系统…… “真是好大的伤口啊,“夏菱笑眯眯凑近高佳缘,满意地见到她眼中泛起紧张,“再不快点送医院伤口就要消失了呢。” 高佳缘缩紧脖子,试图将手臂从夏菱手中抽出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我……可我就是疼嘛……” 夏菱挑眉,到底是纳了三百年鞋底的,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过,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手下力道故意加重,疼的高佳缘哼出声来。 她才不管原著是什么样的,再活一次就算是假的也不能这么窝囊,顶多就是被惩罚,怎么着也要冒险试一试。 “太弱鸡了吧?不过就是擦破了点皮,至于这么疼?那要是出了血,岂不是要当场去世?” 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小能手,加上高佳缘这点根本不足为齿,果然人群中渐渐有了不认同的声音。 “切,我就说要是伤的太重,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之前三班的血友病同学止不住血都一声不吭忍着,她这点算什么?” “真当自己是玛丽苏啊,一点点小事就要拉所有人去搞另一个女生,利用完我们再去搞下一个?真可怕!” “就是,班长的权力都这么大了吗,同学之间不小心撞到过去就过去了,至于这么大动作要别人磕头下跪?!” “高佳缘,你是表演型人格吗?那么多戏,怎么不去演艺圈啊!” “我们大校花是太缺爱了吧,哈哈哈哈哈!” 四周的嘲笑声将高佳缘淹没,她羞得满脸通红,“没有、我没有!” 可惜没有人愿意再听她解释,就连刚爬起来的濮婷,也一脸犹疑地看她,似乎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被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生利用。 - 【原著剧情航线已偏离,正在为您匹配新的剧本】 平直的机器人声在夏菱脑海响起。 【叮——】 【根据您的数据反馈,已筛选出最佳的三种爽文剧本】 【A.与原书女主交换人生,将原主剧本与女主剧本对调,成为新的玛丽苏】 【B.重新选择穿书剧本,成为左拥右抱的富家公子哥,每天香槟豪车、泳池美女、享乐天堂】 【C.绑定学习暴富系统,成就富婆人生】 哦豁! 这个功能不错哟! 夏菱选来选去,感觉每个都好棒,陷入选择困难。 【怎么样,宿主,看上哪个没?】 “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孩子才做选择,我是成年人,懂?” 系统非常不给面子:【不懂。宿主,人贵在不贪心之明,你只能三选一,要么继续被虐】 “……” 夏菱挑来选去,终于—— “那我要B。” 对嘛,就应该是B,不用费心就能吃穿不愁,又有钱还有美女,多值当! 她可太想过上这种日子了,要知道她眼馋那些公子哥儿的生活已经馋了三百多年。 【宿主您仅有一次更改机会,请知悉】 “换换换!” 【这是您未来剧本的原主】 系统通过脑电波向夏菱传送过来一张照片,上面的男人谢顶严重,眯眯眼,没有鼻梁只有两个洞,地包天,牙齿泛黄,隔着照片都能闻见口臭,差点没把胃酸吐出来。 笑容猥|琐,眼白浑浊,一看就是会死在某不可说运动中的那种。 夏菱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想到这具身体会注定惨死非洲,她觉得忍忍也就过去了,富贵就行。 这时,系统又发来一则信息:【姓名:吴中王,年龄:29】 !!! 三十不到就秃成这样了?!! 他经历了什么啊?! 夏菱大惊,然而下一条信息:【寿命:32,死于运动性休克】 !!!!! 居然猜对了! 不得了,使不得使不得! 她这样岂不是一过去就要丧命?! 穿去找死吗?! “AAA!我不要B了,我要A!” 【鸭头,你真花心】系统突然油腔滑调。 “……” 【A就是和高佳缘掉个身,最多也就是被她的性格影响到,但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全都会无条件喜欢你,就算有偏差也会自动修正到原剧情上去。】 【想好了吗?】 夏菱一咬牙,“确定。” 【兑换系统价:1040个冥币,鉴于你为许多鬼做过好事,可以给你友情半价:520个冥币】 “……” 好家伙,她至今没有凑出过三位数的冥币。 就算是半价,去掉一个零,她还差了30个币…… 过路费是28个冥币。 她还差15个…… 所以她三百年来都攒了啥??? “能不能……打一折?” 夏菱硬着头皮还价,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可】 哦! 【代价是每年十次车祸,大小随机,请知悉】 艹! “那B……” 【知道您没钱,别想B了,B比A还贵1000个籽儿】 “……” 【真的不考虑一下C吗?】 夏菱眼珠一转,其实这样看来C也挺好的,只是不包住也不包吃,但是——有钱,可以买! 她弱弱地问:“C大概什么价位啊?” 她心里已经做了多种建设,大概没有两三百也要□□十吧,反正都是买不起的。 【两种价位,一种是完成任务,人民币直接进账】 【第二种是完成任务,兑换成四维专用的摩尼币,积累后兑换成人民币】 好麻烦,她选第一种。 【第一种价格88,打折后60,代价是每次进账要扣除15%手续费】 【第二种价格13,无打折无代价,缺点是持续时长相当久,需要很大耐力】 “……” 能怎么办,这不是逼着她选最低级的那种嘛。 穷啊! 倾家荡产都只能买到最次的! 还有那——么长的战线要干!! 走完剧本她估计得苍老500岁. 夏菱哆哆嗦嗦把全部积蓄投进了系统的投币口,自我安慰“好歹能有钱不是,钱是万能的”。 【叮——】 【正在交易】 【正在点钞】 电流窜得滋啦响,夏菱觉得自己的鼓膜都在跟着蹦迪。 不一会儿,系统吞吐完毕,砸吧几下: 【嗝——】 【味道不错!】 在夏菱幽怨的小眼神中,系统终于报出: 【交易完成】 【重选次数已用完】 【您已进入新航线K3FH18,‘学习暴富’爽文剧本正式启动】 【提示:请务必走完剧本,若中途退出,视为放弃,即刻执行灰飞烟灭】 “啊!!!” 尖叫声将夏菱从神海中断,疑惑地看向尖叫的人。 “你、你弄疼我了!” 高佳缘似乎很怕她,见她看过来,吓得结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夏菱朝她手臂望去,被她掐着的地方已经红了大片。 围观的同学们言辞风向再一次变化: “天哪,这也太狠了吧!” “高佳缘虽然做得不对,但也不至于要这样伤人吧?!” “果然有黑历史的人不可信,活该高佳缘搞她!” “就说什么事都不会空穴来风,你看高佳缘都怕的发抖了,她背地里肯定做过什么龌|龊的事!” “难怪她总是不受欢迎呢,报复心这么强,半夜不会偷偷杀人吧?!” 此话一出,原本和夏菱一个寝室的室友迅速往后退了好远,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已经犯下邪恶罪行的杀人犯。 这种眼神,她见过的。 夏菱瞳孔紧缩,一股寒颤从脚底升起,席卷每一根头发丝。 仿佛回到了那个令她无措的夏天,所有人都在指控她,对她拳打脚踢,恨不得喝她的血食她的肉。 没有人相信她。 全是她的错。 无法抹去的污点。 她下意识松开了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手指止不住发颤。 她任由高佳缘瘫软下去,没想到还未完全倒地,突然出现一双手,将高佳缘拦腰抱起。 恍惚中,夏菱看到了那个抱起高佳缘的男人,黑色西装一丝不苟,梳着三七分的大背头,薄唇抿出一丝轻蔑的弧度,冰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夏菱,早跟你说过,不要自作多情,敢伤害我的人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 C城十六中,初二八班。 教室内电扇哗哗扇着,水笔划过试卷的声音此起彼伏。 除了翻试卷的声音,教室里安静如鸡。 在一众乌压压的头顶中,赫然耸立着一颗昂扬的脑袋,异常突兀。 夏菱咬着笔杆,盯着旋转的电扇中心,陷入沉思。 那天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说的这话到底啥意思? 夏菱心惊,看这架势,这个男人不会就是男主吧?! 按照时间线来看,他和高佳缘应该还没在一起,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节点上? 难道进入新航线后,剧情已经完全变成另一种版本了? 还有,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原主到底和男主什么关系? 这些小说情节里根本没有。 还是她忽视掉了什么细节? 夏菱脑子一团混乱。 她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提示,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 夏菱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去左右张望,发现历史课牛老师正好端端地坐在讲台后看报纸,才反应过来是系统在提醒她。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她赶紧拿起笔,捋平试卷,挺直腰背,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 然而,盯了半天,她放下了笔。 【怎么了?】 “我先歇会儿,不着急。” 系统电流滋啦滋啦,系统本体又窜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不会是一道都不会吧哈哈哈哈哈哈!】 平直的声音笑的猖狂。 夏菱狠狠朝自己太阳穴一巴掌。 系统安静了。 舒服! 她回头看着自己平摊在桌面上的试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划痕,仿佛从来没有被碰过。 保存完好,甚是崭新! 今天是历史课堂小测验。 夏菱作为一个活了三个世纪的生物,这点小历史自然不在话下,她绝对能给你从原始社会谈到21世纪,从古至今、从今之古倒背如流,想知道什么她都能给你讲上三天三夜,甚至后宫秘辛,她也略有涉及,绝对比现代人那些印刷的野史精彩丰富! 但是—— 试卷上她一个字儿也不认得…… 现代人的造字水平越来越高了。 她怎么能承认自己是个文盲呢,好歹也是活了三百年。 她不要面子哇? 夏菱苦恼地看着这张试卷,明明只有A4纸大小,可她却无能为力。 呜呜,注定要零鸭蛋了! 更要命的是—— 她、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像话么?! 【宿主,这都不会,您也太不像话了!】 “……” 【您好歹把名字写上】 “……” 【哦——我懂了】 “你又懂什么了?”夏菱没好气地说。 【您不会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提醒你哦,交白卷要扣钱的,据我所知您已经身无分文了】 【再扣钱您就要成负二代了】 【鸭头,我看你可怜,要不我给你赊账吧,或者我借你,利息按5%算哈哈哈哈】 艹! 奸商! 士可杀不可辱! 夏菱一气之下,提笔一挥,干脆把自己名字的繁体写上去,龙飞凤舞、笔墨四溅,每个字各占一面纸,那叫一个潇洒霸气! 叮铃铃—— 交卷时间到,夏菱笑意融融将试卷交了上去,满意地看见牛老师接到她那张试卷时震惊的表情。 牛老师震惊过后,向夏菱投去深意一瞥,随即在试卷上批下一个大红色的“60”分。 恰好及格。 牛老师推推眼镜,将试卷递还给夏菱,露出迷人一笑: “同学,我看你是个人才。” 他朝夏菱招招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很有潜力,要不要考虑来老师的研究室?” 【检测到欣赏值,数值正在上升中,奖励10个摩尼币】 【第一次小测验达到及格线,奖励5个摩尼币】 Good!本赚回来了! 【已触发第一个任务:请在最近一次小考中总成绩提升10分,完成任务将获取更多奖励,请继续努力!】 金币哗啦哗啦掉落账户,世界上最悦耳动听的声音莫过于此! 夏菱嘚瑟地朝系统冷哼。 电流卡带,系统傻眼。 好家伙,还能这样来的!!! 第三章 恭喜触发新剧情!请输入通关口…… 下课铃响,教室瞬间进入另一个世界,嘈杂的嬉闹声充斥整个校园。 夏菱昏昏欲睡地抱着一本小学一年级课本,虽说几天过去,磕磕巴巴勉强认识了不少字,也顺便赚了几毛钱,但是看起中学课本来依然很吃力。 【加油!加油!】系统本体跑了出来,声音粗犷,听上去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 “本以为你是个小姐姐,没想到居然是个大叔。”夏菱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失望,系统给她配的也太low了。 【大叔怎么了】 “不想跟你废话,我们有代沟。” 【……】 夏菱双臂撑在后脑勺,往后一靠,将自己刘海吹得鼓起。 “难啊!” “单是看那些公子哥儿背八股文就够傻的了,万万没想到几百年后读书居然升级地狱模式了。” “诶,你瞧瞧那些同学,啧啧啧,一个个都顶着俩青蛙眼,活像坟里爬出来卖八股文的。” 夏菱一个激灵,惊慌抱头:“我不会以后也变成这个样子吧?!” 如此举世之痛苦,难不成她无意之中得罪了阎王爷??? 【宿主,那叫时髦】 夏菱嗤道:“我不管,学校就算了,以后要真让我碰见‘八股僵尸’,我一定要用他们最讨厌的铜臭味熏死他们!” 【宿主还是快点学会简体汉字吧,别佛了,快快赚钱不好么?】 “天晓得这个剧本得走到猴年马月,反正进步一次就会有钱币掉落,我纳鞋底不也这么过来的,慢慢苟吧,何必把自己搞成那些衰青蛙。” 肩膀被戳了几下,她扭头看去,是她的后桌蔡卓帆。 他伸脖子眼神示意她桌上的一年级课本,笑道:“噗!你怎么看起一年级的课本来了,是不是打算去当幼教?” 夏菱不解,“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就我们这些人的成绩,就算参加中考也是落榜的命,顶多上个中专,或者提前准备去进修学校学幼教。” 夏菱顿时眼睛一亮。 豁,还挺先进!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进修学校招生的海报,递给夏菱,“你平时也多关注些吧,早点给自己找个出路,总好过那濮老巫婆天天追着咱们打。” 蔡卓帆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学渣都是被学校抛弃的人,一起加油吧。” 夏菱接过海报若有所思,想不到原主私下里还是有处的不错的同学。 果真是条条大路通钱途!现代教育的出路倒也不是那么死规矩嘛。 突然,手中的海报被抽走,一看竟是孙少俊那个死胖子! 他将海报举高,就是不让夏菱碰到,还故意左看右看抖一抖,“哟!夏菱,你倒蛮有自知之明嘛,知道自己吊车尾,还挺会找退路。” 话落,跟在他身后的一群男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我可不像某类人,明知没可能还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拼死往前凑,最后只剩一堆白骨。” 夏菱抱臂架起二郎腿,“这叫活在当下,知足常乐。” 十足一副悠闲姿态,反倒把孙少俊一行人看傻了。 她仔细分析过了,既然已经换了全新的剧本,她穿成的身体自然已经不是原剧本的夏菱了,她的人生线路完全没有必要按照原来的进行。 现在的夏菱是脱离于原著剧情人物而存在的,也就是说,她和这些人物只是处在一个维度的两条平行线,原书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她。 她只需要安安静静走完自己的剧本,做一条躺着捡小钱的咸鱼就好。 到时候她就可以欢欢喜喜过忘川。 所以现在夏菱就跟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些剧场里的皮影木偶。 “你!” 孙少俊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有种挫败的尴尬。 地位受到了挑衅,他狠狠将海报撕碎朝夏菱脸上扔去,零落的纸碎落了满地。 孙少俊还不解气,又狠狠往纸碎撵上两脚,这才弯起满脸横肉。 夏菱默默地看着他转身。 系统不断啧啧称奇:【宿主长大了啊,不枉冥间三百年,变稳重了,不与小人计较乃君子美德……】 系统源源不断输出赞美词,然而这时—— 夏菱突地横出一脚,孙少俊瞬间摔了个大马趴! 满脸肥肉颤抖过后与地面挤出一堆褶子,像是被无数鞋印折磨过的烂泥。 系统:【……】 他收回所有赞美词。 这小丫头三百年了骨子里还是老样子! 夏菱一秒缩回,故作淡定瞟了眼地上油腻腻的一坨,语气无比悠哉: “哇哦!” “都这把年纪了还走不稳呐。” “孙大侠莫非是正面脂肪超标,重心前倾?” * “答题卡从第一位同学往后传,记得学号栏都用2B铅笔填涂完整,大名用黑色签字笔写上。” 濮婷将试卷分成八份,放在每一组第一个同学的桌上,依次往后传。 今天是所有C城十六中初二学生的黑色星期五。 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永远都能想出各种奇招,比如将初二的小考与周考合并,放在每个星期五,美其名曰:越是临近周末,学生兴致就越高昂,为了能在周末玩个够,星期五考试的效率是最高的。 夏菱一脸懵逼地看着手中这张天书。 这什么鬼画符? 扭扭捏捏,蚯蚓吗? 但标题她看得懂—— C城十六中初二英语第五次小考试题。 现在的小孩不得了,还要学这个什么……英语。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语言,学了能不愁吃喝?能买大宅大庙?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它是能沟通世界的桥梁】 “……” 她古人见识短,头一回知道除了大梁还有别的国家,世界好像比她以为的大好多好多。 “可我又不出国。” 【能和外国人交流呀】 “就我这层次,接触不到的。” 【……】 “所以我学它的意义在哪里?” 【……】 “我记得咱们现在处在的这个国家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吧?” 【是啊】 “那为什么不是别人来学我们的语言呢?” 【!!!】 好一个灵魂拷问! 系统卡带。 夏菱填涂完基本信息,无所事事地拿着这张蝌蚪文翻来覆去,愣是没看懂半个字。 好家伙,简体汉字还能半猜半懂,这玩意儿她看了跟孙猴子那紧箍咒也没差了。 脑仁疼! 她有充分理由怀疑系统是专门来折磨她的,该不会是报复她偷偷抬高鞋底费??? 【系统提醒:小考全部通过及格线,每科奖励40个摩尼币】 !!!! 钱钱钱!!! 是钱呐!!! 夏菱瞬间打满鸡血,两眼冒金光,系统惊奇地看到她的瞳孔里明晃晃印刻着两个“”字! 谁这么蠢非要和钱过不去呢,对吧?对吧!! 她捋平试卷,挺直腰板,握正水笔,竖起耳朵! 【检测到大脑多巴胺分泌活跃,兴奋值高达100%,触发初级细节辅助功能:耳听八方】 微风拂过,细碎的交谈声随之传入耳内。 夏菱耳尖耸动—— “听我的,第一题我敢肯定是D!” ok!选D! “三长一短选最长,三短一长选最长。” 很好! 夏菱粗略扫去,第一大题的选项基本上都是有长有短,她按照这个定律迅速扫荡完单选题。 然而,下一个大题是完形填空。 夏菱皱眉,土拨鼠么这是,打那么多地洞。 选项好像都是差不多长短的。 盯—— 唔…… 她再次挺直腰板。 “平均的选项直接选C。” 非常好! 夏菱按照这个规律一直飞速飙到了阅读理解。 好家伙,又是两眼懵逼。 这时,背后那几个悄悄交头接耳的同学再次助攻—— “三脸懵逼看不懂?直接选你觉得最顺眼的。” 呦呵,小老哥儿,不错嘛,居然和她的做题速度一样。 真是天助我也! 夏菱仔细瞄了几遍,发现自己只认识一个“Good”,外加一个“OK”。 …… 这俩都挺好看的,她瞧着挺顺眼。 好,就它了! 不错不错,她要起飞啦! 但是—— 最后一题是写作。 还是命题写作。 不知为何,夏菱莫名想起被八股文支配的恐惧。 唉,不会,空着吧。 这时,偷偷传答案的同学又说话了:“老师说了不能空着,空了直接零分处理。” !!! 那怎么办??? 夏菱绞尽脑汁,一咬牙,干脆题目里抄个开头,阅读理解里抄了一大段,结尾乱七八糟搞了一堆good。 搞定! 完美! 怎么着也能得个同情分吧。 夏菱撸一把额头。 她可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天才! 一通操作看得系统目瞪口呆。 这这能检测通过吗? 离考试结束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夏菱昂首挺胸把试卷往濮婷面前大气一拍,在她震惊的眼神中雄赳赳气昂昂走出教室。 接下来的考试夏菱依样画葫芦,实在做不出来的按照自己的第一感觉走,分分钟秒答,提前交卷,引得全班刮目相看: 这就做完了?! 夏菱吃了什么神丹妙药,竟然一夜变学霸了! * 五门考试结束,大家都挤在走廊上七嘴八舌讨论这次题目的难度。 “诶你们说,夏菱怎么回事,一个吊车尾怎么可能一夜逆袭呢?” ‘“我看她做题好轻松,才一半时间就交卷了,我努力了那么久都没到这种程度呢,啊啊好丧啊!” “瞧她那嘚瑟的表情,肯定考的不差,诶,佳缘,你说她是怎么做到的的啊?” “啊?” 高佳缘显然被夏菱的突然转变惊到了,思绪恍惚,被同学叫了才回过神来。 “呃……她,她可能某方面熬夜努力了吧,我们大概很快就会被她追上了。” 说者可能无意,但听者绝对有心。 高佳缘的话如同一滴水掉入了油锅,一下炸开。 “切!某方面?我看啊,她根本就是作弊了吧,就她这样的垃圾,肯定用了什么不干净的手段弄到了答案!” “对,夏菱可是惯犯,手就没干净过!不可能一夜改性突然要好好学习。” “你们说,夏菱会不会有双胞胎姐妹,夏菱不想学习了,就叫她姐妹过来替她上学,然后自己出去浪?” “没听说过她有兄弟姐妹啊,总不会是魂穿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说这话的女生立马被朋友一个爆栗子。 “你这几天不许再看小说,脑子都烧糊涂了!” * 夏菱对于这一切罔若未闻,也无意去关心,除了按时完成任务收取摩尼币,完全把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人物割裂开来。 她窝在寝室里,嗑嗑瓜子,翻翻图书馆借来的小画本,一个人在床上笑得四仰八叉,对室友惊奇的眼神视若无睹。 等到一周小考成绩出来后,初二八班所有人围在讲台旁瞪着中间那张成绩表。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她怎么做到的?!” 孙少俊气得踹翻椅子,转身正好撞上夏菱来到教室,对上她清澈无辜的眼神,他更加羞愤,啐了一口愤恨离去。 大家都不约而同给她让出一条路,直通讲台。 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有惊讶,有怀疑,也有鄙夷。 她来到成绩表前,相当自然地拿起,“夏菱”两个字明晃晃躺在名单中间,并排挨着“27”的名次。 全班算上请假休学的5人一共54人,夏菱从原来的48名一下上升到了中段。 后排一溜串的60分整整齐齐相当美观,视觉极度舒适。 蔡卓帆瞪大眼睛,舌头差点没捋直,“夏夏夏菱,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夏菱耸肩,“蒙的。” 艹! 全班听了捶胸顿足! 这是什么锦鲤好运?! 为什么我没有啊啊啊啊啊啊! 【小考全部达到及格线,每科奖励40个摩尼币】 系统呆滞,这狗屎运,竟然通过了! 【正在统计账户余额】 【统计完毕,您的余额总数为:88.88摩尼】 【叮——】 【恭喜您!您已触发新剧情,请在6小时内输入通关口令;超时将重新启动剧本,届时将降低奖励额度,每重启一次剧本,每次任务奖励将相应减少5%】 哇哦! 漂亮! 她怎么那么厉害! 不愧是纳了三百年鞋底的绝世高人! 【但是——】 夏菱神情立马紧张。 【注意:重启仅有三次机会,额度用光将就地执行灰飞烟灭,请把握好时间】 !!!! 第四章 她怎样,跟我有关系吗?…… 6小时!!! 那、那是多长时间来着? 年代太过久远,夏菱在阴曹地府待得太长,根本弄不清21世纪的时间计算法。 【快快快!三个时辰!!!三哔————】 系统急到电流乱窜,这句话刚说完就断线了,她呼叫了好几次,依然没有回应。 夏菱对着教室后面的挂钟掰手指,三个时辰,从现在算起,差不多到亥时三刻,也就是今晚9点45! 她可没有把握重新来一次一定会过,况且奖励还要打折扣,她可不乐意。 线索到底是什么?! 夏菱抓耳挠腮,感觉思路突然闭塞,根本找不到方向。 上课铃响了,牛老师带着历史课本走进教室。 “好了,都回到座位上,上课。” “这次小考我们班有部分同学进步非常大,值得表扬,尤其是夏菱同学,能短时间内从25分提升到60分着实不易,她私底下肯定也花了不少功夫,各位同学要向认真地同学学习知道吗?要知道中考可是你们每个人的事情……” 牛老师一如既往,上课前先开始长篇大论,在表扬了夏菱之后,她明显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盯在了她身上,尤其是左后方的孙少俊,怒火旺得,隔着几排座都能感觉衣服要被烧出个洞。 等等。 提分,测验…… 夏菱脑海灵光一现,细细思索,这段时间内,每次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大大小小的测验,只要和学习有关并通过及格线,或者得到任课老师的表扬,系统都会给出奖励,虽然不多,但没有一次是落下的,如果同学们对她的表现惊讶值浓度越高,奖励就会额外增加。 她眉峰一挑,向讲台上的牛老师看去,渐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课本翻到第75页,我们今天接着讲明朝的军兵……” 牛老师特别喜欢抽同学起来回答,尤其是和他对视的同学,他非常陶醉于这种自我营造的互动中,即使学生并不乐意。 夏菱观察着牛老师的表情,掐准他大概会抽检的地方。 果然,在讲到军籍散失这段时,牛老师停顿,他在一众学生中眯眼扫视,寻找那个与他电波相对的有缘人。 夏菱立马端正坐直,瞪大眼睛死死盯住牛老师。 牛老师果然接收到了她的眼电波,茫茫人海,两只灯笼圆又亮,这不是默契是什么?这位同学不愧是他相中的弟子,他大手一挥: “就你了,夏菱同学,请大声说出陈正伦说这段话的时间。” 好家伙,她给这个人纳过鞋底,当时还听他叨叨了好久尚在人间时的伟绩,不枉她耳朵起茧! “宣德八年八月壬午。” “回答正确!课代表,给夏菱同学平时分加3分。” 这一句可把大家的瞌睡惊醒了,3分那是什么概念?!可以直接用来抵扣德育分的! 课堂表现拼死拼活连班长高佳缘都没有拿到过高分,顶多2分! 这个平时严苛、阴晴不定的历史老师居然给出了那么高的平时分! 顶着大家惊诧的视线,夏菱脑海电流窜过,系统如她所料恢复了运行。 【滋啦——检测到表现值——恢复运行】 【平时分创新高,奖励60摩尼币】 【额外奖励通关时长延长至24小时】 ??? 什、什么玩意?!! 她、她居然猜错了?! 竟然不能通关?! 【叮——】 【检测到惊讶值,浓度50%】 【可选择是否提供通关口令线索,或兑换奖金】 暂时的小钱和远大前途的开端,选哪个? 作为冥界最资深的投资人,夏菱当然选择: “线索。” 【系统007即将为第10086任宿主提供线索】 【2021年5月6日16:16:16】 * 哗啦啦—— 巨大的水流从水龙头冲出,夏菱将整张脸埋过去,清凉的水珠冲刷走初夏的骄热。 5月6日,下午16点…… 系统给出的所有线索只有这一条,之后它就进入休眠状态,不论她课堂表现多好,得到多少平时分,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还是她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碰见这种状况。 所以那个时间会发生什么? 还是说在某个地点,那个时间会发生什么? 到了16:16:16会不会自动在某处显现通关口令? 到底,这个精确到秒的时间点究竟是指什么? 就在这时,“夏菱,”她应声回头,是蔡卓帆,“班主任找你。” - 办公室内,濮婷将手机递给夏菱,一脸嫌弃道: “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老鼠生不出凤。” “喏,自己听。” 夏菱皱眉,接过手机,对面是个中年男人,声音急切: “是404的夏菱吧?你快回家来一趟,出事了!” - 【宿主真的不回家一趟吗?】 “我忙着挣钱呢,回去做什么?” 【那可是你妈妈】 “只不过是这具身体的妈妈,与我无关,我是孤儿,你忘了?” 【……】 从办公室回来后,夏菱就一直是这副样子,若无其事,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自认为没有必要掺和原书中的杂事,据她所知,原主和家里关系并不好,尤其是和她母亲,甚至可以说是恶劣,几次三番闹离家出走甚至特地登记住校,都是为了逃离那个家。 这样的家庭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鸟,回去这不是遭罪么。 再说了,从她穿过来起,就一直是住校的,从未离开过学校半步,系统既然提示了通关线索,想来触发通关口令的契机一定是在学校内的,毕竟至今还未发布过在学校之外的任务。 况且她有感觉到原主并没有消失,而是藏在这个身体的某处,每次她与孙少俊或高佳缘之间争执时占得上风,她很明显能感觉到原主的愉悦,只是她的魂魄力量压过原主的,暂时休眠了而已。 但是这次听见自己母亲出事的消息,她连丝毫难受或冲动的感觉都没有,大概原主早已对这个母亲心如死水,她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建议宿主还是去看一下,毕竟您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 “所以怎么,这具身体是受害者,我就不是?别忘了,是你们擅自把我拉进这个垃圾游戏的,也是你们规定不走完就会灰飞烟灭的,是你们威胁我!” “那么相应的,我也有权力过安静平凡的日子,你们没有权力额外增加奇奇怪怪的剧情。” “偏偏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我看是你们存心要害我错失机会,好灰飞烟灭!” 背后高跟鞋急促的声音逼近,濮婷急躁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叫她来!” 她将电话塞进夏菱手里,“磨磨蹭蹭!还不快点!” 手机被按了免提,仍然是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夏菱你快来啊!他们要带走她了!!!” 夏菱不以为意,正打算挂掉,突然瞥见左上角的时间栏,瞳孔猛地紧缩—— 16:16:16. !!! 是那个时间线索! 这代表什么? 难道口令和这个女人有关?! 夏菱双眼微眯,看来她有必要走一趟了。 * 夏菱将书包甩麻袋似的扛在肩上,根据地图的提示七拐十八弯来到了一个老小区。 房屋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老式居民楼,年久失修,不少房子侧面大块墙灰脱落,常年潮湿的空气在上面留下泛黄的斑迹。 水泥路上坑坑洼洼,两侧躺着深深浅浅的拖拉机车轮印。 越往里走,警笛的鸣响愈发清晰。 一路过去,上了年纪的老人三三两两从居民楼里出来,往事故中心挤攘。 夏菱停在了警笛鸣响的中心。 黑黄相间的警戒线将八号楼围得滴水不漏。 警笛鸣响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给在场的人洗耳。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脑袋低垂,双手被手铐铐着,两个警察押着她从昏暗的楼道里出来。 夏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女人,这具身体所谓的生母。 女人面容憔悴,肤色暗黄,颧骨瘦削,一看便知是那种刻薄之人,脾气估计也挺暴躁。 家里有这样一个母亲,平日里吃苦少不了,原主能不疯算她走运。 倏地,像是有感应一般,女人抬起头来,与夏菱四目相对。 她的眸色幽深莫测,令人猜不透。 夏菱蹙眉,移开视线,这种感觉她很不喜欢。 眼下离最后时限没剩多少了,她现在连口令半个字都毫无头绪,不想在莫须有的亲情上面浪费时间。 “诶,那不是那家的女儿嘛?女儿回来了,看到这一幕可咋整哟!” “就是,自己母亲是个罪犯,以后生活都要看人脸色了。” “你们说这妈也真是,怎么就不为自己女儿想着点,有了犯罪记录,这样叫小姑娘一个人咋过日子?!” “太不负责任了,这样的女人不配当妈!” “别说了,他们家总是三天两头大吵大闹,搞得整栋楼都不得安生,我看呐,那女儿也不是什么好鸟。” “……” 【您不和妈妈道个别?】 “她怎样,跟我有关系吗?” 夏菱视若无睹,径直向楼道内走去。 衣角摩挲,女人和她擦肩而过。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那一刻—— !!! 夏菱的手腕被紧紧抓住,尖锐的指甲几近陷入肉里。 她挣脱几下,没挣开。 抬眸,女人盯着她,眼眶微红,似有液体泛滥。 她欲言又止,反复数次后,终于沙哑着嗓子唤道: “囡囡……” 第五章 她用尽全力去啃 “阿菱……” 夏菱瞳孔骤缩。 日光倒转,披上穿越百年的寂凉。 苍白的唇皲裂,卷起的死皮清晰可见,那唇张闭间,用最慈爱、最无力的声音对她说: “阿菱,你是姐姐,你会保护弟弟的对吗?” 夏菱眼皮微颤,小指僵住,全身血液逆流,明明是暖意的五月,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冰寒腊月。 那个声音像是回声般盘旋在脑海: “阿菱,答应我,照顾好弟弟,你会的吧?” 那个声音越来越急切,“阿菱,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是姐姐,你是大孩子了,你弟弟还小,你要让着他!!” 直到歇斯底里:“败家的贱东西!你怎么好意思跟你弟弟抢?!” “囡囡……” 时光迅速回缩,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与面前这个女人的声音彻底重合,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颈—— 窒息!窒息!窒息! 黑暗的恐惧穿过历史长河将夏菱包围,她被困在高高的围墙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啪! 夏菱甩开手腕上那只枯瘦的手,将毫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掀翻在地。 女人睁大眼睛,不可思议望着她。 “囡囡,妈妈知道错了,可是妈妈真的没有做那种事,你、你相信妈妈,好吗?” 夏菱拿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腕,将袖口的褶皱捋平。 她侧过脸,俯视倒在地上的女人,手下一松,任由纸巾飘落她脸上,眼神陌生,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自己做过什么龌龊的事情,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无视女人不敢置信的眼神,夏菱示意一旁警察手中的文件袋,冷嗤道:“警察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证据都有了,他们总不可能冤枉好人。” 她俯身,视线与女人对上,挑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觉得有你这种母亲,我会觉得自豪?我现在恨不得跟你撇清所有关系,呵,你还在妄想什么呢?” “犯了错,自然要承担责任,这是你自作自受。” 夏菱直起腰,口令要紧,她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去应付不属于她的亲情,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女人不顾警察的厉声警告,迫切伸出手去,却有一瞬犹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截裤脚从指间滑走。 她失去了与女儿辩解的最后机会。 但是,已经毫无意义了。 女人嘴角勾起无奈又凄惨的弧度,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在嘴角稍稍停顿,很咸很涩。 她的眼神彻底黯淡,任由警察将她押上警车。 “这妈不像话,女儿也不怎么样啊。” “有这样一个留了案底的妈,就算是亲情也经不住折腾吧?” “话虽这样说,到底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这女儿太冷血,养了只白眼狼啊……” 背后邻里的闲言碎语渐渐远去,夏菱来到楼上。 404室门口,黑黄警戒线将它围了半圈,门上贴着封条:“犯罪现场,禁止出入”。 夏菱伸手将封条撕得一干二净,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老式的防盗门边框都已经生锈,推起来嘎吱嘎吱响。 老式的居民住宅只有四层,顶楼年久失修,屋顶已经糜烂,天花板的墙灰大片掉落,墙上潮湿留下的印迹斑斑点点,客厅当餐厅用,对面靠墙摆着一张老式八仙桌,三两张四脚凳胡乱摆着,门口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木沙发。 既然系统提示了这个时间点,她又来了这儿,说不定这间屋子里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夏菱二话不说,立马翻找起来。依譁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卫,阳台一眼望到头,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东西,很快就翻完了。 一无所获。 夏菱将视线投向厨房,其他地方都已经找过了,除了这个地方,她还没进去过。 窗开着,晚风吹进来,驱走了屋内的闷热,很舒服。 厨房内残留的烧饭后的油烟气还未散尽。 厨具已经陈旧不堪,但是摆放有秩,看得出主人家平时生活上挺用心。 门上挂着一本手撕的挂历,2021年5月6日被用铅笔圈了出来。 夏菱注视着日期下面那行小字陷入沉默。 三月廿五。 许久,她冷笑一声,将那页日历撕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再环视四周,灶台上一只瓷盘倒扣在一只大碗上。 夏菱眉峰一挑,将瓷盘掀开—— 是一碗已经糊干的面条。 旁边放着一颗水煮蛋,蛋壳光滑完整,看上去被精心擦过。 夏菱把盘子放到一旁,打算再看看别的地方。 这时,她突然瞥见盘子内壁贴着一张便利贴。 上面的字已经被水汽模糊,但内容依稀可见: 囡囡,生日快乐! 夏菱手下一滞,眩晕的记忆再次席卷—— “赔钱玩意儿!这碗面是留给你弟弟的!你有什么资格跟你弟弟抢吃的?!滚一边去!” “阿菱,你是女孩,生来就该给男人做牛做马,你弟弟以后就是你的仰仗你还不明白吗?!” “犟什么?!一个姑娘家也想跟你弟弟抢?!告诉你,所有东西都是你弟弟的!” “谁准你上桌吃饭了?不知道女子要跪在一旁等男子吃完再吃吗?!弟弟饿着呢!他吃不饱,你活该被饿!他要吃饱了,这是你应该做的!” “弟弟的生辰,你捣什么乱?要不要脸?!” “贱蹄子!那是给你弟留着过生辰的!你怎么有脸偷钱给自己买包子?!饿你一顿会死吗?!!” “弟弟弟弟……” “姐姐,那是我的……” “啊啊啊啊啊啊!” 哐当! 盘子碎了一地。 夏菱终于从思绪的漩涡中挣脱,她举起手,发现自己根本止不住发抖。 几百年了,她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 呵,真是可笑,她所以为的,竟然只需要一几个小小的字眼,就能轻而易举打破。 这种阴影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夏菱叹气,捡起地上的便利贴,“生日”的字眼再次落入眼底,竟克制不住心头涌起的酸意。 怔愣过后,她立刻将垃圾桶里那团日历翻找出来,吹去上面的杂尘,仔仔细细捋平,认认真真叠成正方形,连同便利贴一起放入胸前的口袋。 她找出一双筷子,将那碗面条端上餐桌,神情严肃庄重,仿佛端着佛坛圣物。 夏菱戳了几下面条,已经硬得不能分开了。 她将筷子戳进面团,咬下一口。 她越吃越用力,仿佛要用尽全身力量去吞咽这碗早已冰凉的面条。 夏菱越来越猛,几乎是用牙齿在撕扯凉透的面条,即便中途有些吞咽困难,她也皱着眉全数吞下,等缓过劲来,继续更加用力去吃。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情绪激动得几次噎住,呛得差点肺被呛出来,但她还是没有停止。 【诶,您慢点慢点】 夏菱恍若未闻,更加用力啃着生硬的面条,啃着啃着,她红了眼眶,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满面。 咸涩的液体混杂着清淡的面条吞入喉头。 不好吃,真的一点都不好吃。 可夏菱笑了,几百年来所缺失的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圆满! 面条还剩下一点,她却并不打算吃完。 夏菱吸了吸鼻子,胡乱抹干眼泪,找来一个塑料袋,将鸡蛋连同剩了面的碗一起小心装好,放进书包。 嘭。 陈旧的防盗门锁上。 【宿主今天怎么回事,您可是从来不吃冷掉的食物的】 夏菱停下脚步,望向天空。 夜幕早已降临,星空很灿烂,月光很亮,没有云彩的夜空,墨空如洗。 “今天是三月廿五。” 【???】 夏菱按住胸前的口袋,指尖感受着里面纸片的棱角,笑意甚浓: “今天是三月廿五呢!” 第六章 口令正确,欢迎宿主进入第一幕…… 天色蒙亮。 黄白相间的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夏菱坐了上去。 “C市公安局。” 【宿主请注意,您的时间进入倒计时】 【05:59:59】 【05:59:58】 滴声随着倒计时一起响起,每少一秒,滴声就像是定|时|炸|弹,在倒数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夏菱面色如常,食指在手背上轻轻打着拍子。 踏进公安局,警察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个个面色紧绷,似有什么大事发生。 “警察叔叔。” 夏菱仗着自己现在面容幼齿,随手揪住一个年轻警察的衣摆,露出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相当人畜无害。 “请问请问监管部怎么走?” 年轻的小警察本来一脸烦躁,转身却看到拉住自己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眼睛又大又圆,墨瞳占了很大部分,笑起来嘴角两个小梨涡,让人心都快化了。 他不自觉放软身上的戾气,蹲下身去,摸摸夏菱的小脑袋,“小朋友,你找谁呀?怎么自己来这种地方,爸爸妈妈呢?” 爸爸? 夏菱想起书中原主其实是单亲家庭,她妈妈也是令人不齿的那类人,而她,则是本不该降临的原罪。 见眼前小姑娘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小警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诶,你、你别哭啊,那个,叔叔错了,叔叔错了。” 他第一次哄孩子,还是个小女孩,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哪句话伤到了人家小朋友,小警察慌得语无伦次。 “小朋友,你……” “叔叔,”夏菱突然抬头,原本黯淡的眸子依然明亮,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好着急?” 这句话立马转移了小警察的注意力,他挠挠头,笑道:“哦,叔叔阿姨们在处理公务。” “公务?” 夏菱挑眉,冥界那个老不死也喜欢处理公务,但是他为什么看上去每天都那么悠闲? 还有眼前这个警察,咋看上去那么不靠谱呢,太傻了,还不如她那个朝代的捕头呢。 “告诉你个小秘密哦,”小警察凑近她,四周张望,用手挡住嘴巴神秘兮兮道,“叔叔阿姨们在抓坏人!” 夏菱在他注意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小警察显然刚入职不久,脸上盖不住的嘚瑟,一般情况下,小朋友听见这种话肯定会露出崇拜的目光,想到这,他自信地挺起胸脯,然而—— 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小朋友! - 夏菱将原主家里顺来的一件黑色皮夹克套在身上,把头发放下来,完完全全遮住了校服。 她凭借着身高优势,像泥鳅一样迅速穿梭于人群间。 离开大厅,她拐进一条楼道。 与大厅的明亮整洁不同,楼道是纯水泥铺成,没有地砖,栏杆也已经生了锈,头顶是老旧的灯泡,光线很暗,闪的厉害,看上去下一秒就会灭掉。 楼道里拐进来的风也带着一股森冷,与外面暖意融融的夏风简直两个世界。 她顺着楼道上了二楼,入目是一个老旧的连廊,对面量接着一栋年久失修的平楼。 夏菱穿过连廊,来到平楼,这栋楼似乎毫无人气,三层楼房,许多玻璃都是破碎的,墙壁上满是墨绿的青苔,上上下下没有一扇窗是亮着灯的。 那个女人,是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吗? 这栋楼看上去岌岌可危,风一吹就会倒,还不如她住过的地牢来的牢固。 她沿着走廊一路摸索过去,每隔一扇窗户就会有一扇门,门框上方悬着摇摇欲坠的门牌,风吹过,嘎吱响。 门牌上除了门牌号,另一面的字风吹日晒中已经模糊不清,夏菱艰难辨认出上面的名字。 “探访……室。” “审……讯……室。” “收……件室。” “办公室。” 她停在走廊尽头最东面的那扇门前。 这个门牌是目前为止最清晰的,牌面光滑锃亮,好像经常被人擦拭,一点也没有时间久远无人问津的样子。 夏菱眯眼,一栋空无一人的楼里,唯一一间有使用痕迹的办公室。 或许…… 哒哒—— 【02:22:17】 哐啷—— 【02:16:05】 脑海倒计时的声音愈发清晰。 脚步声由远及近。 夏菱抬眸,破碎的玻璃中倒映出这具身体沉静的脸。 哒哒—— 哐啷—— 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 锁链的声音在静默的凌晨清晰到令人胆寒。 听音辨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应该是戴着脚镣,穿着球鞋,鞋底质量不好,大概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维护过。 拖沓摩擦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来的人不止一个,其余的是皮鞋的踢踏声。 夏菱四下张望,门都是锁着的,窗户碎裂的口子太小进不去,现砸肯定会被发现。 她无处藏身! 这时,脚镣的晃荡突然急促,同一时间皮鞋踹上肉|体的声音回荡整个走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压制的男人仰天嘶吼,疯狂挣扎中—— 啪嗒。 是扣动扳机的声音。 男人顿时安静了。 夏菱缩在角落,天色又亮了不少,她周身的阴影范围也开始缩小,她就要暴露在天光下。 原先挡住的警察移开身子,渐渐露出那个戴着脚镣手铐的男人的模样。 她先是看到半截青筋暴起的小臂,黑色的短袖下露出一条龙尾的青色纹身。 再往上,点点血迹溅满了他的脖子,他是个光头,露出的一侧额角有一道蜈蚣一样的疤,夏菱心底发冷。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那只阴冷的眸子朝她的藏身之处望过来—— 大片阴影覆上,遮住了她所有的视野。 “别看。” 温热的大掌托住她的腰,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 - 大掌移开,视野重新变得明亮,夏菱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大厅。 晨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后,迎着光,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是那个被她随手拉住的年轻警察。 细碎的额发微湿,贴在额头,五官干净,眉目之间隐约有些眼熟。 夏菱视线下移,看到他胸前的名牌:治安部_夏承景。 果真人如其名,长相斯文秀气。 “小朋友,你怎么乱跑呢?可吓死叔叔了!” 夏承景扯袖子撸一把汗,屈身拉起夏菱的小手,嘴角拉扯,尽量使自己笑得亲切和蔼,他掐着嗓子轻声细语: “小朋友,叔叔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呀?” 【00:07:13】 倒计时进入最后十分钟,警报声愈发急促,震得她脑仁子阵阵发疼。 这时,大厅里正中央的大屏幕上,一则新闻使所有人都定住了匆忙的步伐: “最新报道:C市上城区某顶级豪宅B栋28楼发现一名女性尸体……据调查,系江东区某老小区夏某凶杀案……目前警方初步判断二者关联极强,经尸检,发现该女子体表留有夏某DNA,且有强烈挣扎痕迹……” 视频右下角放出一张嫌疑人照片,眼睛部位被打了马赛克。 仅一眼,夏菱瞳孔紧缩,浑身冒冷汗。 这个轮廓,她非常熟悉! 即便打了马赛克,她这具身体的记忆也不会出错。 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 是因为这个女人! 夏菱眼睛微眯,此时蹊跷,她决定赌一把! 哨声响起,一支警队出动,整齐的步伐、黑色肃穆的冲锋衣,从她身旁经过。 她听到领头的队长说: “去新同小区,4幢404室。” 果然! 事不宜迟,夏菱加快脚步跑向探访登记窗口。 【00:05:20】 【宿主您在干什么?!来不及了!】 【您想灰飞烟灭吗?!】 “诶,小朋友,你去哪儿?”夏承景快步跟上。 【00:03:59】 漫长的队伍终于轮到夏菱。 【00:01:01】 她迅速填好表格递上去。 【00:00:03】 “探视谁?” 【00:00:02】 “夏唯。” 【口令正确!欢迎宿主进入第一幕!】 第七章 警察叔叔,我想贿|赂你哦~…… 竟、竟然真的通关了?! 瞎猫撞上死耗子,她今天撞大运了! 夏菱乐不可支,为了维持自己镇定的表情,整张脸显得有些僵化,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登记警察惊恐的眼神。 “谁?” 探访窗口的警察停止了录入,眉头紧蹙,“你要探访谁?” “夏唯。” 如果没记错,原主的生母就是这个名字,她才被带走不足24小时,最有可能先被带到公安局调查,按照她查阅网络的信息来看,嫌疑人不会直接收监。 但是按照目前这个状况来看,难道不在市公安局总部? “有什么问题吗,叔叔?” 登记的警察看她是个小孩子,显然很为难,欲言又止,“这,你……小朋友,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啊?” 夏菱笑得很乖,“她是我妈妈。” 哗啦—— 水渍蔓延开来,浸湿了大半键盘,警察慌乱起身,赶紧把键盘里的水甩出来,手忙脚乱擦拭桌面。 “叔叔?叔叔?” 夏菱喊了很多次,警察都没有回应,只是一个劲地擦桌子,即便桌面早已擦干。 【检测到剧情停滞,请选择是否开启新功能】 “是。” 【正在启动全新辅助功能】 【——50%——】 【——98%——】 【初级细节新功能开启:洞若观火】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夏菱的视线穿透警察的皮肉顺着血液直达心脏,脉动频率极度超标,一个焦急的男声在她脑海响起: “怎、怎么办?要、要告诉她夏唯是杀人犯吗?” “可是小孩还那么小,万一做出偏激行为?!” “杀人啊!那可是杀人啊!调查期间禁止探视!” “可是、可是那是她女儿,她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但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基因遗传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搞不好她遗传她妈,也杀人怎么办?!” “不、不行!绝对不能放她进去!绝对禁止和杀人犯接触!鬼知道这种女人会悄悄教小孩干些什么犯法的事儿!” 听到这里,夏菱冷笑,看来人性这个问题就算过了几个世纪也不会有答案,哪个时代都一样。 脑海中男人的声音更加害怕:“天天天哪!她、她为什么这样笑?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她要杀人吗?!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个中年警察瞪大眼睛,情绪激动,三两下把她填好的登记表撕个干净。 “不!不行!上头说了,杀人犯不允许探访!去去去!小孩子滚一边去!” 夏菱淡定起身,对此她并没有太大疑惑,这位中年警察的反应如她所料。 她也无意继续无用功,与其在这边和这个无知者费力,倒不如回去好好计划一番。 夏菱无视男人的疯狂辱骂,转身离开。 就在快要踏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她收回了脚。 【宿主不回去吗?已经顺利进入正式剧情了】 【不得不说,不愧是我选中的宿主,居然掐在最后一秒通关,真是奇迹!】 “系统。”夏菱打断它。 【啊?】 “我记得绑定契约中好像提到,摩尼币可以兑换这个世界的货币是吧?” 【是的,不过只能换宿主所处的这个国家的人民币】 “汇率多少?” 【1块摩尼币相当于9.99块RMB】 哦豁! 她这是要暴富的节奏啊!!! “那我通关之后没有新的奖励吗?” 【目前没有】 那就是说,她全部家当只有88.88…… 换成人民币的话…… 四舍五入将近1000!!! 那也不少了! 至少比纳鞋底强多了! 夏菱笑意快咧到耳根,上扬的嘴角根本压不下来。 她数了好几遍账户,眉毛快飞到天上去,“全部换成人民币!” 【叮——】 【兑换成功】 夏菱赶紧拿出钱包查看,八张红彤彤的崭新钞票整整齐齐,她手指捻了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啧啧啧,瞧瞧这色泽、这丝滑,哇哦!” 她把钞票拿出来,沾沾口水又重新数了好几遍,喜滋滋道:“这系统给力!零钱给你存着买好东东吃。” 说罢,她拿着这叠钞票回到探视登记窗口。 【您要干嘛?】 “面条不错,今儿姐姐有钱,给夏唯打赏呗。” 【那您怎么回去?】 “?” 【车费总要留点吧,难不成宿主打算像古代那样,两条小麻杆儿走天下?】 “!!!” 掏钞票的手顿住,夏菱呆滞。 对哦! 没错没错,现代挺大的,走回去大概得上医院去,还是坐车划算,车费要留点的,嗯嗯。 夏菱留一张百元大钞。 【您总要吃饭吧,我记得您校卡里只剩下5块了,C市市省城,物价贵死人】 “……” 有、有点道理哈…… 夏菱翘起兰花指,再挑开一张百元大钞。 【平时用用穿穿住宿费啥的,也要钱吧?】 “……” 啧,古代来的臭系统还挺懂…… 她四下张望,做贼似的继续留开一张百元大钞…… 如此一来,好像什么都要钱。 现代真他么贵! 现代人真他么累! 她真他么同情自己! 几次下来,下来发现原本打算一把塞过去的大叠钞票只剩下可怜巴巴三张红纸头。 下来刚要递出去,想了一下,还是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抠出来一张钞票加上。 她小声嘀咕:“看在面条的份上,本姑娘大发慈悲,跟你五五开好了。” 【噗!】 夏菱暗中给了系统一个眼刀子,系统刚笑出声就被一阵阴风刮得喷嚏连天。 “小朋友,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钞票被一只大手中途截住,顺着肌肉结实的长臂往上,男人笑弯的眉眼映入眼帘,是夏承景。 他逗趣儿道:“才多大点就敢带那么多现金,也不怕被抢劫。” 夏菱伸手去抢,夏承景故意举高,“小朋友,告诉叔叔,你刚刚是想贿|赂谁,嗯?” 本以为她会像其他孩子那样闹腾。 结果没想到,夏菱反而缩回了手,她笑得异常甜美,两个小梨涡深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夏承景揉揉眼睛,小姑娘还是很乖的样子,心笑大概自己过劳产生幻觉了。 夏菱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他,声音奶奶的:“警察叔叔,既然你收了我的钱,那就麻烦你多多照顾我妈妈啦~” 夏承景:??? 面前矮丢丢的小矮子眨着天真的眸子,“警察叔叔,我在贿|赂你呀~” 夏承景:!!!! 第八章 作弊罚款! “警察叔叔收了我的好处,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夏菱笑得甜美,无视夏承景的呆滞,跳下高椅,慢悠悠晃到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等一下!” 夏承景跑出来,掰住出租车的车门,“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还有,我都不知道你妈妈叫什么,怎么帮你照顾她?” 夏菱抿嘴笑,瞟了他名牌一眼,“我啊?跟你一样姓夏,我妈也是。” 她朝夏承景招招手,他俯下身来那一刻,立马扣下他的脖子,对他附耳道:“再给叔叔一个提示吧,‘江东区某老小区夏某凶杀案’。” !!! 砰。 车门关上,出租车渐渐驶出夏承景的视野。 他腿软蹲下,按压太阳穴,眼神惊恐,“夏……唯?!” 手上印花纹路的凹凸感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捏着这四张百元大钞,十指发颤,冷汗直冒。 夏承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对方毕竟还是个孩子,可这…… 他恨恨地踹了一脚,被踹到的电瓶车警报呜哩哇啦响个不停。 他烦躁地啐了一口,“这该死的烫手山芋!” - 【宿主,系统觉得那小警察看起来可不靠谱】 “怕什么,自古以来我还没见过哪个狱卒能逃得过金钱的诱惑。” 【宿主好像忘了一件事】 “???” 【那小子,是个治安警】系统非常无辜。 “!!!” 那不就只是个巡逻的?! 卧槽!!! 夏菱忍不住爆粗口,见前面司机看过来,赶紧捂住嘴巴,矮下身子。 “我TM!” “我的钞票!” “该死的!他要是敢私吞姐姐的钱,姐姐就把他底裤扒下来挂城墙!!!” - 深夜,C城十六中陷入沉睡。 然而,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学校的艺术楼背面,二楼一扇隐秘的小窗亮起微弱的光。 初夏的风不冷不热,微微带点温度,是一年四季最怡人的时候。 纱帘微微飘起,窗边的木桌上,一个小姑娘扎着松垮的马尾,伏案而坐。 夏菱将台灯调到最低亮度,翻出一坨陶泥。 她打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一只面碗和一个熟鸡蛋,碗里还剩一小块面坨。 她将面坨裹进陶泥,揉成一个立方体,放进熔炉烧制,等晾干后涂上白色的油彩颜料,用红色颜料在六面各点上点,做成一个骰子。 夏菱拿起鸡蛋,又找来一块陶泥,重复同样动作,等烧制完成后,给鸡蛋画上一副微型的富春山水图,一个陶泥彩蛋就这样做成了。 她捧起这两个简易的手工艺品,放在灯光下欣赏。 “不愧是修炼了三百年的手艺,啧啧啧,我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砰砰砰! “谁在里面?!” 是保安大叔! 钥匙开锁的声音在半夜异常清晰! 夏菱赶紧把两个陶制品揣进怀里,拔掉电线躲到桌子下面。 门开了,电筒照射进来,好几次都差点扫到她的鞋子。 夏菱使劲把自己往角落里缩,突然—— 她摸到了一只手! 还是有温度那种! “!!!” 慌张之下她下意识往外爬,却被身后之人拖住,那只手死死包住她的嘴,直到保安离开才放开她。 夏菱从桌下爬出来,绕到桌子另一边,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东西很整齐,和刚来那会儿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她刚才的只是错觉。 * 叮铃铃——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数学赵老师将三角尺和圆规放到讲台上,拿出一刀试卷发下去。 “今天我们课堂小测验,检测一下你们这几个单元的学习成果。” 拿到试卷后,夏菱看着卷面上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号,眼皮子开始打架。 三角函数…… 她不认识它们,它们估计也不认识她,想不通为什么要认识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系统提示:如果宿主这次小测验拿到及格,可以获得双倍奖金】 夏菱眼睛一亮,瞌睡立马就醒了! 她捋平试卷,认认真真填好姓名学号,开始阅题。 唔,第一道是什么? 让她来看看啊。 嗯,已知α,β∈(3π/4,π),sin(α+β)=-3/5…… 求…… “……” 不会,跳过,下一题。 “……” 唉,过过过,下一题下一题。 “……” 过完整张试卷,她九脸懵逼。 这都啥玩意儿?! 她、她其实上课还是蛮认真的,真的! 可三角函数不想和她看对眼,那她能怎么办,不能强迫人家嘛。 所以—— 她决定故技重施,嘿嘿! 夏菱观察过了,这次的座位简直风水宝地,数学课代表就坐在她前面! 她抬头迅速瞄了眼讲台,很好,赵老头没在看这里。 天时地利人和! 她微微抬起屁股,伸长脖子,偷看数学课代表的试卷。 ABCCD,BC…… 啪! 数学课代表后脑勺就像是长了眼睛,一下就察觉到她在偷看,直接把厚厚的字典压在试卷上,阻断了夏菱的视线。 艹!!! 夏菱暗骂一声“狗崽子”,转而把视线投向了左手边的男生。 哼,你课代表算个屁!这儿还有个年级第一呢! 男生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皮肤白皙,妥妥的校园小说男神! 他好像沉浸在题海中,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然而看来看去看不清试卷上写的是什么。 ??? 嘶,这具身体视力不太好啊。 夏菱半个身子都快出座位,就在她快要成功看清时,脑海中突然拉响警报——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有作弊行为,本次考试直接作废,扣除所有奖金,另罚款100摩尼币!】 【滴滴滴——】 【经计算:加上利息,宿主目前负债520摩尼。】 【请尽快还清债务,否则就地执行灰飞烟灭!】 纳尼??!!! 夏菱抱头瘫坐回椅子,才通关就变成了负二代了??? 那她之前兑换的人民币不会也要没收吧?! “我的钞票!!!” 夏菱脸色惨白,赶紧拉开钱包,往里一掏—— 一堆粉红色的粉末哗啦啦撒了一地。 - 夏承景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钱还给那个姓夏的小朋友,虽然他也很想帮忙,但他毕竟只是个治安警,要想接近监管部根本不可能,再说了,哪有警察受贿的道理?除非他不想要饭碗了。 “怎么样,查到没?” 他拜托了同事调查小朋友的地址,好把钱还给她。 “查到了,是十六中的初二学生。” 夏承景将纸钞放入验钞机。 然而当提示音刚喊完“四张”,纸钞并没有出来。 一堆粉末哗啦散开! 夏承景惊呆了! 他他他做了什么?! “老王!!!”他急得大喊。 “咋了?”老王闻声赶来。 “你确定你买的不是碎钞机?!!!” 第九章 案子有蹊跷 夏承景哆嗦着从自己钱包里掏了四张百元大钞塞进袋子里,转头瞪老王:“你不许说出去!” 老王满头大汗:“……” 他看了眼夏承景手里的袋子,偷偷塞了两张钞票进去。 夏承景没注意,也偷偷塞了两张钞票进去,这时,巡逻队来叫他们集合。 “我先放好,找个时间去还给人家小朋友。” “……嗯。” 老王默默地看着夏承景远去的的身影,遗憾地摸摸自己的口袋: “唉,今天的烟又买不成了。” 他拨弄了一会儿验钞机,扔进垃圾桶,转身向监管部走去。 一路上,不少狱警见了他都点头致意。 老王叫住其中一个:“喂,你。对,就是你。” 狱警见是他,赶紧弓腰哈背,“王组长。” 老王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那个6号房的,怎么样了?” 狱警摇头,“还是老样子,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绝食?哼,我倒要看看这个姓夏的能犟到几时。” * 【警告宿主:如果再犯投机取巧,将就地执行灰飞烟灭!】 “……” 夏菱呆滞地捏着粉末,不敢相信这个钞票还没捂热就化为灰烬了。 而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开始下来收卷子,等到了夏菱桌前,却发现夏菱一字未写。 “夏菱,你怎么交白卷?” 全班刷的一下全转过来看她。 “是不会做吗?你上次不是考及格了,怎么这次的考题比上次的简单也不会做?而且都是课后练习。” 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 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夏菱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她头埋得很低,下意识抓紧裤布,恍惚中觉得系统的警告可能已经被同学们听见。 “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数学老师拿着试卷出教室后,坐在她前座的数学课代表陈冰突然走过来,朝她课桌重重一脚,冰冷的铁杠磕她的小腿,钻心的痛蔓延四肢。 “喂!你刚刚是想偷看我的答案吧?怎么,没看到就直接交白卷?真不愧是你啊夏菱!” 夏菱还没从欠债的沉痛中缓过来,便没有应她。 陈冰见她不理人,气不过,直接把她的书全都摔到地上,再狠狠补上几脚。 “怎么,还委屈上了?你作弊你还有理?不要脸的小贱|人!” “这是怎么了?”高佳缘从第一组过来,帮夏菱捡起书本放回去,“冰冰,你怎么把人家书扔了?” 陈冰啐了一口,“还不都是她,居然还想抄我的答案,幸好我机智,要不然我肯定也会被叫去办公室喝茶!” 高佳缘给她顺背,柔声道:“不气不气啊,人家也想做好学生呀,可能还没从以前的习惯适应过来吧。你在给人家一次机会嘛?” 周围的同学听了纷纷夸赞高佳缘的善良,句句贬低夏菱。 夏菱猛地抬头,这句话看似没什么,实际上三言两语就把她说的跟个地沟臭老鼠一样。 她这样捧高踩低很有意思? “哦对了!”陈冰嗓子突然拔高,“你刚刚看不到我的答案是不是就去看人家叶学神了?” 她又踹了夏菱的椅子一脚,力气很大,夏菱本就骨瘦如柴,轻飘飘的没一点分量,很容易就被滑出去一段距离。 “呵,你不会是看上了叶学神吧?”陈冰双臂交叉,趾高气扬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告诉你,叶明修是不会喜欢你这种狗杂种的!” 叶明修长相英俊,成绩也是常年第一,几乎没有他不擅长的科目,待人温和,在学校里相当受欢迎,男女老少通吃那种。 班上女生多少都对他有那么点意思,夏菱记得原书中,女主高佳缘就因为和叶明修这场初恋,后期经常跟男主吵架闹分手。 女生中间都开始对她明目张胆嘲笑起来: “就是,不过是运气好拿了一次全科及格,还真当自己贴金了啊?!” “嘘!说不定那次她也是作弊作来的。” “切,就说嘛,一个学渣怎么可能一夜逆袭,又不是写小说,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 砰! 夏菱淡定地收回脚,看着被飚过来的椅子撞疼倒地的陈冰,心情简直不能再舒畅。 她将书包甩到肩上,转身就走。 姐姐忙着还债呢,没空理你们这些渣渣。 “夏菱!你不愧是小瘪三的女儿!跟你妈一样货色!” 夏菱刚踏出门槛的脚顿住,她快步回去揪起陈冰的衣领,“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陈冰瞪大眼睛,嘴巴歪成扭曲的形状,“你不会不知道吧?!哈哈哈哈哈,大家快来看啊,杀人犯的女儿居然还有脸来上学!” 说罢,她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哦哟,我好怕呀,万一你也发神经把我们都杀光了怎么办?” “佳缘,你说呢?你爸爸不是法官吗?” 高佳缘看似为难,却道:“你小点声啊,谋杀、偷窃名誉、叛逃……这几样罪合并起来,能不判死刑就已经很不错了。” 叛逃?! 怎、怎么会是这个?! 夏菱松开陈冰,有一瞬恍惚,记忆中的谩骂与现实重合。 “烧死她!烧死她!叛徒!我们不需要叛徒!” “叛徒!” 左眼一突一突犯疼,她颤抖着捂住,整个人好像被淹没在死水里,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 她推开人群跑出。 - 不知跑了多久,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黏腻的感觉似乎要将她糊在一团雾霾里。 耳边哂笑谩骂的声音还残留着余音,她胡乱抓挠头发,“啊啊啊啊啊啊!” 空旷的操场上一遍又一遍回荡出她的烦恼。 【没事的没事的,谁都会犯错,改正就好了,惩罚也不大嘛】系统本体跑出来安慰夏菱。 “哪里不大了?!它把我的钱粉碎了,还放我高|利|贷,我活得比纳鞋底还惨!它就是故意的!” 她今天居然被当众揭穿,真他么羞耻! 没想到她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还得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账当众羞辱,这都叫什么事儿! 想想就好委屈! 夏菱把脸埋进膝盖间,肩膀微微颤抖。 【诶,你别哭啊】 系统大叔顿时不知所措。 【我回头把惩罚委员会削一顿!】 “不要。” 夏菱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 【怎么不要?欺负老子丫头,老子把他们皮都扒下来!】 “不行!大叔不许去!”她抽吸几下,“太丢脸了,我不想再社死一次。” 系统大叔沉默良久,突然电流滋啦滋啦奔腾起来。 过了好几分钟,电流停止,系统大叔平直的声音带着平时少有的温柔: 【丫头,你看看你面前是什么?】 夏菱抬起头来,揉去睫毛上的泪珠,视野清晰起来。 她面前半空中,悬浮着一支巧克力甜筒。 【尝尝看,你不是馋冰激凌馋了三百年?】 夏菱漂亮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撕开冰激凌包装,舌尖小心翼翼一舔—— 清凉甜腻的味道混合着巧克力的香醇,甜蜜的喜悦瞬间浸润四肢百骸。 【吃了冰激凌,大叔的小阿菱要快点开心起来哦】 浅浅的梨涡浮现,夏菱幸福得笑弯了眼。 - 夏菱渐渐平息下来,拿出那颗陶泥骰子,陷入沉思。 夏唯。 三百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她下了生辰面的人。 即使夏唯并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夏菱将骰子贴在唇边,感受陶泥清凉的温度。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爱。 死前被弃,死后被弃,却在这个虚拟的21世纪被温暖。 很讽刺。 她却贪恋上这点虚拟的温暖。 常年在阴暗泥沼中讨生活的人,一旦尝过光明的鲜甜,就很难再放手了。 即便是抢…… 她揉揉太阳穴,这段剧本里的日子,就算现在立刻结束,她大概也能回味好久。 能够记得给自己孩子下生辰面的母亲,又怎么会叛逃? 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究竟背叛了谁才会引起全民公愤? 为什么原书中她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作者对于这个配角简直深恶痛绝,所有涉及她家庭的基本都是一笔带过。 倏地,夏唯被带走那晚的记忆闪过脑海: “妈妈真的没有做那种事,你、你相信妈妈,好吗?” 当时夏唯的眼神很迫切,似乎是急于解释什么,但是碍于女儿和她的平时的矛盾,她根本没能说出来。 夏菱在冥界待了几百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看微表情她还是擅长的。 夏唯的样子,不像是骗人。 她为什么那么迫切希望女儿相信她? 为什么又欲言又止? 这种情况大多数只有一个原因:说来话长。 而且不是几分钟就能解释清楚的。 可她当时却被原著浮于表面的内容蒙蔽了眼睛,甚至对夏唯恶语相向。 她可真是恶劣至极! 等等—— “系统大叔,你还记得我们那晚上去的老小区吗?” 【怎么了?】 “屋子里很整洁,也没有血迹,对不对?” 【没有啊,你不是把屋子都翻遍了?】 没错,她可是把屋子翻了十几遍的人,屋子里显然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刀具什么的都很整齐放好,而且柜子里也没放任何尖锐物品。 “那他们说的背叛的证据呢?” 【不知道,没有看见警察手里有拿什么资料袋】 确实,据她的记忆显示来看,警察只是把夏唯铐住带走,没有带走任何物品,也不见他们戴手套做些什么,而且那么多项罪名,仅仅半小时,取证根本不够用。 “那怎么会标了‘犯罪现场’……” !!! 夏菱瞳孔骤缩! 夏唯的案子有蹊跷!! 第十章 所有证据都在有意引导——…… “小朋友又是你啊,听说你找我?” 夏承景俯下身子与夏菱平视。 “叔叔,伸手。” 夏承景疑惑地伸出手去,夏菱将他的手背翻了个面,露出掌心。 手上一沉,小朋友把一大包上好佳水果糖放在他掌心。 夏承景一愣,随即眼尾上挑,“怎么,又想贿|赂叔叔啊?” 夏菱眨巴着大眼睛,郑重点头。 夏承景将糖果塞回她的书包里,“你不用上学吗天天往警局跑。说吧,有什么叔叔可以帮到你的?” “我想打个电话。” “借手机跟老师借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跑那么远来找唔……” 夏菱迅速剥开一粒糖,趁着他说话的时候塞进去,堵住他的话。 “不能探视,打电话总可以吧?” “你们不是能监听嘛,叔叔你已经吃掉我的糖了哦~”夏菱双手背在身后,小梨涡凹陷,“我一个小朋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 “这儿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夏承景挥退实习生后,四下张望一番,轻手轻脚推开侧门,“快进来。” 一坨顶着宽大警服外套的神奇物种快速闪进门内,露出一张闷红的小脸。 夏承景关好门,拨通最右边的那部电话,递给夏菱。 “谢谢叔叔。” “只有五分钟,抓紧时间。” 夏承景坐到监听室的瞬间,电话那头被接起。 女人沙哑的嗓音响起:“喂?” 夏菱握住听筒的手突然就颤抖了一下,多日未见,她的声音却一下就能认出来。 她好像很疲惫。 这个人给她做了人生中第一碗生辰面。 这个女人,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夏菱反复深呼吸后,终于回应:“妈妈。” 夏唯呼吸一滞,声音哽咽:“囡、囡囡啊……” 她似乎完全没想到平时与她并不亲密的女儿回来看她,顿时激动到语无伦次。 “你、你在学校怎么样?” “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你总爱挑食,记得肉也要吃。” “生病不要忍着,记得去看医生,别乱吃药。” “天气热了,晚上披的夹克可以换成薄一点的……” 夏菱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应着,夏唯说一句,她就跟着应一句。 她一向不喜欢唠叨,有什么事情能五个字说完就绝对不会超过六个字。 但是这一刻,她却很享受这种唠叨,好像全身都被阳光包裹,她是被关心着的,她是被需要的。 “对了,你最近学习怎么样?来这里前一天,我还接到了你们历史老师的电话,说你最近表现很好,进步特别大,门门都及格了!” “这样下去,你上普高应该不成问题,妈妈就知道,囡囡长大起来,就会擅长学习了。” “囡囡真棒!妈妈真为你骄傲!” 夏菱怔愣,骄傲……么? 她才因为作弊考了全鸭蛋,还被通报批评。 话筒里夏唯的声音掩不住雀跃,夏菱却渐渐没了回音。 厚厚的水泥墙将母女二人隔绝。 墙的那边是一个兴奋的母亲,墙的这边是沉默的女儿。 她在里面,她在外面。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座建筑里,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夏菱忽然很庆幸有这堵墙,夏唯看不见她慌乱无措的脸,不用知晓她在学校的丑事,不必为这些琐事操心。 她只需接收好消息。 “时间到了。” 耳边的絮絮叨叨被掐断,夏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没和夏唯道别。 时间永远那么仓促。 活了三百年,却还是觉得不够用,为什么呢? 夏承景重新把警服套在夏菱脑袋上,沿着外墙,猫着腰离开监管部。 - 警局对面,阿能面馆。 “叔叔,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妈妈到底犯了什么错吗?” 夏承景没有回答,自顾自抽了几张纸巾擦拭桌面。 老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咸菜肉丝面放到他们这桌。 桌子内侧有一只竹筒,里面放了很多双一次性筷子。 夏承景取出一双,将面条捣几下,推到夏菱面前。 “小朋友要按时吃午饭,小心长不高。” 夏菱看着新鲜出炉的咸菜肉丝面,想起夏唯给她下的清水面,只放了盐粒,面还坨了,却还是觉得比起眼前这碗,她更喜欢夏唯的面。 简简单单,很温馨。 “怎么不吃,不和胃口?那咱们换一碗,老板……” 夏承景正要叫老板,被夏菱打断了,“我不饿。” 咕噜噜—— 话音未落,她的小肚子就打起了鼓,夏菱面不改色、腰板笔直,当作无事发生。 夏承景默默瞟了眼小朋友泛红的耳尖,嘴角上扬,“刚刚雷声挺大你见没有?赶紧吃完赶紧送你回去,叔叔怕打雷。” 夏菱盯住夏承景淡定的脸,感慨几百年过去,现代男人的脸皮一如既往的厚。 她在墙上的菜单上找到了咸菜肉丝面的价格,拿出钱包掏了半天,只有几个坐出租车找零的硬币。 她将所有硬币倒在桌子上,数来数去就是还差4毛钱,一想到这笔最后的家当给出去后,大概真的要喝西北风住桥洞了,她就肉疼得不行。 可她从昨天就没吃过东西了,实在饿得很。 夏菱咬咬牙,闭眼将钱一股脑儿推给夏承景。 “这是做什么?” “面钱,我不吃嗟来之食。” 夏承景被气笑了,“小小年纪还嗟来之食,知道成语怎么用吗?” 当然知道! 她可是比他大了三百年的祖宗!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 她正要反驳,却听他道:“你不是给叔叔吃糖了,就当是叔叔的谢礼,我们俩扯平了。” 夏菱一愣。 夏承景将钱推回去,“不是想知道你妈妈的事?叔叔打听了些,边吃边说。” 夏菱慢吞吞把钱收回包里,反复看了他几眼后,别扭地拿起筷子闷头吃面,嗦得稀里哗啦响。 夏承景闷笑,小朋友人小鬼大,倒挺有意思。 “给。” 一本资料簿放在她手边。 “这份资料是我偷偷翻了老王的办公室拿出来的,得在他发现之前塞回去。” 夏菱拿起翻看,发现是夏唯的个人信息,她惊诧地看了夏承景一眼,他却摇摇头,“别问,你先看。” 资料第一页是夏唯的基本信息,包括住址、户籍、职业等,后面连续几页都是履历表,直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几行字眼,她瞳孔骤缩: “特级重大罪行:大型集团泄密” “2006年至2013年间,暗中伙同T国团伙作案,盗窃一级文物达98件,从中获取非法盈利高达xxx万美金……” “2015年至今,已暗中串联多方私自贩卖集团机密信息,严重违法……” 夏菱左眼一阵一阵发疼。 一个背叛搭上数条命运! 多么可恨的罪,就算被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她一直做着这样的事吗?” 她按揉太阳穴,实在不敢相信,夏唯看着完全不像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导游能干这么大事,怎么不去做生意? “粗略一看确实很让人气愤,但是,”夏承景停顿了一下,指向一行字,“所有证据都明确指向是夏唯的罪,通篇看下来,你不觉得脑子里只剩下‘夏唯’这个名字吗?” 夏菱蹙眉,隐约抓住了什么,脑子里一闪而过,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你的意思是?” “团伙作案,却只反复强调‘夏唯’一个人,其他共犯基本都是‘吴某、赵某’这样一笔带过,甚至连大名都化用。” 夏承景抱臂靠在椅背上,挑眉道:“你不觉得,所谓的证据都在有意引导我们——” “把所有关注点聚集到一个人身上,”他忽的凑近,黑眸幽深,“就像是在故意转移视线。” 第十一章 这份资料,另有秘密 “你的意思是……我妈妈是个背锅的?” “或许吧,我也不太清楚,目前手头上资料就只有这些。” 夏承景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抿了一口,“小鬼你忘啦?叔叔只是个小小的治安警,没有那么大权限去刑侦部深挖。” “那你这份资料不是可以弄到手?” 夏菱朝桌上的牛皮袋扬了扬下巴。 夏承景往后慵懒一靠:“所以你快点吃完快点看完,叔叔要是回去不及时,搞不好会丢饭碗。” “丢饭碗又怎样?” 夏承景被气笑了,他指尖往夏菱额头一抵,语调欠欠的,“那叔叔就只能睡桥洞纳鞋底喽!” “……” 艹!!! 有被内涵到! 夏菱气得脸鼓成包子,瞪着夏承景恨恨地戳面条,把一碗面捣得稀巴烂。 被夏菱愤怒的眼神盯住,加上她戳得稀烂的面条,夏承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疼? 他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眼神渐生惊恐,他怎么总觉得对面这只小朋友在把面条当他脸?!! 啪嗒! 什么重物掉到地上。 两人都被声音吸引过去。 夏承景一看竟是自己的包,正要去捡,恰巧包里的东西露出一角。 他一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儿!” 他拿出那个东西递给夏菱:“喏。” 那是一副毛线手套。 夏菱接过来,手套很软很软,是清新的浅粉色,内侧加了绒里,很暖和。 “你妈托我给你,啊,还有一句话要带给你。” “她说:‘估计看不到你穿毛线袄的样子了,这是妈妈给你织的最后一副手套,今年囡囡也不要生冻疮’。” 夏菱凝视着手套,久久没有说话。 夏承景将资料收起来放回包里,准备回警局。 “走吧,我帮你打的。” 夏菱愣愣地抱着手套,上车时还磕到了脑门。 “怎么走路都这么不专心?” 他把书包放进夏菱怀里,“到了给叔叔打个电话,好好学习吧,也不枉你妈妈这么为你费心。” - 夏菱坐在车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这是在古代从来都不会有的。 她将手套戴上,迎着阳光左欣赏右欣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颜色,这也是她第一次戴上保暖的东西,第一次收到礼物。 她真是越看越喜欢,根本舍不得摘下来。 “哈哈哈,小姑娘,你大热天戴那么厚的手套也不嫌热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夏菱的动作,觉得这个小朋友真是傻的可爱,“是不是朋友送的礼物啊?” “嗯!” 不是朋友,是她的临时娘亲。 但不妨碍她愉悦的心情。 不过被司机大叔一点醒,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热的天戴毛线手套确实挺怪的。 夏菱把手套脱下来仔细叠好放进书包内侧口袋,轻轻拍拍。 她决定了,这个位置就是手套的专属小屋。 突然,她碰到一张试卷,试卷一角露出半个红色的"0"。 夏菱把它扯出来,是一张崭新的语文试卷,除了姓名学号一栏歪歪扭扭填了字,其他都是空白,还被打了个大红叉。 看上去就跟她家门上警察贴的封条似的,相当刺眼。 脑海回想起夏唯给她留的话,还有通话时的叮嘱……声声切切。 本来只想做条咸鱼,慢悠悠过好自己苟钱的小日子,可现在却怎么看那个零鸭蛋怎么碍眼。 夏唯很好,可她的作弊行为却让她脸上蒙羞,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夏菱捏紧试卷,平整光滑的纸张终于有了第一屡褶皱。 * 三堂书屋内。 穿着校服的学生零零散散,或坐或站或靠,无一例外都是拿着各种考卷在刷题。 只是有一处比较特别。 靠马路的落地窗边,摆着几张咖啡小圆桌,阳光照射在桌角,将座位与书店划成明暗两个世界。 夏菱埋头研究一本小学一年级专用的拼音教程,一手拿着简繁体对照的字典,掐着一个字一个字纠音。 【检测到宿主斗志昂扬,特别给您颁发鼓励奖10个摩尼币】 哇哦! 10块钱! 四舍五入回来一张百元大钞了! 真他么划算,早知道她早点认真学习了! 夏菱本来还在愁要怎么短时间内还清债务,一听自己就这样轻轻松松减掉10块钱,立刻打鸡血! 她更加用劲地练习拼音,速度比先前明显提升数倍。 “哟!这谁啊?居然在这里念一年级课本!” 削尖的嗓子跟掐了脖子的公鸭一样,夏菱不抬头也能猜到是孙胖子来了。 她当做没有听见,继续一字一句念着。 “喂!说你呢!当老子不存在啊?!” 哗啦! 桌上的拼音卡片和课本被掀翻落地。 孙少俊狠狠戳她的肩膀,“姓夏的,谁给你的权力在这儿读这种弱智书?啊?!” 夏菱看了他一眼,俯下身去捡课本,还未碰到,头发被猛地后扯,拽得她头皮撕裂般生疼。 孙少俊的口水飚了她一脸,隐隐还带着口臭,夏菱一个没忍住—— 口区! “你!” 孙少俊举起手,巴掌就要落下,被夏菱牢牢扣住。 他挣扎几下,没甩动。 夏菱懒得跟他争论,直接把他推开,捡起自己的书本。 孙少俊后背撞上墙角,疼得他整个背抽搐,气得他破口大骂: “你们看看!什么地方来的穷酸玩意儿!文盲拿着小学课本在这装认真,你当大家是傻子吗?!简直破坏十六中的风气!” 书屋内的学生都看过来,对夏菱的眼神无一例外都是鄙夷。 正巧高佳缘和陈冰经过,孙少俊喊住她俩,“佳缘,冰冰,你们来评评理!” 高佳缘突然被叫住,有些吞吞吐吐:“我、我觉得如果实在跟不上初中的学习,也、也可以考虑回小学留级嘛。” 刚说完,她就缩紧脖子,一副害怕被打的样子,小声道:“我、我只是发表了一下我的看法而已,不一定对啦。” 她连蹙眉都那么楚楚可怜,惹得周围同学都纷纷指责起夏菱来: “连拼音都不会,还上什么初中,好高骛远没好下场!” “家里不是穷吗,还出来读书干嘛,你应该找个工厂赚钱养家,居然还有脸出来丢人现眼!” “就是,你妈死了?不然怎么不把你塞回去回炉重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跟着嘲笑她,夏菱有一瞬感到天旋地转,那种恐怖的笑声像影子一样追着她,越过百年长河,势要将她彻底拉入泥沼。 哐当! 身后的桌椅被踹翻。 一股大力将她推翻在地。 夏菱晃晃脑袋,陈冰轻蔑的脸怼上来,她狠狠戳着她的额头,“臭女表子!知不知道你占的谁的位置?!我们佳缘的专属位置你也敢占?不想在这个学校呆就直说!” 啪! 夏菱一巴掌呼开陈冰。 “什么时候公用座位成你们专属的了?这儿贴标签了?” “啊啊啊啊啊!”陈冰被猝不及防一巴掌打懵了,疯狂抓头发,她把高佳缘拉过来,“佳缘,你说,这儿是不是你的位置?!” 高佳缘往后躲了躲,一个劲道歉,声音堪比蚊子叫,却也清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朵里:“我平时确实经常坐那里,对不起,我以为大家都默认了,但是今天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真的以为……我……” 说着说着,她就满脸泪水了。 夏菱简直想给她颁一朵小红花,真不愧是女主,哭说来就来。 “我很忙,让给你们,马上就走了。” 夏菱拿起书包就准备离开。 “谁说你可以就这么走了?” 孙少俊和其他同学都在迅速逼近夏菱,原本在柜台的店长早已不知所踪,店门被锁上,窗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 昏暗的店内,一双双眼睛都透着刺骨的阴冷。 包围圈越来越小,她被逼到墙角。 她已经无处可逃! “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 空气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哂笑。 “夏菱,你跟你那杀人妈一样恶毒!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铁棍落下—— * 夏承景回到办公室,正打算把牛皮袋放回去,突然,他顿住—— 他的指腹在最后那张硬板纸上反复摩搓,半晌,他眉峰上挑。 这时,门被敲响,他赶紧把一叠资料压在牛皮袋上。 是老王,夏承景顿时后背紧绷。 “小夏啊,我去临市出差一趟,大概两周后回来,你帮我跟张队说一声。” “好。” 老王很快离开。 夏承景松气,把牛皮袋重新拉出来。 他微微眯眼,看来这是天意啊。 这份资料,另有秘密。 第十二章 2014年,夏唯去哪儿了?…… 【检测到宿主有人身危险,紧急启动二级功能:力大无穷】 铁棍落下的瞬间,被夏菱徒手捏断! 她将两截铁棍朝人群扫去,两个离她最近的男生被扫飞,那个骂她骂得最毒的女生也被打出鼻血。 夏菱一脚螺旋踢,踹上孙少俊的命根子,他顿时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叫得堪比杀猪。 她再一手拽起陈冰的衣领,一手抓起椅子,朝人群中一扔,顿时整个店内惨叫此起彼伏。 高佳缘被陈冰压在下面,还没爬起来,孙少俊又一个趔趄压了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快!快抓住她!” 场面乱成一团,一大群学生跟丧尸一样涌上来,结果还没碰到夏菱的衣角,就被自己人扯了回去。 “哎呀我去!你踩我脚干嘛!” “混蛋!你扯我干什么?!” “你死猪蹄抓的谁?!滚呐!” “痛痛痛!死开!离老子远点!” 夏菱从混乱的人团旁边溜了过去,朝大门上的锁用力一扯—— 啪嗒! 锁被徒手扯断。 她赶紧跑出去,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把门口的路灯杆直接折下来,卡进两侧门把手,里面再怎么撞也无法开启大门了。 “啧啧啧,小鬼头当姐姐我这么多个世纪在桥底下白混的么?” 夏菱拍去手上的灰尘,摘下门口的大喇叭,朝那扇一直被顶的大门哈哈大笑,然后按下录制键放在路中央,吹着口哨慢悠悠散步回学校。 留下魔性的狂草大笑在马路中央—— 循、环、播、放! * 因为三堂书屋的那件事,夏菱被全校通报批评。 当然那帮学生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被关了一天一夜,个个眼底乌青、耳鸣不止,最终自己沉不住气先内讧起来,等校方把门打开时,所有人都鼻青脸肿抱团痛揍。 先进门的濮婷也被飞出来的咖啡机打出一额头血,到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据说有轻微脑震荡。 夏菱依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除了偶尔逃课去警局晃悠,其余时间就是呆在图书馆学习。 经过这件事后,班级之间虽然还在传她的流言,但至少没有什么人敢到本尊面前来舞了。 夏菱少了这些人的干扰,学习效率也比之前快了许多,渐渐跟上老师的讲课进度。 自从她下定决心要脚踏实地,不再给夏唯丢脸后,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不再懒散,连午休时间都抱着书本在啃。 系统被感动到,大手一挥免了她一半债务。 这周的小考成绩也下来了,夏菱除了数学和科学,其他都及格了。 【知错就改,奖励120摩尼币】 【“脚踏实地”小有成效,奖励480摩尼币】 【恭喜宿主,您已还清所有债务,希望您以此谨记,祝贺您开启新篇章!】 一切都如预期一样顺利,与此同时,夏菱接到了夏承景打来的电话。 * 两人依然约在警局对面的阿能面馆。 这次夏承景请她吃了西红柿鸡蛋面。 他把牛皮袋里的资料册拿出来,翻开递过去。 “小朋友见不到你妈妈,大概是有原因的,你看这里……” 夏菱凑过去,听夏承景给她讲了十多分钟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放下筷子,“有人故意威胁我妈顶罪?” 夏承景往后慵懒一靠,颇为意味深长:“倒也未必。” “怎么说?” “你往后再翻几页。” “后面没有了。” 最后一页是硬板纸,没有任何内容。 “到底是小朋友。” 夏承景食指在桌面上敲几下,“你再仔细看看。” “真没有!”夏菱有些不耐烦,她胡乱拨弄着那张深褐色的硬板纸,“叔叔你耍小朋友很好玩吗?根本没……” 她突然住口,食指停留在硬板纸边缘,眉头紧蹙,似是不确定地再摩挲几下,倏地瞪大眼睛。 夏菱双手掰上硬板纸的上下两端,用力一拉—— 开了! 原来这张厚厚的硬板纸是两份的,被磁铁从里面合上,严丝合缝,乍一看还以为只是扉页。 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资料,各种年份的报纸、档案、杂志页…… 资料都是被裁剪过的,有些年份的都已经泛黄起斑,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所有内容都指向了一个人——“夏唯”。 夏菱将那些报纸碎片拿出来放在一边,年份从2005年一直延伸到2021年,都集中报道了三起重大案件: “国家博物院文物失窃案” “跨境暗网交易案” “‘V’连环杀人案” 夏菱倒抽冷气,这三桩案件,随便一件拿出来都是死罪,偏偏还撞在一个人身上了。 耳边的声音好像被海水倒灌,似近似远,模糊不清。 她呼吸有些顶不上来,四肢冰冷,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疼,左眼疼得几乎要爆炸,她却没有力气去缓解,视野好像被糊上一层磨砂纸。 为什么连起来听上去那么耳熟? 她好像经历过。 几百年的日子太长了,她的记忆里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漫长岁月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她会觉得莫名熟悉? 她到底…… 一阵温热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夏菱忽然就平静下来,视野渐渐对焦—— 天蓝色的衬衣,透白的纽扣,往上是夏承景关切的脸。 “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手都快抖成筛子了。” 夏菱嗖的一下抽回手,眼珠左右转动,“没、什么事都没有,叔叔你看错了。” 她重新端回面条,胡乱捣几下用力嗦面,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指再抖动。 “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夏承景眯眼盯住夏菱几秒,随即很快移开视线,他抽出2005年5月6日、2009年9月6日、2013年12月6日、2015年2月6日的报纸,在桌上拼出一张时间轴。 “仔细看一下,05年‘文物失窃’,也是所有案件的起点,再往前目前还没有任何记录。” 他将09年的那块报纸片往前推了些。 “09年‘跨国非法交易’起点。” 他将13年的报纸推到09年前面。 “13年‘‘V’连环杀人案’起点。” 最后,他把15年的报纸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举到空中,“15年‘文物失窃’重启。” “所以呢?”夏菱单手撑着下巴看他,漆黑的瞳倒映出白炽灯的模样。 “你不觉得,很奇怪?” 夏承景将15年的纸片放到她面前,“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到了吧?” 砰—— 夏菱将面碗重重放下,面汤已经喝尽,渣渣都不剩,整只碗跟洗过一样干干净净。 夏承景瞟了一眼,笑道:“这习惯表扬,小朋友挺节约粮食。” 夏菱抹了把嘴,砸吧几下,“叔叔是想说‘重复’这个词吧?” 这回夏承景没有笑,他把2021年5月6日的报道抽了出来,盖在所有报纸上面。 “2021年,三起案件撞在一起了,同时发生的还有C市上城区的豪门凶杀案。” 夏菱皱眉,“这明明是两种情况,怎么会混为一谈?” “‘V’杀了多少人?” 夏菱摇头,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小说世界里的新闻。 夏承景把夏唯的照片覆上去,“当一个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百分之一,人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所有案件的罪魁祸首。” “简称‘对号入座’。” “可是她并没有,不是吗?” 夏承景没有回答,他将资料全部收回硬板纸内,磁铁相吸,一切迅速恢复原样。 他起身去结账。 路过夏菱座位,她头上一重,大掌搓乱了她的头发。 头顶男人叹气,“谁能保证所有事呢?小朋友,你没注意到不管是哪样,所有资料都漏了一年吗?” 夏菱猛地睁大眼睛,夏承景的声音与她思路同时响起: “2014。” -2014年,夏唯去哪儿了? 第十三章 忘记刚刚的事,我不是他…… 夏菱眉毛拧在一起,“可是我根本接触不到她,而且她也没法出来啊。” “你不是她女儿吗,那个时候你才那么小,应该是跟在妈妈身边的吧?” 外面下起了雨,夏承景朝包里翻找雨伞。 夏菱站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真正的夏菱,她能知道啥? 再说了,就夏家母女之间的关系,能安安静静待在一个空间里超过十分钟就谢天谢地了,能注意到什么? 她没好气道:“指望我一个小孩子还要警察干什么?” 话落,头顶挡下一片阴影,夏承景将伞撑起,向公交车站走去。 “现下除了夏唯自己,恐怕没人能知道2014年她发生了什么。” 夏菱停住,没有跟上去,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她身上,隐没在校服外套里。 “什么意思?” 夏承景走了几步发现夏菱没跟上来,遂又回到面馆门口,“你也发现了吧,警署的资料就我现在能拿到的而言,根本查不到当年的事情。” 几步路的距离,两人很快到了公交站。 夏承景指着那边的座位:“坐。” 夏菱看了眼被雨水打湿的凳子,再瞅瞅自个儿的校服,默默往外挪了一步。 “叔叔,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忽的瞟到夏承景脚上的皮鞋,色泽饱满,皮质光滑,底面看上去是一种硬皮质地做的,比那些王公贵族的还要耐磨,她小指动了动。 世界上竟还有如此质量上乘的鞋! “叔叔只是个小小的治安警,以我的权限,接触不到太深的。” “哎,叔叔为了帮你可是冒了被炒鱿鱼的风险,你这小鬼也没句谢谢,真是伤心死了。” 夏菱的眼神黏在他的鞋上,听见夏承景的调侃,她头也没抬,“哦,谢谢。” “……” 夏承景撇嘴,这种大人强迫小孩子礼貌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他扫了眼公交站显示器,离下一班6路车还有一分钟。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警方目前还没拿到2014年的证据,包括记者。” “你怎么知道?” “小朋友,如果警方掌握了所有证据,你妈妈就不是在公安局监管所,而是在城北监狱了。” “那你……” 滴滴—— 公交车到站了。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拄拐的颤颤巍巍的佝偻老人,夏菱往旁边一侧,让出道来,老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好啦,你妈妈的事到此为止。”夏承景把书包给她背上。 “诶可是……” 夏菱的话被打断,夏承景大手覆上她的头顶,搓起一堆呆毛,“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大人的事情知道越少对你越好,赶紧回去好好学习做功课。” 他把她往车上推,“拜拜小朋友!” 车门关上,公交车很快开走,夏承景也转身回到对面的公安局。 没人注意到,刚刚擦肩而过的老人瞬间挺直腰背,脚也不瘸了,他走近公交站,把拐杖从中间旋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海报贴在公交站的广告灯箱上,浑浊的眸子微微眯起,死死盯住对面公安局的大门。 * 公交车一路开的飞快,夏菱没站稳撞到好几个人。 “小姑娘怎么回事哟?” “侬拉着点杆子不要撞来撞去好伐啦?” “对不起,对不起。”夏菱弓着腰道歉,几个妇人这才摆摆手不再跟她计较。 “来来来,往里让一让,下一站的人要上来了啊。” 司机朝车厢大喊,夏菱正要挤过人群,却被司机叫住:“这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你还没刷卡。” “刷卡?”夏菱愣住,“难道不是等我下车了再付吗?” 司机不耐烦道:“你当这是出租车啊?快点刷好了到后面去,不要挡在路中间。” 夏菱赶紧拿出钱包,她第一次坐公交车,翻了好几遍都不知道哪张是交通卡,原主把校园卡以外的所有卡都贴上了卡贴,眼睛都要晕了。 现代人的小玩意儿花里胡哨的,她根本认不出来! “快点啊,没带卡就投币,两元一趟。”司机催促道。 “好好好,我马上好。” 所有人都在看她,夏菱后背发热,手忙脚乱找硬币,找了一圈啥也没有,突然想起最后几个硬币早已经被她用来买早餐了。 “金湖南苑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安全……”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 五六个人挤上了本就拥挤的公交。 “小姑娘让一让。” 人群挤挤攘攘,夏菱慌乱之下钱包从手中滑出,“我的钱包!” 啪! 钱包落入一只大掌,它被手的主人递到她面前,“给。” 这只手很白,纹路清明,指骨纤长。 夏菱一时有些难以移开眼睛。 她接过钱包,翻找的速度也迟滞起来,她瞟了眼自己暗黄的手背,微微侧过身,下意识不想让自己的手和那只手在同一个平面。 “最后面那张。” 清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啊、啊?” 夏菱抬头,光滑的下巴近在咫尺,男生单手拉着吊环,与她仅一指距离。 她不自觉缩起肩膀。 “交通卡,”男生朝她钱包里那叠磁卡示意,“最后一张。” “哦。” 夏菱抽出那张卡,往投币口插|进去。 司机见了赶紧阻止,“小姑娘没坐过公交吗?你把卡投这里面以后不坐车啦?这卡是用来刷的!” 他拍拍一旁立着的刷卡机,暴躁道:“这个!” 夏菱被吼得手一抖,钱包差点扔出去,赶紧握紧。 这么凶干嘛?! 比那些鬼还讨厌! 夏菱瞪了司机后背一眼,找着刷卡机顶端一条缝,直接往里硬塞,塞了半天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难道投币和刷卡不都是插|进去? “小姑娘能快点吗?” 有人在催。 “哎哎快了快了!” 夏菱不耐烦地应了句,额头冒出细小的汗珠,交通卡突然一弯差点被折断。 交通卡被从她手里抽走。 她顺着捏住那张卡的白皙手指望去,手的主人薄唇微抿,细长的眸子眼尾稍稍上挑,银色的金属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洒落浅浅的光痕。 竟是叶明修。 “刷这里。” 他将卡贴住数字显示屏。 滴—— “刷卡成功,扣款2元” 他把卡还给夏菱,声音如窗外雨水,“记住了?” “吴淞东路到了。” 公交车停下,叶明修转身下车。 就在他踏出车门那一刻,夏菱叫住了他: “叶明修,”他看过来,她露出两个小梨涡,“谢谢!” 雨已经停了,霞光穿透灰色的云层,散发出艳丽的色彩。 叶明修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清冷的音不带一丝温度。 “忘记刚刚的事。” 车门关闭前,她听到他说: “还有,我不是他。” 第十四章 她只有一个办法:洗白xx…… “还有,我不是他。” 车门将她的视线阻断,夏菱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长相、这校服……明明他就是叶明修,怎么会?难道她记错了? “呼叫系统。” 【系统007在线为您服务】 “我问你,以往那些穿书的人中,有没有过意外发生?” 【宿主是指哪方面?】 “比如记忆失衡、视神经失衡之类的。” “我总觉得我出现后遗症了。” 一阵电流窜过—— 【经排查,历史上发生过十三起类似事件】 “那几个宿主后来怎么样了?” 【这是穿书常见副作用,您出现的算晚的,症状基本不出两周就能自动消除】 【除了一例比较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那人死了?” 【不是,他哔————】 【然后就————了,结局使我们都没有料想到的,他回来后哔————】 【他就是个超级BUG!】 系统说到最后,电流窜得老高,但最重要的那个部分被消音了,只剩下嘈杂的电波,根本无法得知内容。 “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哔哔哔————】 反复试了多次,还是老样子,系统急得电流一顿一顿的。 【报告宿主,007累了】 “……” “你不能写下来吗?” 【抱歉宿主,您必须接受一个事实——007没有手】 “……” 这时,夏菱的脑电波突然乱码,太阳穴砰砰地疼,快要炸开来似的。 【滴滴滴——】 【警报!严重警报!】 【007因涉及泄漏特一级机密,关禁闭30天】 【滋————】 电流逐渐趋于平息,系统的声音也瞬间消失。 脑海内寂静无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夏菱傻眼,系统关禁闭不就等于……她、三、十、天、都、没、有、奖、金!!! 这怎么得了?!! 人是铁钱是刚!!! 早知道她就不问那狗比BUG了! 不愧是bug,把她奖金都抽就没了! 都没奖励了,那她还累死累活学习干什么?不干了! 突然,夏菱眼前的空气中浮现一行字: [系统紧闭期间,惩罚机制依旧运行,请宿主认真继续剧情] 艹!!! 等她看完,字迹瞬间消散。 “靠!我这张嘴!气死我了!”夏菱越想越气,给自己一嘴刮子。 一段音乐突然响起,手机响了。 她把手机拿出来按下通话键: “喂?” 对方没有回答。 就这样一直通着电话,直到过了三站。 夏菱实在没耐心了,“你谁啊到底?不说话我挂了。” 那头一阵塑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什么尖锐的东西插|进柔软的物体里面,一下又一下。 她皱眉细听,将声音开大,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嘶,在哪里呢? 未等她想明白,那头的声音变成了铁棒摩擦的声音,一下一下,偶尔伴随着火花的噼啪声。 持续了大概半分钟,终于,一个嗓音很粗的男人说活了,声音听起来像是被塑料薄膜包在里面,闷闷的。 “……那批货,要是我到的时候有任何差错,你别想活着走出那个地方。” “要是敢在那之前泄露这件事,哼!” “你明白的吧?哪里都有我的人,你插翅难逃……” 前面半截和后面半截内容都被巨大的铁具摩擦声盖住,她只听到了中间的部分。 但也足够令她毛骨悚然! 电话很快被掐断,夏菱再打过去,是空号。 头疼得厉害,穿书后遗症发作,整个人有点犯晕,她使劲回忆,只记住了几个关键词。 货、你、活着、那个地方、泄露、插翅难逃。 这个人是谁? 究竟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她? 夏菱摩挲着手机,手下一顿。 她拿起手机右下角的挂绳,上面有一块小木牌。 她把小木牌翻面,上面刻着两个小字。 夏菱瞪大眼睛—— 这不是应该在刑侦部的警察手里吗?! 夏唯的手机什么时候跑进她的书包的?!!! * 夏菱回到学校图书馆后,拿出一本空白笔记,在第一页写上刚刚记下的关键词。 她盯着这些字眼陷入沉思。 打电话的人语气娴熟,显然和手机的主人认识。 而手机是夏唯的。 她捋出几条线来: 1.对方认识夏唯 2.双方做了见不得光的交易 3.货很重要,而且很可能价值昂贵 4.对方恐吓夏唯,而且这个人在很多地方都有线人 除非对方打错,但是根据通话内容来看,这么重要的内容对方明显很顾忌被第三个人知道,那么打错的可能性几乎可以排除。 如果事情属实,那夏唯的罪…… 夏菱五指插|进发隙间,她很混乱。 几百年前她是戴罪之身,几百年后,她是罪人之女。 呵,多么讽刺的轮回! 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她都是众矢之的! 然而唯一知道这件事整个过程的人,目前只有一个人——夏唯。 她想知道真相,要么进去见夏唯,要么夏唯出来见她。 第一个最快捷,已经被否定。 夏唯是戴罪之身,第二个没可能。 那么,只剩下一条最难的路:把夏唯弄出来,藏起来。 007在刚穿书时给过她一个小册子,她记得上面标红提醒了如果宿主的人品被质疑,不仅要欠下巨款债务,还要去什刹海做一万年劳役。 不光如此,领完罚还得回到书中继续剧情,结束之前根本无法退出,除非主动要求灰飞烟灭,可她本来就是为了避免灰飞烟灭才穿书走剧情。 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空中又浮现一行字: [重要提示:三代以内直系血亲如果出现重大品行错误,宿主的人品信用记录将受双倍影响] !!! 所以说,她在穿书期间必须做个品学兼优的标杆。 还是白干活那种…… 卧槽!!! 夏菱忍不住口吐芬芳! [检测到脏话,黄牌警告,若宿主一个月内收到三张黄牌,将执行罚款] 夏菱立刻捂嘴。 系统被关禁闭了,在它出来之前,她只能靠自己。 但是惩罚机制仍在运行,她要是考砸了、作弊了还是会扣钱…… 只减不加!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保证她的良好人品记录—— 洗白夏唯。 第十五章 我无法为您提供和xx有关的…… 啧,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一个重犯从牢里弄出来呢? 夏菱苦思冥想,决定去图书馆二楼的资料查阅室看看。 她大摇大摆跨过资料室大门,不想经过的那两道小拱门警报响个不停。 “同学,进资料室要刷卡的。” 前台的管理员叫住她。 夏菱一脸懵逼,“卡?什么卡?” 图书馆不是对本校学生开放的吗?怎么还有那么多事儿? 管理员解释:“校园卡。使用资料室要刷校园卡。” “哦哦。”她把校园卡递过去,管理员把卡放在机器上—— “刷卡成功” “80816,夏菱,使用时间1小时” 管理员把卡还给夏菱,“同学,注意在限定时间内刷卡退出,如果还要继续使用,就来这边重新登记刷卡,超时扣款1元。” 夏菱观察一番,挑了个中间靠窗的位置。 这桌的电脑是开着的,显示退出成功,显然是上一个使用的学生刚走。 她可真是聪明,省得开机了。 夏菱将键盘拖出来,刚将手放在上面,整个人呆住。 “……” 这玩意儿咋使啊?!! 夏菱望着键盘无从下手,她不会用可咋整? 去问别人的话…… 她脑海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弱小无助的她被一群幸灾乐祸的初中生围着,用世界上最天真也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 “不成不成!”她晃晃脑袋,赶紧把这画面驱散。 她狠下心,干脆握住鼠标瞎点一番。 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小表格: 请输入密码后登陆使用 “……” 密码?这玩意给学生用一下还要密码?!它是什么特别机密吗? “小气鬼!”她嘟囔了句。 “密码是你的学号加身份证号后六位。” 清凉如夏雨。 相当耳熟的音色。 夏菱抬起头,入目是蓝白色的校服。 往上是白皙光滑的下巴,微微勾起的唇,熟悉的银色镜架下,眼尾稍稍上挑,泛出点点笑意。 是他。 不过鉴于上次的教训,夏菱留了个心眼。 她往男生胸牌看去: 80817叶明修 哦豁! 还说不是呢! 就说嘛,穿书穿成失忆傻子也太夸张了。 夏菱眉毛飞扬,小样儿,你在玩什么扮家家小游戏么? 她眯眼憋笑,朝叶明修从上往下扫视一遍,心下啧啧感叹。 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学神也会有特殊喜好嘛,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 话说学神不愧是学神,就连长相都那么优越! 不知不觉她盯了他许久。 倏地,这张白皙的俊脸突然放大,夏菱吓得往后一磕,钻心的疼从腰部袭来。 “我很好看?” 叶明修眼尾的笑纹更加深刻,清润的声音伴着轻浅呼吸打在夏菱额发上,拂起发丝细小的弧。 “啊?什么?”她有些慌神。 今天的叶明修似乎与公交车上那个截然不同,俨然是全校师生口耳相传的谦谦学子,温和、聪慧、乐于助人,就好像那天的事只不过是个意外,或许他心情不好。 可是他说自己不是叶明修又要怎么解释? 难道……是双生子? 叶明修直起身子,拨弄下镜架,“我说,密码是学号加身份证后六位。” “哦。” 夏菱搓搓脸,转回去坐好,然而对上键盘,她又顿住了。 她该不该叫他先离开? 学渣被学霸这样盯着很尴尬啊! 天哪,好丢脸! “密码忘了?” 夏菱迟滞点头,没办法,她不是真正的夏菱,背不出来身份证号。 衣料摩擦,一阵暖意袭上她的胳膊。 键盘被拖到外侧桌沿。 骨节分明的手轻放在键盘上方,每根手指都敲击在恰好的键帽。 节奏明快,指骨飞跃,好看得像一幅画。 他很快打好密码和用户名,鼠标轻击,windows界面终于展现。 “先借我的用一下吧,希望能暂时帮到你。” 真是个礼貌的好孩子! 夏菱心底赞叹。 她笑眯眯接过键盘,看了一眼又推回去。 “叶大学神,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帮我查一下吧。” 叶明修愣住,看着夏菱漆黑的眸子,满满真诚,稍带沉思,他笑了出来: “可以。” “说吧,查什么?” 夏菱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有人代劳就是爽。 “唔……就查‘重犯怎样才能获得临时探监’。” 打字的声音突然停下。 夏菱也回过神来,赶紧用手挡住自己的脸暗自懊恼。 糟糕,一不留神大意了,哎呀我去,这下可好,这位学神八成也会觉得她自不量力,说出一大堆讽刺的话来吧。 完蛋! 空气陷入沉默。 等了好久,最终等来的只是他的一声叹息。 然而下一句,让夏菱顿时打起精神。 “想要见到你妈妈,只能申请保释。”他直起身,“虽然希望渺小,但你是未成年,或许可以试一试。” * 车水马龙,高楼耸立。 夏菱站在立交桥上,左手边岔路拐进去是一栋比肩天空、看不到顶的大厦的中腹。 她朝下望去,大厦深不见底。 四个烫金大字立于大门正上方: 顾氏财团。 大中午的太阳很晒,她将手挡在额前,快步跑进大厦,舒爽的冷气一下驱走灼烫的骄热。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金宏祖 未成年援助律师 [A级] 她摩挲着“金宏祖”这个名字,想起昨天在阿能面馆的情景。 “喏,给你,”夏承景把一张名片递给夏菱,“去找这个人。” 夏菱接过来,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信息:“金、宏、祖……我为什么要找一个陌生人?” 夏承景掰开筷子,搅几下炸酱面,“夏唯这样的重犯,想要保释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毕竟你是她女儿,况且不知者无罪。” 他吹凉面条,嗦一筷子,继续道:“如果以单亲家庭未成年需要母亲照顾为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抬头看她,“据警方资料显示,你们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不是么?” 夏菱注意到右下角有一个A级标志,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就‘金牌律师’的意思呗,全国能在未成年援助上面拿到A级的律师屈指可数,年轻有为的更是少数,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说:“你找这个人,绝对有希望,至少七成。” “想不到叔叔你一个小小的治安警,居然认识这么大人物。” “害,就我一哥们。” “哦——哥们。” 听着对面小朋友阴阳怪气的说辞,夏承景笑了,“还在生叔叔的气?” 他剥了一个鸡蛋放进她碗里,“吃,不气了啊。” 这是她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吃到鸡蛋。 看着白嫩嫩的鸡蛋,夏菱有些愣神。 “哦对了,”夏承景找出一支笔,拿过名片在背面写下一行字,“你到了顾氏财团,就说是我介绍的,这样前台就会给你优先待遇。” - 夏菱将名片递给前台。 “找金律师的?预约了吗?没预约请回。” 原本看她长得又黑又瘦,前台态度很敷衍,但是一看到名片后面那行字,态度立马恭敬起来。 “对不起,小姐,我并不知道您是夏先生的朋友,请您原谅!” 夏菱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以貌取人的人身上,不耐烦道:“你还是快点带我去见金律师吧。” “是、是,好的好的,这边请。” 前台赶紧带她去了VIP通道。 金宏祖的办公室在36楼。 “金律师好,我是夏菱。”夏菱鞠了一个相当标准的90°躬,礼貌得体。 金宏祖对她的好印象一下提升许多,“叫我金叔叔就好。” 秘书给两人上完茶很快离开,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夏菱和金宏祖。 “来,我们坐下慢慢聊。” 金宏祖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笑得一脸和蔼。 “小朋友,你是夏承景介绍来的?” 他捏着名片,背面那行字令他微微眯眼。 “嗯。”夏菱坐得端端正正,看上去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模样。 这是她从夏承景那里学来的,听说这样会显得更有诚意。 “夏承景是你什么人?” “啊?” 夏菱愣住,什么人?这要怎么说呢,被她四张大洋外加一颗水果糖贿|赂过的警察叔叔? 犹豫过后,她说:“就一个帮助过我的好人叔叔。” “好人?”金宏祖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你居然说这个家伙是个好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夏菱默默盯住他张开的口腔许久,疑惑道:“金叔叔,把黄金镶在嘴里更安全吗?” “咳咳咳!!!” 金宏祖喉头一噎,呛得差点岔气,端起茶猛灌。 好不容易缓下来,金宏祖赶紧进入正题,只不过接下来全程都抿着嘴说话。 “等等,你刚刚说你妈妈是谁?” “夏唯。” 空气瞬间凝固。 金宏祖神情严肃,他把名片还回去,起身回到办公桌后。 “夏小姐,您请回吧。” “为什么?我们还没谈好啊?” 夏菱不解,怎么刚昂氛围还好好的,突然就变了,夏承景不是说金宏祖这边一定有希望吗? 金宏祖拿起话通知秘书:“进来吧,送夏小姐出去。” 他在键盘上打下几个字,把显示屏转向她: “抱歉,我无法为您提供与‘夏唯’有关的任何帮助。” 第十六章 表哥 !!! 夏菱瞪大眼睛,屏幕上只有一行大字: 安|全|总|局|紧急通知 在最终判定结果出来前,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保释或其他方法释放重大嫌疑人夏唯。 仅仅这一句话,掐断了所有可能。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条通知。 这才几天,夏唯不是还在C市公安局待着吗? 怎么忽然就严重到官方都不允许出面了?! 金宏祖耸肩道: “您也看见了,官方出面,即便是最顶级的金牌律师都被禁止出面,何况是我。” 夏菱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大字,这幅场景何曾相似! 百年前,长安门。 全国海捕文书。 那上面也曾经这样阻挠过一个人。 菜市口的喧闹、人们的辱骂拳踢、污秽之物…… 回忆最终停止在耳边凌厉的刀风。 “你还小,你母亲的事多半是没有着落了,当下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她撇清关系,集中精力好好学习,或许将来还有不错的出路。” 夏菱沉默良久,沙哑道:“那以后呢?” 金宏祖不明所以,“什么?” “以后怎么办?终身都背负着杀人犯、叛徒后人的名头,蜷缩起来屈辱地活着吗?” 她拔高了声音,呼吸有些不稳,脖颈泛红,话题中有什么隐晦的东西触怒了她。 “不然呢?”金宏祖摊手,“事已至此,徒劳无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门被敲响。 “请进。” 进来的是秘书,“先生,电梯已经准备好了。” 金宏祖对夏菱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虽然您是夏承景的推荐人,但很遗憾,我无能为力。” 夏菱恍恍惚惚走出去,这一切,和那时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难道真是命运的捉弄? 她没有注意到眼前,忽的前额撞上一个一堵“墙”! 她纳闷地揉揉额头,小声嘟囔:“现代还真发达,连墙都会自己走路。” 夏菱打算绕开那堵墙,才跨出一步,就被那堵“墙”叫住: “等等。” 嗓音低沉浑厚,微微带点磁性。 墙来到她面前,拔高的身影挡住了她上方的灯光,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夏菱顺着眼前的大长腿向上望去,男人一身靛色西装,内搭浅蓝色领带,衬衫口用珍珠别针一丝不苟扣住。 夏菱只到了他胃部,脑袋仰天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叫什么?”他问。 夏菱不明所以,“夏菱,怎么了?” “转过去,背对我,头低下。” 夏菱不理会他,直接走人,“三字经叔叔,你当我是小狗吗,你叫一声我就答应?” “不许走。” 男人扯住夏菱的书包,把她头往前摁下,露出纤细的脖子。 他眯起眼睛钳制住挣扎的小矮子,将夏菱的头侧了侧,撩起她耳后的发,露出她的右耳根。 男人瞳孔紧缩,他俯下身来,死死盯住夏菱的眼睛,声音带着隐忍的颤抖: “你……是夏唯的什么人?” 夏菱认真注视眼前这个男人,他眉骨很深,鼻梁高直,眸子是较浅的茶色。 逆着光,他的瞳有一瞬收缩。 男人神情紧张,握住她肩膀的力很重,指尖几乎要掐进她肉里。 “承言,怎么不进来?” 金宏祖左等右等也不见顾承言进办公室,便找了出来,正好碰上这一幕。 “咦?你们这是?” 顾承言没有回应,依旧死死盯着她。 与此同时,夏菱也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是我妈妈。” 顾承言一下松|开她,瞳孔骤缩,恍惚中后退几步,他沉默半晌,声音有些沙哑无力: “你跟我来。” * 顾氏财团顶楼。 一群白外褂、戴口罩的医生将夏菱钳制在沙发上,长长的针管从她瘦弱的胳膊中抽出半管血液。 对面一侧的沙发上,顾承言也被抽了半管血液。 给两人处理后,医生们很快退出办公室。 顾承言捋下袖子,问站在一旁头发半白的中年医生,“结果最快多久出来?” 医生收起药箱,“您享受白金VIP待遇,3小时后,检验结果将由我亲自送到您的办公室。” 顾承言摆摆手,医生出门的同时,一名黑色正装的年轻男子进门。 他递给顾承言一叠资料,“总裁,这是夏菱从出生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生平。” “你调查我?!”夏菱一下站起,眼神渐渐惊恐,“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会儿问我妈,一会儿调查我,你、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噗!” 顾承言翻看资料的手顿住,说出的话总有那么股威胁的味道。 “罗博。” 罗博立马捂住嘴,眼珠乱转,根本不敢转头去面对从左侧传来的死亡凝视。 夏菱抓起书包就朝门口走去,一路两个男人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然而手就要碰到门把的时候,顾承言开口了: “回来。” 夏菱顿了一下,依旧搭了上去。 她转动门把手那一刻,一只大手捏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的手拽离门把。 罗博不知何时瞬移到了门口。 “放开我!” 夏菱企图把手抽出来,但是她细胳膊细腿的,还是个小矮子,在罗博这座纹丝不动的大山前跟蚂蚁挠痒痒没差。 可惜她越是挣扎,罗博就抓得越紧,挣扎中,一个黑色小皮夹从没拉好的书包中掉出来。 啪嗒—— “啊!我的钱!” 夏菱眼睛瞪大,赶紧去捡。 即将碰到钱包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先一步捡起。 “混蛋!还给我!” 她伸手去抢,顾承言挑眉,每每在她就要碰到时又故意举高,反复几次,像耍猴似的。 夏菱急得满额汗。 “杀人。” 顾承言突然说出两个字,夏菱愣住。 “盗窃。” 她放下手臂。 “背叛。” 顾承言使了个眼色,抓住夏菱的力道软化。 她垂下脑袋,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顾承言来到她面前,低沉的音在头顶响起: “你倒来说说,这样一个嫌疑重犯的女儿突然闯进了我的地盘,我会轻易放她离开?” 见夏菱瞪他,他毫不在意地扬了扬手中的资料。 “毕竟你可是她女儿,母女常年住在一起,谁能保证你没有嫌疑?” 他低下身,茶色的眸子与她平视,“未成年是个非常不错的掩护身份。” 夏菱移开视线。 “听明白了,就回来坐好。” 夏菱犹豫过后,乖乖跟着顾承言回到沙发上。 她驼着背,腿岔开,像条死鱼一样瘫坐在上面。 顾承言皱眉,“坐端正。” 夏菱当没听见。 “罗博,”顾承言说,“去计算一下没有预约的情况下,私闯财团大厦需要罚多少款?” “是。”罗博转身就要离开。 夏菱嗖的一下瞬间腰板挺直,双腿并拢,标准90°坐姿,双手乖巧地放在大腿上。 她眨眨闪亮漆黑的大眼睛看着顾承言,“你看我坐得多端正!” 他把资料放回茶几上,“未成年难免不懂事,原谅一次未尝不可。” 罗博立刻回到沙发边,站的比灯杆还要笔直。 夏菱面上维持着嘴唇向上120°抿嘴笑,内心一万匹草泥马群起奔腾。 吸血的资本家不论哪个时代都一副嘴脸!! 不知过了多久,夏菱有些腰酸,她扯动嘴皮子,尽量保持微笑,“请问大总裁,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顾承言瞥了她一眼,继续处理公务,“什么时候检验结果出来,你就什么时候回家。” “我还要上课的。” “一个每次考试都最多勉强及格的人,喜欢上课?” 夏菱闭嘴了。 她微微抬起屁股,试图缓解一下麻痹,但似乎不怎么管用,于是又微微侧了侧身子……如此反复,夏菱整个人搞得像涨了跳蚤一样,扭成一种非常古怪的姿势。 “坐麻了就起来活动活动。” 顾承言这句话简直是救星! 夏菱立马蹦起来,绕着沙发小跑。 咚咚。 “进。” 进来的是之前的那位中年医生。 他将检验单送到顾承言手中。 “顾总,您的检测结果。” 顾承言握住资料的手有些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待看清最后一栏的结果后,他眼眶止不住酸涩。 “你、你们确定吗?”他颤抖地指着那栏信息,“不会中途出错……或者只是为了应付我?” 医生一字一句,非常肯定:“和您有关的事务,我们一向严谨,整个检验过程我都亲自操作,血液没有经过第二人之手,我以医院的名誉担|保,结果非常确信。” “我们检验多遍,结果确诊无误。” “好、好、好!” 顾承言一下连说三个好字,望向一边蹦跶得欢快的夏菱,眼眶再次泛红。 他用大拇指撇去眼角的雾,向夏菱招招手: “总裁大叔,你又怎么了?” 夏菱小跑到他跟前。 顾承言稍吸鼻子,蹲下身去,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前。 他仔细端详着夏菱的小脸,眉眼间处处都有着夏唯的影子。 母女俩何其相似,他居然才发现。 小姑娘眼睛像圆圆的杏核,就这样静静看他,不知世事,漆黑的眸中倒映出他无措的脸。 “菱菱啊,”顾承言有些哽咽,“叫表哥。” 第十七章 那个人竟敢在警局安插眼线!……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夏菱呆坐在顾承言对面,与他大眼瞪小眼,一脸不可思议。 表、表哥?! 原书中从来没有提及过夏菱的家庭背景,更何况夏唯的。 他们都是配角,只需要安分做好推动男女主关系的工具人就好。 虽然说剧本已经换了,但系统说过不至于把原有情节全部大换血。 可是…… 她眉头微微蹙起,打量对面的顾承言。 与校园里尚未涉世的少年不同,他浑身上下一股子成熟气息。 他梳着三七分的大背头,五官深刻,鼻梁上一副无框眼镜,稍稍遮去他眉目间的凌厉。 多久没见过这种熟悉的造型了? 上一次见到这种发型还是在民国初年,那个年代典型的富家公子的形象。 这发型特别看脸,能驾驭的人万里挑一。 而今天,她似乎见到了与这般造型完美契合的人。 尾角微微上挑的微笑唇形,似笑非笑,分辨不清他的情绪。 夏菱心叹,他拥有天然的掩饰面具。 “吃吗?” 顾承言把一盘水果慢慢推到她面前。 他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毕竟他和这个小表妹的年龄差,确实有些大。 她从记事起就不曾和他这个表哥接触过,身边除了母亲也没什么亲戚。 突然窜出一个表哥,小孩子接受起来困难是难免的。 小表妹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常年没有得到好的照顾,眼睛很大很漂亮,在小小的脸蛋上却显得突兀,整个人瘦巴巴跟只小猴子似的。 视线停留在夏菱的胳膊上,他都不敢去碰,细的跟麻杆儿一样,仿佛稍稍一折就会断。 他注视着这个小表妹,认认真真,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他错过了十几年的岁月,不想再错过她接下来的成长。 夏菱挑眉,没有动作。 “总裁,那个……那个……”罗博在一旁使劲使眼色,示意果盘旁边的水果刀。 顾承言顿悟,拿起水果刀。 “菱菱啊,你……”他瞄了一遍果盘,相中一个苹果,“你喜欢吃苹果吗?大哥给你削。” 夏菱依然没有动作。 她盯住顾承言脚上的皮鞋陷入沉思。 唔…… 啧啧啧,这皮质,这光泽! 低调而奢华! 她目前见过的最上乘的皮鞋就是夏承景那双了。 没想到顾承言这双更高级! 这要是放在冥界,那几个皇帝都会来抢吧? 夏菱掐指一算,哦豁! 她要是能把这双鞋放在冥界卖,那她岂不是要血赚! 不仅可以一次性付清过路费,还有不少剩余,足够她在混沌逍遥好几万年! 好家伙! 她想得到它! 夏菱眼神渐渐迷离,以至于顾承言喊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肩膀被轻轻晃了晃。 夏菱回过神来,发现顾承言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菱菱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 她摇头。 “那你怎么不接电话?” “?” “电话响了,”他看向夏菱的书包,“似乎是从你的包里传来的。” 夏菱翻看书包,发现声音是从书包夹层传出来的。 她手下一顿,那里放着的,是夏唯的手机。 “菱菱,是朋友吗?”顾承言唤道。 夏菱将手机拿了出来。 是个没见过的号。 号码显示未知归属地。 她手指刚点上接听键,页面就跳掉了。 屏幕上方显示一条未接来电,很快暗了下去。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不认识的。” 话音刚落,手机再次响起。 依旧是刚才那个号码。 夏菱这次接了。 话筒里很安静,如果不是显示正在通话中,她估计还以为对方挂了。 “喂?” 夏菱撇嘴,这个人是不是打错了,怎么不讲话? 对面的顾承言听了抬头看她,眉间皱起。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话筒那边传来渐强的铁棒摩擦声,一下一下,很慢很慢,偶尔窜起噼里啪啦的响声。 “你……” “下个月一号我会过来取货。” 嗓音很粗,像是被裹在塑料薄膜里说话。 夏菱瞳孔骤缩! 是他! “记得我警告你的,要是敢走漏消息,我可不敢保证,你的狱友会不会突然发疯。” “至于送货地点,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电话就此挂断。 顾承言见夏菱挂断电话后神色愈发紧张,察觉到不对劲。 “谁打来的?是学校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夏菱摇摇头,正打算把手机收起来,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顾承言。 他是顾氏财团的老大,绝对很有钱。 阴曹地府有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个冥币就能从小鬼口中套出不少消息。 这条定律在人世间更加适用。 她眯起眼,心中飞快算计着。 不管如何,现在顾承言自己找上门来说是她的亲大表哥。 既然都有了这层关系,她想利用他套取一些情报也未尝不可。 夏菱把手机通讯录打开,递给顾承言: “你见过这个号码吗?” 顾承言看着这上面的13位号码,否认。 “那你能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的所属人是谁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个人跟你讲了什么?” 他越想越不对劲,眉头愈发紧蹙。 夏菱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空页,写了一张简略借条。 “我先赊账,只要你帮我查到这个人,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夏菱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顾承言在后面追,“你去哪儿?” 然而电梯提前一秒在他到达前合上。 夏菱出了大厦后,火速拦下一辆出租车。 “C市公安局。” “有急事,麻烦抄近路。” 后视镜中映出司机细短的三角眼,眼周皱纹聚起: “好嘞!” 夏菱后背汗珠渐起。 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个人看样子还不知道,电话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她的手中。 她当下必须立刻确认夏唯的现状。 狱友!狱友! 一个特殊重犯怎么可能会有普通犯的待遇?! 即便是百年前的长安,像这样的朝廷重犯都是分开单独关押的。 从哪里冒出来的狱友?! 她本人根本见不到夏唯。 警局目前为止接触过的人中,到底谁迷惑了她的眼睛?! 那个人,竟然敢在在警局安插眼线! 第十八章 他刚才站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等了许久,出租车并未开动。 看前方的路也没有堵车,夏菱有些疑虑起来,难不成这辆车不载人? 可刚刚明明是空车的牌子。 “怎么不开车,是车子出故障了吗?” 司机回头,笑眯眯道:“哎,小姑娘没坐过橙色出租吧?” 夏菱摇头,“没有。” 她以前都是坐的黄色。 “坐橙色出租车,得先付款。” 驾驶座和乘客座位被不锈钢栅栏拦开。 司机将一张塑封的二维码递到后座。 “你手机扫这个付款就行。” “???” 夏菱一脸懵逼看着这张密密麻麻的黑色方块图。 这是什么先进高科技? 怎么搞啊? 夏菱犹犹豫豫拿出了夏唯的手机,唔,偶尔用一次妈妈的手机也没关系吧。 突然想起什么,她问: “不对啊,你们计程车不都是要打表的吗?还没到目的地呢,怎么就知道要付多少钱?” 司机摆摆手,“小姑娘就是不懂,我们都是跑遍C市的老司机了,现在哪里还需要打表啊,只要导航输入目的地,立刻就能知道多少公里多少价。” 夏菱一想,觉着还真是那么个理。 “手机怎么扫啊?” “你一个年轻人连这个都不会啊?!” 司机拔高声音,忽然瞥见后视镜中夏菱看过来,立马缓和了声音。 “就拿你手机摄像头,对着这张图照就成。” 拍照?那她还挺会。 前几天刚学的,正好试试。 夏菱打开了相机,对着二维码左拍拍右拍怕,咔嚓咔嚓拍出来一大串糊里八糟的照片。 “哎呀,不是这样的,你到底会不会用?” 司机有些不耐烦了: “支付宝打开,右上角扫一扫。” “哦哦好的。” 夏菱照做,只想赶紧弄完赶紧去警局。 滴—— 支付成功。 夏菱总算松下气,抹了一把汗。 车子很快发动,窗外的树木快速后退,渐渐起了重影。 车内好像撒了什么香水,比起外面的汽车尾气,这种味道还挺好闻。 夏菱猛吸一口,觉得鼻子舒畅许多。 她心想,要是味道再淡点就好了。 夏菱抱着书包靠窗坐着,看着窗外迅速变化的景色,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谁也没有发现,包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鲜红的"complete"一闪而过,即刻黑屏。 * 视野灰蒙蒙的,看不清周围。 夏菱渐渐清醒过来,视线终于聚焦。 她的腰有些麻,刚想动一动,发现自己的手脚全被麻绳束缚,嘴巴也被封胶带封住。 脑仁发蒙,她记不起来在车上睡着之后的事。 夏菱不禁疑虑,她睡觉有那么深吗? 她环顾四周。 这里大概是个废弃已久的剧院。 空空荡荡,三面都是落地窗,天花板非常高,窗玻璃有不少都碎了。 四周零零落落散着破烂家具。 落满蛛网的桌椅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 借助窗外的月光,她被扔在一张沙发的背后。 书包被扔在离她五六步的地方,司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夏菱暗骂一声,怎么被出租车带这种地方来了?! 她向周围望去,没有窗的那面墙有十五扇门,都半掩着。 门内乌漆嘛黑,门与墙壁之间形成一个天然的三角地带,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阴暗模糊。 迎着月光,依稀可见正前方是一个陈旧的戏台,幕布早已褪色,整块掉了一大半,摇摇欲坠耷拉在舞台上,露出后面漆黑的夜空。 夜风穿过破窗空隙,拂起帷幕一角,明明是夏夜,这个空间却冻得堪比寒冬腊月。 夏菱鼻孔收缩,脖颈通红,整个胸腔起伏得厉害。 她感到扼颈的窒息正在席卷她全身。 她无法呼吸,心脏几乎下一秒就会破胸而出。 额上渐起细密的汗珠。 夏菱脑子发晕,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她晃晃脑袋,试图靠着沙发站起来,但是那人似乎猜透了她,故意将她的腿同腰身绑在一起。 她无法动弹。 忽然,她摸到一个尖角。 大概是块碎玻璃片。 她伸长手指去够,终于把那块玻璃从沙发底下挪出来。 磨了好久,总算隔断了手腕上的麻绳。 她赶紧把其他麻绳和封胶带撕掉,抓起书包就跑。 还没跑几步,就听见一阵呻|吟,听上去很痛苦,而且情绪不稳。 夏菱回头,发现她刚才蜷缩过的沙发上,居然躺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年。 他整个人都在哆嗦,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白衬衫只扣了中间几个扣子,黑色长裤上全是脚印。 更恐怖的是,他的四肢全被塑料束带束着,一旦他试图挣开,束带就越紧。 他的四肢已经血肉模糊,束带嵌进肉里,染上了刺目的红。 夏菱踮着脚绕到沙发前面。 凑近一看—— 这不是叶明修吗?!!! 他怎么也在这儿?!! 她正要去碰,却见叶明修上方突然显现一行字: [‘夏唯线’剧情检测到崩裂危险,请及时修正] 夏菱动作一顿,空中的字又换了内容: [请立即修正,否则人品记录将归零] 夏菱立刻缩手。 然而她刚转身,就听见背后的少年有气无力的声音: “……救、救我……” 夏菱眼睑微颤。 “救我!” 印象中某个声音和叶明修重合。 夏菱叹气,回身把碎玻璃片插进束带与皮肉间,一削—— 束带被从血肉中拽出来,血珠飞溅,留下很深的凹印。 她把叶明修扶起来,将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然而到了十五扇门前,她迟疑了。 十五扇门都开着。 但都是深不见底的黑。 哪扇门是出去的? 门那边是出口还是深渊? 她都不知道。 时间紧急,何况她还带着一个伤员。 搞不好一扇都不通。 夏菱四下张望,决定放弃从门出去。 她瞄准了月光正对着的那扇落地窗,那里正好有一个离地面很近的碎口。 她把叶明修扶到窗边靠着,抄起一把破椅子朝窗砸去。 哗啦—— 碎口更大了,正好能容下一人通过。 “快起来!” 夏菱把叶明修扶到碎口边,“你先出去。” 叶明修诧异地抬头看她,在月光的映衬下脸色更加苍白。 他薄唇微张,墨色的瞳中满是惊讶。 夏菱见他欲言又止,直接把他往洞口塞。 “愣什么愣,学神怎么磨磨蹭蹭的?” “你快点,我赶时间!” 叶明修还没恢复体力,此时就是个虚软无力的病美人。 在夏菱的帮助下,他总算爬出了窗,结果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空—— 砰! 随之跟着跳出来,正好踩在叶明修身上的夏菱: “……” * 车内。 夏菱弱弱地把书包挡在头边,试图挡住旁边那道凉薄的眼神。 “哎呀,我知道错了。” 不管怎样,先道歉,然而道着道着,她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到最后小声嘟囔: “我又没去过,哪里会知道下面是臭水沟啊。”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道视线才移开。 夏菱小心翼翼放下书包,先露出两只眼睛,确认叶明修在看窗外才松气。 她朝叶明修望去。 他侧脸线条流畅,是那种一笔一划刻度精确的雅致。 车里很安静,窗外一盏又一盏路灯飞速路过。 一道一道明黄的光在少年脸上打出侧影。 光与暗交织在一起,汇成一副印象派油画。 车子路过立交桥,光线一瞬暗下,窗上倒映出她巴掌大的小脸。 叶明修细长的眸子正静静看她。 夏菱顿时愣住,耳尖泛热,赶紧侧过脸去,对着自己那面车窗。 一路沉默无言。 出租车很快在公安局门口停下。 下车后,夏菱并没有踏上前往正门大厅的阶梯。 她观察了一番,绕到侧门,一个箭步就要往围墙上冲。 手腕被拉住。 叶明修竟然跟过来了。 “叶……” 夏菱刚一开口,就被叶明修打断。 “你是要见夏唯吗?” 她瞪大眼睛:“你怎么……?!” 叶明修拉过她,“跟我来。” 他带她绕了个大圈,来到一面茂密的爬山虎前。 他拨开其中一处,露出隐藏在爬山虎深处的小铁门。 叶明修在爬山虎中四处摸索,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钥匙。 嘎吱—— 陈旧的铁锈摩擦,门开了。 迎面是一堵潮湿斑斑的老墙,墙角长满了青苔。 两人猫着腰贴墙走。 月光被乌云挡住,本就狭窄的弄堂更加黑暗,视线受阻。 夏菱步子渐渐慢下来。 突然手腕一紧,温热的力道带着她向前。 心头的无措顿时消散。 叶明修带着夏菱来到一扇侧门前。 那是扇推拉型的玻璃门。 叶明修用背顶开,两人进入一条阴冷宽敞的通道。 头顶的灯光很暗,灯泡有些发黑,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换新了。 鞋底摩擦水泥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叶明修停在了一道铁栏门前。 “这里是……?” 夏菱顺着叶明修的眼神向上看去—— !!! 特别监管区。 她心跳一下子加速,手才碰到铁栏的门锁—— 尖锐的火灾警报铃响起!!! “失火了!失火了!” 嘈杂的脚步朝这边如潮水般涌来! 夏菱当下慌神,她可千万不能被发现! “叶明修,我们……” 手抓了个空。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刚才叶明修站的位置—— 空无一人!!! 第十九章 逼她就范 火光逼近狭仄的通道,火苗四窜,瞬间将昏暗的通道照亮。 夏菱打开侧门,被几个警察堵住去路。 咔嚓—— 手铐套上夏菱的手腕。 “学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 审讯室内。 两个警察与夏菱对面而坐。 “跟我们说说吧。” “为什么这个时间,你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你来找谁?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关押的是谁?”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 进来的一个年轻警官。 他将一张校卡递上去。 “报告长官,这是刚从她外套里面搜出来的。” 左边的警官拿过来一看,嗤笑道: “啊,原来是夏唯的女儿啊。” “初中的年纪不算小吧,你知道你母亲关押在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吗?” 夏菱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嗯。” 啪! 左边的警官将校卡扔在桌上。 “你既然知道,还闯进这里来。” 警官眯起眼睛,他微微向前: “说吧,是不是你母亲叫你来的?” “没有。” 清醒不久的大脑还残留着眩晕,夏菱抠住手铐边缘,冰冷的触感瞬间刺激她的大脑神经。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 “没有。” “不过你这个年纪,对母亲有天然的依赖性,可以理解。” “说吧,是谁帮你找到这儿的,我们这里除了特殊警察,没有人知道这里。” “如果觉得为难,你可以写下来。” 左边的警官拿出一张A4纸,拿下别在自己胸口口袋上的笔,一同递了过去。 夏菱没有任何动作。 “你只管放心写,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夏菱耸眉,确实不会告诉任何人,想抓犯人的时候谁都是这么说的,回头就把人卖了。 这种拷问手法,从古至今一向如此。 她不相信他们。 叶明修是带她来这里的人,可现在他消失了。 就算她肯说实话,谁会愿意相信,从一个重犯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夏菱回忆,她是在出租车上失去意识的,等到醒来就已经在那个地方。 唯一能出状况的地方只有在那辆车上,在此之前她没有接触过任何人…… 司机有问题! 她目前身份尴尬,树敌众多,身边的人是敌是友很难分辨。 可是叶明修那样的优秀学生,怎么会卷入这种事情? 夏菱思考良久。 倏地神色紧绷。 不对,非常不对! 束带、血迹……一向注重衣冠的叶明修,那样狼狈出现在破旧剧院。 可他出来后却像没事人一样带着她寻找入口。 普通人的反应不应该是惊恐无力、迫切希望回到安全的地方么? 哪里会这样若无其事,跟着她到处晃? 而且他一路上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看上去对这样的事情要不就是天性漠然,要不就是习惯成自然。 要么,在他意料之中! 还有那样自然地带着她找夏唯,熟门熟路摸到那个地方。 就好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说出他是谁,有这么为难么?” 右边的警官一直在刷手机,时不时抽吸手上的烟头,架着二郎腿,一副毫不关心案件的样子。 左边的警官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表情,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出破绽。 夏菱心想,如果这个时候把叶明修抖出来,他们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 叶明修能熟门熟路来到这个特殊监管区,说明他在这个地方有熟人。 可是他那时的样子并不像是装的,难不成他也是受害者,只是恰巧撞上? 夏菱无法确定。 警官还在紧紧盯着他。 唯恐错漏她脸上一丝一毫的信息。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祖宗,她对审讯流程深谙其道。 万一这是一个陷阱…… 她必须小心行事。 夏菱把纸和笔都推回去。 “没有人。”她隐去眼底情绪。 “我只是想妈妈了,所以自己瞎找的。” 盯着他的警官挑眉,抱臂靠在椅背上,显然不相信她。 夏菱耸肩,两手一摊: “我也没办法,怎么我就找到了呢?或许是我运气好吧。” 这时候右边的警官吐掉香烟蒂头,放下了二郎腿。 他十指交叠放在桌前,脖子稍稍前倾。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妈妈一定在暗地里有教过你什么?” “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黄鼠狼生的孩子天生会偷鸡。” 他凑近她,一侧嘴角咧起,压低声线: “转移视线这招用的不错。” “唉,说说看,你妈教你的,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你,是怎么想到纵火这个方法的,嗯?” 夏菱没有说话,她朝那个警官胸口看去。 “你知道新版法律中,我国十二周岁以上是可以判刑的吗?” 胸牌晃的厉害,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时而晃眼、时而清晰。 终于,胸牌露出一角: 市公安总局,刑侦部 王车…… 后半部分被他的外套挡住,看不清楚。 这位王警官压低了嗓子,突然转换话题: “和我们说说你对‘京华案’的看法吧。” 京华案。 夏唯就在其中。 包括国家博物院文物失窃案、跨境暗网交易案、‘V’连环杀人案在内的三起特大型案件的统称。 因为警方查到这三起案件的初始起点都是在京华省,作为犯罪活动频率最广的省份,最终归案也属于京华省。 “你从小就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缺乏父辈的教育。” “而你母亲却一心扑在歪门邪道上,对你平时的教育有所疏忽。” “你做出令人不耻的行为,也是在所难免。” 王警官把笔帽拔掉,举到空中,突然手一松,任由笔头朝下,与水泥地狠|狠|碰|撞。 他弯腰捡起那只笔,仔细端详。 “想听听水笔的结构吗?” 他笑得诡异: “水笔和圆珠笔制造时,原理是相似的。” “笔头上都有一颗小小的弹珠。” “你这支笔能不能够写的顺滑,全看这颗弹珠,是否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 他把笔头对准夏菱,举到她眼前。 “一旦这颗弹珠消失了,这只笔就彻底废了。” 他扬起下巴,笔头朝下甩了几下,墨汁飞溅。 夏菱抹去脸上的墨汁,皱眉看向眼前这个无声狂笑的王警官。 与某个场景何其相似。 人一旦在心里给你贴了标签,你再多口舌都是无意义的。 人们并不想听你任何解释,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即便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也会想方设法强迫那个人变成自己想要的画面。 这个王警官在打心理战术。 逼她就范。 在这个世界中,人们对夏菱的印象已经连同夏唯固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她和夏唯是一体的,在社会的眼里,她们两个本质上没有区别。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免费给人背锅。 “哎,你说这基因还真是奇妙,你应该得到你妈的不少真传吧。” 夏菱神情严肃,与之对视:“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为此负责?” “还死不认罪呐?” 王警官哼笑,他将一个透明的物证袋扔到她面前。 “夏菱,这上面有你的指纹。” 里面是两份比对清晰的指纹。 夏菱瞳孔紧缩,怎么会?! 她刚刚……有碰到吗?! “那扇门是后门,除非情况紧急,否则就连工作人员,也不会轻易去碰那扇门。” “现在那扇门上只有你的指纹。” “你知道纵火者是用什么点火的吗?” 王警官双手撑在桌上,逼近夏菱: “她打——” 砰! 审讯室的门突然撞开! 第二十章 他是受害者! 滋啦—— 整个审讯室瞬间陷入黑暗。 嘭! 乓! 有什么非常重的物体打在肉|体上。 一场混战在黑暗中展开。 两个警官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警报炸|开! 红色的警示灯不停闪着。 咔嚓—— 手铐被解开。 一抹温热拉过夏菱的手,带着她混乱中七拐八弯,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冲出昏暗,撞进明亮的大厅。 “请问……” 夏菱回头一看,身旁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救助她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一群黑色冲锋衣的警察冲向审讯室的方向。 与夏菱擦肩而过。 她捂住手腕,试图压下跳得厉害的脉搏。 她捋平袖口,正了正衣领,从钢柱上看到自己还算淡定的模样,心跳总算平息些许。 夏菱直视前方,装作只是过路的模样,加大步伐向门口走去。 她竖起校服领,将拉链拉倒最顶,心里默念着,十步、七步……还有一步就要到了! 球鞋已经悬在门槛上方—— “你,站住。” 夏菱顿了一秒,拔腿就跑! 然而还没跑出第一步,就被一股大力揪住后衣领。 “你跑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夏菱愣住,咦?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她回头一看,嚯! 夏承景! 男人刚从外面巡逻回来,警服外套还残留着雨打湿的印迹。 夏承景将她拉进来,“外头下着雨呢,伞都没带还乱跑。” 听着他稍带责怪的语气,夏菱心头反而放松下来。 “这么晚还跑公安局,也不怕半路被陌生人拐走。” “其实你要有事找叔叔,打个电话就成,你不是有我号码么?” 夏承景自然而然认为夏菱是来找她的。 当初二人萍水相逢,他也是可怜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家里就出了事,能帮就帮些,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起来。 他带她去自己的办公室,“你先坐下等我一会儿,叔叔换个衣服就下班,顺便送你回学校。” 夏菱一听心中警铃大作,这可怎么得了?! 她可是才从审讯室逃出来的,要是在警察办公室,再被抓到更洗不清嫌疑了,搞不好还会连累夏承景。 她立马起身—— 夏承景大掌往夏菱头上一按,她被迫坐回椅子。 “小娃娃怎么整天净乱跑。” “我不能留在这儿!” “乱讲,你一没犯法二没造谣,别老瞎想。” “我……” “好啦,我很快就回来。” 夏承景打断夏菱的话,摸摸她脑袋瓜,就要往更衣室去。 然而还没走两步,桌上的对讲机和敲门声同时响起。 “友好街发生流血事故!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个同部门的女警,“快快快!之前三源案的目标人物已经出现!警力不够!1队2队全体出动!!!” “在这边乖乖呆着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夏承景匆匆套回警服,拿上对讲机就跑出去,办公室内其他警察也戴上防护电棒,匆匆跑去集合。 女警正要离开,发现还有一个小小矮矮的夏菱,坐在夏承景办公桌后。 她走过去,“小朋友,夏承景是你叔叔吗?” 夏菱眼珠转了转,点头。 某种程度上,是。 女警声音立马放柔许多,“你叔叔这次的任务很棘手,恐怕凌晨之前是回不来了。” 夏菱黑亮的眸子看着她。 女警解释:“阿姨等下也得去现场帮忙,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呆在这边也不安全。” 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夏菱。 “你打个电话给家长,小朋友得早点回家。” 夏菱晃晃悬在空中的小短腿,脆生生道:“我是孤儿。” 女警一愣,手停滞在半空。 “……是阿姨莽撞了。” 这时,女警腰间的对讲机响起。 “特别监管区纵火的是个小孩,刚刚趁乱逃了,应该还没走远。” 夏菱腰板瞬间绷直。 “你们各部门都注意一下,绝对不能让那小孩跑出公安局!” 夏菱脚尖已经踮地。 “收到。” 女警刚回完,就听见背后小姑娘说: “我是孤儿但我有监护人。” “呃?” 夏菱向她伸出手讨要手机,“请问阿姨,我可以和我的监护人打个电话吗?” “可以可以。”女警把手机递给她。 “阿姨有事,你打完了放你叔叔桌上就行。” 夏菱露出两个小梨涡,“谢谢阿姨,您真好!” 女警心上顿时一软,回了一个微笑:“不客气。” 等女警出门后,夏菱立刻拨通顾承言的电话。 顾氏财团的表哥够大牌,不用白不用。 电话很快接通。 顾承言第一次接到夏菱主动打来的电话,声音微颤,有些不确信: “菱、菱菱?” 夏菱沉默过后,终于喊出了那个令顾承言胸口泛酸的称呼: “哥哥,能来接我一下吗?” * 墨色的水泥路面,雨水溅起一个接一个水洼。 人高马大的保镖撑起硕大的黑色雨伞,挡住夏菱瘦小的背影。 “一个人都不许离开,务必抓到她!” 漆黑的车窗上倒映出警局大厅的阶梯,夏菱看到王警官吩咐拉起警戒线,将整个警局包围起来。 那道凌厉的目光突然直视车窗—— 下一秒,车窗摇下,折断了王警官的视线。 顾承言英俊的侧脸映入夏菱眼底。 “上车。” 保镖正要为她开门,背后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120的鸣笛声。 “让一让!有重伤!” 夏菱被汹涌而来的记者挤到一旁。 一群医护人员抬着三个担架出来。 一个个都满面血迹,身上无一处完好。 最前面那个担架上的已经被封存在白色裹尸袋中。 最后一台担架经过身旁,与她仅半臂距离。 那人脚踝手腕都被割出很深的血痕,黑色长裤上全是泥土脚印,白衬衫上尘土血色浑浊。 雨风刮过,伞沿微微往上。 苍白|精致的脸显露,嘴唇发白,细长的眼闭着,湿漉的额发与血液凝固在额角,顺着鬓发蜿蜒至脖颈。 脸色已经呈现僵化的青色。 夏菱瞪大眼睛,捂住嘴。 这个重伤者,竟然是叶明修!! 他不是不见了,而是不知不觉被杀害了! 有人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动手! 前后不过十几秒,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夏菱不敢置信,往后趔趄几步。 她之前怀疑的方向都错了! 也是,夏唯这样的重犯,看押严密理所应当。 或许他只是好心,或许他们只是碰巧撞上了不该撞见的…… 夏菱羞愧得抬不起头。 叶明修,是受害者!!! 第二十一章 谁留下的血? 车门合上,王警官依然死死盯住她这辆车。 黑色的宾利驶离,王警官大拇指搓搓下巴,举起手中的校园卡,眯起眼睛。 “王队,王队?” 王警官偏头。 小警官递给他对讲机,“张队找。” - 红灯还有15秒。 夏菱神情恍惚,还没能从叶明修遇害的事情里缓过来。 前方正是离公安局只有一公里不到的友好街和武隆路交接的十字路口。 绿灯亮起。 宾利向右驶入武隆路方向。 友好街在夏菱左手靠窗一侧。 三源案的事发地点就在这里。 拐弯的那一刻,不远处红蓝警灯交替的地方,一群刚被制服的小混混突然拔刀,朝人群乱砍。 忽的闪现夏承景的侧脸。 她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小混混正举起刀子朝他后背砍去! 温热的大掌将她脑袋轻轻拨回,血腥的一幕被阻断。 夏菱对上顾承言茶色的眸子。 路灯微弱的光照进车窗,雨丝翩翩,夜风袭袭,唯独这抹茶色隐约透着暖意。 低沉的声音温和有力: “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简简单单四个字,像是淬了蜜的甜酒,浸满夏菱整个胸腔。 她注视着他,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靥。 - 绿灯闪烁,一辆收破烂的三轮车与宾利擦身而过。 车夫压低帽檐,若无其事地瞥了宾利一眼。 三轮车慢慢停在警局对面的公交站旁,车夫将先前贴在广告灯箱上的海报撕下,又换了一张新的上去。 他摸出一根烟,对着警局的方向抽起来。 记者、警察、医生、民众……混作一团。 他吐出烟雾,靠在灯箱上,一侧嘴角微微上扬。 晌久,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解决了。” * 顾氏财团大厦。 叮—— “98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宽敞非常的大厅。 金光璀璨的水晶大吊灯将大理石地面撒上一层金纱,一弧到底全景落地窗,一眼揽括C市CBD的繁华。 不远处的浦江6号大桥行车凌云,燕浦江两岸霓虹绚烂。 夏菱将手伸出窗外。 百米高楼,上摘星辰,下不见底。 云雾从她指尖穿过,凉凉的,湿湿的。 雨云在她脚下触手可及的地方。 绵绵细雨笼罩着下方的世界。 她所立之处,青空明媚,星光灿烂。 夏菱看着这片风景,满腔震撼。 这是她从未触及的国度! 天空广袤,世界之大,她渺小若微尘,三百年后的人类,进步如斯! “喜欢吗?” 低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夏菱在窗上看到顾承言沉静的眸。 “漂亮得不真实。” 她转过身去,“这是你住的地方吗?” “嗯。”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在小臂上,扯松领带,“方便工作。” 咕—— 突兀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朵。 …… “今晚的雷真大。”夏菱直愣愣盯着顾承言,就差把认真二字写在上面。 咕咕咕—— 顾承言挑眉,看向她的小肚子,“是挺不安分的。” 夏菱立刻“面窗思过”。 身后传来窸窣声,接着低沉的嗓音响起: “想吃什么?” “啊?” 夏菱愣愣地转回去,惊讶地发现一向西装革履的顾承言,竟然穿了一条卡其格子的围裙。 他正在冰箱前挑选。 “抱歉,没有荤菜了,今天只有蔬菜能将就吗?或者我叫宋烨去酒店订。” 几百年没吃过人类的食物了,哪里还存在什么挑不挑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消化…… 夏菱摇摇头,“我啥都吃,很好养。” 顾承言一愣,闷笑道:“那你可别嫌弃哥哥的厨艺。” “你坐这边看会儿电视,哥哥很快就好。” 顾承言将她带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换好频道。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只要夏菱回头就能看见忙碌的顾承言。 “扬州炒饭可以吗?” 很熟悉的名字,扬州。 见夏菱望过来,他扬了扬手中的鸡蛋。 “嗯嗯。”夏菱点头。 她转回去乖乖端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盯着电视。 然而,她渐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个羊怎么比狼还厉害? 灰太狼也太弱了,抓不到羊,连果腹最基本的职业操守都做不到,活该被老婆打。 不过老话说得好,打是亲来骂是爱,灰太狼虽然弱鸡,但他命好有个不嫌弃他的老婆。 真不知道红太狼看上他啥。 “大概是眼瘸吧。” 夏菱咕囔着,苦思冥想一番,突然眼睛一亮,“啊!” “怎么了?!”顾承言闻声赶紧出来。 谁知却看到夏菱站在沙发上,指着电视里的喜羊羊,神情激动: “原来不仅人类进化了,连羊的智商都超越狼了啊!” 听到此,顾承言无奈闷笑。 夏菱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发现自己被抓个正着,赶紧下来,拍掉沙发上的脚印,目不斜视乖乖坐好。 “不过正好,”顾承言解开围裙,“已经做好了,去洗手准备吃饭。” - 餐桌是很长的宴会长桌。 顾承言和夏菱面对面坐着。 顾承言将她那份摆在她面前,里面多加了根火腿肠。 夏菱拿起筷子戳了戳火腿肠。 她有些紧张,已经深呼吸多次。 她也不知道人类的食物吃进去会怎样。 如果她的本质还是地府的鬼体,这些东西进入她的身体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囊壳装着,根本不能消化,只会腐烂,到最后堆积成小山。 甚至她可能会散发出死人的恶臭。 但如果说穿书后她的身体也变成人类的肉|体,那她就不用担心这些食物,反正最终都是幻影。 她很担心,如果出现第一种情况,顾承言会不会杀了她。 如果真的是这种结果,迎接她的只会是就地灰飞烟灭…… “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顾承言问。 夏菱注视着对面顾承言的茶眸,这个人……是与这具身体有着血脉联系的亲人,是真心想对她好。 她望向他的盘子,火腿肠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不知为何,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她很想把握住,哪怕只有短暂一秒。 “不会,我很喜欢。” 夏菱眉眼弯弯,小梨涡凹陷,埋头大口吃起来。 就当是冒险赌一把,机会难得,即便会腐烂,那也值了。 “好吃!” 多久没有尝到过盐的味道了? 饭菜很香,勾得她的唾液腺分泌旺盛。 从那日过后,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烟火气。 这给了夏菱还活着的错觉。 很美好,很舍不得。 “等等。”顾承言伸手捻去夏菱嘴角的饭粒。 “慢点吃,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 “这是你的房间。” 顾承言带她去了二楼,打开楼梯左手边第一个房间。 粉色的海洋扑面而来。 “哇哦!” 夏菱不可思议地跑进房间,一切都是嫩粉嫩粉的,她头一次见识到这么美好的地方。 宽面落地窗正对燕浦江对岸的C市中心大厦,毛绒绒的地毯,赤脚踩上去像是漫步在云朵上。 床脚有一张化妆桌,并排是一张宽敞的一体式书桌,都是粉红色系的。 床很软,夏菱将自己砸进去,高高弹起,枕间充满清新干燥的阳光味。 在她活着的那个时代,粉色是皇室公主才有资格用的,贫民百姓用了都是要杀头的罪。 而现在,她这个虚拟世界的哥哥,亲手将这个颜色捧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哥哥!” 夏菱开心得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 “你喜欢就好。” 顾承言抱臂倚在门框上,嘴角微勾。 “本来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周末放假接你过来。” “不过这样也好,你妈妈的事挺棘手的,提前住过来我也放心。” 他直起身,“打开橱柜第二扇门就是浴室,早点休息。” - 顾承言离开后,夏菱一个人在浴室捣鼓好久,才学会了放水。 她打开衣橱,各种还没拆吊牌的漂亮小裙子晃得她眼花缭乱。 她随手挑了件白色睡裙,准备洗漱。 然而当她撸起袖子时,手腕内侧一抹红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看上去有一段时间了。 颜色已经有些向褐色蔓延。 夏菱皱眉。 这种颜色转变很眼熟。 嘶,在哪儿见过呢? 倏地,脑海闪过叶明修昏迷的模样。 鼻子、眼睛、额发…… 最后定格在耳边鬓角。 那里的血迹已经干涸,并且呈现出深褐色! 是血! 她赶紧举起手腕放到鼻子底下。 没错! 这股铁锈一样的腥味,是鲜血! 可她不记得她手腕有伤口啊。 难道…… 她将今晚经历过的整个过程回忆一遍,忽然想起来在审讯室的那个时候。 门被踹开,灯瞬间熄灭,有一个人趁乱救出了她。 而那个人,握住的正是她的左手腕! 可是是那人留下的吗? 当时那人的手心不是湿的啊。 不对,叶明修也拉过她手腕! 难道…… 也不对,她记得他的手当时很干燥。 夏菱心跳加速,晃晃脑袋,准备洗掉受伤的血液。 等等! 有什么片段闪过脑海。 “……检验结果……” 针管、抽血…… 片段最后停在一张报告单上。 那是顾承言给她看的,证明他们血缘关系的报告。 标题是…… “DNA检测”!!! 夏菱飞快关掉水龙头。 找来一根棉签,沾湿后将手腕上那处血擦到棉头上。 她把棉签全都抖出来,空出那只小袋子,把那根棉签装进去封好。 DNA能检测血液,那对方是谁估计也能查出一丝半缕。 既然破绽被她发现了,想污蔑她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她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检测,查到蛛丝马迹。 不管对方是谁,必然和监管区纵火有联系。 没准和京华案也有不小关联。 叶明修已经可以排除,如果不是救她那人的血,会不会是他半路沾上,不小心蹭到她身上呢? 又或者故意栽赃嫁祸? 可如果是那个人,又为什么要救她? 那个人,究竟什么目的?! 第二十二章 想知道检验结果?考得好我…… “检测?” 顾承言拿起棉签袋子,“你怀疑这上面的血迹是?” 夏菱点头,“目前只是心中有个猜测,得等检测结果出来才能确认。” “可以,没问题。” 顾承言收起袋子打开车门,“走吧,该送你上学了。” * 今日不同往日。 夏菱走进教室的时候,顿时鸦雀无声。。 从门口到座位上的距离,似乎被无限拉长。 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是那种非常死寂的、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的眼神。 有男生朝她扔废纸团,女生将零食袋子、瓜果皮砸在她身上。 窸窸窣窣低语着。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老母杀人,女儿放火。” “连警察局也敢偷袭,太可怕了!” 夏菱脚下一顿,昨晚才发生的事,怎么今天就传开了?? 课桌被人丢得乱七八糟,椅子上糊了一大片红色颜料,根本没法坐。 谁干的?! 她很想问出这句话,但她知道这只会徒劳无益。 夏菱默默拿出纸巾擦拭。 这些小屁孩儿的招式果然一成不变,虽然恶劣,但至多也就这样了。 她一心扑在洗白夏唯的案子上,无心和他们争吵。 同学们都朝这边望过来,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拿她当个笑话。 “上课铃没听见吗?都聚在一起干什么?!” 濮婷拿着一刀卷子进来,班级里一下做鸟兽散,全都乖乖回到位置上坐好。 “夏菱,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应该陪着你浪费时间?” “我椅子脏……” “我没有闲时来听你解释。” 濮婷打断她的话,将数学考卷发下去。 教室里只剩下笔头与白纸摩擦的声音。 唉—— 夏菱叹气。 系统被关禁闭,连奖励也跟着关禁闭。 她学习的兴致一下子蔫了,看啥都提不起劲。 手中的卷子已经被她揉成麻花。 数学一向是夏菱头疼的科目,眼前的字迹越来越模糊。 夏菱该一点一点,周公微笑的脸,仿佛近在眼前。 啪嗒—— 笔掉在了地上,夏菱朦胧的睡意被瞬间拉回。 她俯身去捡,却看到前方有两只手对接。 她微微抬眸,发现濮婷将一张四方小纸片塞进高佳缘手里。 好家伙,竟给她撞见了现场作弊! 夏菱一激动,喷嚏打出—— 她们看过来,四周一切如常,大家都在埋头写卷子,这才回身。 夏菱趴在桌子上死死捂住嘴,硬生生将喷嚏吞回肚子里。 - 下午,初二八班讲台。 周考成绩很快出来。 高佳缘毫无例外第一名,全科满分,成功挤掉叶明修万年不倒的冠军宝座。 她被簇拥在中心,当然也有不少怀疑。 “真不知道怎么考出来的,一夜之间从年纪百名榜之外跃上第一。” “要不是叶学神生病请假,第一哪里轮得到她?” 夏菱绕过人群,来到成绩单旁。 果然,没了系统的奖励激励,她没有一门是及格的。 数学那一栏也忒惨不忍睹! 实在没眼看。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前几次靠那么好不正常,这不,露马脚了吧?” 孙少俊幸灾乐祸,举起成绩单: “大家快看呐!所谓的进步好学生这次居然没有一科是40往上的!” 他眼尖地瞥见一个数字,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哪!这次这么简单的数学卷竟然有人考了个位数!” “哎夏菱,不愧是你,放火把自己智商都烧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班都跟着哄笑起来。 夏菱赶紧拿书挡住自己的脸。 她也不想考这么可怜巴巴的分啊!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高跟鞋停在她的座位旁。 课桌被敲响: “夏菱,你来一下办公室。” - 濮婷把手机递给夏菱。 “你妈妈坐牢了,你总有爸爸吧?” 未等夏菱说话,她就嗤笑道:“哦,忘记了,你没有爸爸。” “难怪脑子里天天装肮脏思想。” 她扬起下巴,“不打电话愣着干什么?就算是私生子,也该有个亲戚吧?” 夏菱静静看着她,不做任何反应。 “呵,不会连亲戚都嫌弃你吧?” “不是我为难你,你这次考的那么砸,叫家长是学校规定必须例行的。” “还不快点!别到时候诬赖我忽视差等生!” 濮婷掐住她胳膊拧了一圈,火辣辣的疼,夏菱估摸着那块青了。 她撇撇嘴,拨通顾承言的电话。 趁着濮婷去泡茶的时候,夏菱悄悄在濮婷掐过的地方,又重重拧了几下。 添油加醋她可太会了! 顾承言到的时候,夏菱眼泪汪汪向他扑去。 他顿时慌了神,连忙问她怎么了。 “我不是、我没有……他们、他们往我座位上倒颜料,还朝我扔东西……我我嗝……” 声泪俱下,还打嗝了,这得有多委屈!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自己考的不好还怪别的同学,怎么这么没担当?!” 濮婷急得口不择言,她断定顾承言不会阻止,谁会拿一个叛徒的私生子当回事呢? 谁知一股大力直接把她头打向一边,血腥气涌入口腔,什么硬物被她连同血沫子吐出来。 竟是两颗门牙! 她舔舔自己中间漏风的洞,吓得瘫坐在地上。 见濮婷瞪过来,顾承言下意识把夏菱往身后藏。 对上男人冷厉的眼神,濮婷哆嗦着把一肚子怨气咽回去。 “你教室在哪里?” 听到顾承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看戏正在兴头上的夏菱愣住。 顾承言禁止走出去,她赶紧跟在后面小跑。 直到他停在走道口。 “哪一间?” 夏菱紧急刹车,下意识指向其中一间教室。 顾承言大步走进去。 教室里突然来了这么一位西装革履的精英人物,喧哗顿时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看。 夏菱的座位一团糟,非常好找。 见他停在那里,孙少俊弓腰哈背迎上来,踹了桌子一脚。 “您就是佳缘那位贵人吧?放心,我们已经教训过她了,绝对保证他在这个学校里不好过。” 顾承言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了夏菱的书包,留下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 “没有别的要拿了吧?”他回头问夏菱。 “没有了。” 顾承言拉过夏菱就离开。 孙少俊叫住他,指指那张名片“先生,您这是?” 顾承言没有回头,声音凉薄: “没有人能在欺负我妹妹之后,还能安然度日。” “24小时内,我的私人律师会联系你们。” - 宾利后座。 夏菱亮晶晶的小眼神崇拜地看着自家哥哥。 真不愧是顾氏财团的掌权人! 太帅了! 一大波彩虹屁向顾承言袭来。 “哥哥你怎么那么厉害?!” “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哥哥更牛逼啦!” “世上只有哥哥好,没哥的孩子不如草!” 顾承言听得心情舒畅,不过…… 他看向手中那张成绩单,眉头锁紧,使劲把上扬的嘴角压下,给夏菱脑门一个爆栗子: “行了,光说好听的在我这儿不管用。” “别人欺负上来当然要护着自家人。” “但你这个数学4分怎么回事?” 夏菱呆滞。 顾承言甩甩手中的成绩单,“随便填个ABC,也不至于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你哥好歹是个做生意的,你可别给哥哥亏本。” 夏菱脑筋一转,抱住顾承言的胳膊使劲蹭。 “哥哥,你最好了!” “你就是我前半生的光!” “那个报告……”她伸长了脖子,试图在他公文包找出谢什么。 “哦,那个啊——” 顾承言那能不知道这个小崽子的心思,他故意拉长语调,好笑地看着夏菱像只呆头鹅一样晃脖子。 “结果已经出来了。” 嗖! 夏菱立刻摊出手心,眸中闪着耀眼的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 顾承言拿出报告单,就在快要到她手上的时候,迅速缩回。 “想看?期中考试上升100名,我就考虑一下。” (/#°Д°。)?!!! 第二十三章 主人,我回来了 一个月后,期中考试。 初二八班所有人都静静坐等濮婷公布成绩单。 夏菱捂住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这一个月被顾承言这个魔鬼哥哥摁着脑袋疯狂啃书本,总算是跟上了进度,效果即将见分晓! 濮婷瞪着成绩单好一会儿,诡异地看了眼夏菱。 她清了清嗓子,不情愿道:“我们班有一位同学进步非常,这次期中考试年级名次上升了130名,班级总分排名第十。” “让我们掌声送给夏菱同学!” 她有气无力地鼓起了掌,教室安静过后,稀稀拉拉响起掌声,很快恢复死寂。 等报完前十名同学后,濮婷接着说:“根据学校规定,班级前十可以获得奖学金,这十位同学记得下课来拿奖。” “还有,高佳缘,知道你作为班长很操劳,但是学习也不能落下,这次掉到班级二十名太不像话了!” 高佳缘眼眶通红,低下头不敢说话。 “哦,对了,你们这周回家记得通知家长,周六下午家长会。” 濮婷出去后,整个教室顿时哀声一片。 初二是单人座,叶明修正好排在夏菱左手边,两人课桌仅半臂宽的距离。 他仍然是独占鳌头的第一名,自从上次请了一周病假回来后,除了定时吃药,夏菱还真看不出他和别人有什么区别,看上去非常健康。 叶明修起身后走了没几步,发现夏菱还呆在座位上。 他走过去敲敲她的课桌,“走了。” 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夏菱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思索自己和他似乎也没那么熟,难不成因为那天的事…… 她晃晃脑袋,快步向办公室走去。 初二的教学楼楼梯在四个班级中间。 而老师办公室就在西楼楼梯口第一间。 夏菱才走到楼梯拐角,就被一只手拉过。 她扭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是高佳缘。 “你干嘛?”她甩了甩手臂,没甩开。 高佳缘泪流满面,整个一楚楚可怜的模样。 问她为什么哭她也不说。 夏菱没耐心继续等,干脆拖着走。 “既然不肯说,那就和我一起去办公室吧。” “不!不要!” 她歇斯底里大喊,腰背坨下来。 “夏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 “求我什么?”夏菱翻了个白眼,“我既不是雨神也不是财神,求我没用啊。” “求求你,你把奖学金给我好不好?” “哈?”夏菱瞪大眼睛。 这人,开口就跟她要钱?! 嘛玩意儿?! “你、你能不能把、把名次给我?” 高佳缘声音越来越低。 夏菱猛地用力,总算挣开她。 “你没搞错吧?你分数在那儿摆着呢,要名次有用吗?” “夏菱,”她再次抓住夏菱的手腕。 “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分数也给我?” 高佳缘力气突然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 钻心的痛蔓延开来,夏菱疼得直接一脚踹开她。 “神经病!开什么玩笑!我努力得来的拼什么拱手让给你?!” 高佳缘爬起来,泪眼汪汪地盯着她,,仿佛她对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半晌,她悠着嗓子开口:“为什么不行呢?” 高佳缘看着她,仿佛她们之间的交易天经地义。 她走近夏菱,无辜道:“就像当年你妈妈让给我妈妈那样,你难道不应该让给我吗?” ------------ 翌日。 夏菱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种事情。 蛰伏的记者仿佛计算好一般,一等顾承言的宾利开走,就一股脑儿涌出来,将校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请问夏小姐,您真的为了救出重犯母亲,在警局肆意纵火吗?” “夏小姐,请您回答一下您是如何看待您母亲的所作所为呢?” “有传闻说您仗着自己未成年,帮母亲偷偷运输违禁物品,请问是否确有其事?” “请问您在夏唯犯罪过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夏小姐,您在警局纵火,伤害公务人员,是否应该为此忏悔呢?” “夏小姐……” 各种型号的长镜头怼上她的脸,疯狂的闪光灯时不时使她的视线短暂黑暗,麦克风几乎要把她耳朵震聋! “保安叔叔!保……” 几个值守的保安朝这边瞥了一眼,转过身去,抽起了烟。 喧哗的人潮将小小的她淹没。 直到有一个记者用喇叭喊出: “夏菱小姐,请问您故意盗取同班同学的成绩,是为了奖学金吗?” “不是,我没有,那是我自……” 但记者显然不打算让她说出口。 “听说您家庭贫困,难道您母亲的脏钱被没收后,为了钱故意伤害同学——” 世界突然安静。 夏菱什么也听不见了,时间静止了,空间进入凝固状态。 人们的动作都被定格。 整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活人。 她站起来,穿走在这些记者、机器之间,仿佛进入一个悬浮博物馆。 滋啦—— 脑海突然闪过一阵电波。 这是?!! 她面前的空中浮现一行字: [恭喜您,通过‘自食其力’考验!] [系统紧闭解封,正式回归主人!] 一个熟悉到令夏菱泪腺泛酸的声音响起: 【主人您好,我是您的专属系统K3FH18-007】 【我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选哪个? 【叮——】 【进入第二阶段】 【检测到宿主陷入危险,触发“瞬移1.0”】 整个空间像是信号中断前夕,景物开始扭曲、模糊。 滋啦—— 最后一束光汇合成一个亮点,空间彻底黑屏。 这个世界不再停滞,瞬间恢复运行。 闪光灯咔嚓咔嚓不停。 “夏小姐,请您解释一下……” 倏地,那名记者瞪大眼睛: “怎么是你?!!!” “夏菱人呢?!” 人群一下散开。 记者们都不可思议地放下了话筒,摄影师的镜头也晃得厉害。 原本待着夏菱的地方,变成了之前无视她求救的那五个保安! 现在他们个个都被镜头怼得鼻青脸肿! - 滴滴—— 汽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从脚下深处传来。 巨大的风将夏菱的校服吹得鼓胀。 猛烈的风声拍打着她的鼓膜。 夏菱正对的方向是燕浦江,对面高|耸|入云的顾氏财团大厦与她隔岸相望。 她下意识踏出一步,脚下一空,整个人滑出去——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瞬间拽回! 夏菱惊魂未定,心脏几乎蹦出喉咙。 她竟只踩着一根仅成年男性小臂粗细的钢管! 【主人,你看着瘦,挺沉啊,这一个月伙食不错嘛】 “……” “谢谢。” 夏菱别扭地挤出俩字。 她朝下望去,纵横交错的马路上,车如米,人如蚁。 脚下响亮的音乐节奏明快,依稀可见色彩欢快的跃动。 这样的巨幕广告屏,整个C市只在一个地方拥有。 夏菱扭头望去,削尖的雷达针矗立在中央。 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就站在C市电视塔最顶端。 下一秒,脚下的新闻播报印证了她的猜想。 “……震达传媒报道:近日,一批从E国运送过来的文物将在池氏集团芳华园展示,据悉,其中就有我国近代流落海外的三居樽……” “……为保护文物安全,池氏集团代表透露,将再次雇佣R&P安保集团……” “……这已是两方第四次合作……” 江风很大,吹在身上凉得夏菱肚子疼。 她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可以下去的通道,喷嚏一个接一个难受得紧,咬牙切齿道: “0!0!7!” “一个禁闭关出这么多bug挺能耐!”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嘛,才刚出来,还、还不稳定……】 系统声音越来越小,干脆一鼓作气: 【主人你也不怎么样!要是你期中考试排名能再靠前一点,说不定就瞬移到肯德基了!】 【香辣鸡翅、奥尔良鸡腿……】 【啧啧,禁闭期间只能看也忒煎熬了!……】 夏菱没有再听下去,她掏出手机拨通了顾承言的电话: “哥哥,能来接我吗?” “我在电视塔顶端,雷达这边。” 顾承言声音顿时拔高: “你说你在哪儿?!” * 顾氏财团,总裁办公室。 顾承言快速处理着文件。 夏菱乖乖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瞄他一眼。 等顾承言终于开完午间会议,抬头正好与她视线撞上。 夏菱被抓个正着,迅速低下头去。 顾承言当没看见,起身拿了公文包就要离开办公室。 夏菱急了,她赶紧跑过去抱住他小腿,整个人往地上蹲成一坨,开始熊猫赖皮战术。 “干嘛?” 顾承言抽了抽腿,“还不松开。” 夏菱脑袋摇成拨浪鼓。 顾承言干脆由她去。 于是,门外秘书部就见到了这样一幅景象: 他们一向不苟言笑的总裁大人,拖着一个巨型腿部挂件,迈着僵尸步伐龟速前行。 罗博面无表情跟在后面,仔细看他脸部抽搐得厉害。 “嗨!” 夏菱顺便跟他们打招呼,惹得秘书部的人想笑又不敢笑,个个捂嘴胀得满脸通红。 一路拖着上了98楼。 回到客厅,顾承言低头望去: “说吧,想干嘛?” 夏菱眼睛一亮,随即意思意思,掸掸他裤子上莫须有的灰尘。 她讨好地笑着:“没事儿,就……有哥哥真好!” 顾承言冷笑一声:“少跟我来这套,你的肚子里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 他挣开夏菱,径直走开。 “没得商量。” 夏菱急得大喊: “你说话不算话!大总裁怎么能骗小孩呢!说好的上升100名就告诉我,我还超了30名呢!” 顾承言停住,“我只是说‘考虑一下’,鉴于你跑到电视塔顶端发疯的事情,我觉得这件事有待考量。” 夏菱突然冷静道:“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激将法对我没用。” 顾承言回头,“还有,这件事小孩子别管,到此为止。” !!!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狐狸! 他回了房间,剩下夏菱原地跳脚。 【主人别急呀,这点小事我还是在行的】 哦哟! 夏菱立马竖起耳朵。 【你想知道太容易了】 “快说快说!” (苍蝇搓手jpg.) 【无非就是在奖励1万摩尼币,还是换取“透视眼”特能之间,做出选择罢了】 !!! 钱还是情报? 【提醒一下,情报不一定指向准确】 狗逼系统! 太他么难选了! 呜呜都想要~ 【只能二选一,否则退回第一阶段,剧情重启】 !!! 第二十五章 DNA血迹检测结果:xx…… 深夜。 顾承言公寓的书房被推开一条缝。 迎着月光,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窜入。 “嘶,在哪儿呢?” 夏菱轻手轻脚来到书架前翻箱倒柜。 “DNA血迹检测、血迹检测……” 翻了半天,没有任何线索。 【不会是在96楼办公室吧?】 “不可能,”夏菱立刻否定,“今天早上我看见他方公文包里的。” 等等,公文包!!! 夏菱敲一把太阳穴,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她赶紧摸索到书柜另一侧,那里有一面镜子。 她把镜子轻轻往里一推,镜面反转,露出里面窄小的储物柜。 一共有五个隔层,顾承言常用的那只公文包就在中间那层。 【真没想到,你一个小财奴竟然选择了情报】 夏菱甩甩马尾,狡黠一笑: “切,姐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她把公文包挪出来,“快点!” 【叮——】 【启动“洞若观火2.0”】 整个视野瞬间变成晶蓝网格,流光窜过,公文包逐渐变成透明状,连皮质内部的纤维都如影像般清晰。 光斑几次对焦后,汇聚在另一面。 夏菱将公文包背面挪过来。 焦点穿透层层纸张,最终锁定在最里面的那份文件上。 【目标锁定,启动“显微镜1.0”】 视力再次重现10.0的清晰度,所有黑字被数十倍放大,浮现在网格上。 夏菱一目十行,直接跳转到最后的结果栏。 “检验结果:经比照全民基因库,确认血迹主人为—— “‘查无此人’” !!!! ---------------- 第二天一大早,夏菱顶着两只熊猫眼,浑浑噩噩来到厨房。 昨天的结果是在太过震撼,导致她鬼压床一整晚。 唉,心累! 顾承言跑步回来,看着仿佛游魂的夏菱,眉头一皱: “昨晚做贼去了?” 贼?!! 夏菱瞬间炸毛,猛烈摇头。 顾承言给她倒了杯牛奶,语重心长道: “小小年纪,少学大人熬夜追剧。” ??? 夏菱抬起白胡子脸,一脸迷茫,追什么句?什么是追句? “不懂。我不会追句,你教教我吧。” 顾承言叹气摇头,拿了张纸巾给她捻去嘴边那圈牛奶渣。 随手扔给她一张邀请函: “想去玩的话,我叫人给你准备礼服。” 说完,他就往浴室去了。 夏菱拿过邀请函,封面是烫金的花体英文。 高级磨砂皮面,内里是硬质卡纸,同封面一样的烫金花体,奢华至极。 英文上面是一行大一号的汉字: 池氏集团诚挚邀请您,参加芳华园文物展览会 她看了右下角的日期。 “还有十天啊。” “芳华园,文物,池氏……怎么这么耳熟呢?” 池氏…… 夏菱闭上眼睛,巨大的风仿佛要穿透鼓膜…… !!! 是她在电视塔听到过的那则新闻! 夏菱瞪大眼睛,嘴巴张成O形。 听说那可是场国际性展览,每年能被邀请的嘉宾非富即贵。 听上去好高端的样子。 这么牛逼的大佬居然邀请了顾氏! 而这里面竟然有她——夏、菱、的、名、字!! 何等荣幸! 她捂住跳的飞快的小心脏,这是她以前梦都不敢做的事,居然发生了! 叮铃铃! 夏菱被惊醒。 是家庭座机。 不认识的电话。 她跑到浴室门口,敲敲门: “哥哥,客厅电话响了,我不认识号码。” 几秒种后,水龙头被关上,里面传来顾承言的声音: “哥哥没空,你先接一下。” “哦。” 夏菱回到客厅,拿起听筒: “喂?” 那头显然没料到会是她来接电话,安静了将近一分钟。 夏菱撇嘴,怎么不接电话,那打过来干嘛? “喂,你不说话我挂了啊。” 那头终于响起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 “你、你是顾承言那小子的……” 老爷爷艰难挤出两个字: “女、儿?” 第二十六章 那天只有一个人对她提起过…… 长青区,顾家老宅。 管家钟叔刚进客厅,就见夏老爷子一脸震惊,呆滞成石膏像。 他把泡好的茶放到茶几上,就听见夏老爷子艰难挤出两个字: “女、儿?”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窸窸窣窣,应该是换了人接听。 夏老爷子吓得话筒在手里打了好几个转才稳住。 他扒拉住沙发的把手,整个身体几乎要扑出去。 钟叔在旁边心惊胆战,张开双臂准备随时接住。 “哈?你个臭小子!被老夫发现了还狡辩!” 对方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把他火气惹得更旺。 夏老爷子大吼,“你!” 他停下来张望四周,见钟叔这副模样,他小心翼翼捂住话筒,侧身背过去。 “喂,”他压低声线,“你爷爷我还没糊涂到老年痴呆的程度。” “咳……你、你那个功能障碍,治、治好了?” 钟叔听得脸部抽搐,干脆呆在一旁静静欣赏,夏老爷子的动作片。 “啥时候啊?给爷爷说来听听。” “诶,哪家医院,这么牛逼?改天老夫去给人送面大锦旗!” “怎么说话呢!老夫这叫关心你!” “诶我说你……” 电话被挂断。 夏老爷子气得把话筒狠狠举起—— 眼角瞥到贴在电话机身侧的小标签: 超市价三百万拍得 ——轻轻放下。 完了还轻轻摸摸话筒。 夏老爷子叉腰架起二郎腿,摸摸自己的长而顺滑的大白胡,深沉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小子肯定瞒着老夫在外风花雪月多年。” “孩子都能打几十桶酱油了。” 他啧啧叹奇,脑补出一场旷世绝恋: “啧啧啧,这小子为爱以身试偏方,终于感天动地,迎来生|命|之|光!” “此子深不可测,老夫倒要看看这爱情的果实究竟如何。” 他朝钟叔招招手,“你想个办法,把顾承言这小子叫到家里来吃饭,务必带上他‘女儿’。” 他将钟叔袖口拧成麻花:“顾承言来不来不强求,小姑娘必须带过来,听到没?” “是是是。” 夏老爷子甩开他,吼道:“太敷衍了!老夫要有曾孙女了侬晓得伐?!” “去,叫人把三楼的小房间收拾出来,好好布置,哦对了,要迪士尼公主风的!” “窗帘全部换新。” “还有,窗户和地板必须锃光瓦亮。” 老宅上下立刻忙碌起来。 * 夏菱在一旁观察着顾承言的表情。 不知为何,顾承言自接了电话后,脸色越来越铁青,现在跟锅底已经没什么两样的时候,他啪一下挂了电话。 顾承言回头看见不明所以的夏菱,扶额叹气: “菱菱啊,你哥我真是为你做了好大的牺牲。” 他拍拍她的脑袋,郑重道:“哥以后养老就交给你了。” ??? 夏菱默默看着他走远,回到自己卧室,拿出一个小本本,记上一笔。 【你记什么呢?】 夏菱赶紧捂住内容,“女孩子的小心思,是你这个大叔可以看的吗?” 【……】 * 周一,十六中初二八班。 夏菱刚走进教室就被陈冰拦住。 “喏。” 一本作业簿在她眼前突然放大。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夏菱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 陈冰一下将作业簿撕个稀碎,洋洋洒洒的碎纸屑落了夏菱满身。 “就说嘛,蠢货永远是蠢货,怎么可能一个月就挤进前十。” “喂,”陈冰食指狠狠戳她肩膀,“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菱毫无防备,被戳得一个趔趄。 “你那哥哥根本就是情哥哥吧?” 陈冰见夏菱惊讶的眼神,兴奋自己猜对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勾|引到那个男人的?他其实是你金主吧?” 她身后的同学都笑起来。 陈冰扬起下巴,鼻孔对人,继续污|言|秽|语: “啧啧啧,看不出来,你浑身上下毫无优点,难道那男人饥不择食到好这口?” “他给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分数?” 经过了顾承言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夏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容易冲动的样子。 她心下快速分析。 陈冰为什么会这样说? 如果她不认可她的进步,以她的性子,早该上周出成绩的时候就跟她开闹。 可当时她根本无动于衷,只顾着与狐朋狗友谈笑说乐。 再加上那次顾承言撑场子后,她就很少再来惹她,基本保持距离。 “孙少俊那事,也是你唆使的吧?” 夏菱蹙眉,“孙少俊怎么了?” 陈冰啐了一口:“你少来!起诉他的,不就是你那好哥哥的手笔吗?” 夏菱回忆,确实,自从上次顾承言起诉他们之后,依据行为恶劣程度排序,首当其冲被罚得最狠的就是孙少俊。 平时总对她恶语相向的同学们,也收敛不少。 没想到平静日子才多久,竟这么快复发了。 “你有必要毒成这样?孙少俊被打得只剩半口气,现在昏迷躺在医院里!下一个是不是我们中的谁也会这样?!” 夏菱掏掏耳朵,直接把书包甩过去,陈冰吓得急速后退。 她路过陈冰,语气慵懒:“那怎么办,不是我诶。” “大概是,”她凑近陈冰,“恶有恶报咯。” 说完,夏菱呸了一声,陈冰鼓膜一震,吓得摔倒在地。 她愤愤地指着夏菱鼻子大骂: “老母杀人叛逃,女儿警局纵火,还偷偷换掉同学的成绩,你可真是好样的!” “你这种女表子活该被媒体围攻!” 夏菱瞳孔骤缩。 媒体! 她遗漏了一点:到底是谁透露给媒体的消息?! 一个女生站起来,她是高佳缘的前桌。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给佳缘道歉!” 夏菱坐到位子上,撑起下巴,“哦?凭什么?” “凭你偷窃了佳缘的考试成绩!” 考试成绩…… 夏菱脑海一震。 好家伙,考试成绩出来当天,只有一个人对她提及过这件事! 第二十七章 牵扯:谁给你的资格,嗯?…… 考试成绩出来当天,只有一个人对她提及过这件事。 而且这个人还很不要脸地要求夏菱,把自己努力得到的成果让给她。 她看向高佳缘,人家现在眼睛红红,楚楚可怜,邻座的同学都在安慰她,时不时用杀人的目光瞪她。 夏菱迅速回忆当天细节。 媒体质问她的时候,除了众所周知的案件,同时也提到了关于她成绩造假的事情,另外就是—— 脚踩某位同学抬高自己。 至于现在新闻的标题,都是“重犯之女肆意玩弄同学。” 同学们还在厉声指责她: “他们家没一个好东西!妈妈拆散别人家庭,女儿肆意窃取他人成果,你们家的基因专门遗传肮脏吗?!” “跟他唠什么,人家没有心,自然也没有皮咯。” 高佳缘的同桌吴子萱说得正起兴,却被夏菱一下钳制住手腕。 “啊!你干什么?!” 夏菱手上用力,“你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吴子萱一时有点懵:“……啊?哪、哪一句?” 夏菱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试探着问道:“没有心没有皮?” “不对,”夏菱嘴角扯起,“上一句,你自己心里明白。” 吴子萱被她阴冷的假笑,冻得鸡皮疙瘩四起,脑袋恨不得垂到地下,声音也越来越低。 “基因遗传……肮……” 夏菱突然松开她,回到座位上,拿出美工刀,一下又一下,慢悠悠地削着铅笔尖。 每削两下,就拿起来对着光,明晃晃的流光在笔尖一闪而过。 吴子萱在一旁看得心里莫名泛寒,背也开始坨起来。 她吹去木屑,头也未抬,慵懒道: “怎么样,记起来了吗?” 没有听见吴子萱的回应。 夏菱干脆站起来,闲散踱步到她面前,状似随意地将铅笔举到她面前晃晃。 削尖的笔尖在吴子轩眼前叠出重影。 她鼻尖冒汗,下意识脱口而出: “女儿窃取他人成果,妈妈拆散别人家庭……” 拆散? 夏菱将铅笔下移,横在她脖子前。 “拆散这么随便用的?你最好说清楚这个词的来源。” 整个教室陷入死寂。 很显然,这是一个谁都很忌讳提起的话题。 夏菱眼睛微眯,果然有问题! 这时,高佳缘突然站起来,动作细柔地抹去泪珠,哑着嗓子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我太矫情了。” 她走到夏菱面前,眼神怜悯,仿佛正在赦免一个罪人的上帝。 “其实我懂,大人的过错并不能怪在孩子身上。” “但是现在我们家很幸福,所以我原谅你妈妈了。” 周围的同学们都纷纷赞叹: “天哪,佳缘也太善良了!简直小仙女!” “是啊,对待这种母女也太仁慈了,要我绝对手撕!” “也就我们佳缘不计较,宽宏大量,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悔改,死了活该下地狱十八层!” 呵,好一个原谅。 “你确实挺矫情。” 高佳缘保持楚楚可怜的微笑,伸手去碰她的胳膊。 夏菱手往后一背,高佳缘拉了个空,她尴尬地收回手。 四周果然立刻响起“不知好歹”的骂声。 高佳缘欲言又止,半遮半掩: “虽然你妈妈对我妈妈……但是我不怪你们母女俩,真的。” 夏菱心中嗤笑,好一口白茶。 嘶,等等。 妈妈…… 夏菱脑海闪现那日的对话: “就像当年你妈妈让给我妈妈那样,你难道不应该让给我吗?” 让。 为什么? 当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需要用到“让”这个字眼。 夏菱仔细回忆当时高佳缘的细节表情—— 眉头紧蹙,瞳孔紧缩,双唇紧抿到没有血色。 她很着急。 她是在一种非常着急的状态下说出这句话的。 或许连思考的时间都很粗糙。 原谅…… “让”和“原谅”放在同一个人身上不会自相矛盾吗? 夏菱大脑飞速运转。 不管如何,眼下情况来看,原主家绝对和高佳缘家有牵扯! 不过…… 铅笔在夏菱指间打转,她逼近高佳缘。 “不愧是当上班长的,小嘴挺能说会道。” 她突然举起一小瓶药水,举高示众。 “你演技最近堪忧啊,居然要用到催泪液了。” 高佳缘正想反驳,被夏菱掐断: “你想否认我无所谓,反正在场各位认字都比我厉害,传阅一遍就是。” 全场哗然,个个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被欺骗利用的羞愤袭上心头,都怒瞪高佳缘。 原本围在一旁,随时准备上去解救她的同学一下散个精光。 “你!” 高佳缘伸手去抢,夏菱一个侧身,她扑了空,摔了个嘴啃泥。 “在还没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 夏菱蹲下身,用笔尖挑起她的碎发,附耳过去,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谁给你的资格跟我家谈原谅,嗯?” 第二十八章 “她”指谁?! 医院走廊。 一位穿着十六中校服的少女坐在长椅上。 路过的护士都害怕得捂住嘴,特地延开好大一段距离绕过长椅。 夏菱抱臂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长椅对面的护士站,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传入耳内。 “她就是那个盗窃同学分数、纵火警局的重犯之女吗?” “就是她,也不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 “嘘,小点声,这种反社会精神病少惹为妙,小心被她盯上报复……” 夏菱抽出一只手,小拇指往耳朵抠了抠。 “啧。” 对面护士站的护士们顿时没了声,匆忙散开。 【主人,你到市一院来做什么?】 夏菱睁开眼睛,眼角瞥见一名护士换好药,从其中一间病房出来。 她伸个懒腰起身,嘴角闪过一抹狡黠: “自然是‘添、油、加、醋’咯!” 她停在B301号病房门口。 这是个B级普通病房,三人间的,这间只入住了一个人。 门口的牌子上挂着病人的名字: 孙少俊 【真舒服啊,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空间】 “孙家也算是有点小钱,包下整个病房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夏菱推门进去。 孙少俊正半躺在病床上打游戏,一只脚打了石膏被吊起,脑袋上绷满纱布,顺带裹成独眼龙。 夏菱挑眉,故意加重脚步走过去。 “草你麻痹!打扰老子不想……” 孙少俊被脚步声吓一跳,手上一抖,他阵亡了,顿时气得骂脏话。 谁知抬头撞上夏菱的视线,满口脏话卡在喉头,下一秒立刻扭动肥胖的身躯躲进被子里。 夏菱先一步将被子掀起。 “继续啊,不想怎样?” 孙少俊哆嗦得满脸横肉快要甩出油脂来。 夏菱拉过一张椅子,慵懒得靠在上面,单手支着下颚。 “听说你被打残进医院了,我来看看你。” 孙少俊声音发抖:“你、你、不就是你干的!” 夏菱眼珠轱辘转,起身来到床尾,朝他笑了笑,拿出一支—— “你、你要干什么?!” 孙少俊拼命后退,可惜脚被吊着,他无处可逃。 “你这个恶霸到底欺负过多少人啊?” “连陌生人都这么恨你,那我就替天|行|道,帮他再添点柴火。” 夏菱扒开笔盖,在他的石膏上开始画画。 “啊啊啊啊啊!!!” 孙少俊疯狂惨叫起来,始终不敢睁开眼睛,笔尖在石膏上划过嘎吱嘎吱的声音。 巨大的恐惧将他卷入黑暗,似乎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自己被割得七零八落的小腿。 夏菱又来到床头,无视他满额的汗: “既然你在睡觉,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做个SPA好了。” 嘎吱嘎吱的声音充斥孙少俊整个大脑,他吓得横肉地震,呜咽一声,竟哭出几滴眼泪来。 “哦哟!漂亮!” 夏菱惊叹,正好作品也完成了,她把笔扔进垃圾桶,拿出手机咔嚓,留下自己大作的纪念。 她临走前狠狠踹了一脚病床,震得孙少俊杀猪般嚎叫。 巡房的护士闻声赶来,却看到他头部和腿部石膏绷带上的神奇画作,整人顿时僵住。 角落传来激昂的电子乐,护士瞄去,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正好停在游戏某不可说的画面。 “!!!” 护士捂住眼睛尖叫着跑出病房。 * 夏菱步履轻松地走出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 “CBD顾氏财团。” 车子刚发动,手机震动。 她点开信息。 署名未知,地域未知。 号码是1080开头,一串长达36位的数字。 最后是###结尾。 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这么奇怪的号码。 夏菱蹙眉,想起之前顾承言带她看的安全教育片,只当是垃圾信息打算删了。 然而下一秒,手机不停震动,一下子又涌进来三条信息。 号码是同一个。 她思来想去,选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第一条信息: 10D 第二条信息: 地址会在交易当天凌晨发给你 第三条信息: 0865- 第四条信息: 任务完成之前,敢走漏半点风声,你知道我会对她做出什么。 最后一条,看得她汗毛直立。 “她”,指谁?! 第二十九章 车祸 夏菱翻看前几条短信。 10D 是代码吗? 还有0865- 难道是电话区号? 她打开键盘,输入0865,查无此号。 在本国没有任何省份是0865开头的区号。 邮政编码? 还是查无此号。 车牌? 依然查无此号。 再看下一条信息: 地址会在交易当天给她。 夏菱想起来当时,在顾承言办公室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内容与这条信息正好能对应起来。 看来交易时间就要到了。 至于最后一条信息……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信息中提到的那个“她”到底指谁? 是夏唯吗? 还是…… 仅仅指拥有这部手机的主人? 手机现在在她手上,这段时间里用的次数可不少。 难道那人知道?!! 背上一凉,夏菱整个人如坠冰窖! 那人和她通过三通电话,三次都威胁她如果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事,让那个人谨慎如斯? “囡囡……” 脑海突然闪过一声叫唤,夏菱瞳孔紧缩—— 不对,夏唯! 那人可是在警局有眼线的,如果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已经被第三个人知道…… !!! 夏菱立马对司机道:“转道去公安总局。” 司机点头,车子立马加速,却在十字路口猛地急转弯,拐入左侧高架路口,与下行驶来的大卡车相撞!!! - 亮光浮现,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 一只手掰上前座的椅背。 夏菱从座位下爬起来。 刚刚那一撞,她滚落座位,整人被卡进座位下。 她晃晃脑袋,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左小腿无法动弹,座位已经挤得变了形,她被卡住了。 她向上望去,窗外是粗粝的水泥马路,整个天空倒立过来。 窗玻璃已经碎成蛛网,前窗和挡风玻璃早就破了,树枝戳进来。 “叔叔?叔叔?” 夏菱伸手过去晃晃司机的肩膀。 他毫无反应。 她起不来,只能胡乱摸索。 忽然,手下一片湿濡。 她探头过去,手上竟是大片猩红! “啊!” 夏菱倒吸冷气。 这时她才发觉,手下这具身体已经完全冰冷,肌肉也已经僵化。 她颤抖着去探司机的心脏部位—— 很平静。 他死了。 砰! 砰! 砰! 夏菱立马躲回座椅下,将整个身子缩进角落,把书包挡在脸前。 一个黑色夹克、戴黑色口罩的人,用锄头将所剩无几的车窗砸碎。 黑色鸭舌帽被压得很低,夏菱看不见那人的眼睛,只能从喉结判断出是个男人。 不胖,很瘦。 古铜皮。 他将车门撬开,探身进来,往副驾驶座的抽屉乱翻一通。 他只要稍稍偏头,就能看见她的校裤。 夏菱死命捂住嘴巴,憋住呼吸,生怕一点点响动就会惊到那个男人。 她小心地摸出裤兜的手机,拨通夏承景的电话。 “喂?” 夏承景很快接起,夏菱吓得赶紧捂住音孔。 幸而那人翻东西翻得稀里哗啦响,正好盖过了手机里的声音。 男人翻了一会儿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干脆朝司机一锄头砍下—— 男人终于离去,他转身的瞬间,夏菱看到他后脖颈衣领处,露出一小截狰狞泛红的疤。 夏菱瞪大眼睛,血丝蔓延,恐惧席卷全身。 脑海闪过一阵阵铁棒摩擦出火星子的声音,她几乎将唇咬破。 夏承景许久没有听见夏菱的回应,正要挂断,电话那头却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锋利物体砍进了某种质地较硬的东西里! 第三十章 他竟成了大佬的叔叔?!…… 氧气瓶中的气泡滚滚而上。 雾气一阵接一阵扑满氧气罩。 夏菱睡得正沉。 一只黑色皮手套悬在夏菱上方,朝输液管伸去。 咚咚。 病房门被敲响。 夏承景拎着袋水果推门进来。 “窗怎么开了?” 病床边的窗户大开,夜风带着雨丝的清凉飘进来,窗帘鼓起。 “这些护士也太粗心大意了。” 夏承景嘟囔着,边把窗关上。 室内终于温暖起来。 他把水果袋子放到床头柜上,顺便看了下吊瓶中还剩多少液体。 塑料袋窸窸窣窣,夏菱耳尖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 “你醒了。” 夏承景坐在陪同椅上,手背贴贴她的额头。 “还好体温退下来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菱张了张嘴,摇摇头,双手四处摸索,眉头皱起来,呼吸又变得急促。 她伸手摘下氧气罩,“我的、我的手机呢?” 夏承景给她重新戴上。 “你还没恢复,不要随随便便摘下来。” 他摸摸夏菱的脑袋,从身后拿出一个塑封袋。 “本来是要移交作为证据的,我帮你拿回来了。” 夏菱诧异地看向他。 “那上面有你妈妈的照片不是吗?” 夏承景还记得她的屏保是夏唯。 夏菱愣了一下,肩膀放松下来,眼神有些游移。 那张照片是她刚学会手机那会儿,随手在相册翻到的,觉得挺和谐的就设了屏保,它倒是误打误撞保下一命。 她接过手机。 门再次被敲响,进来的是两个穿着蓝衬警服的刑警。 夏承景起身向最前面的那位行礼。 “江队。” 江队向他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夏承景犹豫地看向夏菱,她才刚苏醒,还很虚弱。 夏菱向他点头,他这才出去。 门被关上,江队来到夏菱床边。 她看清了他身上的名牌:江哲。 另一个刑警显然是专门做笔录的,他拿出笔记坐在一旁开始记录。 “夏菱,对吗?” “嗯。” 江哲打开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好让夏菱看得更清晰。 他打开一张大图,是出事的出租车司机的证件照。 “您认识他吗?” 夏菱摇头。 他在电脑上翻出一个文档。 “手机打开,把您叫车记录给我们看一下。” “你怎么……” 夏菱拽紧了被褥下的手机,手心出汗。 江哲眼神望向床头柜上那只空了的塑封袋,上面贴着标签: 证物:乘客夏菱手机 “……” 夏菱慢吞吞点开叫车记录页,将手机递过去。 江哲接过手机那一刻,她心脏快得几乎要跳出来。 不过对比之后,很快还给她。 江哲对笔录的小刑警道:“确认夏菱仅是乘客,与死者毫无关系。” 他又打开一段视频,是内环高架13号出口处的录像。 视频从大卡车与车牌JCT0104的出租车相撞开始,一直到警车到场之前一分钟,全是黑屏。 “您应该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吧?” 夏菱眉头紧蹙。 这一段时间全部黑屏,而消失的视频正好就是事故发生的全过程。 C市是京华省城,内环所有摄像头每月都会检修。 一股寒气爬上她的脊柱——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车祸! 江哲暂停视频: “您是目前唯一一个目睹现场的证人,我们希望您能告知车祸发生后的经过,协助警方调查。” 夏菱按住太阳穴,那里一阵一阵发疼。 “卡车撞过来时,我有一小段昏迷,等醒过来,整个车子已经翻身,司机也已经丧命。” “然后出现了一个男人,浑身蒙黑,看不见脸。” 夏菱回忆着,“……他翻找了很久无果,就抡起——” “菱菱!”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记录中断。 顾承言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大口喘|气,额头薄汗微湿。 夏菱愣愣地看着他,心中的恐惧竟一秒散去,鼻腔涌起一股酸涩,迅速蔓延泪腺。 哥哥来了! 江哲和小刑警显然有些震惊,这样一个大人物居然和夏菱认识。 他大步走来,无视两人,直接蹲在夏菱病床边。 顾承言轻抚她的小脸,语调无比温和,细听微微哽咽: “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 夏承景不知又去哪儿逛了一圈,手上提了个“御粥坊”的食品袋,香浓的味道充斥走廊。 刚到病房口,就见江哲和他家小弟,目不转睛盯住他手里的粥。 他抿嘴,把粥往身后藏了藏,立马收到江哲二人鄙视的眼神。 “诶不对啊。” 突然想起什么,他指着他俩道:“你俩咋出来了?笔录这么快就做完了?比偷电瓶还快,江队,你不行啊。” 江哲翻了个白眼,抱臂靠在墙上: “小孩家长来了。” “家长?” 夏承景声音拔高不少,尾音还拐了个弯儿。 这个小朋友不是单亲家庭,没有亲戚吗? 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家长??? 小屁孩居然不告诉他这个帮了她那么多的叔叔! 夏承景内心五味杂陈,把粥扔给江哲,门也不敲就进去。 “御粥坊”的皮蛋瘦肉粥立马被两人消灭的一干二净。 夏菱抱着顾承言的胳膊聊得正嗨,就见夏承景推门进来。 她眼睛一亮,放开了哥哥,向他招手。 夏承景一眼就看见慈眉善目的顾承言,再看看跟他撒娇的夏菱,顿时僵直在原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受到了惊吓! 这、这两个人怎么?! 他结巴道:“大、大ge……” 后面那个“哥”字还没完整出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掐死腹中。 “叔叔,这是我哥哥顾承言。” 夏菱笑眯眯地拉过顾承言,两个小梨涡深陷: “哥哥,他就是那个帮了我很多次的警察叔叔。” 哥哥? 叔叔? 夏承景瞪大眼睛,眉毛挤成八字。 他家大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妹妹?! 顾承言是他大哥,夏菱叫他哥哥,然后她叫他叔叔?! 这样算起来,他就成了顾承言的……长辈?!! 夏承景瞳孔地震!! 而且,貌似,好像…… 是他先自称的叔叔! (/#°Д°。)OMG!!! 第三十一章 他居然亲手把夸夸拱手让人……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夏承景内心十分复杂,一会儿惶恐,一会儿又暗自窃喜。 他拼命压住内心的躁动,然而整个人都开始飘飘然了。 “阿景?” 顾承言不愧是大总裁,惊讶不过三秒,很快淡定。 “哎,大侄子!” …… …… 钟在走,仪器在运作。 人,怎么就那么尴尬? 哦不对,尴尬的大概只有夏承景一人。 应完这声,他终于反应过来,迎上顾承言面无表情的死亡凝视。 !!! 旁边夏菱一副看热闹的揶揄。 夏承景嘴巴抿成一座拱桥,瞳孔地震。 看着顾承言越来越逼近的高大身影,他肩膀越来越坨,恨不得将自己肚子盯出个洞来,好埋进去避避。 顾承言气场太强大,夏承景心里是想跑的,奈何腿已经僵到发慌了。 笑死,根本动不了! 顾承言停在他面前半臂的距离,朝他抬手—— 夏承景吓得脖子一缩,禁闭双眼。 “喏。” 预计中的拳头没有落下。 他颤抖着睁开眼,入目是一张黑卡。 “???” 他疑惑地接过来,心跳加速。 “大…咳,大哥,这是?” 顾承言双手插进裤袋,露出大拇指,慵懒地靠在窗边。 “打钱。” “???” 夏承景心跳凝固了一瞬。 “大侄子缺钱花了,劳烦叔叔给我多打点零花钱。” “!!!” ⊙﹏⊙ 哗啦啦,小心心碎了一地。 - 夏承景独自坐在长椅上吞云吐雾。 “唉,愁啊~” “大叔,凑是什么?能呲吗?泥为什么凑啊?” 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在耳边响起。 夏承景被一句“大叔”刺激得一口烟倒吸,差点把肺呛出来。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他看着面前这个还没有长椅高的小不点,剪了个蘑菇头,牙口漏风,大眼睛很纯净,却看得他心里莫名发慌。 太、太像了! 这眼神似曾相识啊,夏菱那小崽子不就是这样。 难道人类幼崽都这么具有欺骗性吗??? 等等。 “夏、菱……” 夏承景狠狠敲自己的脑袋。 对啊! 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都是姓夏的,咋当时没发觉呢?” 转念一想,也不对。 “可谁会第一面就问人家是不是我亲戚?” “啊啊啊啊烦死了!” 小朋友望着这位又摇头又抓头发,在座位上自言自语的怪蜀黍,挠挠后脑勺。 “大叔,泥似不似脏跳蚤了呀?” “……” 夏承景立马坐直,整理一下警服,试图在小朋友面前保持形象。 “妮妮!”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急急忙忙跑过来,滑跪在地上,紧紧搂住小女孩,声音带着哭腔: “不是叫你要跟紧哥哥吗,怎么又乱跑!万一被人……知不知道哥哥很担心啊!” 小女孩倒是真的怕了,哇的一下哭出来,仿佛守了天大的委屈。 小男孩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用袖子给妹妹擦眼泪。 “噢噢噢,好了好了,是哥哥错了,哥哥太粗心,才弄丢妮妮的,不哭不哭,乖哦~” 说罢,小男孩拿起小女孩的手打在自己脸上。 “哥哥坏,妮妮打坏蛋。” 结果反倒把小女孩吓懵了。 她挂着两颗金豆豆,懵懵地盯着哥哥,再看看自己的手,赶紧把手缩回来。 夏承景看呆了,以为下一秒小女孩又要哭,谁知—— 她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哥哥的脸,奶里奶气道: “妮妮呼呼,痛痛飞飞!” 小男孩立刻眉开眼笑,把妹妹抱起来: “谢谢妮妮,哥哥的妮妮好厉害,哥哥完全不痛了呢!” “走,哥哥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蛋挞,我们去吃蛋挞喽!” “好耶!好耶!” 小女孩趴在哥哥肩上,时不时举臂欢呼。 望着兄妹俩越走越远,夏承景突然觉得,有妹妹倒也不是件坏事。 他靠在椅背上,回忆起小时候,同桌总是跟他炫耀自家小妹妹,放学就有一只香香软软的小包子在校门口等着接他。 当时他还特愤恨,凭什么章宇成这头肥猪,能拥有这么可爱的妹妹,这合理吗这?! 他、他也不差啊,好歹也是园草对吧? 他要是有妹妹绝对世全界最好看! 那时几乎每天回家都会跟妈妈要妹妹,结果可想而知,每天被老爹一顿胖揍,第二天都是带着坐垫上的学。 “……” 夏承景捂脸,往事不堪回首。 他回到病房,正要进去却又收回脚,看了看手上的烟头,将它掐断扔进了垃圾桶。 - 房内。 清咸的粥香弥漫。 顾承言正坐在陪护椅上,给夏菱喂粥。 他很细心,先舀一小勺,吹凉了,再喂给她。 夏菱特别乖,吃得两颊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 夏承景看着夏菱怔愣良久。 她被顾承言养得很好,皮肤白皙透红,脸颊也长了肉,和初见时那副暗黄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完全不同。 加上她底子本来就好,被精心照顾了一段时日后,原本精致的五官一下被凸显出来,小梨涡像淬了蜜,笑起来比巧克力还要甜。 细看和顾承言和他,确有几分相似。 和他当初想象的妹妹一模一样,甚至还要美好! 夏承景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一股自豪感。 这是他的妹妹啊! 夏承景走过去,“你们在吃什……” 看清碗里的粥,他瞬间没了声。 夏菱吞下一口粥,“皮蛋瘦肉粥,我哥哥给我做的,世界第一好吃!” 我哥哥……给我做的…… 世界第一…… 夏承景瞳孔地震,狐疑地看向顾承言,对方向他挑眉。 好、好一阵挑衅! 他确实听说过大哥的厨艺不错,但是从来不轻易下厨,全家除了爷爷,没有任何人尝到过。 夏菱居然是他们中第一个有口福的!!! 而且还是顾承言亲自喂饭! 看这架势,平时肯定不止一次! 夏承景心里泛酸,小时候被顾承言恐吓吃饭的场景历历在目。 抗议差别待遇! 但是听到夏菱夸顾承言,夏承景又想起来走廊里那对兄妹。 呜…… 他也想被妹妹夸夸~ 嘶,不对—— “我的粥!” 夏承景瞳孔地震,他、他刚刚扔给江哲的,不正是特意买的皮蛋瘦肉粥?! 也就是说,本来该受妹妹夸夸的,是他!! 他居然亲手拱让了这个荣耀! 夏承景疾步出门,看着在座椅上捧着粥碗,嗦得稀里哗啦的两人,顿时觉得他们面目可憎起来。 他大步过去,揪起小刑警的衣领,重拳出击—— 第三十二章 是出去了谁,还是进来了谁…… “噗!” 夏承景顿时僵直。 “叔叔你在医院……练瑜伽?” 夏菱把头歪成180°,与夏承景平视,眼里的兴奋几乎溢出来。 脑内电流波动。 【嚯!警察叔叔解锁了人类新姿势!】 只见夏承景的双脚被江哲提起,整个人倒挂咸鱼。 他越哼哼被提得越高,胳膊无措得像两根咸菜,吊在空中哆嗦。 “怎么,刚刚不是很厉害要打我兄弟么?” “卑鄙小人!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夏承景,你不挺能耐,怎么不打了?” 江哲狠狠甩几下,吓得夏承景哇哇乱叫。 他揶揄道:“啧,你们治安部就是不行,这么多年警校的训练都白搭了。” 夏菱望向江哲青筋暴起的小臂,肌肉|纹理相当深刻,不得不说,他的臂力真的很牛逼! “江哲!你个狗比!放老子下来!” 夏·咸鱼·承景,使劲抖着庞大的身躯,像条沙滩上濒死的人鱼。 还是一条非常不优雅的人鱼。 江哲突然手中一松,失重袭来,夏承景吓得一把抱住江哲的小腿肚! 夏菱→⊙o⊙! 夏承景脑袋从两条“柱子”间抬起头,与夏菱对视,尤其后方还站着顾承言。 “……” 夏承景欲哭无泪,还有什么比这更社死的吗?! -- 大概因为之前的尴尬,夏承景一连五天都没有和江哲说话,见到夏菱更是躲得远远的。 江哲和夏菱的笔录也记得差不多了,但每次两人都会心照不宣错开对方。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慢吞吞地出现在病房。 “你,咳,你怎么样?” 他问。 “医生检查过了,说是明天就可以出院。” 顾承言正在给夏菱削苹果,顺口接下。 “……也、也是。” 夏承景僵硬笑笑,挠挠后脑勺,掩饰尴尬。 夏菱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毕竟难得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不是? “叔叔,你柔韧度真好,江叔叔每天都陪你这么练啊?你们感情真好!” 江哲正好推门进来,与夏承景视线撞上,立马退出狠狠关上门! 夏承景:“……” 顾承言将苹果切成小块,用盘子装好,连同小勺子递给夏菱。 他摸摸她的发旋,起身拎起夏承景的后衣领,将他拽出去。 “菱菱要睡觉了,你该滚了。”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恢复安静。 夏菱吃完水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很快陷入沉睡。 - 哒—— 哒哒—— 哒—— 硬质鞋跟在地板上踩出有韵律的节奏,缓缓向病床移动。 热! 闷! 躁! 窒息! 没有尽头! 夏菱翻来覆去挣扎,口鼻无法呼吸,有什么在阻挡她的视线! 滴滴滴滴! 忽然身体一阵下坠,她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的路灯照进病房。 天花板开始变得清晰,头顶的火灾警报器信号灯闪烁。 她抹上后颈,一片潮湿。 滴滴滴。 是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寻着声音看去,是放在床头柜上那部夏唯的手机。 她松下气,过去拿起它。 是闹铃啊。 …… 不对,她什么时候设了午夜十二点的闹铃?? 夏菱睡意瞬间清醒! 一阵冷风吹过,床不知何时被打开了,窗帘微微浮动。 窗,顾承言走之前,明明是关着的。 难道她睡得太热,中途梦游了? 她摁掉闹铃,回到主界面,却发现有一条新信息: 5D 很眼熟的组合。 她翻出出车祸那天的信息对比,和第一条相似。 10D,5D. 是指什么呢? 啪嗒. 夏菱立刻看向房门! 门刚刚响了,在安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是风吹的吗? 她望向窗外,树叶几乎不动,天气有些闷热,风太小,根本吹不动VIP病房的保险门。 夏菱扫视一圈,除了窗户,没有任何异样。 那么,是护士巡房吗? 或者…… 某人正藏在这个房间的某处。 第三十三章 没有拍到任何人进出,只有…… 夜深人静,房内只有挂钟走动的声音。 夏菱将手机静音揣进口袋,把扫帚横在身前,向开关伸去—— 灯开了。 - 啪! 晃眼的光团照射在钢化玻璃柜上。 一只四角三方青铜樽静静伫立在内。 三面浮雕皆不同,泥土腐蚀的斑迹散落在各处。 一群着黑色特殊装备的人,背手站成一个三角方阵。 最前方站着一位梳着大背头、管家模样的男子,将右手掌心贴于胸前,毕恭毕敬地向对面的红色迈巴赫鞠躬。 车门开了,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灰色风衣的墨镜男。 他身形挺拔,个子很高,几乎高出管家一个头。 只见那人来到玻璃柜前,将墨镜拨下一点,仔细观摩这座青铜酒樽,不断赞叹它的做工精致。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居樽?” 男人直起身,双手插进口袋。 “是的,大少爷。” 男人弹了个响指,“收起来,等开展那天,它必须是全场最耀眼的那个。” 管家应下,当即指挥身后的黑衣人将玻璃柜搬运上拖车。 车头灯光转换,两方相对的发动机同时响起,地下车库内,瞬间卷起滚滚烟尘。 - “咳咳!” 夏菱赶紧捂住口鼻。 房间乍亮的那一刻,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浓烟瞬间将视全数吞没。 夏菱措手不及呛进不少浓烟。 头顶的警报器呜哩哇啦响个不停。 她使劲睁大眼睛,试图在烟雾中找到门把手。 以她刚才站的位置,距离房门大概有十来步距离。 但夏菱刚迈出第一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什么皮质的东西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举起扫帚,却连同口鼻也被捂住! 窒息的感觉一下涌上来,头脑眩晕! “唔!唔!” 她一个趔趄,撞到什么温热的物体上。 是个人! 依据背后的纹路来看,他绝对是个男人! 男人力气很大,她越挣扎他扣得越紧。 窗户不知何时被关上,滚滚浓烟充斥整个空间,窒息的二氧化碳蔓延,空气越来越稀薄。 突然,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夏菱开始憋气。 直到她快要昏迷时,熟悉的电波终于响起: 【检测到宿主有人身危险,启动‘力大无穷2.0’】 啪! 夏菱瞬间挣开男人,往身后某处狠狠踹去—— “啊啊啊!!!” 男人顿时倒地,痛苦地捂着某处蜷缩成一团。 警报器还在响着,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是值班护士听到火灾警报来救人了吗? 夏菱顾不上看他的长相,立刻跑去转动门把—— 纹丝不动!! 夏菱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后退。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刚刚赶来的,不是来救她,而是来杀她的! 身后男人已经站起,他摇摇晃晃向她冲来—— 【危险升级,紧急升级‘力大无穷3.0’】 砰! 房门被夏菱一脚踹出个洞,她赶紧钻出去! 男人紧跟其后,夏菱迅速把扫帚戳进洞里,一把捅过去。 杀猪般的吼叫响彻走廊! 夏菱疯狂向前跑去,病房内的烟雾已经蔓延近半个走廊。 她已无处可逃,前方唯一的出口是走廊尽头的窗户。 然而窗户已经被人钉死!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正向她逼近! 她被困在逼仄的角落,烟雾眼看就要蔓延到她的脚尖! 夏菱急中生智,憋足一股力,搬起垃圾桶朝玻璃窗狠狠砸去—— 玻璃飞溅开来,在她脸上划出几道血印。 窗户破碎,夏菱赶紧攀上窗沿。 夜风拂过—— 夏菱紧紧抠住窗轨,整个人悬在空中。 下方的襄阳大街霓虹灯闪烁,车辆仅米粒大小! - 透过全景落地窗,大厦下方车水马龙的繁华尽收眼底。 今晚是新月,云层很厚,似乎下一秒就会瓢泼大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玻璃上。 腕骨凸起,精瘦有力,露出一小截白色袖口,外面是藏蓝色的西装袖。 皮鞋声稳步靠近,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侍者戴着墨镜,向前方弯腰恭敬道: “先生,您的邀请函。” 男人转过身来,高大挺拔的身形,与窗外的景色异常和谐。 室内没有开灯,男人的长相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一截精致的下巴,不是很尖,中间有条隐约的沟线。 他将烟头兹入烟灰缸,接过邀请函。 里面是一封花体信件,关于邀请他参加池氏文物展的。 哗啦—— 一张照片掉落。 两双手倏地碰到了一起。 侍者迅速收回手,弓腰退后。 男人看了他一眼,将照片翻面。 是三居樽。 男人哼笑一声,拿出一张磁卡递给侍者。 “先生放心,今晚就能准备好。” 侍者双手捧过磁卡,仔细揣入怀中,转身离去。 门开的那一瞬,应急灯打在他后脖颈上,一小截弯弯扭扭的伤疤钻出衬衣领。 门迅速合上,隔断了视线。 男人回到窗前,燕浦江对岸,滨江步行街一如既往的热闹。 他摸出手机,拨下一个号码。 - 滋滋—— 裤兜内手机震动。 夏菱紧紧抓住窗沿,尽全力将自己身体往墙壁上贴。 她空出一只手来接电话。 “喂?” “菱菱。” 沉稳的低音缓缓传入耳蜗,是顾承言。 不知怎么,她忽然平静下来。 “闭上眼睛,抱住头部,数到三,往下跳。” “什么?!” 往下跳?! 这里起码有二十几层高! 夏菱瞄一眼下方,顿时眩晕袭来,她赶紧抬头。 “我们会接住你。” “菱菱,别怕,有哥哥在。” 有哥哥在。 夏菱眼眶泛酸,心中涌起暖意。 蓝红交替的灯光映入夏菱眼底。 震耳欲聋的直升机正在靠近,螺旋桨刮起一阵狂风。 巨大的阴影与住院大楼的外墙融合。依譁 夏菱抬头望去,直升机的腹部,延伸出数十根钢丝,牢牢连接着一张庞大的充气垫,缓缓移至她身下。 “跳!” 与声同时,夏菱抱住头部一跃而下。 嘭! 夏菱瘦小的身躯在气垫上弹起,复又落下,气垫迅速收紧,将她牢牢裹进气囊中心。 钢丝即刻回缩,整团气囊迅速吞入机腹。 * 白色的囊布被撕开,顾承言焦急的神情映入眼帘。 “菱菱!” 他将她整个抱入怀中,上下检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突然,他动作顿住。 顾承言抚上夏菱的脸,声音忍着愠怒:“他们打你了?” 夏菱一愣,摸上自己侧脸,有点刺疼,麻麻的。 手指收回,上面沾了血。 她摇摇头,“应该是我砸窗的时候,玻璃碎溅到的。” 手机铃响起。 来电是夏承景。 顾承言接起:“你那边怎么样?” 对方叹气,沉默良久,道:“救下了吗?” “嗯。” 顾承言看了眼夏菱,医护人员正在给她消毒包扎。 他微微侧过身去,背对夏菱。 “听你的语气,情况不乐观?” 对面夏承景又是一阵叹气: “有点棘手,你最好带她过来一趟。” -- “这是你的病房V2306。” 夏菱朝夏承景指的方向看去。 这是叶氏综合医院住院部,23楼VIP走廊。 夏菱的病房就在电梯口进去右拐第二间。 监控时间是现在,凌晨01:08:16。 录像角度可以看出,是夏菱跳窗那里上方的监控器。 镜头下方细看能看到细碎的玻璃渣。 烟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依稀可见VIP通道内,明红的地毯,奢华的墙壁装饰。 还有隔了四间病房的V2306号病房。 房门已经破了一个大洞,零碎的木屑混杂着铁屑散了一地。 一把扫帚纵跨在洞口上,一头戳出门外。 火灾警报铃持续不断鸣响。 很明显的混乱后场面。 “这是你哥哥今晚最后一次进出病房的时候。” 夏承景将监控往前调,从进去到离开时21:17:04,顾承言一共呆了半小时。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出。 夏菱蹙眉,“值班巡房的护士呢?” “查过了,今天没有巡房,已经提前在八点时巡好了。” 夏承景从小刑警手中接过一份值班表,上面许多红色的勾勾叉叉圈圈。 他把表格放到夏菱面前的桌上。 “或许因为周日吧,工作日最后一趟巡房,基本都是在晚上十点完成的。” 江哲起身走向夏菱:“你确定有人进了你的房间吗?” “绝对有人,而且是个男人,他偷袭了我。” 夏菱指着另一个分屏上的画面,“浓烟也是他放的。” “这就是奇怪之处。” 江哲拖拽进度条,“监控显示,从你哥走后直到你破门而出,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进出。” 眼见显示屏前,两人脑袋都快凑一块去了,夏承景挤上前来,默默将夏菱和江哲隔开。 “也没有人在后面追赶,你为什么跑那么急?” “话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做到的?” “什么?”夏菱不解。 “喏。” 夏承景下巴示意分屏中,夏菱逃出来时的画面。 “只拍到了一团浓烟突然从门上冲出来,然后就爬出来一个你。” 夏菱眼神游移,没有说话。 顾承言温热的掌心搭上她的肩膀,对夏承景道:“电梯口拐进来的地方有监控吗?” “为了保护VIP客户的隐私,非特殊必要,平常只运行走廊监控。” 江哲将一台电脑转了过来,“电梯口出来,拐角一共有两个监控,一个向右,一个向左。” “左边的能拍到一半安全通道,右边的最多能拍到2310,但是……” “等等!” 夏菱打断他,“把进度条拉到我逃出来前面,大概……五分钟左右。” 顾承言皱眉,她感到肩膀一重。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有很杂乱的脚步声经过,不止一个人。” “咦?那就奇了怪了。” 夏承景摸摸下巴,把三段监控再次放了一遍。 “不管是浓烟出现前,还是浓烟出现后,都没有任何人经过。” “只有你逃出来的画面。” 第三十四章 线索中断,与此同时——…… 众人陷入沉默。 顾承言突然出声:“有剪辑过吗?” 江哲神色严肃,把视频拷下来递给小刑警:“立刻送去检验科!” - 一个小时后。 夏菱正靠在顾承言肩上半睡半醒。 顾承言将滑落的外套往上扯扯,把她整个裹进怀里。 小刑警的脚步声一踏进办公室,夏菱一下坐起。 他摇摇头,“没有剪辑过。” 夏菱猛地站起,眉头紧蹙。 没有剪辑过,那她经历的是幻觉吗? -- 一大早,顾承言带夏菱回病房整理东西。 夏承景去了一楼办出院手续。 “你……” 来电打断了顾承言,“在房间里等我,别乱跑。” 夏菱乖乖点头。 顾承言走后,她在房内四处转悠。 护士已经把窗打开了,烟雾也已经散去。 病房被整理得很干净,只要忽略那扇还没修好的大门,这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病床是随时可移动的万向轮,下方空间很大,蹲下一个成年男子足以。 她钻进去,床下很干净,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病房很大,但室内布置一目了然,除了卫生间和衣柜,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 衣柜很窄,她碰到的那个男子明显很壮实,很高大,进入衣柜大概能塞下半个就已经很好了。 卫生间也很干净,尤其是护士打扫过后,更加看不出痕迹。 夏菱转了一圈,来到窗边。 暖暖的夏风拂过脸庞,微痒。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 下方是住院部C楼的楼顶花园,梧桐树的清香飘上来,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顾承言正站在树荫下打电话,露出英俊的侧颜,在绿意盎然的映衬下,好看得像一幅画。 夏菱趴在窗台上昏昏欲睡,时间仿佛静止。 冰冷的墙壁,缩小的车辆。 脑海闪过半夜时悬挂在窗外的画面。 她顿时没了睡意,手无意识地抠窗沿。 手忽然摸到一个凹凸不平的小口子。 像是被什么很锋利的金属制品勾出来的,还向下拖拽了一段距离,在墙上留下了白色的纹路。 夏菱立刻出门跑到右走廊尽头,窗户依然是破碎的,旁边的玻璃也还没清扫。 她探出头去,墙上没有任何印子。 大概是因为她是攀在窗沿上的,所以没有东西可以摩擦。 正要离开,眼角瞥到窗轨里的两颗钉子。 夏菱眯起眼睛,她凑近观察钉帽,很光滑,色泽也很新,和旁边生锈、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窗轨截然相反。 钉子是崭新的。 也就是说…… 夏菱瞳孔紧缩。 有人故意钉上去的! 还没落灰,距离时间不长,最多不超过24小时! 有人特意来过这里! 她被人盯上了。 可是那些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她的确听到了,是皮鞋。 那些人是如何躲过镜头的?又如何消失的? 如果门的开合是真实发生的,那么锁门的时间就是在那之后。 离她开灯的时间非常近。 还有房间里那个人,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住院的,为什么非要是她? 那个闯入她病房的男人,到底是谁? 和那帮人里应外合,显然是想治她于死地! 他又是如何离开的? 如果不从正常通道离开,又能做到不被人发现,除非…… 夏菱立刻下楼,来到18楼的花园入口。 顾承言还在另一边打电话,背对着入口,没有注意到她。 环顾四周,花园似乎只有入口处一个监控,不是360度可转动的,最多只能拍摄到中间的喷泉池。 夏菱摸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她拐到墙角的灌木丛旁,往上望去,左数第六个窗户就是她的病房。 到花园大概五六层楼的距离,她大脑飞速转动。 如果从那里往下跳,加上灌木丛的冲击,生还的可能性会有多少呢? “007,干活了。” 电流窜过,系统结束休眠。 【007上线,请问宿主有何需求?】 “我想用一下‘洞若观火’。” 【正在启动】 咔嚓—— 镜头对焦的声音。 夏菱的视野瞬间变成一片透明状网格。 中心圈一路往上对焦数次后,定格在V2306号窗沿处,所有细节迅速放大。 砖石上的沙砾和油漆纹路清晰可见。 果然如她所料! 白色的印迹从窗台一路往下,除了偶尔一两处偏离,整体很直。 中间有一段长约三厘米的印迹比其他地方粗很多。 印迹直接纵穿22楼,直到22和21楼之间过半戛然而止。 “放大。” 圆心再次对焦,白色的印迹更加清晰。 那是条沟壑。 夏菱仔细观察22楼窗框上的痕迹。 窗框是钢制的,乍一看,容易把印迹和窗框本体的银色弄混。 细小的沟壑,末端削尖,像是什么锋利的金属制品划出来的。 和她窗沿上的如出一辙! 夏菱立刻将焦点重新对准2306号的窗户。 没错! 在过了钢制窗框后,由于窗沿的夹角,跳了一段,继而在墙壁上划出更深的痕迹! 白色的沟壑周围没有任何散开的粉尘,说明他使用的工具可以排除天然制品。 但他又是如何做到突然消失的? 22到21楼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A栋20层以上都是VIP,窗户之间的距离比普通房的大两倍。 为何偏偏中断在这个前后尴尬的位置? 是中途直接往下跳吗? 这个人很高,体重绝对不轻。 如果掉落在灌木丛上,很难不留下点什么。 夏菱将灌木丛仔仔细细搜罗一遍,非常整齐,没有丝毫枝干压折的痕迹,地上也没有掉落的物品。 神了! “这么宽的灌木丛,他直接跨过去了吗?” “难不成还是空中飞人?” 夏菱一拍脑袋,“对哦!少林寺不就有!现代版侠客也不是没可能。” 她扭扭脚腕,也不知道这一身武功带过来没有。 虽说她这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想当年好歹也是轻功第一人,别的不说,逃跑的功夫绝对一流! 夏菱后退一段,刷刷刷三步并作两步,平地起跃,飞檐走壁一气呵成! 奈何任督二脉不通,气血凝滞,鞋底一个溜滑,噗通—— “伤还没好就想着飞,你以为自己是鸟人吗?” 顾承言把这坨夏菱从头顶扒拉下来,深沉的低音炮满是无奈: “这么不安分,是不是非要打石膏你才乖一点,嗯?” 他不知何时打完了电话,站在后面也不知有多久了。 夏菱心里犯怵,他刚刚是不是看到自己自言自语了?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哥哥,”她小心翼翼打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 顾承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皮耷下,茶眸深邃,树影摇曳。 半晌,他薄唇微勾:“‘空中飞人’精髓学得不错,最近迷上篮球了?” 大掌抚上夏菱的脑袋,将她刚睡醒的一头呆毛揉得更蓬松。 夏菱心下一松,眼尾弯弯: “哥哥,你说我每天打篮球,会不会也能长得和你一样高?” 顾承言闷笑,给了她一个轻轻的爆栗子。 “那你以后不能挑食,哥哥给你准备的牛奶每天都要乖乖喝完,不能偷懒赖床,也不能任性熬夜,每天早晨跟我去锻炼……” 夏菱眼前立刻浮现这一个月来准时准点的魔鬼作息,还有被顾承言套在瑜伽带里被迫一公里“溜圈儿”的痛苦…… 她整张脸顿时挤成一个“囧”字,撒腿就跑—— 小短腿蹬了两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腾空了! 朝下看去,高大威猛的魔王徒手拎着一只…… 炸了毛的小兔子。 还是潮流条纹款的。 对比那双笔直的大长腿,夏菱瘪嘴,默默伸直了自个儿的小短腿。 然而可恶的“大魔王”居然还非常闲情逸致地向她招招手! 呔! “走啦,换衣服回家。” 于是夏菱就这样被顾承言揪住命运的后衣领,一路晃晃悠悠拎回病房。 * 罗博恭敬地站在宾利旁,一只手按在车顶,护着夏菱进车。 然而她收回了脚,转头望向住院部A栋V2306的方向。 后面跟上来的顾承言把行李箱递给罗博。 “怎么了?” 夏菱盯住2306号的窗户,问道:“哥哥,如果我想包下这个房间,需要多少钱?” 顾承言俯下身,与之平视,澄澈的茶色倒映出她的乌瞳: “哥哥的菱菱不需要担心这些事情,我已经把23楼全部包下了,没有抓到伤害你的人之前,谁都不允许抹去任何痕迹。” “哥哥会保护你。” “菱菱要好好长大。” - 夏菱看着窗外飞速后腿的建筑,渐渐发现这不是回顾氏财团的路。 “哥哥,我们不回家吗?”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怔住了。 记忆中,这似乎是夏菱住进公寓以来,第一次如此流畅自地说出“回家”两个字。 顾承言随即笑意涌上脸庞,夏菱才发现,原来他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血缘果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啊! 罗博从后视镜望去,两张相似的美丽面孔相视而笑,画面着实美好。 他撇开视线,抿嘴而笑,脑袋微微摆动轻快的幅度。 顾承言捏捏她的小脸,“我们今天去爷爷家。” 爷爷? “不过确切来讲,你应该叫他外公。” 嚯! 夏菱顿时小脸绷紧。 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夏唯的女儿,且不论过往究竟怎么回事,就她现在的名声…… 太尴尬了! 老一辈基本都很看重这点,而且夏唯似乎也不怎么和家里人来往,要不是她凑巧碰上顾承言,根本没什么机会知道自己还有亲戚。 要是她这个身世奇葩的证据站在老先生面前,难保不会被扫地出门。 顾承言看了眼夏菱严肃的表情,笑道: “不用这么紧张,虽说是国学大师,在小辈面前也不过是寻常老人罢了。” 这TM更要命了! 夏菱脑海顿时浮现自己被老爷爷举着戒尺追着打的画面,鸡皮疙瘩浑身四起,头皮一阵发麻。 她下意识捂住自个儿小屁屁。 滋滋—— 裤兜内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脑内小剧场。 是夏承景发来的短信: 问过医院了,顶楼花园只有入口处一个监控,24h无人进出。 夏菱握紧手机,掌心微湿。 好家伙,线索又中断了。 也就是说,目前无法确认那个男人跳窗之后的去向,也看不到他的脸。 与此同时,一条新的未读信息滚动在屏幕上端。 发信人和出车祸那天的是同一个。 再简单不过的内容: 4D 第三十五章 菱菱和外公的初次见面…… 夏菱将之前的短信翻出来对照。 从一开始的10D,5D,到现在的4D,依次递减。 看上去并不像什么代码,倒像是倒数。 如果是这样,他在倒数什么? D代表的是什么呢? D开头的有什么字? 夏菱在键盘上打出一堆拼音,但看上去不论代入哪一个字都奇奇怪怪的。 她眼睛一转,从英文开始查看。 一目十行浏览过去,倏地定格在Day这个单词上。 夏菱双眼微眯。 10Days,5Days,4Days…… 脑海闪过那人第一次通话时的内容。 !!! 他在倒计交易时间! 夏菱翻出手机日历,四天后是周末。 这时,手机推送了一条新闻: 池氏集团文物展开幕式,将在6月18日于芳华园举行。 她迅速看向日历上面,标红的四天后正是618! 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一天? 她细细思索,确实离第一次通话已逾一月。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交易时间就在618。 至于交易地点,他短信上说了会当天告知。 剩下的有疑虑的就是,那个人究竟知不知道,现在和他联络的是夏菱,而不是夏唯。 宾利经过拥堵路段,外面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交警正在前方指挥,一分钟的路走了近十分钟还没过半。 顾承言单手撑着下颚,靠在窗上闭目养神。 车内一片安宁,与车外的喧嚣完全两个世界。 夏菱拿出笔记在上面涂涂画画。 她列下了几种可能。 第一种:他知道。 那么他威胁的人自然只有夏唯,毕竟夏菱还是个未成年,身边熟悉的、能够被在意的只有夏唯。 他在公安局有眼线,一个不留神,夏唯就会陷入危险。 她用红笔在这个可能下方画了一个圈。 第二种:他不知道。 这种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首先夏唯是个成年人,能威胁道她的除了孩子,难保不会有其他人。 如果最大可能性是她…… 夏菱杏眼微睁。 她遭遇车祸,再加上出院前一晚的致命袭击,很难不让人把这三件事联想起来。 这或许是一个警告! 那个人直接默认母债女偿! 但是那个砍司机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的是冲她来的,为什么浪费时间在车里翻找? 完了还劈一刀子,倒像是和司机有私怨,死了也不得让他安生。 她在这个可能下方打了一个问号,又把车祸和袭击两个词圈起来和神秘男连线,在旁边打上半对半错。 前方交警吹哨,在他们的努力下,已经引流了不少车流,路段宽敞起来。 宾利重新发动,缓缓进入内环高架。 “菱菱。” 顾承言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夏菱顺着他手指的窗外望去。 “你看。” 车子穿过燕浦江大桥,耀目的阳光穿透云层,在江面上洒落钻石光芒,余韵攀上她的细腕,温热柔软。 他们行驶的桥面下方,传来高铁隆隆的震动。 远处依稀可见入海口处白浪翻滚,燕浦江的泥黄与大海的碧蓝,两片水域的分界线清晰到触手可及。 海鸥穿过吊索,鸣响歌谣。 过了桥,高楼耸立,阳光遮挡,车辆被包环在各式各样的建筑间,一观洞天。 * 古朴的乌木大门缓缓而启,木榫嘎吱,恍若隔世。 青石板上,竹影横斜,小桥流水,中亭烹茶。 “大少爷,小小姐。” 一位着黑色中山装,发丝掺白的中年男人向顾承言和夏菱鞠躬。 “这位是钟叔,夏宅的管家,你叫他钟爷爷就好。”顾承言介绍道。 夏菱受宠若惊,立马回了一躬,“爷爷您好!” “受不得受不得。” 钟叔下弯了些。 “不不不,敬仰敬仰。” 夏菱再弯下去点。 “哪里哪里。” 钟叔再往下去,整个背都快拱成虾仁。 夏菱见了又要鞠更深的躬,幸好顾承言及时叫停。 “好啦,你现在见到钟叔就这样了,等一下见到外公岂不是要趴到地上去?” 他揉揉夏菱的脑袋,牵着她上九曲桥。 钟叔赶紧拿出手帕擦去额汗,扶着自己的老腰呼气。 夏菱一路下来,心中啧啧赞叹。 夏宅整体是典型的苏式园林风格,其中稍稍融合了徽派建筑的风火墙特色。 过了青莲湖,穿梭在风雨走廊间,顶上茅草的清香钻入鼻腔。 每一个角度都是一幅画。 “等一下进去,可能会比较……”顾承言想了一个词,“闹腾。” 在夏菱不解的眼神下,他轻咳一声: “咳,你要理解在一个阳盛阴衰的家庭里,小公主等于大熊猫。” 屋内,夏老爷子已经等候多时,搓着手踱步来踱步去。 几个男女在沙发上端端正正排排坐。 夏承景捂着太阳穴道:“哎呀,爷爷你别走了,绕得我头晕。” 哐当! 夏承景缩起四肢,惊魂未定地看着身侧只有半指距离的梨花木拐杖。 老爷子淡定地抽回拐杖,乜眼看他,哼道: “臭小子老实点,看你坐的什么狗样儿,给你妹妹见着了当坏榜样吗?” 夏承景立刻小学生坐姿。 “爸,”坐在最右边的男人突然出声,“您也别太紧张,听说现在的小朋友,越是严肃的老人,越是崇拜。” 老爷子眼睛一眯,“是吗?” 另一个男人也附和道:“对对对,现在他们年轻人里不是兴起那什么,越看不懂的越高深莫测,就越觉得牛逼!” 老爷子整理衣衫,清了清嗓子,背对门口站得笔直。 大家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 “爷爷。” 顾承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爷子背影僵直了一瞬,他捏紧拐杖,冷漠道:“嗯。” 顾承言扫视沙发上那一排家长,再看看老爷子笔挺的背影,挑眉。 “菱菱来,”他故意朝老爷子的方向拔高音调,“这是你的家人。” 他把夏菱从身后挖出来,牵着她的小手,一一指过去: “你大舅舅和二舅舅。”是刚刚和夏老爷子说话的两人。 “这是你大舅妈和二舅妈。” 夏菱乖乖跟着喊。 小姑娘白里透红,眉眼精致,两个小梨涡像淬了蜜,笑靥一开甜唧唧的。 两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乖得不得了,看了只想上手rua~ 两个舅舅舅妈看了直捂小心脏,大呼犯规! “还有这个家伙,你认识的,夏承景。” 夏菱眉毛上挑,“哦~夏叔叔,你居然真的是我亲戚!” 叔叔! 在座的人全没憋住,笑得人仰马翻。 嘿夏菱个小没良心的! 夏承景又跳脚了,大呼不公平:“顾承言太坏了!凭毛到了我就一名字?!” 吼完又觉得不对劲,夏菱这语气,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果然,下一秒—— “夏承景,你也是我表哥吧。” 肯定的语气,夏承景反而不好意思了。 他挠挠头,“你、你怎么……难道顾承言……”这么好心? 夏承景眼睛都亮了。 夏菱抬头仰望他,“哥哥没有告诉我,我自己推算的。” “哦?菱菱这么厉害?!说来听听。”顾衡饶有兴趣道。 夏菱注视着夏承景的眼睛,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分析: “1.你和我一样姓夏; “2.初见面时就觉得你很眼熟,现在看来是跟我长得像; “3.你的年龄目测在顾承言之下,还有我住院当晚,你没喊完的‘大哥’; “4.在场只有两对父母,年轻一辈只有哥哥和你。综上所述,你是我二表哥。” 夏承景身体一个激灵,心跳砰砰,整个人激荡得几乎飘起来。 啊啊啊! 虽然没有哥哥好听,好歹也是从叔叔晋升二表哥了! “我们菱菱好聪明!” 小姑娘眼睛乌溜溜的,婴儿肥的嘟嘟脸满是认真,反倒有种人小鬼大的有趣。 诸馨心痒得一把搂住夏菱,将她的小脸又搓又揉。 后面的夏仁、顾衡和奚淑也一股脑儿拥上来,“我也要我也要!该我了该换人了!” 夏承景一下子被撞在小角落里,脸被挤成饼状。 这边大人的魔爪还没碰到夏菱头发,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钟叔立刻闪进厨房。 好家伙,老爷子被忽略得太久,忍不住了。 夏菱循声望去。 一位灰色长袍的白发老人,双手搭在梨花木拐杖上,顺滑的白胡子长到胸口,戴着圆框老花镜,十足一副民国老学究的模样。 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国学大师——夏钊赋。 “菱菱,叫外公。” 夏钊赋迅速挺起胸膛,下巴微微扬起。 然而这回夏菱没有听话。 她歪着脑袋仔细观摩这位仙风道骨的大师。 眉眼间和夏唯如出一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父女。 但是,这样讲究的大师,会接受声名狼藉的女儿留下的她吗? 夏钊赋瞄了她一眼,也跟着歪脑袋,你一下,我一下,直到半个身子都快弯过来。 谁知夏菱扭头就走。 嗯?!!! 夏钊赋丈二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刚刚那动作太蠢,小朋友嫌弃了??? 他赶紧调整状态,绷住脸色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几点了,开饭!” 夏菱被吼得下意识一颤,顾承言立刻瞪向老爷子。 老爷子心虚地摸摸鼻子,心道: “顶住顶住,这小子诡计多端,肯定是怕我抢走外孙女的关注。” 他抿抿嘴,表情更加严肃,边走,还特意将拐杖敲重一点。 -- 筷子与瓷碗交叠碰撞,发出玲珑叮当。 “菱菱,吃点菠菜数学好!” 诸馨夹了一筷菠菜放到夏菱碗里。 “菱菱,多吃胡萝卜对视力好!” 奚淑夹了一筷青椒胡萝卜放进她碗里。 “你们女人啊,就知道纤维素,小孩长身体呢。” 夏仁和顾衡使劲往夏菱碗里夹排骨和鱼肉,“来来来,菱菱多吃蛋白质长高高!” 开饭不到五分钟,夏菱的碗上就已经堆起了小山坡。 她为难地看着“小山”发呆。 夏承景又剥了一个白煮蛋塞进她嘴里。 夏菱鼓着腮帮子,像只充气河豚,可怜巴巴向顾承言求救。 可惜—— “不是想长得和哥哥一样高?乖一点,不可以挑食。” 夏菱垂头丧气地盯着面前的小山,欲哭无泪,这么大一碗撑下去,今晚估计会吐死。 虽然她现在这具身体是活的,吃人类食物没问题,但她也不是无线大胃王啊喂! 桌上一片热闹,这时,餐桌被猛地一拍! “肃静!” 所有人都停住动作,谁也没敢去看老爷子的眼神。 夏钊赋拨开这些舅舅、舅妈,试着去牵夏菱的手腕,见她没反抗,这才慢慢带她来到自己的太师椅上坐好。 然后进了趟厨房,回来时端着一只粉嫩精致的小碗,盛了适量米饭。 “咳,你的专属小碗。” 谁能想到这套Hello Kitty餐具,还是夏钊赋逛了半天商场,特意挑的呢?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胡乱指指那些菜肴: “想吃什么自己夹,自个家随便来。” 夏菱微怔,老爷子这是……接受她了? 所有人都在硬塞给她饭菜,来显示长辈的关爱,可是夏钊赋却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和刚才被照顾的不自在不同,她反而松了口气。 一种是宾至如归的感觉,而夏钊赋让她感受到的是一种久违的族群归属感。 夏菱恍恍惚惚,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 迷蒙中,她听见自己说:“谢谢外公。” 夏钊赋一愣,迅速背手转过身去,胡子一抖一抖,嘴角咧到后耳根,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菱菱叫外公了耶! 不愧是他! 第三十六章 0865出现了! “这是你的房间。” 夏老爷子带着夏菱上楼。 顾家老宅一共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 除了夏钊赋和老伴儿住一楼,其他人都住二楼,小辈住在三楼。 给夏菱安排的是三楼最大的一间卧室,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露台,视野极好,可以眺望不远处的秀丽山景。 夏菱一进门,眼睛晃得厉害。 好家伙,比顾承言还得劲! 看不出来嘛,夏钊赋那么正经的表面下居然有一颗奔放的少女心! 她悄悄瞥去,只见老爷子背手站在一袭粉嫩天地间,泰然自若。 房间是粉紫色的欧式公主风,到处都摆满了迪士尼公仔,几乎每个角落都有经典人物的影子。 整体布局上就跟芭比小屋一样好看。 “喜欢吗?不喜欢就换。”夏钊赋绷着嗓子道,暗搓搓瞄了眼夏菱的反应。 见小孙女望过来,他一秒挺直腰板,推推镜框,慢悠悠捋着胡子: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爱做梦,你看看这屋子,明明我交代了要那个啥‘现代简约风’的,啧啧啧,嘿你瞧瞧,还装饰上了,诶呦~” 顾承言和夏承景就这样慵懒地倚在门框上,一边一个,平静的视线盯得夏老爷子心里发毛。 “咳咳,你好好休息。” 他心下啐了一声,抬头挺胸离开房间,经过顾承言身边时,拐杖很没出息地一扭—— 夏菱看过来,夏钊赋立刻推开扶着他的夏承景,疾步走出房间。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隔壁夏钊赋上扬的声调: “看什么看?老子家的女娃娃就是迪士尼在逃公主,不接受反驳!诶怎么着滴?你、你咬我呀!” 这边顾衡等人鄙夷地看着老爷子,呵,幼稚! 当初是谁大呼小叫举家重新装修的?还什么田园公主风? 老爷子装逼一个顶百! * 墙上的布谷鸟小钟已经十点过半,然而夏菱还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认床。 这是她所料未及的。 穿过来之前啥破烂地都能将就,还睡得挺香。 在学校寝室的时候也没失眠过。 谁知被顾承言接去住了之后,反倒养出来个认床的习惯。 大概是百万级的大床太奢华,她竟然变娇气了。 “啊啊啊,夏菱啊夏菱,你也太矫情了吧!” 夏菱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双腿乱蹬一通。 咚咚。 “嗯?” 夏菱闷闷应了声。 “菱菱,是我。” 沉稳的低音炮传入耳蜗,夏菱迅速翻身躺得规规矩矩,拉起被子遮脸上。 顾承言推门进来,放轻脚步走到夏菱床边。 “你这点小计俩偏偏你‘夏叔叔’还差不多。” 夏菱掀开被褥,通红的小脸露出来,满额呆毛蓬蓬松松。 顾承言替她理了下额发,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彩绘鸡蛋,放进她小手中。 “是我的彩蛋!”夏菱惊喜地举高手中这颗蛋。 暖黄的灯光下,彩蛋似披上了一层金纱。 “这下能睡着了吧?” 顾承言眼尾上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夏菱微怔,他知道…… 她紧紧捧着这颗蛋,它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得到的第一份礼物。 不知不觉,一个月都过去了。 最初得到这份礼物时的喜悦,她记忆犹新,时不时会拿出来独自回味。 礼物犹在,而送礼物的人却…… 那是她与她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她甚至来不及跟她道谢,更不知如何开口。 夏菱肩膀垂落下去。 “她现在很安全。” 夏菱一怔。 “她”是谁,无须多言便可知。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夏菱抬头望向这个全C市最尊贵的男人,眼里都是小星星。 顾承言是她的哥哥,他几乎无所不能! 眼底突然出现一只掌骨纤长的大手,上面是顾承言那台私人手机。 “哥哥?” 夏菱不解地望着他。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头顶,低沉的尾调如大提琴般悠扬。 “她很想你。” 夏菱猛地抬眸,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顾承言揉揉她的小脑袋,“和妈妈讲讲话吧。” 她点点头,滑开屏幕,显示需要输入密码。 “哥哥,密码是?” “0865。” 夏菱手指顿住。 第三十七章 开始吧 夏菱脖子顿时僵住,手心的汗珠密密麻麻冒出。 “还愣着?哥哥只能帮你争取到五分钟,现在只剩下三分钟了,还不抓紧?” 顾承言语气慵懒,似乎毫不顾忌她知道这个数字。 “快捷5。” 她观察顾承言细微的表情,边拨通电话。 三次滴声之后,电话接通。 “妈——” 砰!! 话筒那头突然炸开! - 卷帘门被猛地拉起,撞到顶框上。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外头昏暗的路灯照在他身上,飞虫弥漫。 来人个子不高,浑身腱子肉,脖子里戴着五六条金项链,走起路来哐当响。 他使劲往地上那人踹了好几脚,他皮鞋带钉,瞬间在那人身上划出无数血痕。 “被发现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攻击,没用的东西!” 一个矮小的驼背瘸过来,给男人递上一只油漆桶。 男人直接泼在那人的身上,盐水在伤口上炸开,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地上那人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一动未动,一声不吭。 男人又踹了他两脚。 “连这点小任务都完不成!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你早就被Boss撕了!” 那人毫无动静,男人将那身子拨过来,却发现他双眼紧闭,脸色灰白,嘴巴微张,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男人推了下他,“喂!别装死!还剩个任务呢!” 死寂一片。 男人颤抖着将食指探到那人鼻下,瞬间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跑了出去。 - “哥哥……” 夏唯那边发生什么了?! 怎么会爆炸?! 他们对夏唯做了什么?! 听到爆裂声的那一刻,夏菱慌了神,下意识喊顾承言,却发现屋内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 哪里还有什么顾承言? 要不是确认他的私人手机还在自己手上,冰凉的外壳触感,她都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房间门关着,露台的移动门开了一条缝,清凉的夜风吹散了闷热。 她下床就要去找顾承言,忽然脑海一闪,迅速躲进卫生间将门反锁。 0865…… 思考了那么久,唯一一个一直无法确定答案的信息,居然和顾承言有关! 夏菱百思不得其解。 她细细思索,一直以来在她面前,顾承言都是以关心她的亲人出现,怎么会跟自己遭遇袭击的案子扯上关系? 还有,如果真的和他有关,或者他就是幕后主使的话,那为什么又那么大方告诉她密码? 明知道她会起疑。 难道他其实并不接受夏唯,更不接受她这个来历不明的表妹? 那他一直以来对他那么好是为了什么? 装模作样拐那么大弯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一切都是他策划的? 为了什么? 总不可能是钱,毕竟全国比顾氏总裁更有钱的也找不出几个。 夏菱再次刷开密码,把自己能想到的手机角落翻了个底朝天。 居然一无所获。 想想也是,像顾承言那种身份的人,不可能那么粗心大意留下蛛丝马迹。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这只手机里面,通讯录里除了“5”没有任何东西。 通话记录干干净净,相册里没有任何照片截图,甚至浏览器也设置成了无痕。 说好的私人手机,竟然这么干净?! 顾承言是有意防着她? 滋滋—— 裤兜里夏唯的手机也响了,她拿出来一看,居然又是那个号码发来的。 只有一条倒计时: 3D 她眉头紧蹙,将顾承言的手机摁亮,竟然没有任何提示,信息栏也是空白一片。 怎么回事? 她额头开始冒汗。 顾承言不止一个手机,难道这个手机是他故意打散她的注意力,发通知的是另一个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她根本不会怀疑他,他为什么突然…… 顾承言为什么要这么费劲? 不过这回信息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发现信息还可以往下滑。 全是空白! 她加快滑屏速度。 也不知滑了多久,终于到了底。 一张光线昏暗的照片。 右下角显示摄于今天22:59:38。 正好是刚刚她打电话的时间! 夏菱瞳孔骤缩—— 深灰的水泥墙上,一个黑色的大写W上,鲜红的油漆打了大叉,未干的颜料顺着墙壁滴落下来! - 破烂的仓库内。 无人发现,男人逃跑后,地上本该早就停止呼吸的人,突然扭动身子。 捆住他身子的麻绳被他三两下轻松解开。 他站了起来。 原本躲在暗处的那个驼背瘸子,一跛一拐地来到他跟前垂首,恭敬地双手奉上一条崭新洁白的毛巾。 “队长。” 驼背瘸子口中的队长,拧干袖口的水渍,拿毛巾胡乱擦了一通,然后摸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发出一条信息。 - 夏菱点开新的短信,是一行时间: 6.18/18:00:00. 与此同时,顾承言关掉短信页,掩上夏菱房间的门缝,拨通一个号码: “开始吧。” 第三十八章 试探 夏菱将界面分屏,两条截然不同又类似的信息。 一则是血腥的照片,一则是时间讯号。 最上方是通话记录界面。 她回想起当时的电话。 刚接通就正好爆炸。 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点爆炸? 是计算好的吗? 再看这个时间: 6.18/18:00:00 为什么偏偏就和这天撞上了? 这天正好是她要一起出席池氏文物展的日子。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还有,这张照片是威胁吗? 或者某种警告? 夏菱一个着急就想立刻赶去公安局,但她迅速刹车。 先不说现在半夜时分,不是个探监的适当时候。 仔细回忆,有个疑点一直被她忽略,现在想来着实可疑。 每次她只要一有去探监的动作,夏唯那边似乎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 就像是人为刻意的! 夏菱顿时不寒而栗! 咚咚—— 未等她回应,门就被拧开了。 洗手间的门把手被转了两下,被反锁了没转动。 毛玻璃上出现一只拳头的模样。 门被敲得哗啦响。 “菱菱,你怎么打电话打到卫生间里去了?” “菱菱,你没事吧?” 顾承言声音听上去很焦急。 要以往那依赖劲儿,夏菱早就扑进他怀里了。 但是现在……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需一滴水,分秒成大树。 夏菱抽了几张湿巾,在顾承言的手机上疯狂摩擦,直到放到灯光下,所有指印都干净了,整个屏幕包括手机壳都亮堂如新,这才停下。 吃一盏长一智。 那次在特殊监管区吃过的亏,她可不会再犯蠢一次。 夏菱用纸巾包裹手机,捏着平放到洗手台上。 她抽走纸巾扔掉,收好夏唯的手机,敛去眼中情绪才开门。 顾承言焦急地敲着卫生间的门,里面虽然亮着灯,但一直没有人回应。 他担心得不得了,害怕夏菱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顿时之前在新闻里看到的各种,什么未成年在浴室休克晕倒,地太滑不小心摔断腿…… 真是越想越糟心! 正当他打算直接踹门进去的时候,门开了。 夏菱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哥哥。” 说罢,她侧开身子,露出洗手台上的手机。 “谢谢你的手机呀,我打完了。” 她飞速跳上床钻进被子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啊——唔~好困喔~手机你自己拿吧,哥哥晚安!” 顾承言刚揣回手机,转身就见夏菱闭上眼睛,小嘴微张,陷入沉睡。 他上前捻好被角,摇头闷笑一声:“睡得还真快,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他手指抠了抠裤兜里的手机,也不知看了夏菱多久才出去。 门一关,夏菱就爬起来了,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丝熟睡的痕迹? 她在书包里翻出几个塑封袋,这是她私底下和江哲要的,和警察待久了多少也学会点东西。 在洗白夏唯的剧情线上,这玩意可精贵得很! 她将之前擦拭顾承言手机的湿巾放了进去。 * 第二天一早,顾承言一如既往送夏菱去上学。 依然是罗博开车。 临走前,夏老爷子难得起了个早,他故作严肃,却偷偷给夏菱塞了一盒草莓牛奶。 夏菱一瞧眼睛都亮了!爷孙俩默契对视,一藏一掩迅速行动! 平时顾承言只允许她喝没有味道的纯牛奶,说什么成长期必须只吃营养餐,碰一下这种牛奶饮料都是要罚钱的。 虽说顾承言每次她表现良好就会各种红包奖励。 但谁会嫌钱少? 除非脑子瓦特了! 夏菱自然舍不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小金库。 不过耐不住她这一个月嘴都快淡出鸟来了,这回外公开小灶,那可就非同一般啦! 顾承言经过的时候,夏钊赋还故意侧身挡了挡,长袍翻飞! 等顾承言看过来的时候,夏菱已经藏好了牛奶,神色如常。 “上车,跟外公再见。” “外公拜拜!” 夏菱笑得跟朵灿烂小春花儿似的,夏钊赋绷着脸,僵硬地摆摆手。 等宾利开出了大门,他立刻仰天大笑、手舞足蹈,胡子甩得飞起! - 从夏宅到十六中的距离,比起顾氏财团要远许多。 后座上兄妹二人相继无言。 今天的气氛不同往常,相当安静,罗博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夏菱低头刷着手机,顾承言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叮嘱她车内不要看手机,只是拿着一份文件在翻阅。 两人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 夏菱迅速瞟了眼旁边的顾承言,确认他没有关注自己后,点开了昨晚收到的短信。 她反复研究后,发现昨晚最后一条通知接头时间的短信,发来的号码居然和一直以来的那个号码还是有不同的。 虽然看上去差不多,几乎一模一样,可第七位数字却是不一样的。 持续给她发短信,包括那几通电话的,第七位数字是7,而昨晚那个短信发来的号码,第七位数字是4。 其他一模一样。 她微微侧头,余光扫视顾承言上下。 他今天穿了一身青灰色宽条纹西服,原本是容易显胖土气的款式,在他身上倒是别有风味。 不愧是衣靠人装的典型! 她的目光停留在顾承言左侧的裤兜上,西装裤比较贴身,坐下后,兜里的手机形状相当明显。 不知是不是裤兜太浅,亦或是手机过长,还露了一截出来。 顾承言拥有的手机数量,光她知道的,包括明面上私底下的,就已经不下三部了。 一开始她还挺崇拜,不愧是业务遍布全球的顾总裁! 不过现在,她有点怀疑他弄了那么多部手机来,到底是什么目的了。 会是他吗? 夏菱眯起双眼,目光回到眼前这个号码上。 那个“7”的号码打过去是空号,那么这个“4”呢? 她决定稍稍试探一下。 车子通过隧道入口时,周围暗了一瞬,顾承言面无表情,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的手机。 进入隧道,灯光照亮整个通道,连车内地垫的花纹都一清二楚。 夏菱按下了“4”的通话键—— “滴滴滴!” 她胆战心惊地朝右手边望去—— 类似电子闹铃的声音从顾承言裤兜内传来!!! 第三十九章 各方暗涌:新角色登场…… “喂?” 顾承言淡定地接起电话,对旁边的夏菱毫无顾忌。 夏菱偏头望向窗外不断飞逝的隧道壁灯,隐在碎发下的耳尖微动。 “嗯,按照PLAN B行动就好。” “她?”顾承言状似无意看了眼夏菱,“放心,我看着。” 不知对方又说了些什么,顾承言冷笑一声: “呵,妄图在顾氏的眼皮子底下动小动作,看来是连骨灰盒都不想要了!” “那人状态如何?” “很好,继续盯着。” * 同一时间,与顾氏财团隔江而望的R&P安保集团大楼。 全景观光电梯从地下窜出地面,直上云霄,瞬间闪现重影。 电梯飞秒般跃出整个城市的“地平线”,广阔天地间,C市全景一览无余。 这里就是全市唯一一座,可以与高不可及的顾氏财团勉强媲美的高楼。 顾氏财团,R&P,分立于燕浦江两岸的中轴线上,是京华省唯二的两座遥可摘星的地标。 当然,双方亦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对家。 “99楼到了” 机械的电子女声报出楼层号。 奢华的水晶大门瞬间向两边收缩。 昏暗的教堂展现。 高耸的尖顶上,阳光透过玫瑰花窗洒落在教堂中央。 手机震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内,悠扬而惊悚。 摇曳的烛火下,一位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大门,站在古朴的讲坛前。 黑色的修身衬衫熨烫得规整,没有多余的褶皱,下摆一丝不苟塞在黑色长裤内。 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皮带上的红宝石闪过暗芒。 手机震动了一会停下,复又响起。 他接起电话:“准备好,当天发布。” 电话随即挂断。 他走出黑暗,站到唯一的光线下,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少年容颜。 身着米白正装的女秘书向他鞠躬,“少爷。” 她向少年递上一份文件。 “她怎么样?” 秘书恭敬道:“已经安排人手。” “记住,必须万无一失。” “是。” 少年在文件内页盖上硬戳。 R&P鎏金花体在阳光下闪耀出钻石光晕。 一枚金色镂空的橄榄叶跃然纸上。 * 与此同时,C市公安总局,刑警办公室。 “王警官,您的电话。” 王警官接过座机话筒,但是话筒才到手上,对方只有一阵磨刀声,瞬间挂断电话。 他立刻反锁办公室的门,打开电脑桌左下方第三个抽屉,在里面捣鼓了好久,挖出一张磁卡。 对着他的那面,是最近大热的“咒回”的卡贴,翻过来是十六中的校园卡。 照片上女孩嘴角微勾,小梨涡浅浅,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倒像是完成什么例行公事。 右栏是信息: C市第十六中学,初二八班80816,夏菱 * “哥哥再见!” 夏菱一如往常向顾承言告别。 “草莓牛奶午饭后半小时再吃。” 夏菱顿时愣住。 顾承言眉眼柔和,将不知何时跑到他手上的草莓牛奶递给她。 然而语气却不容抗拒,带着警告意味: “下不为例。” 宾利扬长而去,夏菱握着夏钊赋临走前塞给她的牛奶,从手脚到发丝一片冰冷。 “夏菱!” 一雌雄难辨的中性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谁在喊她? 夏菱循声望去。 一条晃白如瓷的胳膊在人海中使劲摇晃。 待人潮散去些,一位身着改良版校服的少女向她奔来。 女孩笑靥明媚,就像天夜将醒时绚丽的朝霞。 她在离夏菱三步远处急刹车,喘着大气,紧紧盯住校门口的校名石,像是在确认什么般一字一句: “京华C市十六中,没错,就是这儿!” 她开心得手舞足蹈,凑到夏菱面前,因个子稍高,她俯腰下来,侧仰着端详她。 “你是初二八班的夏菱,对吗?” “我……” 夏菱被突如其来的搭话弄得不知所措。 她召唤出系统: “‘我’认识她吗?” 系统这次电流蹿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叮——】 【未检测到陌生人的危险指数,暂归无害npc】 【叮——】 【检测完毕,属剧情无关人员】 女孩未等她回答,就看到了她的胸牌。 “哈!我就说我不是路痴嘛!” 她搓搓手,向夏菱递过去,“你好,我是你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叶悠,今后请多指教!” 夏菱与她交握,温热柔软,可对方却力道很轻,不像是激动认识新同学的人,反倒是…… 有那么股子小心恭敬的意味。 夏菱晃晃脑袋,大概是错觉吧。 * 讲台上高佳缘领着大家读课文。 叶悠和濮婷去了行政处办手续。 夏菱坐在座位上,望向左手边的空位。 早读已经过半,叶明修居然破天荒地迟到了。 他的座位上整洁干净,所有用具都摆得整整齐齐,仿佛样板间,书也少得可怜,压根不像是一个学业繁重的华国学生的座位。 “同学们。” 濮婷领着叶悠回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叶悠身上。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转到我们班的新同学,叶悠。” 叶悠身材高挑,长相出众,很快就引来大家的讨论。 男同学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有人问: “同学,你从哪个学校转来的啊?” “我是洛山箐镇中学转来的。” 声音一出,全场寂静。 这个时期的女孩子,都对长得优异的同性有着天然的敌意。 叶悠的声线很酷,是非常难辨的中性,无意之中又给她增加了魅力。 陈冰不屑道:“原来是小山村出来的啊。” 吴子萱“嘁”了一声:“穷山恶水出刁民!” 叶悠依然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不过,男同学还是很吃她的颜的,更有甚者,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的。 夏菱食指慢悠悠敲着桌面,这个叶悠先不说别的,她转校第一件事情就是来认识她。 依她现在的出名度,同龄人一般都不想跟她混在一块,仿佛她就是牛粪,他们是鲜花。 人家目标很明确,就是来找她的,却没有他人身上的敌意。 光这一点,就很奇怪! 会不会是谁派来的?起先她也很怀疑是不是和那号码主人是一伙的。 顾承言那边给她的打击很大。 现在的她简直草木皆兵! 不过既然系统都检测出来她没危险,她且暂时观察一段时间吧。 毕竟在这方面系统还是挺可靠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叶悠注视着夏菱的眼睛,朝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夏菱顿时恶寒,搓搓鸡皮疙瘩,小脸都挤成了“囧”字! 她眼尾弧度流畅,末尾尖细上挑,嫣然一笑,魅众生。 见夏菱这反应,叶悠居然还朝她努嘴,空投kiss!!! 卧槽!!! 夏菱脸上莫名泛起一股燥意,赶紧把语文书挡上 诶唷!现代人忒奔放! 受不住!受不住! 简直没眼看!! “叶同学,你刚来,临时调座位也不方便,后排还有几个空座,你挑一个吧。” 濮婷指指后排,眼中满是鄙夷,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张扬的女生,总觉得会变种不良少女。 叶悠理也不理她,大步流星来到高佳缘的位置上。 前天换座位后,高佳缘的座位就在夏菱前一个。 叶悠把书包甩到高佳缘的课桌上。 她的书包又大又鼓,直接把高佳缘的课本文具全数挤了下去。 “喂!你干什么?!” 高佳缘气不过,跑下来就要跟她对峙,谁知手还没碰上叶悠,就被人家反手一拧,疼得哇哇大叫! 夏菱饶有兴趣地看着,眉毛舞得老高。 哦豁!这姑娘有点儿意思哈! 叶悠大力踹了一脚高佳缘的课桌,凶巴巴道: “这个位置本小姐看上了,你,把你这些腌臜东西收拾干净!” 第四十章 嫌疑人就在现场!!!…… 夏晨暖阳,清风和煦。 夏宅一大早就忙开了。 今天所有顾家人都到场了,每个人都在各自的房间内梳妆打扮,佣人疾步穿梭在各室间。 楼下钟叔指挥着布置大厅,餐桌换上了洁白的桌布。 所有家具都被擦拭得焕然一新。 三楼,夏菱卧室。 造型师为她戴上最后的发饰,赞叹不绝: “夏小姐,您真是我经手以来最完美的作品!” 这话可是实话,因为夏菱年纪尚小,顾承言特意挑选了最简单的款式。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简约的小白裙,居然也能被她穿出仙气来。 肤质天然、粉白如玉,几乎不需要太过修饰。 小姑娘脾气也乖得不得了,不像其他千金那般这嫌那嫌,难伺候得很。 一切都很顺利。 “夏小姐,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日后有需要的话,我很乐意为您服务!” 夏菱接过那张名片,上面只有很简单两行: 造型师劳伦斯·刘 17xxxxxxxxx 劳伦斯·刘是名流圈内顶级造型师,一次私人专享千金难约,而且其本人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做造型完全看心情。 能得到这张名片,说明这位顾客非常得他的青睐,自动进入白金vip名单。 夏菱欣然接受,等劳伦斯出去后,她来到隔壁顾承言的房间。 和夏菱的温馨小卧室截然不同,顾承言的套间空间非常大,整体都是深木色调。 进门左手边是一个二十平左右的衣帽间,房门背后就是洗手间。 门口是一小段门厅,正对房门的是小书房的门,往前右拐才能看见顾承言的卧室。 她张望一番,确认顾承言在卧室内,迅速闪入衣帽间,躲进衣橱里。 “别碰我!” 才躲进去,就听见顾承言不耐烦的低吼。 “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很快就听见小跑的声音,似乎还伴着女人呜咽的声音。 夏菱对此见怪不怪,这几日住下来,明里暗里对顾承言投怀送抱的女人可不少,女仆千金五花八门。 不愧是C市钻石王老五,长得又帅又有钱,还有实力,常年西装革履,一举一动就像贵族教科书,身上那股子禁欲矜贵的气质着实迷人。 夏老爷子偏偏就爱瞎凑对儿,每次一回来顾承言都跟逃难似的。 夏菱暗自腹诽,难怪他宁可把顾氏顶楼改造成公寓,也不肯回夏宅! 拖鞋在地毯上摩擦,顾承言进入衣帽间,站在全身镜前。 夏菱悄悄把橱门推开一条缝,他背对她而立,正在打领带。 记忆回溯至前天。 她拨打了那个号码,同一时间,顾承言接了电话,而她的手机上也显示,电话已接通,她连了蓝牙耳机,却听不见对面任何声音。 直到顾承言挂断了电话,她这边的通话同时结束。 一切都如此匪夷所思! 车祸那天,她在狭缝中窥见的那个男人,戴了顶黑色鸭舌帽。 她注意到鸭舌帽后的扣带是红白斜条纹的,扣眼处似乎有一个草帽状的标志。 那时他跑得太快,一时没看真切,只能根据一半的形状推测出大致模样。 而昨天,她来顾承言房间问数学题的时候,恰好瞥见衣帽间内有一个类似款式的帽子,出来时也确认过一眼。 顾承言的房间平时谁也不能进去,除非他亲自开门。 所以她今天趁乱溜进来打探。 结果望了一圈,原本应该挂在衣帽间门口衣架上那顶帽子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摸不准顾承言到底是什么身份。 难道那个鸭舌帽男人是他安排的手下? 车祸是他故意安排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能力强大,如果和那司机有仇,不是应该知道她也在车上? 不惜伤害她也要报复司机,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突然想到什么,夏菱瞪大眼睛,难道他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司机就是个陪跑的?! 可这不是又绕回来了…… 那人翻找了好久,她身上可没什么资料。 这样看来,第一种可能性似乎更大。 事情愈发扑朔迷离! 夏菱将门缝推得更大些,好方便看清外面。 她急需验证一种猜测: 如果是非常重要的资料,不得不顾承言出手,那他会不会亲自上阵? 顾承言似乎不是很满意手中这条领带的式样,他从抽屉中又换了一条。 他解开衬衫上端,重新整理衣领。 夏菱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漏一丝线索。 顾承言的衣领就要露到棘突的地方,那个男人有着狰狞泛红的疤痕的位置! 然而,他手正好整理到此处,再次移开时,衣领已经整理完毕,领带也很快被打好。 md!!! 夏菱气得捶大腿,居然就这样错失了确认的机会! 顾承言突然朝这边看过来,她赶紧缩回衣服堆,屏住呼吸。 好在他很快就离开衣帽间,紧接着对面的洗手间门被关上。 夏菱赶紧爬出来,踮着脚迅速溜回自己卧室。 此时,顾承言也从洗手间出来,他望着衣帽间最中间那个大衣橱的门缝,若有所思。 * 时间已近下午四点。 夏家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 夏钊赋和顾衡、夏仁、奚淑还有诸馨一辆车,夏菱依旧和顾承言一起,只不过这次罗博坐在了副驾驶,作为秘书出席。 另外还有一辆车,不过那辆车很特别,全车特制玻璃,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样子有点像电视里明星专用的保姆车。 见夏菱好奇得不得了,小眼神一个劲往那儿瞟,顾承言将她小脑袋掰回来,温声道: “还有两个家族成员一直没跟你提起。” “就是那辆车里面的吗?” “嗯。不过你大概见不到面的,外公也不会允许。” 顾承言摸摸她的发顶,“他们是你的三表姐和四表哥。” “那为什么……” “嘘——” 顾承言竖指挡在夏菱嘴前: “你心里知道就好,他们是夏家的忌讳。” - 从夏宅到池氏芳华园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夏菱和顾承言坐在后座,两人之间隔了差不多三个人的距离。 罗博头疼地观察着后视镜,自从住到夏宅后,兄妹俩之间气氛就一直不太对劲。 虽然总裁什么表示也没有,面色如常,但他总觉得气氛渗人。 罗博暗自吐槽夏宅,真是个风水不妙的地方,好端端的兄妹搞得像陌生人一样,害得他每天提心吊胆,睡觉都不踏实。 夏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顶端显示2021/06/18。 今天就是交易时间! 现在是15:53:27。 离傍晚18点整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那人依旧没有信息发过来,仿佛那天说的“交易地点当天通知”就是个笑话。 夏菱实在想不明白,18点,那不正好是展览开幕时间么。 为什么一定要定在这个时间? 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到时候她要怎么溜出来才能显得不刻意? “哥哥?” 顾承言放下文件,朝她看过来。 “开幕式我们在第几排?” 池氏的文物展开幕式很严苛,虽说是在宴会厅举办,但由于开幕式后立即就是开场舞,所以所有人都是站着的。 不过站的位置相当讲究,只有上层豪门中的顶流,才有资格站在前三排,并依据每一家族在社会上的影响力站位。 顾承言将一块荷花徽章别在夏菱左侧衣领。 “佩戴好这个,特别客人的标志。” 这时她才发现,顾承言左衣领处也有一个指甲片大小的徽章,不过是荷叶形状的。 两种徽章上都有池氏集团的英文缩写。 “记住全程不能摘下,到时候跟紧哥哥别乱跑,我们是第一站位。” 夏菱微怔,第一站位,那是得多顶流才能获得这个席位! 她顿时觉得,某种非常沉重的东西压在肩膀上。 这个位置实在尴尬,那可是最前面啊,离主人位置最近的地方! 要干点什么实在不方便! * 池氏文物展意义重大,得到政府大力支持,为展览特别疏通了一条道路。 夏家一行因此很幸运提前到达。 夏菱一袭法式小白裙,身材纤瘦,搭配粉水晶发饰,更加显得肤色嫩白,举手投足尽显娇矜。 顾承言本身就长得优秀,靛青色西装搭配同色系领带,衬衫衣领用金色圆珠别针扣得一丝不苟,身材修长有力,随意一个动作就能勾起异性幻想。 夏钊赋依旧长衫加身,不过这次倒是换成了酒红色的唐装,少了仙气,倒是添上了一笔复古老调。 夏家子女个个容貌出色,即便什么都不做,一出场永远是镜头焦点!摄影师的宠儿! “顾总来了!” “天哪!是夏老!” 一下车,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将黑夜照得通亮。 成批记者一股脑儿涌上来,保安围成的人墙岌岌可危。 顾承言大掌挡在夏菱额前,为她弱化许多刺目的闪光。 见到顾承言护着的小女孩,虽然看不见样貌,记者们却欣喜若狂,无数个话筒怼上来,纷纷猜测夏菱的身份: “请问顾先生,这是您女儿吗?” “顾先生,您隐婚多少年了?不选择对外公布是为了保护您妻子吗?” 当然,也有人不太相信: “从未听说顾先生有另一半,请问这是您的私生女吗?” 话题一转,风向彻底歪了: “您私下作风如此混乱,是否在经营上也有不妥呢?对于您上次否认包|养绯闻,您又作何解释呢?” 记者就是这样,为了话题度可以不惜一切捕风捉影,哪管什么真不真实,能够作为强有力的谈资就成! 反正上流人士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你们有钱,绯闻出点钱撤了就是,你们困不困扰、影响大不大关他们什么事? 说来说去不都是要露脸? 既然进了这个圈子,这点风波你都承受不起还混什么混? 为了恰饭,记者可以分分钟变身狗仔! 磕磕绊绊走了许久,总算到达大门,进入芳华园正门,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里面和外面两个世界。 夏菱四下张望,没有看到那两个所谓的表哥表姐。 “脑袋别乱看,该进去了。” 顾承言沉声警告,夏钊赋也朝夏菱招手,他今天特地穿了医生特制的鞋,难得不用拐杖。 她来到夏钊赋身边,小手被外公牵起。 “从现在起,好好跟着外公。” 一行人来到芳华园正园入口,工作人员见到他们领口的徽章,立刻恭恭敬敬领着他们进入贵宾通道。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已经到场不少家族。 古典乐队奏响美妙的乐曲。 觥筹交错,烁光掠影。 女人隆妆,男人贵气。 夏钊赋一进场,就有许多人过来攀谈。 夏家那是个什么地位? 光夏钊赋这位华国文学界的国学大师,出版多部著作,上过教科书的人物,就足够人们敬仰。 何况大名鼎鼎的顾氏总裁还是他孙子。 平时夏家低调,想见一面难比上天,此时不攀附,这不是浪费么! “夏教授。” 一个国字脸的西装大块头举着香槟过来。 “好久不见,久仰大名,身体可还康健?” 夏钊赋哈哈大笑:“哪里哪里,老夫身体好着呢。” 说笑着,国字脸注意到夏钊赋牵着的小姑娘。 “这位是?” 夏钊赋立刻眉开眼笑,摸摸夏菱的小脑袋,笑道: “这是我外孙女,夏菱。来,菱菱,和叔叔问好。” “叔叔好!” 夏菱露出小梨涡,眉眼弯弯,十足一副别人家的乖宝宝,引得这些来攀附的叔叔阿姨一阵夸。 夏钊赋特意把夏菱带在身边,其实是想趁这次机会,把夏菱介绍给圈子里的人,相当于是一个无形警告。 他不是没有找人调查,得知夏菱在学校被人诋毁气得不轻。 这不,找准这次大型展会,公告天下: 夏菱是夏家的人,她是大家族罩着的,想欺负她的都得悠着点! 十六中不乏上流圈子里的富家子女,稍稍一传自然就传开了。 夏菱好不容易从应酬中脱身,查看手机,离18点开幕式只有一分钟了。 所有人站位都已站好,夏家在正中央,正对舞台。 夏菱观察到,所有第一排站位的人,都有和他们家一样的徽章,女的都佩戴荷花,男的荷叶。 主持人已经走上舞台,一切准备就绪。 依旧没有任何信息。 她不安地抠着手机壳。 舞台大屏幕放出开幕式的背景。 突然手机震动,时间卡着18点整。 新信息是: (实时定位) 夏菱皱眉,她点进定位,将地图放大再放大,顿时震惊了! 台上美丽大方的主持人娓娓道来: “我国文化博大精深,文物是历史文化的载体……一直以来都是池氏的传统……下面进行芳华园文物展的剪彩仪式,有请我们的池氏集团总裁池栋,池总。” 夏菱反复确认,那个威胁她的“7”,没有再发来过任何信息,乍一看像是停用了。 这次发消息给她的是“4”,上一条信息还是交易时间。 但这一条定位,根本就是芳华园! 也就是说,嫌疑人就在现场!!! 可能是工作人员,也有可能是这些家族中的一员,甚至可能…… 她看向右手边隔着夏钊赋的顾承言。 自己人!! 台上已经开始剪彩仪式,池栋从一旁的礼仪小姐托盘中拿过剪刀,剪断红绸: “我宣布,第五十六届池氏芳华园文物展,正式开幕!” 啪! 整个宴会大厅瞬间陷入黑暗! 宾客们一下子恐慌起来! “啊啊啊!!!” 惊叫、怒骂……时不时混杂着拳打脚踢! 方才还端着优雅的贵妇、先生们,一下子变成口出恶言的粗鲁小人! 哐啷! 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忽然砸下,正中夏菱的位置! * 嘭!! 芳华园主展厅内,最中央台阶上的钢制玻璃柜突然爆裂! 四溅的玻璃碎屑,瞬间划破盖在上面的红色绒布! 失去了棱角支撑,红布掉落,露出这次展览最受瞩目的文物。 特制射灯的照耀下,三居樽泛出淡淡青光。 不出十秒,整座展柜底座崩塌,三居樽滚落玻璃屑中。 清脆的鞋跟踩在大理石砖上,哒哒而来。 白色的圆头漆皮鞋停驻在损毁的底座旁。 三居樽被一只纤细的手拾起。 手机铃响。 来人摁下接听键: “我到了,你人呢?” 第四十一章 嫌疑人的真面目是???…… 【检测到宿主有生命危险】 滋啦—— 电流不停流窜,密密麻麻回荡在空旷的宴会厅内。 整个空间凝滞,所有物体不管生物还是死物,都暂停了时间。 坠落的水晶灯悬浮在半空,离夏菱仅一指之隔。 炫金的灯光下,尘埃颗粒清晰无比,在视野中形成毛玻璃状。 【紧急启动‘瞬移3.0’】 所有灯光飞窜出灯罩,将夏菱包裹成蚕茧状,啪的一下,消失在原地! 骤然间,空间陷入黑暗! 接着窗外的月光,依稀可见宴会厅内暂停的人们,皮肤一点一点开始皲裂…… ** 夏菱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硕大的展览厅中央。 四周都是用深蓝色绒布遮罩起来的展柜。 除了她脚下那处,玻璃碎屑炸了满地,连底座都塌了,红色的绒布四零八落散在周围。 脚边是一只歪倒的青铜酒尊。 四角三方,每一面浮雕都细节到了极点。 山水风景、人物神韵、无微不入。 坍塌的底座上,乌木牌上鎏金小篆微微闪烁,“三居樽”几个大字端正不失恢弘躺于其上。 她捡起三居樽,泥土腐蚀的锈斑,在纤白的手心留下棕红的痕迹。 “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三居樽’?” 夏菱将三居樽翻过来,幽暗的樽底深不可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吸进去,若有似无的酒香从里面飘出。 倏地,她左眼一阵刺痛,天旋地转间,脑海闪过一幕幕像画报一样的画面。 地震后摇摇欲坠的高楼,广告牌上灯泡明明灭灭,露出一座公寓顶楼花园的图片。 突然中断的绳索,紧跟而来的失重感。 子|弹擦过耳边的声音。 昏暗潮湿、老鼠乱窜的巷子。 开得七扭八歪突然撞上老旧砖墙的货车。 货车从中间断裂,无数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掉落出来。 画面挪到司机的位置,空无一人,油箱红灯闪烁,座位上的血液满如一潭池,滚滚血液从缝隙溢出。 鼻尖隐约传来血腥味。 画面一闪,半截黑皮手套握着大刀,在水泥地上拖拽,火花星子四溅,尖锐的耳鸣震麻神经。 视线上移,就要露出这人的下巴,画面迅速变换。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铁杆牢笼,怎么跑也跑不出去,这一侧是越挤越窄的墙壁,牢笼那一侧是暗不可测的死水,偶尔几株黑臭的液体攀爬过来,却未越过铁杆的界线就退了回去。 突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向她奔腾而来,夏菱拼命往前跑去,黑洞洞的前方同时蜂拥而来一阵野兽嘶吼—— 豆蔻红的指甲、快要燃尽的雪茄、浅棕色真皮文件袋、花纹繁复的钢笔在白纸上签下潦草的字迹…… 画面越闪越快,最后定格在一本红色小册子的封面上: 结婚证 华国京华省H市吴州区民政局。 嘭! 夏菱被弹出画面! 她大口喘气,额发早已湿透。 刚刚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画面? “007,你刚刚干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那种东西?” 【主人,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干】 “你没看见那些……” 【主人,我无法通过您的眼睛,看到您脑神经内转化的东西】 【未检测到任何危险意外的信息】 【主人,您颅内交感神经活跃,是不是做梦了?】 梦境吗? 耳鸣似乎还在持续。 她揉揉耳朵,百思不得其解,分明就是醒着的,怎么会做梦? 刚刚那些感受如此真实。 夏菱双眸微眯,重新握上三居樽,顿时又有一个画面跃入脑海: 狭窄的楼道,大块掉落的墙皮,贴得乱七八糟、泛黄掉色的广告,还有…… 老旧的防盗门。 404 是夏唯和原主的家! 画面开始扭曲,她立刻扔掉三居樽! 青铜哐啷的声音在展厅内回响。 左眼的刺痛已经减轻不少,她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颤抖的手冷静下来。 虽然非常奇怪,但夏菱本身就不是个科学的存在。 这个三居樽,似乎记载了不少现实经过。 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它到底经手过什么人? 突然—— 雷达一阵一阵敲击得人心慌慌。 夏菱拿出手机,疑惑什么时候震动调成响铃了? 来电未显示号码,只有一行“位置归属地”。 是那个人来了吗? 【别接!】 然而,夏菱已经按下了接听键。 对方粗哑的嗓音响起,仿佛被闷在塑料袋里: “看来你遵守诺言了。” 对方哼笑一声: “果然跟聪明人交易就是方便。” 夏菱正要回答,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未与这个人对话过,一旦出声,他会不会认出自己不是夏唯? 她现在根本摸不准,那人究竟知不知道跟他接头的是谁? 如果与他想的有出入,会不会直接认定消息泄露? 夏菱完全可以相信那人会做出疯狂的举动。 她清了清嗓子,发声后移,尽量装成夏唯的声音: “你……” 忽然余光瞥见展厅门口处,有一个黑影一晃而过。 夏菱顿住,迅速蜷缩身子钻入一旁蓝色绒布下,小声道: “我到了,你人呢?” 即将见到这个嫌疑人的真面目! 夏菱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破胸而出! 这人可是她能不能安全走完剧情的关键!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逼近她的藏身之处。 夏菱皱眉,不应该是个男人吗? 怎么会是女人? 她小指轻轻挑起一角绒布。 幽蓝的展灯点亮昏暗的展厅。 黑色细高跟皮靴踩在玻璃碎上。 视野中,来人戴着一副黑皮手套,用一块灰色麻布裹上三居樽再捡起。 夏菱瞳孔紧缩,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是为了不留下指纹,又何必加一块麻布? 脑海闪过刚刚那些画面。 夏菱一僵,难道这个人也知道三居樽的秘密?! 这个人特意准备而来?! 话筒一阵窸窣,她这才想起来通话还未挂断。 对方沙哑道: “我已经到d区了,三居樽准备好,我会把你要的那件东西给你。” 电话掐断。 夏菱听得寒毛直竖! 什么?!居然是三居樽?! 那人竟是冲着文物来的!! 还有,夏唯会有什么东西在那人手里?! 居然要用三居樽这样贵重的文物交换,是什么要命把柄吗?! 夏菱顿时慌乱,这边是中央展区,d区里这里还隔了两个区。 那现在厅里这个人是谁?! 三居樽也到了那人手里,她到时要怎么交换?! 那人会不会杀了她?! 似乎又响起了铁棒摩擦的声音,耳鸣复起。 刷拉—— 她藏身的绒布猝不及防被掀开!!! 第四十二章 结婚证 绒布下空无一物。 女人摘下墨镜,四下张望。 哐当! 隔壁a区展厅忽然传来物品倒地的声音。 女人立刻朝a区疾步而去。 无人注意到东北角落,两个展柜间形成狭小的正方区域,夏菱被一个男人捂住嘴巴,蜷缩在阴影之下。 当女人摘下墨镜的那一刻,夏菱不敢置信,半天没缓过神来。 怎么会是她?! 她现在不是应该在……?! 女人一转身,黑色的长发挡住整张脸,只露出鼻子的侧影。 速度太快,夏菱一时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光线问题眼花了。 实在太过相似! 等女人离开中央展厅后,背后的男人拉起她就跑。 穿梭在展厅间,明明暗暗的幽蓝展灯下,夏菱隐约看清这个男人的穿着,居然是战国时候的盔甲! 记忆中,她只在奈何桥底见到过,那位落魄的将军便是这般穿着。 这人在玩什么?工作人员cospaly? 可他的鞋也太隆重了吧?!哪家工作人员会把这么贵的玩意儿穿身上,还拽着她到处乱跑? 金属甲片在走廊中回荡出沉重的碰撞声。 夏菱惊道: “喂!你到底什么人?”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拽着她的手劲更紧了,脚下速度也加快了,夏菱跟得非常吃力。 两人七拐八弯,来到员工通道外。 与正门的金碧辉煌截然相反,员工通道外是漆黑的马路,连个路灯都没有,脚下踩的水泥地还是坑坑洼洼的,很难想象他们还在芳华园的范围内。 一辆重型机车停在路边。 身穿黑色皮衣的身影慵懒地倚在机车旁,修长的美腿线条流畅,随便一个角度都像在拍广告。 见到他们出来,那人摘下头盔,朝夏菱嫣然一笑,长发微扬,英姿飒爽: “嗨!后桌!” 竟是叶悠! “你怎么……?” 夏菱还未问出下半句,叶悠就把后座上的头盔给她仔细戴好,拍拍头盔: “不错,挺可爱的。” “你……” “嘘——”叶悠指腹贴于她唇珠上,压低声线,“先离开这里。” 说罢,她骑上机车,等了半天也没见后面有人坐上来,扭头一看,差点喷笑。 夏菱蹦跶了老半天,就是跨不上去。 “哈哈哈小短腿,来,姐姐抱!” 不顾“小短腿”的抗议,叶悠托住她的胳肢窝,将她举起抱到车后座上,将她手拉过放在自己腹部。 “抱紧我。” 机车像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 “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周围的风景都并作重影向后飞去,疾风不断拍打着夏菱的呼吸,她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我也不知道啊,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叶悠扭头没心没肺地笑,说出来的话也一样无厘头。 去哪儿? 脑海闪过一幕,三居樽居然会有这种记忆,难道它还辗转过她家吗? 之前翻东西的时候,她该不会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叶悠,江东区永安街道新同小区一期,4幢404!” “好嘞!” 两人很快来到夏菱和夏唯之前的住所。 大块墙灰脱落的老式居民楼,潮湿留下的黄斑。 两侧躺着深深浅浅的拖拉机车轮印的水泥老路。 楼道大门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挂在一旁。 404已经被重新上了封条。 夏菱打算一把撕了,被叶悠拦住。 “这种敏感时期,你就不怕被抓起来当共犯吗?” 见夏菱不解,她将微博推送给她看。 看似不起眼的第22条热搜,却十足能让人汗毛直立: 夏唯神秘失踪,疑似越狱! 难道她当时接电话的时候,那声炸响根本不是她遇害,而是越狱?! 想起来在展厅见到的那个女人,难道真的是夏唯?! 怎么做到的?谁在帮她? “走吧。” 夏菱甩开叶悠,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停在这里,横竖都是死,总不能死在半路不是? 这个夏唯,枉她流了那么多眼泪,这还怎么洗白? 系统确定不是在坑她? 【温馨提示,您可以选择退出剧情,选择另一条线路。】 ??? 【在冥王妃地殿十八层,魂火烧九九八十一日便可】 …… 系统得亏没脖子,不然估计脑袋已经看见自己那道麻利的切口了。 夏菱支起下巴端详叶悠,从头到脚仔细扫描。 四肢修长,个子也高,紧身皮衣包得严严实实,看似豪放实则保守。 小腿肌肉部位形状完美,一看就是长年运动,很结实。 嗯,是块好料子。 叶悠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笑容逐渐僵硬,“咋地?” “你,去爬阳台。” 夏菱朝楼上天台示意,这栋居民楼只有四层,楼顶可以上去,很多人家都在楼顶搭架晒被子。 因为旧式老楼的构造,从楼顶翻进顶层阳台是很容易的,只要腿够长,就不怕半路掉下去。 “我?!”叶悠头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爬、爬人家阳台?!我不要,我还年轻,啃不动牢饭!” 夏菱乜了她一眼,“那是我家。” 叶悠:“???” 夏菱:“你不是叫我别从正门走?” 叶悠噎住:“我……”只是叫你别撕封条…… “你进去后接我下来。” 叶悠眉头都能挤死苍蝇了,“你自己家为什么你不去?” 夏菱一脸无辜,故意伸了伸腿: “没办法,阳台跨度太大,小短腿做不到啊。” 叶悠:“……” * 夏菱顺利进入自家阳台。 屋子里和一个月前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也没有标记任何区域。 她迅速翻找起来。 叶悠蹲下来,“找什么,我帮你。” “结婚证。” “就这?小红本最好找了。” 然而,并没有那么容易。 两人翻箱倒柜,一无所获。 没有没有没有! 到底放在哪儿了?! “天哪!何时是个头啊!” 叶悠捂着肚子,“夏菱,我去个洗手间哈。” 夏菱挥挥手继续翻找,不一会儿,洗手间传来叶悠的嚎叫:“夏菱!这抽水马桶坏了!” 她过去一看,只见叶悠惊悚地指着马桶,“它一直漏水,我一按它就这样了!” 夏菱:“……你不会用?” 该怎么说呢? 叶悠提提裤子,“我们家都是智能声控,头一次用这种款式的,它、它要冲多久才停啊?” 夏菱翻了个白眼,来之前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古人居然还有教现代人使用马桶的一天! 她把马桶盖掀开,按了几下按键,知道它弹起来,水流一下就停了。 叶悠用力鼓掌:“牛批!” 正要盖上盖,夏菱瞥见一抹红色。 晃动的水面下,隐约露出透明袋子一角。 她放下盖子,把那东西捞出来,红色的小本静静躺在塑封袋里。 “这不是结婚证吗?!”叶悠惊呼道,“不过,为什么要把结婚证藏在水箱这么隐秘的地方?” 夏菱打开结婚证,民政局的硬章与一张夫妻合照紧紧贴合。 内页的内容顿时令她血液循环加速: 持证人:夏唯 持证人:高键 登记日期:2006年3月21日 第四十三章 游离于规则之外的人类:拍…… “咦?这不是你妈妈吗?” 叶悠凑过来。 照片上的女人一脸幸福的模样,紧紧靠在男人的身旁。 倒是那个男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一脸正人君子,嘴角向上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看上去对这种婚姻很是勉强。 夏菱看着照片上的高键,原来他就是原主的父亲么。 “可真是奇了怪了,你根本就不是私生子,那些流言哪个神经病传出来的?实在不能理解。” 叶悠抽走夏菱手中的结婚证,翻来覆去仔细端详,“唔……不是仿冒的。” 然而夏菱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上面。 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夏唯特意把这个东西藏在水箱里? 看来这个高建是个关键人物。 叶悠看夏菱的表情愈发别扭,“你该不会是要对你爸爸……” 后面的话她没敢再说下去。 夏菱面无表情地把结婚证收起来,这只是原主的父亲,又不是她的父亲,没有任何情感依托,那她就无所顾忌了。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谁会管那些形式是怎样的? 她只需要把目光集中在夏唯一个人身上。 突然想起来什么,夏菱问道:“刚刚出芳华园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 叶悠蹙眉:“男人,什么男人?” “穿着战国将军盔甲,脚上的金属战靴很沉,扎的马尾长及腰部。” 叶悠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将手背搭上她额头,“嘶,没发烧啊,你最近是不是课业繁重学傻了?” “大晚上的在街上玩cosplay,他不会是有那啥大病?”叶悠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没有人,我来接你的时候,就你一个孤零零的小可怜。” 怎么会? 忽的,她顿住,愣愣地看去,那个拉着她跑的盔甲男人,现在就站在叶悠身后。 叶悠还在叽叽喳喳,夏菱打断她,“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芳华园接我?你知道我这边有困难?” “……” 叶悠哑了。 她思索了半天,摇摇头:“不知道,下意识就觉得你有危险,就来了。” 叶悠粗线条惯了,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太多。 她嬉皮笑脸地凑近夏菱,“哎,你说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你有困难,我如天神降临……” 叶悠又开始了她的中二脑洞,不愧是粗线条女神……经! 夏菱掏掏耳朵,正要指给她看身后,“你看那里……” 却见盔甲将军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这样做。 “啊?什么?” 叶悠转身,满脑袋问号:“你让我看空气干嘛?” 她深呼吸后,慎重地掰着夏菱肩膀:“我的后桌,看来你真的学成神经衰弱了,走,姐带你去看医生。” 夏菱立马把叶悠推出去,“你等我一会儿,上个厕所。” 手上一刻不停把门反锁。 剩下叶悠在不怎么隔音的门外叫嚷。 夏菱跨进浴缸,将帘子拉上,抱臂看着低头整理蟠龙盔甲的将军: “说吧,顾将军,您是怎么跑到这个世界来的?” * 午夜十二点,钟楼敲响。 夏菱三人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对面是芳华园正门。 他们背后就是著名的圣安娜教堂,是民国时期法租界留存下来的建筑。 大街上安安静静,没有行人路过,更别提车辆了。 尤其背后那钟声,大半夜的离那么近,几乎能感觉到空气震动,哐当哐当敲得人心慌慌! 叶悠眉毛抽搐:“所以,为什么我们又回到这儿来了?” “知道三居樽长什么样吗?” 夏菱忽然回头问她。 叶悠嘚瑟一撩长发,“那可不,要知道我可是……咳咳,反正我认得。” 说到一半,她即时刹车,夏菱盯着她的目光总算移开,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分头行动,我负责中央区和ab大区,你负责cde三个区,务必找到三局樽。” 夏菱与顾将军对视一眼,默契地朝芳华园走去,叶悠拉住她: “为什么非要找三局樽,它很重要?” 言语间,夏菱清晰感受到叶悠逐渐加重的力道,几乎掐进她肉里! 她杏眼微眯,暗中启动“力大无穷”,将叶悠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你不是要帮我?只管找就是了。” -- 中央展厅内,先前炸裂七零八散的展柜依旧老样子,无人问津,偌大的芳华园,向来谨慎的池氏这回居然毫无动静。 夏菱和顾将军找了一圈,连绒布都不知掀开几回,三居樽就这样消失了。 “顾将军,你那儿呢?” 夏菱从a区返回,正好顾将军也从b区出来。 他摇摇头,“没有。” 这时,叶悠也回来了,“太奇怪了,警报也没响,那边三个区都没有。” 突然,她脚下踩到什么,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踩进了玻璃碎堆。 夏菱正打算离开,叶悠恰好瞥见一抹亮色。 “诶你等等,”她捡起地上那块玻璃碎片,在幽蓝的展灯下,散发出铂金光彩,“这玩意儿不是最近流行的人鱼姬闪粉么?” 她递给夏菱,一边抖鸡皮疙瘩,“你看,哎呦~也不知道这女人擦了多少粉,掉成这样估计堪比城墙。” 夏菱接过来,仔细端详,发现上面不仅有闪粉,而且还有些许青棕色的碎屑。 她捻起来放到鼻尖,陈旧的泥土味夹杂着铜锈的味道。 那个女人用玻片刮过三局樽! 破坏文物…… 这上面的的锈泥有什么的是作用吗? 不过,可以判断三居樽很大可能是被那个女人带走了。 “她会去哪儿呢?”夏菱若有所思。 这时,顾将军将弯刀抽出来,指了指地上。 “007,启动‘洞若观火’。” 【启动成功】 深蓝的幕景下,银光形成的网格瞬间铺满视野,地面上细小的粉尘一下放大数十倍,镜头焦点一直在延长,直到延伸进入开幕式的宴会厅。 夏菱顺着镜头的路线,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然而,眼前景象令她震惊。 “夏菱,你等——” 后面跟上来的叶悠进急刹车,一脸呆滞地看着宴会厅内: “Oh!My!God!” 宴会厅内的空间还是凝固的。 这扇雕花大门仿佛一道四维分界线,门外是流逝的时间,门内是静止的时间。 粉尘、灯光、物品、人…… 所有的一切都静止在原地,如同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像。 月光洒进大厅,瞬间凝固。 那只砸下来的吊灯还悬停在空中。 叶悠感叹:“这大家伙要是没停住,砸下来绝对能把人砸个四分五裂!” 夏菱进入空间,发现那些血肉之身,不过几个钟头,就已经开始泥人化,表面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皲裂,碎皮一点一点翘起。 “007,是系统出问题了吗?怎么还没停止?” 【主人,目前无法确认,系统已自查,无障碍】 【不过主人,他们大概会在24小时后彻底石化】 “反正剧情无关人物,随他们去。” 夏菱并不想多管闲事,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料,她的脚却走不动了,像是被什么钉住,一股寒气缠上她的小腿。 “夏菱,你在干什么?走了。” 叶悠找了一圈,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夏菱却还是动不了,别说抬腿了,脚趾头都冻住了。 顾将军用刀去砍,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反弹回去。 空中出现一行字: [请想办法解冻无辜人员,否则人品值-1000,代价待通知] !!! md! 破系统! 每次都这样,浪了三百年,突然被强迫戴上紧箍咒是啥感觉? 请参考007的宿主。 待通知? 夏菱暗自腹诽 ̄へ ̄: 呵,估计也不会有好东西! “系统的错误凭什么要我承担?!” [系统法第25条规定:系统基于救宿主紧急状态下,发生故障,宿主视为间接失误者,需承担连带责任] “……” 夏菱一肚子憋屈,最后还是蔫了:“好吧,我救。” [已识别到宿主救援意志,暂停解除] 哗啦—— 夏菱瞬间向前倒去,幸好顾将军拉了她一把,才避免脸着地的尴尬。 她甩甩自个儿的猪蹄子,绕过人群。 走了几步,她迅速退回。 啧,好像少了一个呢? 夏菱不甘心又数了一遍第一排站位的人: “夏钊赋、夏承景、顾衡……” 倏地,她瞳孔骤缩—— 顾承言不见了!!! 怎么回事? 他能游离系统之外??!! “夏菱?”那头叶悠又在喊她了。 夏菱脑海警铃大作,叶悠也在动! 什么情况?叶悠的行动也不受系统影响吗? 除了身边这个顾将军的鬼魂和她这个宿主,居然还有两个人类能游离于系统的规则之外!! 夏菱僵立在原地,前方叶悠的表情变得模糊,声音也向灌了水一般空洞起来—— 难道,那个拿走三居樽的其实是……? 夏菱晃晃脑袋。 实在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况且这么短的时间内…… “……申文社报道,近日,从E国回归的三居樽将在C市华阳拍卖行进行拍卖,据悉已有数百名收藏家预约……” 舞台上的大银屏突然开始播放新闻,主持人一脸严肃地报道着。 她背后那张放大的图片,正是几小时前消失的三居樽!!! 第四十四章 我帮你修复后,三居樽归我…… 深夜,整个C市彻底陷入静寂。 只除了一处。 五环之外,合绣庄与唐子巷交界的地方,有一户饺子馆,里头第三间包厢桌下有一暗道。 进去之后视野豁然宽阔,灯光璀璨,人声鼎沸。 身着正装的男人在台上挥舞着金色小锤。 台下举起的号码牌络绎不绝。 这里便是C市著名的地下拍卖场,建在贫民区的华阳拍卖行。 “就是这里了。” 叶悠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侍,拿起里面的别针替夏菱扣上。 “告诉奶奶,就说我带朋友来,不能驳了面子。” 小侍恭敬退下,“是,大小姐。” 夏菱挑眉,“大小姐?” “嗐,”叶悠撩一把长发,“你早说来这儿嘛,亏我还找那么辛苦,这华阳就是我家的,老板是我亲奶奶。” 夏菱静静地观察着周围,这里显然已经建成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想到三居樽居然会在叶悠家的拍卖行出现。 她眯起双眼,实在不能怪她多疑,叶悠出现的时间点,恰好和那个女人撞上,令她不得不怀疑三居樽是不是就是叶悠偷的。 她摁亮手机,没有新消息,这么久了,新闻都出来了,他不可能还没察觉,那为什么还没来找她? 莫名的,她背脊一凉。 小侍回来后道:“大小姐,老板找您去办公室一趟。” 他又瞟了眼夏菱,“就您一人。” 叶悠把机车头盔夹在腋下,揉揉夏菱的脑袋:“等我一下。” 她很快和小侍消失在人潮中。 - 小小的地下空间挤满了人,听他们言语交谈间,大多冲着三居樽来的。 夏菱缩紧肩膀,短短几分钟她已经被挤得头发自由奔放,搞得像个女疯子。 这狼狈的,连系统大叔都炸出来了: 【丫头,你跟猴子干架了?】 “……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流咔咔逼逼,真难听! 夏菱掏掏耳朵,“行了,大叔你少幸灾乐祸。话说宴会厅那边什么时候解除静止效应?” 【这种情况其实还算常见,24小时后会自动解除】 夏菱暂时放下心来,不过顾将军这边就没那么顺利了。 虽说人类是看不见鬼魂的。 但顾将军显然不能适应这么多人,人们看不见他,不代表他不会被挤。 夏菱瞧着他那被挤成麻花的俊脸,差点没笑喷。 顾将军扯扯身前的蟠龙皮甲,将明黄的头巾解了又系,系了又解。 高大魁梧的将军此时此刻相当无措,眉头能夹死苍蝇,他很不习惯和那么多人挤在一块,浓重的体味使他不得不再次把头巾解下来,捂住口鼻。 夏菱扒开人群,蹭到他身旁,揶揄道:“顾琮,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顾琮乜了她一眼:“小小贫民也敢喊孤名讳,放肆!” 夏菱轻笑:“顾琮,你最好对我客气点,我如今可不是随你使唤的纳鞋君了,你的魂魄能不能顺利归安,得靠我。” 他抬脚就走,“孤自己来。” 夏菱慵懒一笑,“行啊,不过,你碰得到吗?” 顾琮猛地顿住。 没错,他是只鬼,虽然能感受到人类的温度,但终究是鬼,就算摸到了人界的实物,那也拿不起来,只会穿过去。 顾琮老老实实回到夏菱旁边。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向不到自己胸口的小矮子,“你怎么缩水成这样了?” 说完,还特意比划比划,被夏菱打开手掌。 “你少来,我那叫年轻,瞧你那一脸胡子,啧啧啧,真不知道当初景妃是怎么看上你的。” 说实话,顾琮并不丑,剑眉星目,五官立体,个子很高,常年打仗积累下来不少伤疤,却多了阳刚之气,盔甲傍身,气质硬朗,即便蓄了胡子,也掩饰不住一身风华。 顾琮嗤道:“你难道不是返老还童?” 夏菱腮帮子顿时鼓成河豚。 刚想反驳回去,台上大屏幕显示下一件出场的古董,正是最受瞩目的三居樽。 两个工作人员推着一座小型展台出来,将红布一掀,三居樽静静伫立在底座上。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就差没扑上去抢了。 那可是三居樽! 没有玻璃柜遮挡,连划痕纹路都如此清晰,这是他们距离这个世界瞩目的文物最近的一次! 主持人举起小金锤:“战国时期青铜酒樽,三面浮雕,各不相同,吴越王唤之‘三居樽’,200万起价。” 台下立刻轰动,刷拉一大片号码牌举起来。 “500万!” “800万!” “1300万!” …… “2000万!” 全场安静。 主持人激动道:“2000万!还有吗?这个酒樽可不一般啊,它是当年吴越王为纪念同胞弟镇远候、爱妃景夫人洛山三结义专门铸造,费时九九八十一日!” 此典故一出,全场进入新一轮沸腾,价格迅速飙升: “3000万!” “3800万!” …… “5000万!” 全场又安静下来。 主持人见没有人再叫价,捶下第一锤:“5000万一次!确定没有人了吗?” 顾琮心里一急,掌中使出一团黑气就要朝主持人拍去。 夏菱拦下他,鬼碰不到人,但是怨气却不一样,人类要是沾上那玩意儿,轻则半残,重则丧命。 这个世界里系统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如果在这个界面的人类出了事,她绝对逃不了惩罚。 好不容易要有转机,她可不想因为一只千年老鬼前功尽弃。 顾琮挣扎着,奈何夏菱捏着他的死穴。 鬼的死穴,手腕生命线终止点向上延其三指,只要死死捏住,这只鬼就使不出任何力道,更别提散播怨气。 这也是为什么夏菱一个底层纳鞋君,接触无数过忘川的妖魔鬼怪,还能三百年安然无恙。 “放开孤!孤势必夺回孤的东西!” 顾琮试图扛起弯刀,却浑身瘫软无力,弯刀根本纹丝不动,他死死瞪着夏菱。 夏菱无动于衷,神海呼叫007: “有没有办法赊账?我得拍下三居樽。” 【可以,只要主人能中考全市第一】 “……” 【可是您等得到吗?】 “你就不能暂停时间?” 【抱歉主人,这个特殊功能只会在您有生命危险时应急开启】 “……” “5000万两次!” 主持人捶下第二锤,故意拖长调子,“真的真的没有了吗?不再想一想?” 现场除了第二排那个举牌子的肥胖背影,再无一人。 “成交!” 主持人满意地落下第三锤—— 哗啦! 三锤未落,整个三居樽瞬间坍塌,碎裂成无数小块,散落一地。 全场哗然。 “骗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开始怒骂主持人,甚至还有人把号码牌砸到台上。 本以为可以拍下贵重文物的富婆气得满脸通红,直接脱了高跟鞋往台上砸。 “敢骗老娘,找死!” 主持人躲闪不及,额角顿时被砸出一个血窟窿。 警报拉响,保安和宾客混作一团,现场一片混乱。 顾琮眼底通红,不挣扎了,他垂下双臂,喉头哽咽: “我回不去了,对吗?” 夏菱没有说话。 她在整理回忆。 刚拿到三居樽实物的时候,它显然没有精心修护,很多泥土杂质、锈片还结在上面。 E国八成对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破酒樽并不上心。 大概只是享受当年掠夺他国时的快|感。 这个三居樽很有灵性,记录了很多它经历的过程,虽然只是碎片化记忆。 但如果,它被完整修复,是不是这些断裂的线索也能连接完整? 目前只是个猜想,她需要验证。 三居樽势在必得,眼下估计这些庸俗富豪也没什么心思收藏它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认真地与顾琮对视,语气铿锵有力: “一切还未定数,我会想办法帮你归安。” 顾琮抿唇。 这时,叶悠挤过人群来到夏菱面前,焦急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眼神慌乱,不似有假。 夏菱敛去表情,换上温和的笑容,“我很好,不用担心。” 叶悠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出事故了!奶奶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咱们赶紧走人,省得被当嫌疑犯。” 却被夏菱扯住袖子。 只见她摇摇头,指向办公室的方向: “我或许有办法帮你奶奶,带我去见她吧。” 叶悠愣住,“啊?那可是文物,银杏级的,你……” 夏菱笑意荡开:“相信我。” -- 绕过拍卖大厅,后面是个小庭院,中间种了棵巨大的桂花树,草木清香袭人。 围墙外面偶尔有路人经过,可见这个院子是在地面以下的,当地人管这种庭中院叫天井。 他们跨过一个茅草廊屋,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映入眼帘。 院子中央有一口石井,旁边摆着两个破旧木桶。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叶悠带着夏菱敲响西厢的门: “奶奶,是我。” 哒哒的拐杖声缓缓移动到门边,灯光下,窗纸上倒映出一个佝偻的影子。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她露出一半路来,隐约可见屋内珠帘后坐着一个旗袍女子。 “来。” 叶悠拉着夏菱进去,不料夏菱还未跨上门槛,面前突然横出一根拐杖。 老妇人警惕地盯住夏菱,沙哑道:“谁准叶家以外的人进来了?” 叶悠侧过角度,声音稍冷:“她是我朋友。” 谁知老妇人抓起门板就要合上,夏菱眼疾手快抵住门板。 老妇人瞪她,仿佛在看一个入侵者,更加用力推门。 一旁顾琮摸上弯刀刀柄,准备这个老家伙要是敢动手就削她。 不过夏菱好歹也是个三百年的祖宗,虽说换了副弱鸡身子,这点力量还是留存着的。 她轻轻一推,老妇人顿时趔趄,骂出一溜串方言脏话来。 “对不起啊夏菱,她年级大了,没怎么和外面的人接触过。” 叶悠这会儿也不好意思了,毕竟她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就让人家吃闭门羹,太尴尬了。 夏菱摇头,“没事,她是你奶奶吗?” “啊不是不是,她是我们管家婆婆,里面那位才是我奶奶。” 叶悠拉开一脸怒气的管家婆婆,请她进门,顺便朝屋子里拔高声音: “奶奶,我带朋友过来看您,她有办法帮您。” 屋内人影动了一下,朝这边转过身来,语调慵懒,吐字清晰,不似六七十的老人: “哦?” 叶悠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她一向聪明。” “难得还有人入得了我们悠悠的眼,过来,我看看。” 夏菱与顾琮对视一眼,进入西厢,管家婆婆一边啐着一边将门仔细合上。 “停,就站在那儿说吧。” 夏菱走到珠帘前,叶奶奶就不再允许他们向前了。 叶悠解释:“奶奶不喜外人,到珠帘这条线已经是最大开恩了,连我也不能跨过,除了……” “叶悠。” 叶奶奶厉声打断。 叶悠讪讪闭嘴,乖乖立在一旁。 夏菱趁这段小插曲,已经隔着珠帘间隙细细打量了叶奶奶。 她留着民国时期富家太太的那种贴面烫发,脖间一串宽松的珍珠项链,朱红指甲,绛紫色牡丹纹旗袍,身段妖娆,手里拿着一把丝稠团扇,轻轻摇着。 瞧这副悠闲模样,实在搭不上叶悠嘴里的“焦头烂额”。 她靠坐在一张小圆桌旁,米白锦缎桌布,上面放了一只茶花瓷杯,看款式大致是那时的西洋货,就是不知里面放的茶还是苦咖。 “听说你有办法帮我?” 夏菱没有回答,她在等她的下语。 叶奶奶端起那只茶杯,抿了一小口,“三居樽何等贵重不用我说吧,这一遭损失会有多少根本无法计数,上头还要交代,文物赔款也是个问题。怎么,难道你一个一没毕业二没成年的小姑娘,要替我这个老太婆付钱?” 夏菱打量着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唇,拳头松了又握,心中冷笑,三居樽分明就是官方批准池氏的,鬼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才会辗转到此地,还成了人人叫价的拍卖品。 干出半夜播新闻这么惊悚的事来,因为心虚吗? 偏偏三居樽还在拍卖现场出事故,那么多圈子里的人看到,真是讽刺。 叶奶奶身体向前,“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顾琮弯刀已经出鞘,被夏菱摁回去,顺手在他腰带出摸索一遍。 “做个交易吧叶奶奶,”她露出两个小梨涡,“我帮你修复三居樽。” 啪嗒! 叶奶奶手中的扇子一下掉落,她一下站起,声音明显不稳:“你、你说真的?” 末了,她又道:“你想要什么?” 夏菱举起一个袋子晃了几下,将里面丁零当啷的碎片倒在地上,那是碎成十八块的三居樽,伴有零星粉末。 她观察过,以她的技术,这点不是大问题。 夏菱心情略有复杂,想不到无论哪个年代,果然还是老本行吃得住。 她扬起下巴,尾调嫣然,颇有挑衅意味: “包围芳华园一号宴会厅,24小时之内不能有任何人进出;另外,三居樽修复后,它归属于我。” 第四十五章 顾总居然使起小手段来了…… “什么?” 叶奶奶朱红的指甲死死抠住桌面,不敢置信道: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得寸进尺!” 夏菱将手机放到耳边,故意提高音调: “喂,我报警,三居樽找到……” 哐当! 那只漂亮的西洋茶杯碎了一地,一缕白烟飘出,钻入地上夏菱先前放三居樽的袋子里。 叶奶奶气得发抖:“你不许说!” “为什么不许,难道三居樽真的是你偷来的?” “你说话要讲证据。” 她试图平复语气,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如此慌乱。 叶悠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头一回见从来都是盛气凌人的奶奶吃瘪,她嘴巴张老大,好不容易才绷住表情。 “难道这还不够?”夏菱晃晃手中的青铜碎片。 叶奶奶朝她手中看了一眼,忽然就平静下来,“随你。” 不料下一秒,里面传来一个男声: “你好,C市公安局,刑侦总部。” 叶奶奶一把撩开珠帘:“我答应!” 夏菱摁亮屏幕,原来黑屏只是进入通话断网状态。 叶悠总算不当背景人物了,她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串钥匙: “奶奶,我们先去研究室,芳华园那边拜托您啦。” 叶奶奶顿时脸色一黑。 啧啧,那小模样,嘚瑟的呀。 走出西厢,叶悠蹦跶着轻快的步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回头又跑到夏菱身边亲密地挽上她的手臂: “你可真是厉害,我被我奶奶压制那么久,第一次看她那么憋屈哈哈哈,以后我就跟着你混,管你喊大姐!” 夏菱眉尾飞扬,“比起大姐,我更喜欢‘老大’。” -- “……昨日,芳华园一号宴会厅,因特殊原因暂停开放,据悉,出席开幕式的各界名流已经安全返回……” 芳华园外,围满了记者,话筒几乎将镜头堵满。 “夏菱,你说我们昨晚看见的不会是幻觉吧?” 叶悠撑着下巴趴在沙发上,对面墙上的超大号电视机正播放着芳华园被封的消息。 所有记者都在猜测这个特殊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昨天盛大开幕,今天就传出封锁的消息,令人不得不生疑。 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芳华园失窃了。 不得不说,吃瓜群众还是挺有脑子的。 夏菱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模具。 他们现在正在C大博物馆系的文物修复大楼,院长研究室中。 院长研究室三室一厅,一间工作室,一间暗房,一间休息室,外加一个小客厅。 进门客厅左手边拐进去,就是工作室。 房间内布满各种架子、修复器具,靠窗的小桌上摆着一个檀香木名牌: C大文物与博物馆系,院长:叶之华。 顾琮透明的手指穿过碎片。 “碎成这样,还能救得回来吗?” 夏菱瞄了眼客厅方向,叶悠正无聊地一个频道一个频道换着看。 她关上房门。 “别忘了我以前干什么的。” 她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拿起一片碎片,放到显微镜下,不规则的裂口清晰可见。 “这种程度已经没法用古老的陶范法了。” 顾琮显然不同意,“那怎么行,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绝对是最好的,孤的东西是两千年前的,当然得用两千年前的方法恢复。” 夏菱翻了个白眼,“迂腐,难怪你国亡得那么快。” “大胆狂徒!”顾琮说罢又要拔刀。 “顾琮,都公元2021年了,石膏记忆法会更方便。” 她推开顾琮,翻找出来一大堆器具,开始埋头捣鼓。 一小时后,一个崭新的石膏模型就做好了,与三居樽等比高宽,形状无二。 “厉害啊,除了花纹,几乎一模一样。” 顾琮惊叹地围着模型绕了一圈又一圈,眼睛几乎要贴上去。 “多年未见,纳鞋君手艺依旧如故啊。” 夏菱将十八块碎片拼接在一起,在石膏模具上雕刻出一模一样的花纹来。 三居樽四角三方,三面浮雕是重点,她选择先修复浮雕,再补齐边饰。 现在雕刻的是标记1号的位面。 这一面是青鸟祥云、麒麟跃浪的浮雕。 在战国时期,象征着吴越国的两个守护神,天上青鸟,海上麒麟。 这一面是三面之中最简单的。 她先勾勒出青鸟的尾羽,用倒钩法推画出青鸟全身。 顾琮看着栩栩如生的青鸟,仿佛回到两千年前,那段抹拭不去的念想,眼眶微微泛红。 夏菱此时却脑海翻腾,额头汗珠渗出。 她的猜想被验证了! 每当她勾勒完一部分线条,昨晚那些记忆就会像潮水般涌出。 线索像倒带一样一点一点显现,左眼一阵一阵刺痛。 红色的结婚证被一只纤瘦的手从塑封袋拿出,豆蔻红的指甲在内页“高键”的名字上使劲剐蹭,几乎要抠出洞来,似乎对这桩婚姻并不满意。 画面一转,豆蔻红的指甲重新出现,将燃了一半的雪茄捻进烟灰缸。 缭绕的烟雾朦胧了视线。 “签吧。” 低沉的嗓音似曾相识,这是个男人。 “我签了之后,有什么好处吗?”女人语气懒散,似乎毫不在意,艳丽的红唇吞云吐雾。 只听男人道:“那批货我来解决,你只需要安分呆着,给我盯好那个家伙。” 货?又是货。 夏菱眉头紧蹙。 是一批货吗? 她顺着手看见一个妖娆的背影,红棕色波浪长发将女人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她试图靠近,但是画面有限制,调整角度后,最多只能看到她下半张脸。 之后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男女双方似乎进入对峙。 终于,还是女方先开了口: “喏。” 她扔给一个男人一只浅棕色真皮文件袋,烫金的标志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两个背靠背的“J”一闪而过。 “你最好别失手,否则我俩不是互相陪葬,就是你死我活。” “你觉得,我会给那人这个机会?” 男人声线沉稳,却有一种莫名的不屑。 “该你了,根据条约,事后你可以分得5%的股份。” “你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违背过承诺。” “这倒是。” 女人撇撇嘴,从办公桌的笔筒里抽出一支花纹繁复的钢笔,仔细看,笔帽是子|弹形状。 她接过对面男人递过来的文件,在上面签下一个名字,字迹太潦草,夏菱这次依然没能识别出来这几个字,只能隐约判断出来有一个耳朵旁。 画面逐渐扭曲,夏菱知道,雕刻好的花纹已经到了尽头。 就在她打算主动撤离时,突然听那女人道: “堂堂顾总居然也使起这种小手段来了,真是几年不见,刮目相看。” 第四十六章 这题超纲╭(╯^╰)╮…… 顾总? “Jし”? 画面彻底消失的前一刻,夏菱瞥见窗外的风景,楼层似乎不是特别高,对面是一栋立方大楼,纯现代的全面玻璃风格,白云游过,最顶端有一排字:唐旗银行。 而玻璃上,倒映出这栋大楼的楼标:GCL。 后面带有一个草帽式样的标志! 这个标志她见过三次。 车祸。 顾承言房间。 还有这里。 女人叫对方“顾总”。 声线低沉,语气和某人无差。 这几样线索联系起来,愈发觉得顾承言可疑。 “怎么了?” 顾琮将她的思绪唤回。 夏菱抬眸,对上顾琮担忧的眼神,摇头,“没事。” 她继续雕刻花纹,谁知眼前出现一张纸巾。 “擦一下额头吧,我可不想好不容易复刻出来的浮雕被你的汗打湿。” 夏菱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已经薄汗微凉。 两小时后,她终于完成了第一面的浮雕,接下来就是按照浮雕将碎片拼接起来了。 这时,脑海电流窜过。 【修复文物进度5%,奖励三次DNA检测功能】 哦豁! 夏菱顿时眼睛一亮。 原来这个系统还有这么神奇的功能,太惊喜了! 简直天降横福! 【主人,您可以用来检测无生命物体上的DNA踪迹】 夏菱迫不及待试用,“正好,帮我检测一下三居樽碎片上的DNA。” 以前顾承言那份DNA检测报告,给她的阴影可不小,这下可好,不用去求顾承言,她自己也可以。 很长一段时间电流四窜。 直到耳鸣想到一个极点—— 【对比基因库,检测结果如下:该文物24小时内经手过的人有】 【陈素】 “陈素?” 这人是谁? 【抱歉主人,目前具体身份识别功能尚在开发中,只能识别出该人物近一年的家庭住址】 “发给我。” 【C市上城区长海花苑D栋29楼】 夏菱打开电脑搜索框,输入“长海花苑”。 第一条便令她大吃一惊: 2021年5月6日,长海花苑B栋28楼发现一名女性尸体,据调查,死者为高氏影业旗下永乐经纪公司金牌经纪人之一。 脑海闪现那天去公安局的情形。 当时大厅里屏幕上,播出了一条几乎雷同的新闻: C市上城区某顶级豪宅B栋28楼发现一名女性尸体。 若说这二者没有关联,傻子都不信。 还有这个“陈素”…… 等等。 陈。 夏菱将“陈素”这个名字写下来,瞳孔紧缩。 耳朵旁,陈。 她在笔记本上用红笔圈出这个名字。 再在顾承言的名字下画上波浪线,将二人连线。 目标人物,锁定。 -- 硕大的办公室内,炽热的夏阳将近窗的地面灼烫,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钻入室内,与清爽的冷气交织。 门被敲响。 顾承言头也不抬: “进。” 来人脚步很轻,在他办公桌前站定。 光亮被挡住,顾承言皱眉抬头,见到女孩,他眉头即刻松开。 “菱菱怎么来了?” 夏菱微微一笑,拿出一套数学练习册: “哥哥,我不会做了,你教教我呗?” 她怀疑的方向果然不错。 24小时还有6个小时结束,顾承言却已经安然无恙坐在办公室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要知道,芳华园那边,还有上百号名流被困在宴会厅里。 顾承言起身到身后的书架上抽出几本辅导书,示意对面的小茶几,“在那儿坐好,我就来。” 一个小时后—— 夏菱彻底后悔了。 她为什么偏要想不开搞这样的法子?! 顾承言就是个魔鬼!魔鬼! 她已经说累这两个字了(╯﹏╰)b。 顾承言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对她智商的讽刺。 “我记得一周前才教过你,又不会了,你是笨蛋吗?” “真不敢相信我和你是血亲,你怎么就没随我?” “你的智商只是用来裱花的?” 魔音阵阵,她耳朵都快起茧了。 她现在已经在一道方程式上纠结好久了,顾魔鬼的低气压压得她脑仁子疼。 气氛僵滞。 恰好罗博敲门进来,“总裁,和梁氏合作的企划会议五分钟后开始。” 顾承言终于离开沙发,跟罗博去了会议室。 低气压一离开,夏菱瞬间蹿起,升升懒腰,踢踢腿。 “总算走了,可累死我了。” 她跑到门边竖起耳朵,确认没有人过来,立马翻找顾承言的办公桌。 他不愧是顶尖财团的总裁,每个抽屉都带锁,没有一个是开着的,警惕心很强。 突然,她瞥见桌角一只笔筒。 和三居樽呈现给她的画面中一模一样。 她翻找一下,果然有一支花纹繁复的银色钢笔,笔帽是子|弹形状,笔身是圆锥形,尾部削尖到一个角度,骤然圆润。 然而她一直无法找到那只浅棕色真皮文件袋。 她将目光转向了休息室。 顾承言办公室有三排书架,他办公桌背对那一栏有一条很窄的书架,抽取其中一本书会移开,后面就是休息室。 她曾经见过顾承言进去,当时看上去他好像有意避开她。 夏菱不知道到底是哪本书,干脆都抽一遍。 门口突然传来交谈声,她一紧张,碰掉了手边的新华字典,书架开启。 她迅速钻入休息室,书架合上的瞬间,办公室的门也被人推开。 “咦?小小姐呢?”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进来的是罗博,他张望一番,没有夏菱的身影,随后顾承言的声音响起: “看一下她是不是到地下商场玩去了。” 随后,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顾承言回到办公桌,脚边踢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那本第六版新华字典。 凌厉的眸子顿时看向那排狭窄的书架。 休息室内,夏菱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紧张到手抖。 休息室里只有一张简约木床,窗户开着,微风拂起纱帘,床边是一排与天花板同高的书架。 她轻手轻脚翻找着,眼尖地瞄到“Jし”的字样,浅棕色文件袋,皮质的。 就是它! 但是这个文件袋被放在了第七层的位置。 比夏菱还高了三个头的距离。 她够不着,干脆踩在最下面一栏书架上,就在即将够到那个文件袋时—— 门开了。 顾承言眯起眸子,扫视一遍休息室,来到书架旁,浅棕色的“Jし”文件袋安静地躺在第七层。 他又去浴室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这才离开。 然而到了门口,他忽然蹲下。 床底空无一物。 书架在顾承言背后关上,休息室恢复寂静。 * 顾氏财团负一楼地下商场,女厕所隔间。 夏菱坐在马桶盖上,拍着小心脏,大口呼气。 差点儿就被发现。 幸好及时瞬移! 她整理衣服,拿出藏在衣服里的浅棕色文件袋。 “Jし”烫金字样在灯光下闪烁,金色细粒均匀。 这是国际知名英日合作的皮包品牌“JXi”的标志。 幸亏她及时想起来这个品牌,立刻去专卖柜买了一模一样的文件袋替上。 她取出里面的文件,翻开一看,惊了! 夏菱以为自己眼神出问题了,赶紧重新翻了一遍。 空白!空白!空白! 怎么回事? 内容呢? 这时,卫生间外面响起萝卜的声音: “小小姐,您在里面吗?” 夏菱手一抖,满手资料差点掉垃圾桶里。 好家伙,这个顾承言的“萝卜”还带定位的?! 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考虑到必须消除顾承言的戒心,她道: “帮我和哥哥说一声,我等下去同学家做功课,不回楼上了。” * 这个同学家自然是叶奶奶的研究室。 回到研究室的时候,叶悠刚睡醒,正顶着鸡窝头拿外卖。 见她回来,笑着举起手上的肯德基: “一起吃啊。” “不了,我还要忙,你先吃吧。” 说完,她便一头扎入工作室。 叶悠懵懵地看着关上的房门,“这么一小坨居然是工作狂……行吧,我给你留点儿,等会儿你自己微波炉热一下。” 夏菱拿出第二块石膏体,开始雕刻。 线索太少了,画面里分明是黑子白纸清清楚楚,还有钢笔签名,怎么会全是空白呢? 夏菱背脊一凉,细思极恐。 难道顾承言早就防着了? 她晃晃脑袋,赶紧进入状态。 顾琮又出现了,他抱臂倚在窗台边,“你不是说去看哥哥么,怎么一回来脸色苍白成这样?” 他顿了一会儿,剑眉凌厉,手摸上刀柄,“他欺负你了?” “没有。” 夏菱敷衍了一声,一个不留神手上一滑,刻刀顿时飞出。 她眉头紧蹙,捡起刻刀,重新刻上石膏。 还是老样子,根本刻不动。 石膏体仿佛是一块溜滑的钢柱,刀尖一触即滑,根本没法在上面留下任何印字。 她不信邪,换了一块石膏体继续。 然而一切都很不顺利。 剩下的石膏体中没有一块能刻的。 第二面浮雕是两男一女,三人在银杏树下三结义,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是那种很自然的笑。 旁边柳条抽新,燕子飞旋。 三人碰杯祝酒,仿佛没有了男女之嫌,称兄道弟,十分和乐。 顾琮看着拼了一半的碎裂的青铜片,陷入沉思。 夏菱呼叫007:“为什么我刻不了,是不是你在捣乱?” 【007冤枉】 电流窜得稀拉响,系统明显抗议。 【您要不问问顾琮当年发生过什么?】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普通的修复法,已经无法承载这个文物的魂灵】 【除非使用超出文物能感知的既定修复法】 夏菱捏紧刀柄。 也就是说,得超纲? 第四十七章 顾瑢的过去 夏菱摩挲着手中的石膏,若有所思。 超纲啊…… 有什么修复法是三居樽没有刻录的? 首先陶范法和石膏模具失蜡法肯定要排除掉。 失蜡法之后出来的修复法也不少,到底从何找起? 顾琮站在窗口,对着太阳举起手,他的右手已经成半透明状态了。 鬼魂在人界能停留的时间不多,必须在十天以内将他送回。 事态紧急,夏菱打算从最新出来的修复法开始试。 但是…… 她头疼地看向架子上一大堆修复用具。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古人,对于超现代化的工具并不熟悉。 工作室的门被敲响,叶悠端着刚热过的肯德基进来。 “休息一下吧,你忙了一下午,该补充能量了。” 她递给夏菱一杯冰可乐,正要离开,被夏菱拉住。 只见她眸子清亮,“叶悠,你跟在你奶奶身边,应该懂不少吧?” “?” “文物修复。” 叶悠一脸懵逼听夏菱叨叨了半小时后,终于明白过来: “哦,你说这个啊,我不懂。” 夏菱:“……” 她放开叶悠背过身去整理桌上的碎片。 叶悠凑上去,附耳道:“不过,有一个人绝对清楚。” -- 出租车停在路沿,上面下来两个一高一矮穿校服的女生。 夏菱望着眼前这栋干净清新的三层小洋楼,白墙红顶,碧绿的爬山虎循着墙壁攀岩而上。 矮篱笆在公寓楼前围出一片小花园。 草坪上偶尔飞过几只白蝶。 这片区一共只有五栋这样的小洋楼,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建筑。 在市中心闹中取静,别看屋子不大,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 小洋楼的锁孔已经完全换成了更高级的磁卡锁。 叶悠拿出一张磁卡刷开大门,带夏菱上了顶楼。 按了门铃,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凉气扑面而来,驱走不少夏日的焦灼。 当见到门内的人时,夏菱也微微意外。 居然是叶明修。 “你来了。” “热死了,你这儿有冰水吗?” 叶悠将书包递给叶明修,径直向厨房走去,他毫不犹豫接过。 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熟稔。 他俩认识? 夏菱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都姓叶,难道……? 果然,下一秒她就知晓了答案。 叶悠就捧着两瓶冰镇矿泉水跑出来,递给她一瓶,将她迎进屋。 “快进来,里面凉快。” 叶悠把叶明修拽到身前,“给你介绍一下,我哥,叶明修。” 叶明修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女士拖鞋,“叶悠的,应该能穿吧?” “嗯。” 夏菱套进去,发现还空了好大一截。 “噗!” 叶悠一下笑出来,使劲rua夏菱的脑袋,“真可爱。” 夏·只到兄妹俩胸口·菱:“……” 头顶一声轻哼,抬眸望去,叶明修唇角上扬,泛出轻柔笑意。 又是学校里那个熟悉的学神。 叶悠占了叶明修的房间打游戏,他则带着夏菱去了书房。 一进门,她立刻被满屋子的专业工具震惊到了。 除了南面是窗户,东墙和西墙都修了“顶天”书架,东面架子上全是各种修复工具、颜料、画笔,西面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古代饰品。 北面门边的柜子锁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室内中央放了两张巨大的工作台,一横一竖正好组成“T”字形。 其中纵向的工作台上摆了三台夏菱从未见过的机器,还有两台特制显微镜。 横向靠窗的工作台上摆着些许未整理的木板和颜料。 “这里是你的工作间?你平时做修复工作?” 夏菱绕着工作台转了一圈,好奇地看着这些机器。 叶明修关上门,从一旁的衣柜里取出两件白大褂和两副橡胶手套。 “穿上。” 看夏菱穿好后,他朝她伸手,“给我吧。” “?” “三居樽,你们来之前,叶悠已经告诉过我你们的情况了。” 夏菱慢吞吞地拿出锦囊,警惕地看向叶明修。 没办法,两个姓叶的同学都是和华阳拍卖有关系的。 叶明修放柔声音:“我还不至于对一个酒樽感兴趣。” 他俯身与夏菱平视,意有所指: “看你情况似乎很紧急,你难道宁愿浪费时间在这里和我僵持?” “……” 她别扭地取出所有东西放到工作台上。 叶明修坐到椅子上,拿起那些碎片放到显微镜下。 “这种程度修复难度还是很大的。” 他回头看向站着的夏菱:“你目前打算怎么修复?” 夏菱静静盯了叶明修几秒,道:“你们呢?为什么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俯身凑近叶明修,轻浅的呼吸触手可及,他眼皮微抬。 “正常人听到一个初中生修复文物,不是应该奇怪么?” 叶明修先是一愣,而后靠到椅背上,十指交叉,语气闲适: “你觉得,以我们这种从小就接触文物的世家,需要多少惊讶?” 他勾起唇角,眉目温顺,“况且,你不也看见了,我也是搞这行的。” 夏菱撇撇嘴,与站在叶明修身后的顾琮交换眼神,戴上口罩: “先从2号浮雕开始吧,我现在需要比失蜡法更高级的修复法。” “怎么,失蜡法不行?” 夏菱扔给他一块石膏体,“你要刻得出东西来,我立刻叫爹。” 叶明修用小刀在上面划拉两下,石膏体硬如钢铁,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眉头紧蹙,又用了其他方法试了几次,依然是这样。 “用3D打印试试吧。” “那是什么?” “目前最新的修复科技。” 他将石膏放到3D打印的机器工作台上。 “如果这样都不管用,我们大概只能用最原始的粘连法勉强拼接了。” 叶明修让开座位,让夏菱坐到这边来。 “?”夏菱不明所以。 “过来吧,目前你应该是最清楚三居樽的人了,我教你,你亲自修好它,意义更大不是么?” 夏菱被叶明修摁坐在工作台前,泥土混杂着古卷气息,透过口罩钻入鼻腔的瞬间,仿佛与千年前的古人相对而视。 在叶明修的指导下,一串串复杂的代码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通过软件修复,工作台上,深蓝的灯光下,蜡模逐渐成型,三居樽基本形态肉眼可见地铸造出来。 繁复的花纹渐渐呈现。 第二面浮雕顺利完成。 现代科技令夏菱为之惊叹,她兴奋地回头: “这也太神奇了,我从来没有……” 话语顿住。 眼前的景象令她有一阵眩晕。 她现在身处的地方,并不是叶明修那个拥挤的小工作间,而是一片宽广的草地。 所有的工作台、器具都不见了,叶明修也不见了。 远处青山含黛,云雾缥缈,细雨蒙蒙。 空气中充满了草木清香。 柳条微扬,嫩芽抽新。 与柳树相对的,是一颗幼小的银杏树,叶片翠绿,树叶间隙,燕子低旋。 她站在柳树下,柳条轻轻拂过,微痒。 整一幅青与墨交织的山水画。 对面的银杏树下,顾琮一身白衣,对着她这边眉眼含笑,缓缓伸出手来。 她不知不觉挪动脚步,忽然听见一阵娇喊: “琮哥哥。” 只见一个青衣少女从她身体穿过,奔向顾琮。 “瑟瑟。” 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唤道。 少女错过顾琮的手,转而奔向了另一个锦衣男子,顾琮眼底的笑意有一瞬迟滞。 夏菱想了好久,总算记起来这人是谁。 那位死后都不得安生的荣王。 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她才到冥界。 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穿着皇亲服饰的男人,将整个地府搅得一团乱,当时还死了好几个等着过奈何桥的亡灵。 犹记得荣王那张狰狞的面孔,隔了三百年想起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尤其见到现在这张满面笑意的脸。 夏菱愈发觉得这人危险至极。 战国时期吴越国的荣王,自那场宫闱之乱后,唯一幸存下来的两位皇子之一,顾琮的胞弟顾瑢。 夏菱静静地看着银杏树下和乐融融的三人。 空中浮现一行小字: [宣武七年,二月廿四] 这里,也是系统的领域? 【主人,您得走完这条支线,剧情中除了主线外,支线部分会随机掉落线索】 【您不会忘了任务吧?】 “……没忘。” “可这条线和主线有什么关系?” 【天机不可泄露,反正都是要修三居樽,您就一块儿弄了吧】 “……” 算了,007关键时刻半天问不出一个屁。 她已经习惯了。 夏菱默默转身,不远处,三人有说有笑,想不到这个煞神顾瑢,竟也有这样纯真的少年时光。 宣武七年,彼时顾琮还是个刚及弱冠的青年,顾瑢也才刚满十七,少年气十足。 至于这个瑟瑟,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 顾琮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下巴干干净净,侧颜如玉,任谁见了都会惊叹,好一个俊俏公子。 他望着一旁娇俏的少女,笑意温润,目光一直随她而动,再也容不下其他。 然而少女却同顾瑢交谈得兴致高昂。 两人绕着银杏树玩着你追我赶,瑟瑟突然停下,反方向绕过去,打算偷偷地吓顾瑢一下。 谁知顾瑢突然窜出来,将一堆青草洒在瑟瑟身上,见少女懵住,他哈哈大笑起来: “景瑟,你刚从牛棚里打架回来吗?哈哈哈哈!” 瑟瑟秀气的眉毛紧蹙,小嘴瘪下来。 顾瑢一见矛头不对,立刻躲到兄长背后,“皇兄护我!” 景瑟气呼呼地去抓人,揪着顾瑢的袖子就要开打,顾瑢一边躲着,一边又笑得欠扁: “诶~你抓不到我嘿嘿!” 然而手下却是没有用力挣脱,任凭她揪着袖子。 顾琮看着弟弟妹妹们嬉闹,无奈道: “好啦好啦,过会儿还要赴宴呢,你俩可不能折腾得像水里捞起来的鸭子,莫失了礼仪。” 夏菱清晰地看见,顾琮眼中的笑意比起方才,更加舒畅,想来他很看重这两个人。 顾琮和顾瑢她都经手过,除了这个景瑟。 她倒是从未在地府见过。 夏菱当年到地府不过三日,就沦为了纳鞋君,凡是要过奈何桥的,都会经她之手,她不可能认不出来。 要么景瑟生前一直积福,死后有通行金令,直接去了六道。 要么她犯了极大罪恶,转道押入铜川熔炉。 夏菱看着笑靥嫣然的少女,莫名背脊生凉,要真是后一种,那她究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顾琮死后还心心念念的三居樽上,就雕刻着和此时类似的画面。 三人曾经如此祥和,期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会令顾琮几千年依然飘荡在混沌之间? 第四十八章 别让顾总失望 夏菱突觉一阵耳鸣,如同墨色晕开,眼前画面顿时烟消云散。 再睁眼,还是这片山景。 细雨朦胧,仲春时节,三人依旧。 只不过,当年的少年少女都已长大成人。 顾瑢刚行完弱冠之礼,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景瑟也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礼仪沉稳不少。 改变最大的还是顾琮。 他头戴金玉冠,明黄龙袍加身,洗去当年的青涩,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唯一不变的,是他望着弟妹温润如故的眼神。 夏菱掐指一算,若没算错,这年应是顾琮刚登基不久,弘治元年。 “真的要这样吗?” 顾瑢抱臂倚在银杏树干上,嘴里嚼着根不知哪里来的稻草杆子,一脸郁闷。 “那当然。” 娇俏的女声响起,景瑟捧着一卷竹简,照着上面逐字逐句念道:“书上说了,‘歃血为盟’,这可是江湖众门派的规矩。” “幼稚,你就少看点小花书吧。” 顾瑢直接给景瑟脑门一个爆栗子,“哪有贵族小姐天天跑到茶馆里去,听人家说书不够,还这样瞎闹。” “你就不怕被你爹知道,打板子?” “还江湖门派呢,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我看你混个丐帮帮主差不多。” “你!” 景瑟怒了,举起竹简就朝他扔过去,年龄长了,性格还是这样一副欠兮兮的讨厌鬼。 顾瑢一闪,竹简掉落在地,他嘚瑟叉腰:“你要打我?来啊,诶你偏就打不到我哈哈哈!” 景瑟气急,顿时红了眼眶。 顾瑢总算意识到逗过头了,无措地朝兄长眼神求救。 顾琮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顾瑢顿时寒毛直竖,下意识咽口水。 长身玉立的年轻皇帝微微摇头,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拔出随身携带的玄铁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陛下!” 顾瑢大惊,作势就要扯下自己内衬给顾琮包扎,被他挡手阻止。 “不必。” 他从宽大的长袖中取出一只青铜酒尊,将血挤入。 顾琮把酒樽递给顾瑢,“该你了。” “我……知道了。” 顾瑢对上兄长墨色深沉的眸子,刚要反驳的话立马吞回改口。 景瑟好奇地摸着酒樽,雕刻精致,堪称宝物。 “琮哥哥,这怎么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 顾琮道:“我前些日子命人打造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学民间话本上的侠士结义?” 青铜酒尊四角三方,与21世纪见到的那座稍有不同。 它仅有一面浮雕。 “是我们吴越的神兽!”景色惊喜道,然而又很快低落,“怎么只有一面?” 顾琮负手而立,“结义后我们就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了,今后有重要的日子,我就会往上添一幅雕画。” 景瑟眼睛一亮,嘴快咧到耳后根。 顾琮笑着摇头,果真还是个孩子。 他侧过身子将匕首递给胞弟。 顾瑢接过兄长的匕首,却迟迟没有下刀。 夏菱仗着这些人看不见自己,大大方方走近了瞧,却见顾瑢额头冒汗,眉头蹙得死紧,嘴唇也有些发白,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在抖。 他在害怕? 夏菱仿佛见到什么稀罕事情,原来顾瑢年轻的时候这么怕刀,那他后来是怎么升级为灭世煞神的? “阿瑢?”顾琮唤了一声。 侧头,景瑟正期待地望着他,清凉的眸子满是兴奋。 顾瑢眼睛一闭,终于下手,细长的血流滴入酒樽。 他总算松下气,一把将匕首扔给景瑟,“喏。” 说罢,顾瑢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景瑟撇撇嘴,拿起匕首就往自己手掌割。 “等等。” 清润的声音温如玉石,顾琮小心抽出她手中的匕首,用袖子仔细擦拭上面的血迹,而后向景瑟伸手: “过来,给我。” 景瑟懵懵懂懂,将手落入这只吴越最尊贵的大掌中。 顾琮捏住她的小指,刀尖在她指腹轻轻一点,一滴血红融入酒樽中的液体。 “好了。” 顾琮拿出帕子给景瑟仔细包裹好,眉目间温柔且纵容。 景瑟眉眼弯弯,粉唇上扬,“谢谢琮哥哥。” “开心了?” 顾瑢绷着脸转回来,看到景瑟的笑容,他忽的勾唇,“开心就好,我们赶紧开始吧。” 顾琮、顾瑢、景瑟一同捧起酒樽。 春日烟雨,银杏树下,青樽歃血,三人结义。 -- 夏菱一直盯着那只酒樽,青鸟的尾羽,有那么长吗? 视野越来越黑,仿佛被什么吸入,天旋地转间,周围再次变得亮堂。 她身处在一个非常宽阔的大厅里。 四周都是全面玻璃,阳光穿过,泛着清透的蓝。 大厅里偶尔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匆匆走过,每个人都带着大叠文件。 她向前方望去,对面四方的大楼近在咫尺,“唐旗银行”几个大字正对着他,玻璃上倒映出她所处的这栋楼的标志: GCL 以及那顶熟悉的黄绿草帽。 “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女声。 夏菱偏头望去,穿着红白筒裙,脖子系着黄绿丝巾的礼仪小姐,俯身朝她露出标准的八齿笑。 这里的人看得见她? 她碰了一下礼仪小姐的胳膊。 实体,有温度,她可以接触。 “现在是什么日期?” 礼仪小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2021年6月20日。” 夏菱眼皮微抬,看向墙壁上的电子时钟:09:57:02。 她回来了,这一趟竟直接跨越了15个小时。 还有,顾琮去哪儿了? 她脑海试着唤了几次,无果。 难道他也跟着被卷入过去了? 可她是以魂体出现的,那顾琮呢? 礼仪小姐仍然弯着腰恭恭敬敬。 “不用了谢谢。” 夏菱笑着拒绝后,拐到电梯口。 也不知道叶明修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难保他不会起疑,更不知道是不是他那里的时间,是不是也同开幕式那晚一样静止了,得先离开这里再说。 然而,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正巧有人经过门口。 开头的是个粗声大气的中年男子: “看好夏唯,别让顾总失望。” 第四十九章 这具身体的生物学父亲…… “看好夏唯,别让顾总失望。” 紧接着是女人的声音:“高总您放心,已经安排监视。” 电梯急速下降。 口袋内电话震动。 是顾承言。 夏菱后背一阵冷汗。 基本可以确定是他了。 浅棕色真皮文件袋。 对面楼标。 钢笔…… 所有一切,都与顾承言逃不掉联系。 震动很快停止,没有再响起。 至于这个高总,听上去是为顾承言做事的,画面中和那个陈姓女人签订合约的地方应该就是这栋楼了。 夏菱来到底层一楼,眼尖地注意到门口两名从货车上搬运东西的男员工,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后脑勺帽扣的地方,有一个黄绿的草帽图标。 她跑到前台询问:“请问那两个戴鸭舌帽的,是你们公司统一的员工服装吗?” 前台小姐面带微笑,“是的,小姐,这是我们公司仓库部门的统一服装。” “好的谢谢。” “不客气。” 夏菱走出大楼,仰头望着这栋仅十五层楼的公司,GCL地理位置优越,处在新浦步行街街口,西面就是南洋百货商场,2号口直达地铁站。 “007,原书中,这栋……这个公司的所属人是谁?顾承言吗?” 【不是,GCL的所属人姓高,是高氏集团的副总】 【GCL本身就是高氏旗下的经纪公司,附属于高氏影业】 “这位高姓副总,全名叫什么?” 【高键】 !!! “不会是夏唯结婚证上的那个‘高键’吧?” 【经核实,是的】 “……”这么巧! 居然就这样知晓了这具身体的生物学父亲。 夏菱心中五味杂陈。 照画面中的情形来看,估计夏唯和这位生物学父亲相处的并不和谐,还有那个女人,得有多恨这桩婚姻才恶狠狠抠内页? 系统又一阵电波流窜: 【支线线索进度50%,升级系统3.0】 【叮——】 【升级成功,请试用您需要的辅助功能】 哦哟! 夏菱眼珠一转,道:“那我问你,高键和顾承言是什么关系?” 【抱歉,007无法解答,请主人尽快修复三居樽,顾琮的时日无多,这个位面不能与他融合】 【温馨提醒:主人,您已进入支线剧情】 【完成支线剧情将解锁重要线索】 “……” 呵,升级了还这么不利索。 她果然不该对007抱有太高希望。 -- 夏菱乘坐地铁回到叶明修的榕树公寓。 门没有锁,她推门进去叶悠还在房里打游戏,打打杀杀喊得不亦乐乎。 叶明修一脸白灰出来,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泛着橘黄的光泽: “你是叶悠的朋友夏菱对吧,来,我带你熟悉一下工作室。” ??? “007,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太对劲,为什么叶明修一副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主人,您抬头看挂钟】 客厅电视墙正上方的电子挂钟显示: 2021年6月19日17:07:59. 是昨天刚来时的时间?! “今天明明是20号……” 【主人进入文物世界后,主人所在的空间会自动分离这个世界,一直重复主人进入这个空间最初时的状态,直到您回归】 也就是说,15个小时内,叶悠和叶明修一直在重复着这个时间的动作。 夏菱现在看叶明修,简直像是看到了生命版变形金刚! 她跟着叶明修进入工作室的瞬间,客厅挂钟的数字立刻变化,恢复成正常时间。 啪嗒。 门在身后关上,叶明修有一瞬怔愣,继而笑道:“我们继续第三面浮雕的修复吧,我多做些新的石膏体。” 夏菱故作淡定地点头,开始第三面浮雕的3D打印。 技术熟悉之后,操作方便不少,时间也节省许多。 第三面非常复杂,是三幅图中最复杂的一幅,也是包含情感最复杂的一幅。 不知为何,夏菱看了总觉得心酸异常。 它讲述的是一个帝王与妃子的故事。 画面上,帝王龙袍破碎,倒地不起,头发散乱,龙冠不知何处。 他口吐鲜血,向面前二人伸出手去,想要求救。 一个是他心爱的妃子,一个是个王爷衣着的男人。 爱妃背对着他,一脸冷漠,翩跹的衣角在帝王手中滑过。 帝王眼神绝望。 而在场的另一个男人,那位王爷,举剑刺向帝王,血红的剑尖穿透帝王的背。 王爷嘴角邪佞,眼神尽是疯狂,却空出来一只手怜爱地抚摸帝王的脸庞。 这种矛盾交织的情感,近乎窒息。 【检测到文物波动强烈,触发脑电波投屏功能】 电脑屏幕上立刻显现过去的三居樽,与现在的三居樽花纹对比。 每一处都十倍放大,三面浮雕从勾勒到完成,从雕工到笔顺,一丝不落。 夏菱惊讶发现,第三幅浮雕与前两幅浮雕雕刻方式与前两幅完全不同。 它更精细,雕工更成熟,比起前两幅,情绪更加激烈。 “确认。” 【连接打印成功】 绿色信号灯闪烁,电脑与脑电波投屏连接成功,第三幅浮雕渐渐呈现在石膏体上。 客厅的电子时钟再一次停止时间,叶悠重复尖叫,叶明修不断重复捏模具的动作,除了夏菱,大家都失去了表情,仿佛没有生命的永动机。 夏菱眼前一暗,亮光再起,入目是一片喜庆的红。 她刚挪动步子,顿觉身下踩着一铜制托盘,上面立着两只白玉杯,鼻腔飘入醉人的香气,脑袋咕咚咕咚晃得眩晕。 她面前的床榻上坐着一位嫁衣美人,头戴黄金凤冠,绛唇紧抿,看这妆容应是宫中贵人。 窗户上贴着“囍”字,红烛摇曳。 然而这位娘娘,一双美目满含泪水。 第五十章 三居往事(1) 夏菱晃晃沉重的身子,发现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青铜酒樽,顿时惊得鸡皮疙瘩四起。 “啊!” 端着托盘的小宫女吓了一跳,惹得站在床边的绿衣女子眉头紧蹙,语气略带责备: “慌慌张张的吵什么?仔细着点,这三居樽可是圣上御赐之物,要出个什么意外,小心你的脑袋。” 小宫女愣愣地盯着托盘中的三居樽,它好端端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阵妖娆扭动只是错觉。 在大家注意不到的角度,浮雕上的青鸟眼珠转了转,悄悄翻了个白眼。 夏菱僵直身子,一动不敢动,想不到自己竟附身在了三居樽本体上,稍稍一动作就跟闹了鬼似的。 古代人尤其忌讳这些神魔鬼怪,还在新婚之夜,搞不好把她当晦气之物扔乱葬岗,那她可咋整? 回不去现代更回不去地府,在时间隧道里当阿飘吗? 她顿时脑神经猛地一震,身子站得笔直,连小飞虫挠得她鼻孔发痒都拼命忍住喷嚏,这气憋的,导致整个酒樽外观看上去像是被酒撑胀了一样。 小宫女眨眨眼睛,心想大概是这几天一直忙碌新主子的婚礼累着了,晕乎乎出现幻觉了吧。 她摇摇头:“没什么。” 绿衣女子打量她一番,随即移开视线,“下次莫要这般了。” 小宫女总算松下一口气,垂首道:“是。” “娘娘。” 嬷嬷端着盆水进来,上面搭着块洗脸用的红布,唤道:“今儿个是大好日子,皇上很快就来了,可莫要让这幅样子误了吉时。” 床上的新娘子无动于衷,纱质的红盖头下,依旧是那副失了心魂的模样。 “何嬷嬷,我来吧。” 绿衣女子接过何嬷嬷手中的铜盆。 这个姑娘名唤绿翘,是景妃娘娘从将军府带来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在她身旁侍候着,景妃初为人妇,有个熟悉的人陪着也是好的。 想到此,何嬷嬷觉着这样也好,虽说不合规矩,可规矩是人定的,瞧此次纳妃的架势,明眼人一看便知皇上对这个景妃娘娘的重视,自然要讨好这位新主子,总比误了皇上春风吉时砍头来得好。 “也好,你可仔细伺候着,我去前殿瞧瞧。” 谁知何嬷嬷才开了一条门缝,就有一股黑烟飘进来,室内顿时狂风大作,所有喜烛瞬间熄灭,铜盆打翻,一侧的大红床帘被打湿,婢女个个晕倒在地。 酒樽连带着托盘重重摔落在地。 夏菱被晃得头晕,得亏这托盘重心好,她倒是没摔个四仰八叉,还是稳稳立在托盘上,只不过从半空挪到了地上。 她趁乱抖抖僵硬的身子,酒液与铜壁碰撞出清脆的回响。 黑烟散去,床边的两支喜烛重新燃起微弱的光。 夏菱眨眨眼睛,发现床边多了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黑色包裹满身,一看就不是皇上。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有些类似乌木沉香。 这人是谁? 皇帝新婚之夜闯入娘娘新房。 看上去来者不善。 不过床上端坐着的那位显然异常兴奋。 景瑟闻出这股熟悉的香味,她一下抓掉红盖头站起,激动得声音颤抖: “阿瑢!” 顾瑢摘下宽大的披风,露出俊俏的容颜。 他蜷起食指接下景瑟眼角的泪,温声道:“辛苦了。” 景瑟原本哭得红肿的眼睛顿时弯成一道新月,流光溢彩。 她抬起双手,想要抱住顾瑢的腰身。 “你这屋子倒是布置得精致,看来兄长对你确实上心。” 顾瑢侧身,袍子的布料与景瑟失之交臂。 他慢悠悠在屋内晃了一圈,捡起地上那块红布,“他居然允许你用这个颜色,看来他是想破了吴越律例,让你和皇后平起平坐。” “阿瑢,我……”景瑟急于解释什么,却被顾瑢打断。 “侍女嬷嬷配的人数也是皇后级别,”他负手背后,轻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狼子野心,想夺了皇后之位呢。” “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景瑟偏头,一缕鬓发垂落,烛光摇曳,在细腻白皙的脖颈处留下一片阴影。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景瑟感觉到身边落下重物,一抹温热贴上她颈侧,柔软的指腹缓缓摩挲。 她心中那根线一下崩断,赐婚后一直憋着的委屈像海水倒灌,她猛地扑进顾瑢怀里,泪眼婆娑,带着哭腔: “阿瑢,我实在受不了,明明我们相爱,为什么偏偏就要拆散?” 好家伙,她居然看到一场现场版宫廷三角恋。 夏菱忍不住啧啧称奇,如此美人投怀,楚楚可怜,娇艳欲滴,就是她也差点心软。 两人相爱,顾琮这个皇帝看着温润,实则拆散了不知道多少有情人。 爱情这玩意真是不得了,饶是顾瑢这个大魔头,原来也有被情爱所困的青涩时期。 夏菱这三百年,什么小花书没看过,眉梢一挑,酒樽上的青鸟尖嘴微咧,怎么看怎么猥|琐。 情侣见面,小别胜新婚。 红烛摇曳,黑夜深深,氛围、眼神均已到位。 她全神贯注盯住喜床上那两人,开始期待接下来该是怎样壮观的干柴烈火,谁知—— “景瑟,我时间不多。” 顾瑢将景瑟轻轻推开景瑟,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酒樽晃荡几下,青鸟的眉毛都快炸了。 嘿你就、就这? 就这??? 夏菱恨铁不成钢,心中大喊顾瑢无能! “之前查的线索,有结果了。” 景瑟顿时神情凝重,迫不及待取出信件。 只见她越往下看眉头越紧,到最后愤恨地将信纸捏成一团扔出去! 夏菱被砸在自己身旁的纸团吓了一跳,幸好没落在酒樽里,不然这上等的好酒就毁了,那可值好几千两银票呢。 不过她倒是有点好奇信的内容了,能把一个含春少女瞬间变成暴躁美人,绝对和整个三居樽支线有关。 “我就知道!果然又是这个老巫婆!呵,顾琮可真是个好孝子,他老母叫他干嘛就干嘛,叫他去死八成立刻能捅了自己!” 夏菱头一回听见景瑟这样骂人。 顾瑢顺着她人的纸团看过去,视线停留在夏菱变成的三居樽上。 “兄长倒是很重视你,连我们结拜的三居樽都用来装鸳鸯酒了。” 这话听起起来阴阳怪气的。 景瑟冷嗤:“事到如今还玩这种把戏,不觉得讽刺么?” 她见着床上那些花生桂圆红枣帘子,只觉得刺眼,一把撸下床榻,唾弃道: “当初要知道他这般狼心狗肺,宁可信奸佞小人,也要残害忠良。我爹效忠了皇室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比狗还不如!谁稀罕跟这种东西结拜,真是晦气!” 夏菱一听,心中咯噔一下,顾琮在她面前向来儒雅,怎知他背后竟是这样昏庸! 青鸟羽毛抖动几下。 夏菱拨弄着手指,一件一件细数: 顾琮爱景瑟,景瑟爱顾瑢,而顾瑢……看上去应该是对景瑟有那么点感情,但是绝对没有景瑟爱他的多。 从两人交谈间,顾琮似乎对景瑟的父亲做了相当伤天害理的事情。 哎哟,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可转念一想,顾琮那魂魄其实挺不擅长撒谎的,连让他钟爱个借口都要结结巴巴好半天,不过耳根子软倒是真的,这性子当时可愁了阎王爷好久。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夏菱仔细端详一旁沉默的顾瑢,样貌着实出色,与顾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他五官更加深刻,尤其是那双眉眼,静静看着你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陷入他浮于表面的深情。 除了顾琮,在京城中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再加上他平时那股子欠欠的性子,俗话说得好,在那个时代,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顾瑢这样又好看又有个性的,在古板的皇室中实在惹眼得紧,也难怪景大美人对他芳心暗许,死到临头还忠于这段感情。 但是,他从景瑟发脾气那刻起就一直没有出声,既没为自己兄长劝阻嫂嫂,也没帮着自己的旧情人骂狗皇帝,反倒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一举一动都显得诡异。 夏菱还出着神,就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腾空。 好听若清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知你委屈,不若这样,我陪你喝了这交杯酒,可好?” 说罢,顾瑢将三居樽倾斜,夏菱清晰感受到有液体从身上流出,带着迷人的酒香,倾入两只白玉杯中。 她被随意置在一旁的多宝阁上。 顾瑢将其中一杯递给双眼红肿的景瑟。 姑娘立刻喜笑颜开。 “好。” 从声音都能听出她的雀跃。 她是真的很喜欢顾瑢啊。 暖暖的烛光下,大红喜床上,两臂交叉,耀目的红与沉静的墨交织在一起。 “阿瑢,你放心,太后那里,一切都交给我。” 景瑟双眼眯起,仇恨的情绪浸染,“敢陷害我爹,定要她付出代价!” 她掩袖干了这杯酒。 然而,却没有发现,顾瑢虽然嘴角上勾着,眼中的笑意却冷淡下来。 夏菱皱眉,怎么停了,他不是说要陪心上人喝酒吗? 只见顾瑢将酒杯错过肩膀,杯中酒洒入先前倒翻的那滩水中,瞬间融为一体,再难辨出。 * 子夜。 顾琮终于结束会客。 他踏进专门为景瑟准备的襄阳殿,宫中除了中宫最大的一处殿宇,这对于一个妃子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夏菱睁开眼睛,她还是三居樽的模样。 刚刚一阵眩晕,再次醒来,新房内已经完全恢复了顾瑢来之前的模样。 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 一群宫女嬷嬷也没有发觉异常,每个人都像个木偶一样遵循着洞房程序办事。 见顾琮进来,何嬷嬷立刻笑着请他挑开景瑟的红盖头。 这种待遇其实只有中宫皇后才能享有的,顾琮为她破了老祖宗的规矩。 宫女们个个掩面而笑,心中庆幸跟对了主子,瞧这皇上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以后绝对喝香吃辣少不了。 其实妃子的红盖头是纱质的,根本遮不住什么,但顾琮还是被盖头下的景瑟惊艳住了。 美目盼兮,红唇艳兮。 如斯美人,得之幸矣。 夏菱听见顾琮心中之音,啧啧叹道,果然人都是食色性也,她也爱看美人。 年轻的皇帝顾琮也逃不过美人关。 景瑟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她是什么情绪,不过鉴于她刚与心上人喝了交杯酒,两颊红润,顾琮看了心中甚为欢喜,当她是害羞。 现在,轮到他与景瑟喝交杯酒了。 顾琮很体贴地挥退了众人,夏菱这只“三居樽”再次发挥倒喜酒的作用,白玉杯再次被递到景瑟手上。 一个时辰之内看了两次交杯酒,两个男人,同一个女人。 夏菱真是飞一般的感觉,刺激! “瑟瑟,来。” 瑟瑟,多么亲昵,这是顾琮对景瑟的专称。 看向对面顾琮灿烂温润的笑容,景瑟艰难勾起一抹笑。 顾琮先仰头干了这杯酒。 三居樽上,青鸟眼皮翻动。 夏菱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对注定同床异梦的夫妻,没看到旧情人幽会,观赏一场皇帝的鱼水之欢也是一番乐趣。 然而,下一秒,她瞳孔骤缩! 景瑟右臂绕到顾琮脑后,袖中抽出什么,尖锐的银光一闪,直直向他颈脉刺下—— 第五十一章 (补一万+)三居往事(2…… 哗! 一阵疾风朝她的后脖颈袭来—— 【检测到未名生命体偷袭,启动透视装置】 视野一转,夏菱眼前的景象迅速后推,所有血肉肉眼可见透明化,视线穿过脖子,抵达背后那个劈下手刀的人。 “叶明修你这是做什么!” 夏菱迅速擒住男孩的手腕,将他双手反扣,朝他膝盖猛地一脚,叶明修半跪倒地。 她心有余悸紧紧盯住他的后脑勺,幸好及时反应,否则…… “你不喜欢用这种类型的石膏吗?” 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叶明修也保持着贵家公子的优雅。 他的唇扬起好看温和的弧度,眉眼间淡润若水,不见分毫慌张。 “什么?” 夏菱一愣,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偷袭者被抓现行,慌乱的不该是他么? 突然问她这种问题,他肯定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夏菱手下加重力道,把他脖颈往下摁。 这种姿势其实是非常不舒服的,然而叶明修像个没事人一样,温声道: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换一种尝试也无不可。” 说着,他向后侧头,夏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微微惊讶,想不到他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把那块石膏抓得死死的。 看得出来他用了力,指关节弯曲,手背青筋暴出,似乎很怕它掉下去。 确实,石膏是易碎物品。 “第三面浮雕卡在这把剑上了。” 他努力晃动几下被扣住的手腕,手中的石膏模具上,浮雕明显卡在了顾瑢将剑刺向顾琮的那一瞬间,只有剑柄,剩下的剑身断断续续,刻得毫无章法。 夏菱放开他,蹲下去将石膏模具拿出来。 “怎么回事,3D打印机坏了?” 叶明修站起身,整理自己皱掉的衣袖,“没有,检查过了,打印机没有出任何鼓故障。” 他指向工作台上一排各种各样的石膏模具。 “试过其他朝代的文物,同朝代不同种类的也试过,包括皇室、民间、墓葬的,都能完整刻画出来,除了三居樽,第三面就是刻不好。” 他拿起打印出来的三居樽彩色复原图,指着顾瑢刺杀顾琮的那副画面,“就好像有什么在阻止我们复原它。” 夏菱凌厉地看向叶明修,心中大骇。 刚刚就在怀疑了。 不是说她进入文物的世界后,这个世界的时间会停滞,人物也会重复同样的动作么? 为什么叶明修这次可以自由活动? 她食指沿着裤缝,慢慢打着节拍。 这次回到战国的时间加长了,说明文物复原的状况正在好转,可是为什么会断在关键点上? 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看清了景瑟手中的东西,是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蒙古刀。 那一刀到底有没有刺下去? 夏菱猜测大概后面会是血色洞房夜吧。 顾琮那么不甘,因为心上人其实喜欢的是自己的胞弟么? 但是根据她锁经历的画面来看,顾瑢和景瑟显然是在谋划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年少时三结义,成年后遭到背叛。 要她是顾琮,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哪里还能善言善语面对曾经的同伴? 从系统的提示来看,得解开寄宿在文物内的魂灵的心结,直到他们顺利归安,她才能获得完整的线索,帮夏唯脱身后,她才能顺利进入轮回,不然就得灰飞烟灭,休想再有下一世。 上次断点是因为修复的内容并不完整,只提供了修复好的那一段,对应了她首次触摸三居樽时出现的画面,至少信息还算完整。 但是这次,竟突然中断。 夏菱摩挲着3号模具,看来这次突兀的断点和这个有关。 连现代技术都无法修复的弑王雕,莫非有什么蹊跷? “其他位面也试过?跳过这段,其他画面不能打印出来吗?” 叶明修眼皮上抬,他一时竟有些发怔,“……没。” 夏菱将模具放置到打印机工作台上,暗自启动“投屏”功能,叶明修也紧紧盯住那幅断点的浮雕。 不一会儿,蓝色光束启动,在模具上缓缓扫射,速度明显比先前慢了许多。 滴滴滴—— 红色信号灯不停闪烁,屏幕一暗,滚动无数乱码,叶明修赶紧关闭程序,电脑瞬间黑屏。 所有的工作仪器恢复平静。 连头顶的电扇也不转动了。 夏菱将模具放到显微镜下观察,眉头拢起,嘴唇紧抿。 果然,她的猜想被验证了。 模具上除了周围那一圈花草树木是完整雕刻的,其他内容一概空白。 “弑王”这一段就算跳过去,也只能勉强打印出边框,真正的内容根本无法知悉。 不能跳,得想办法再穿越一次,这次必须坚持到最后的“弑王”,否则她没法纵观全局。 既然已经确定了顾琮的不甘是因这两人而起,那总得知道顾瑢和景瑟到底在谋划什么。 【提示主人:顾琮的魂魄已经油尽灯枯了】 夏菱手下一顿,顾琮的魂魄正沉浸在过去的时间里,她试着唤醒他,可惜他根本无法抽身,更别提感应了。 “把他现在的状态传给我。” 空气凝固,眼前浮现画面,顾琮身着明黄里衣,驼着背、双腿微分,坐在龙床上,两眼无神,正盯着雕花大门发呆。 他的状态很不好,尤其四肢,已经呈完全透明状了,要不是还有些水流一样的轮廓,她都要以为他成了人彘。 倏地,她眼睛眯起,点击一旁的放大镜图标,将顾琮的上半张脸放大数倍。 他的瞳孔已经是透明的灰色了! “怎么会?!”夏菱捂嘴,这才几天,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不是说还有十天吗? 【线索迟滞其实关系不大,只要结果达标就可以,但是顾琮等不了】 【进度拖得越久,他的消亡速度就会越快,同时也在消耗你的能量,到时候可能007也无法运转,要知道,我们系统实际上是靠主人的能量维持运转的】 【这样下去,结局只有系统、宿主和世界同归于尽了】 “顾琮还有多少时间?” 【3天,消失速度还在以小时成倍增长】 【主人,您必须加快进度了】 【难道您甘心默默忍受三百年,就这样毁在半途吗?】 !!! 夏菱左眼突然刺痛,麻麻的,一阵一阵,似要钻入头皮里,她指尖掐进太阳穴,脑仁子几乎要炸开。 各种空灵的声音在脑海盘旋: “你真的想好了?这一去可没有回头路。”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存在的价值。” “文明覆灭,是我的错,不怪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失职了,我甘愿接受惩罚。” “来人,把她锁起来。” “这道枷锁,希望终有一日能由你自己解开,而不是……” “我夏菱,在此发誓,护……平安。” 血色布满。 而不是什么? 最好她自己来解的是什么? 谁?她要护谁的平安? 为什么?为什么关键词被屏蔽了?! 脑袋胀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满目红色忽的一下炸开,血色花朵化作液体滴落—— 脑海归于平寂。 夏菱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清明。 半晌,她沙哑道: “叶明修,3号放一边,我们先给1号和2号上色。” -- 投屏穿越千年长河,将夏菱脑海中三居樽最原始的模样立体呈现,360度无死角,华丽的金色流光覆盖整个模具。 战国吴越,那时的青铜实为“金铜”,又称吉金。 投屏中的三居樽,似披上金缕袈裟,神圣不可侵犯,却又叫人从心底深处钻出一丝不可抑制的贪念。 古人的智慧着实令人惊叹,即便在当代,只需一眼,便不由自主折服于制作它的工艺是如何惊为天人,在那个只能靠手的时代,物之动静,人之百态,一处小小的细节,愣是叫人品出无数味道来。 樽体金光华彩,光洁的表面倒映出每一个见到它的人的神态,似那照妖镜,几乎钻入人心犄角处,叫这些黑暗泥沼无处可藏。 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着凌晨3点的时间,距离夏菱回归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 叶悠敲响工作室的门,她端着一个木托盘进去,上面有两杯水。 “休息一下吧。” 二人埋头沉浸在工作中,似是没有听到叶悠的声音,聚精会神地做着手中的工作。 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修复文物是门需要耐心和磨力的艺术。 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稍稍一个小小的漏洞,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细腻的笔尖勾勒出线条的金边,华丽的色彩附着其上,眼前瑰丽的画卷缓缓铺展,两千年前的世界与他们对视。 满室安静,夏菱用足力道控制着手中笔尖的方向,已经到了最细腻的人物眼角神态部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有任何抖动,否则就会毁了整个故事。 叶明修负责的1号浮雕,已经完成最困难的青鸟尾羽做色部分。 而夏菱担下了最困难的2号人面部分,此时她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仿佛与周围自动隔开一道结界。 这次用的R号颜料很特殊,不能见阳光,也不能有风,夏狭窄的工作室内,闷热的空气、逼仄的光线,唯一透亮的是工作台上的两盏特制台灯。 夏菱皱着眉,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却毫无知觉。 都打的汗珠几乎要滴落,看得叶明修心惊,汗珠的方向,正是夏菱正在上色的“景瑟”部分,眼尾的笑纹少则僵硬,多则显老。 R号颜料并不防水,尤其汗液中含大量氯离子,一旦和它融合,那一块会直接被腐蚀,已经可以预见夏菱懊恼暴躁的神色了。 叶明修朝叶悠眼神示意,她赶紧放下托盘,抽了两张纸巾给夏菱轻轻按去汗珠。 工作台上铺满了白色棉布,文物修复专用的颜料洒的到处都是,调色用的盘已经糊的不成样子,夏菱甚至直接在棉布上调色。 成效是显著的。 叶明修从小生于古董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这方面可以说是半个专家,加上沉淀了几百年老资历的夏菱,二人合力,做色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叶明修将2号浮雕的最后一块碎片拼接上。 与此同时,夏菱也放下了手中的勾线笔,历时十多个小时,终于完成了最麻烦的人物部分。 少女娇俏羞赧,少年意气盎然,新皇丰神俊朗。 华贵低奢的衣袍翻飞,蒙蒙细雨飘落,一口四角三方的酒樽被三双手高举向天。 可以说,这次修复非常成功。 夏菱总算松下一口气。 叶明修将水递给她,眉目温润,薄唇轻启: “一般情况下,修复文物专家们都会力求保持原样,保留这些历史印记,不会特地尽善尽美接近初始模样,为什么你这么执著于还原99%?” 夏菱灌下一大口水,看向对面的白墙,眉峰一挑。 叶明修跟着看过去,那里空无一物,也就没怎么在意,只当她发呆放松。 夏菱的视野中,那堵白墙上呈现出幽蓝的网格,就像电影院的投屏那样,泼墨一般,画面晕染开来。 顾琮消瘦的身影渐渐铺开,他孤立在高台之上。 通天阶上,天雷阵阵,乌云压城,大风刮过,珠帘翻飞,零零脆脆。 珠帘之后,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被两个老嬷嬷搀扶着,看着顾琮的背影,阴暗处,露出漠然的神色。 顾琮的下半身也开始透明化了。 夏菱敛去眼底波澜。 为了还原整个故事过程,她必须尽最大努力把三居樽修复到初始模样。 客厅墙壁上那只挂钟,跃动的计时器突然停滞,时间:03:30:13,后面那个“13”一直在不停闪烁,不再继续往下数。 工作室内,时间被按下暂停键。 叶悠整个身体冻化,维持在嘴唇微张,单手扶腰,一手撑在桌面的姿势。 叶明修也停在了拿镊子粘胶水的动作上。 白墙上的画面如泼墨渲洒开来,网格扭曲成一个旋涡,屋内狂风大作,夏菱瞬间被一股大力吸进旋涡。 旋涡顿时汇聚成一个光斑,一闪而逝。 谁也没有注意到,光斑消失的那一刻,叶明修眼皮掀抬,望向对面空白的墙壁若有所思。 * 夏菱再次睁眼,入目是死气沉沉的昏暗,狂风将她的身子吹得哐当响。 她随意瞄了眼,自己依然是附身在三居樽上,被黄金底座托着,宏伟的龙椅在她视线下方。 三居樽立于整个皇城的最高点,如同一个旁观者,俯视着吴越皇宫内那些数不清道不明的秘辛。 这次,她以同样的身份旁观着吴越的变革。 乌云从西北翻滚而来,远望东南方向,天光大亮,所到之处暖阳耀目。 顷刻间,墨团与白日在乾坤殿上空交撞,惊雷猛地炸开,刺目的“白龙”瞬间将天际砍作两半,狠狠砸入大地,升起缥缈的灰烟,窜上穹顶,与那滚滚墨团融为一体。 大殿外,众臣人人右手一剑状黎木梧桐牌,左手一无柄匕首,从殿门外到玄武门,往外延绵,跪伏大片,密密麻麻的人头,长尾乌纱帽皆侧倾于左脚边。 本该焦灼的夏日,大风刮在皮肤上,刺痛伴着透心的寒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顾琮负手立于殿前,往下,是高达近四十丈的白陶台阶,一阶仅一足宽,连绵不绝,长达百尺,从上往下望去,跪伏的众臣如蝼蚁渺小,从下往上望去,大概亦是如此。 即便转换时空,系统带给她的特异功能效果依旧。 360°VR视角,一览整局。 视野转移到台阶下方,连乾坤殿的屋檐都只能窥得一顶针,立于皇城顶端的那位天子,看不清其相貌,唯独那一抹明黄,在沙尘翻飞的昏暗中,瘦削,却坚韧,仿佛谁也无法撼动其半分,但身形微不可见的颤栗,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长阶中央的半月台上,一人身形挺拔,一袭黑色锦袍,暗金冰丝绣出姿态闲适优雅的丹顶鹤,长脖纤细,一抹弧度愣是绕出百转千回的婉转,垂眸似眯非眯,展翅欲飞,脚尖点水,可不骄矜。 男人身形微动,流光窜过腰间蛇麟,恍若那三角毒蛇吐露着信子,随时恭候猎物的到来,腰带束在这具极具爆发力的身体上,环出相当完美的线条。 视角投射到男人面前,狭长的眸如狼如鹰,鼻梁高挺,薄唇抿出凌厉的直线。 漆黑的瞳,倒映出高台上那抹明黄上,腾云驾雾的金龙。 夏菱心中一凛,顾瑢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气,连同那股子景妃面前的温沉也被撇去得一干二净。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带着破釜沉舟之势逆卷而来的顾瑢,有一瞬间,夏菱产生了一股他能替代顾琮,顶天立地的错觉。 现在站在半阶之上的,是一个满心仇恨、赌上一切的男人。 “陛下。” 一面衣袍随着扬起的手翻飞,顾瑢单膝跪下,上身愈发挺直,他举起右手,削尖的一头指天,梨木牌底端,梧桐纹路蜿蜒其上,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随着顾瑢铿锵有力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忠良蒙冤,吴越将亡!” 未罢,他左手扬起一把没有柄的铁匕首,手起刀落,快准狠,头上那顶象征王侯的白玉兰青玉冠被毫不留情削去,乌发瞬间散开,落在挺拔的背上,任由狂风乱打。 “奸佞乱臣!妄言揣测!残害忠良!今日,我顾瑢,就是弃了这顶烂冠,势要替含冤战死边疆的景仲郎将军讨伐吴贼!” 青玉冠在白陶上炸开,如同慢镜头般,清脆响响,无数碎屑飞溅出一朵玉兰,在白陶阶上留下数个小坑,是绽放亦是毁灭。 “我等原随荣王殿下讨伐吴贼!” 跪伏的众臣此刻一齐直立上半身,高举梨木牌,讨伐的决心在这风沙走石的险恶天气中,气势如虹,势要破云而上。 “乱臣贼子吴仇恩,蛊惑吴越,罪该万死!” 萧寒刀光倒映出天际黑白分明的那道界线,飞尘缭乱,只听无数刀风凌厉而下,跪伏的众臣瞬间乌发散乱,数不清道乌纱冠碎落倒地。 夏菱的视野窜上乾坤殿,网格将顾琮包围,他的每一丝表情,都难逃掌心。 【触发“身临其境”】 平直的声线响起,夏菱顿时感到有一股吸力将她刷的一下拉进顾琮的身体。 再睁眼,她已透过顾琮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不得不说,内心是震撼的。 黑白天际,昏沉皇城,半阶黑袍鹤道,坚定跟随的密密麻麻纷扬的人头。 或许受到系统功能的影响,夏菱胸口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席卷而来,压得她几乎踹不过气。 她抚上心口,这就是顾琮时下的感受么。 哗啦,身后珠帘拨动,一位头戴黄金凤冠的老妇被两位老嬷嬷搀扶着出来。 夏菱有那么一瞬惊艳。 细眉弯弯,眼尾上挑,朱唇稍点,皮肤白皙,即便添上了岁月的细纹,也丝毫未减半分雍容。 象征着吴越守护神的青鸟在她红中带金的裙袍上,栩栩轻舞。 夏菱视线瞟向她搭在嬷嬷掌心的手。 保养得当,年岁的青筋微微凸起,除了大拇指,其余四根手指皆带了象征身份琉璃萃金角指套。 四只金镯圈在手腕,重力之下,她的手腕微微下屈。 她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下巴扬起,通身环绕着一股谁人高攀不起的雍贵气势。 天地之间,仿佛她就该这么高贵,甚至凌驾于国君之上。 如此华妇,夏菱不由得想起大金的末代太后弨禧来。 吴越国弘治当年的事迹她在地府也略有耳闻。 想必这便是顾琮的母后夏太后,那位历经三代帝王,自顾琮上位以来垂帘听政,无一日中断过的,真正的幕后掌权人。 夏太后扭着腰肢,羊皮靴在大殿上回荡出空旷的声音。 她在顾琮身后三步停下,挥退两位嬷嬷,双手置于腹前,瞳下移,乜视半阶上的顾瑢,悠悠道: “荣王这是对景将军的处置不满?” 她视线转到自个儿手上,拨动中指的指套,刮擦着上面的纹路: “亦或者,”微微眯眼,寒薄的视线仿佛利剑,似要穿透顾瑢的心脏,“你是逆臣景仲梁的同伙。” 夏菱听了眉梢一挑,这夏太后可真有意思,草草一句就把顾瑢升级到乱臣贼子的地步,还一同把追随顾瑢的这些臣子一同拉到“通敌卖国”的位置上,这算什么,一网打尽? 只见顾瑢身形挺拔,不可撼动,他将木牌双手托于头顶正前方,清润的嗓音清晰有力: “景将军是我吴越镇国将军,乃先皇赐封,将军一生戎马,为国为民,一年到头没有一日停止过守卫我吴越边疆,自宣澈四十六年便随帝出征,胜仗无数,更莫说柳关之战,当时城主懦弱弃城出逃,弃千万百姓于不顾,景将军带着仅剩的五百兵力顶住城门百日,终保关内百姓无虞,护住我吴越七座城池……” 一桩桩一件件。 顾瑢一条一条数着景仲梁的伟绩,吐字清晰,平稳沉着,不带一丝一毫愤慨或是悲切,只是安安静静讲述着,好像历史重现,一幕幕战火在他清润好听的声音中娓娓道来。 不卑不亢,却像重锤一般敲打在人炽热的心脏上,不可忽视。 “这样一位护国英雄,掉入敌人陷阱,丢了性命,却被人打成叛徒,试问陛下,您若是景家军,还有信念为君主打天下吗?” 顾琮身形晃了一下,隐在袖下的拳头颤抖,腿脚发软,几乎站不稳。 答案自不必说,他若是景家军,被这般侮辱污蔑,从百姓为之歌赞的护国英雄一夜跌落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里还有剩余的力气护什么国?心寒了呀! 夏菱化作一缕神魂,钻入顾琮脑海,提取出“吴贼”的资料。 吴贼名唤吴仇恩,是从顾琮三岁起就陪伴在他身边的太监,照顾顾琮二十余载,两人亲同兄弟。 吴仇恩也相当于顾琮的另一只眼睛,帮他私底下做了不少事情。 顾琮登基后,立马给吴升了官,成为有史以来吴越第一个宦官,给了他无上特权。 但吴仇恩权力越来越大的同时,野心也越来越大,仗着自己是最靠近皇帝身边的红人,在宫中内外为非作歹。 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奈何顾琮太过信任这位儿时起就陪伴他的人,谁上奏说了他的不是,顾琮就降了谁的官。 这个老太监厉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妲己转世。 夏菱八卦之魂熊熊燃起,脑内小剧场不知道演了多少回。 这回的景仲梁被砍头,似乎也和这吴大宦官的耳边风脱不了关系。 可转念一想,顾琮向来以公正出名,这样一位谦谦如玉的公子,怎会是轻易听信谗言之人? 夏菱感受到顾琮的拳头松了又紧,反复几次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吐出: “孤……” “景仲梁叛国是既定的事实,人也早已处决,你们当时不站出来,现在出来马后炮?” 夏太后打断了顾琮,站到前面来,将顾琮挡在身后,声音放轻了些,“瑢儿,你当真不顾兄弟情义,非要站在你皇兄的对立面吗?” 顾瑢直视前方,没有反应。 夏太后继续加力,“你这般赞颂景将军的功德,怎么,我吴越是没有他景仲梁就要灭了?” 顾瑢眼皮微掀,“臣弟不知。” “好你个不知!”夏太后怒火直上心头,再看看下面乌泱泱一大片披头散发的大臣们,几乎全朝的重臣都在里面。 不仅荣王,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甚至左相…… 随便揪一个出来,哪个不是手握重权? 夏太后心惊,什么时候景仲梁的影响力竟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既然你们这么维护景仲梁,哀家就顺了你们的意,送你们一同去陪景仲梁作伴。” 她扭头看向顾琮,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强霸,“琮儿,下旨吧。” 夏菱感受着顾琮内心的波动,可以看出他一开始是犹豫的,但他到底是九鼎龙座上那位,他的至高,容不得质疑。 顾琮到底还是听了母后,“荣王顾瑢、左相……今日参与的所有大臣,罚一季俸禄,禁足三月,期间不得参加任何休沐仪式。” 听此,夏菱忽而一笑,到底还是那个玉公子,心中有善,念旧情,狠不起来。 * 夏菱回到了三居樽上,顾琮下朝后直奔景瑟的襄阳殿,顺便将三居樽一同带了去。 夏菱一路颠簸,被顾琮捏得樽体发烫,她觉得这位天子要再不放手,她就要被他的汗水咸死了。 顾琮一路奔跑,却在殿门前紧急刹车。 夏菱被晃得头晕眼花,恨不得把胃酸吐出来。 顾琮显然紧张得不得了,他在殿门前踱过来踱过去,手扬起又放下,就是不敢去敲门。 这还是头一回见着皇帝见自个儿妃子还这么纠结的。 看来确实是爱极了景瑟啊。 夏菱一开始还挺新鲜,可渐渐地也失了兴致,干脆数起了顾琮来回的次数。 就在她数到第三十六遍的时候,门开了。 里面正要出门的景瑟与正要敲门的顾琮打了个照面。 两人愣住,景瑟很快敛去心神,瞥了眼顾琮举起的手。 顾琮尴尬收回,背到身后,又觉着不合适,再放到身前,总之不自在的很。 “瑟瑟是要出门吗?” 这话一出,顾琮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不是废话吗! 景瑟冷笑:“陛下不是看见了,臣妾现在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说罢,她便错身出门,不想,手腕被牵住。 “瑟瑟。” 景瑟用力甩开,却被顾琮再次捉住。 “放开我!” 男女力量有别,挣脱不得,景瑟干脆破罐破摔: “是!我就是恨你!我实在做不到面对杀父仇人还能笑脸相迎!那晚心软就不该!我就该一刀剐了你!!” 顾琮毕竟是皇帝,就算平时再温和,君主的威严还是浸在骨子里的。 他狠狠一扯,景瑟一个不察撞进他怀里,结实的臂膀将她钳制住。 “你就非要这么给孤难堪?” 哐当! 推攘间,三居樽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后卡在门槛上。 夏菱浑身钝痛,估摸着都青了,不由得感慨,皇室夫妻吵架真的太伤筋动骨。 “这么多年你不是早就摸清了我的性子。” 景瑟冷哼:“就算我喜欢你又如何,根本比不上我爹一根汗毛!” 她用力挣扎,撕咬顾琮的胳膊,像只发了疯的小兽。 “既然我爹是乱臣贼子,得诛九族,那我是他嫡亲的闺女,该当死罪!你当初就该把我一同砍了脑袋!一了百了!” “景瑟!” 顾琮气急,喊了她的全名。 “你还有脸吼我?”景瑟不敢置信,“你作为君主不能明辨是非,还要堵了我的嘴不成?!” 媳妇被惹毛了咋整? 顾琮这下可顾不上渗血的胳膊,也不准宫人上前,愈发抱紧景瑟,声音带着抖,轻轻地哄: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错了,”他立即认错,边说边给自己甩嘴巴子,“我不长眼睛,不能明辨是非。” “诶,算了算了。” 景瑟赶紧拉下顾琮的手,“你下手总没个轻重,要真打出个什么来,叫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顾琮立马喜笑颜开,明亮的眸子注视着爱妃,盯得景瑟浑身不自在。 “瑟瑟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不愧是夫妻,门外吵架门内和,看得一众宫人憋笑不止。 “哎呀,臊死人了。”景瑟羞得跺脚,赶紧领了自家绿翘离开。 顾琮视线一直追着景瑟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陛下。” 这时,一头顶靛青直帽的太监从里面出了来。 夏菱被顾琮捡起,看清了这个太监。 白发苍苍,留着半米长的雪白胡子,一柄拂尘挽在臂弯,身着藏青椴树纹常服,缓步款款,到有那么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仇恩。” 顾琮唤他。 夏菱惊得一个憋气,樽底顿时凹进去一块。 原来这就是那个朝野上下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宦官佞臣“吴贼”! 果真是貌不如其闻呐。 叫谁见着了,都不会怀疑他会是小人那一挂的。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仙气飘飘的家伙,居然是太监版苏妲己! 吴仇恩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锦盒,递给顾琮。 “刚从景妃娘娘枕下搜出来的。” 顾琮不疑有他,直接翻开盒盖。 夏菱看到顾琮先是皱眉,随后眉头越来越紧,最后归于平寂。 她赶紧瞧一眼,嚯! 这不是顾瑢从小带在身上的贴身玉佩么! 背面还刻了个“瑢”字。 不得了,当着亲信抓奸! 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夏菱笃定下一秒顾琮就会大发雷霆,谁知—— 他将玉佩轻轻放回,“放回去吧,原模原样,莫叫她看出来我知晓了。” “可是陛下,景妃她……”吴仇恩明显不甘。 “莫再提此事。”顾琮打断他。 吴仇恩不明白,“陛下为何知道她与荣王苟合还……” 顾琮叹气,“孤知晓的,孤知晓的。” 他重复着,望向远方,似是陷入回忆,“是孤贪心,明知他俩情投意合,却偏要为了一己之私,执意拆散一对璧人,强取了瑟瑟。” 夏菱有一瞬失重感,她被顾琮举起,目光如水,静静凝视着,仿佛过了百年岁月。 晌久,她听见他轻声道:“若我不将她箍在身边,这吴越,还有谁能保她一世安稳呢?” 夏菱微怔,确实,景家上下满门抄斩,除了景瑟入宫逃过一劫。 俗话说得好,藏人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太后当政,宫外随时可以暗杀,但宫内就不一样了,不能随意动手,否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太后党。 顾瑢虽然是个王爷,但权力毕竟不能和太后相抗。 全天下,能与太后势力对抗的,大概只有皇帝了。 顾琮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在保护她! 夏菱顿时对顾琮肃然起敬。 顾琮摩挲着他们三人结义的那面浮雕上,景瑟灿烂的笑靥,突出的字句是那么的苍白无奈: “只要她安好,被她恨一辈子又如何。” * 今日的皇城天气实在异常,这才晌午,整个天就灰了下来,东南边最后一丝白光也被滚滚乌云挤了去。 皇城顶上一片黑暗,除了偶尔闪过的雷电,仿佛被罩在一个穹顶之下,外面的日光进不来,里面的人类出不去,一场血腥角逐徐徐展开它的真面目。 殿内已经点了烛,将硕大的殿堂照得明亮通透。 夏菱四处瞄瞄,确认无人,赶紧伸了个懒腰。 方才宫人人来人往,为晚上的夜宴做准备,她作为三居樽又不能像个人一样跑来跑去,稍微动动准被扔火里烤,已经在桌案上僵直着身子当木头人好久了。 心里正埋怨着,这不,机会来了。 恰好前殿缺人手,后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宫人们都被差去了前殿。 只听咔嚓一声,夏菱呼出一口浊气。 嘿呦,舒服咯。 正想顺带踢踢脚丫子,谁知侧殿传来一阵交谈声,似乎还往这边来了。 这可不好! 夏菱赶紧使力向上一蹿。 只见精美的青铜三居樽从供奉的红布供桌蹦哒哒跳上了香案,屁股一扭差点没把那弥勒佛像撞下去。 夏菱赶紧脑袋一顶。 嚯,还挺沉! 换屁股再怼怼。 弥勒佛总算又端端正正眯眯笑了。 交谈声越来越近,夏菱稀里糊涂又在上面胡乱转了仨圈儿千钧一发之际,懵懵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咦?三居樽谁摆的?怎么挪到右边来了,不知道犯了大忌吗?” 夏菱一口气堵在喉头,那只青鸟的脖子明显一哽,小宫女恰好瞧见了,指着那儿说不出话来。 “手指放下,像什么样子。记住没?下次可得弄清楚了。” 嬷嬷训斥道,小宫女不停道歉,她将三居樽放回左边摆好,才领了小宫女离去。 夏菱才要缓气,下一秒又不得不把气提起来。 方才交谈的两个主人公从侧殿踏入后殿了。 “荣王,你可知哀家唤你来所谓何事?” “儿臣不知。” 夏太后冷笑:“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就是想要那个位置。” 顾瑢依旧是早朝时那身黑缎衣袍,好看的五官讳莫如深,如同袍子上那只仙鹤,遗世独立,却又染了几分皇室中的墨。 很复杂的矛盾体,在他身上结合得淋漓尽致。 他来到供桌前,负手而立,凝望着香案上的三居樽,佛香缭绕,连着三居樽也披上朦朦胧胧的面纱。 “母后,您可莫要给我戴高帽子,儿臣从未说过想要什么位置。” 夏太后双手置于腹前,食指刮擦着另一食指上的指套,道:“若哀家说,哀家能帮你得到那个位置呢?” 顾瑢无动于衷,只是将视线移到了弥勒佛上。 夏太后使出了底牌,她摘下不停刮擦的右食指指套,从里面取出一颗指甲大小的金花生,放到顾瑢面前的供桌上。 夏菱看在眼里,顾瑢见到这颗金花生时,瞳孔骤缩一瞬,身体僵住。 夏太后显然很满意他的反应,拍了拍顾瑢的肩,嘴角勾起: “相信哀家的瑢儿,定不会叫哀家失望。” 顾瑢拿起金花生,眼睑微颤,指尖泛白,几乎要将它捏碎。 这时,殿外突然喧哗,两个贴身嬷嬷七手八脚跑进来,都顾不上喘气: “太、太后娘娘,皇后、皇后娘娘她生了!” 夏菱顿时太阳穴一阵刺痛,耳鸣将她捆在窒息里,心脏处传来钝痛,一蹬一蹬,如同瓢泼大雨,重重锤在心口上,几欲撕裂! 第五十二章 三居往事(3)“你,看…… “什么?!”夏太后大喜过望,握紧嬷嬷的手,激动不已,“可是真的?太子还是长公主?” 瞧瞧,这下意识开口,可见夏太后对嫡孙多重视,皇后所出,一出生便是尖端的金枝玉叶。 两位嬷嬷激动地眉飞色舞,“是个太子,小太子!” 二人双手置于额前跪地,这是吴越皇室最高礼仪: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喜得皇太孙!”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夏太后双手合十向天,眼眶泛红,“感谢老天!感谢老天!祖上开眼呐!叫我一举得孙!” 正要喊上顾瑢一同前去看望他的小侄儿,却见身旁已空。 顾瑢在听到皇后生产的那一刻早就飞奔而去,神色紧绷,又像是什么天大惊喜,眸子很亮,夏菱仿佛能在里面看到月光。 这可不像是去见嫂子的样儿,倒像是奔向心上重要之人。 可他不是喜欢景瑟么。 夏菱细细思索一番,骤然想起新婚夜他对景瑟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心中一跳,难道……! 正想跟着过去,不料—— 【抱歉主人,007油耗已尽,灵魂出不了窍了】 ¥@#&*艹!!! 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愧是你007! 夏菱气得想骂n,但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德育分”,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次虽然成功将待在“过去”的时间拉长了,可惜007没油了,无法再像白日那般灵魂出窍随意360°无死角观察。 眼看顾瑢就要出了祭殿,夏菱急得向前扑去—— 嘿哟! 她愣住,低头瞧瞧自个儿的青铜小勾脚,动动,哦豁! 居然可以挪动! 赶紧屁股一扭,咕咚一下滚落供桌,瞄了眼背对着这儿的夏太后,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只见一只四角三方的青铜酒尊,前两只脚(其实是手)勾出红布的丝线,后两只脚蹬着,整个儿顺着红色绸布滑下来,噌地一溜儿啪啪啪跑到了殿门口。 夏菱苦恼地看着这一条比自己脑袋还高的门槛,四下张望,嘿,还真叫她瞅着了一块高突的石头。 这本是每座殿内都会添置的阶石,专门为了宫里的娘娘们设计的,娘娘们平时穿的靴子跟又尖又高,这样放置一块方石,出入时垫踏,既方便出行,增加安全感,还能保证娘娘们的姿态美观。 她用力一蹿,在方石上堪堪打了个转儿,翻出门槛,再一瞧,下边还有长长的阶梯,顿时脑袋眩晕,可顾瑢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干脆两眼一闭,顺着台阶滚下去。 噼里啪啦震得牙疼,夏菱感觉自己的脑仁子都快碎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滚完阶梯后趁着一大段惯性,夏菱离顾瑢的衣角仅一寸距离,她奋力往前一抓—— 要是这会儿有小太监提着灯笼路过,准会以为自己在梦游,你敢相信酒樽跟活了似的,四脚兽般紧紧拢着荣王殿下的后衣摆荡秋千么? -- 乌云避月,电闪雷鸣,夜风狂肆,宫殿内的烛火摇摇欲灭。 婴儿啼哭阵阵。 中宫人来人往,无法计数的宫人进进出出,匆忙的脚步伴随着无尽喜悦,太医院的人端盆的端盆,熬药的熬药,五位乳母急匆匆跨入殿内,御膳房的人端着托盘在中宫外排起了长队,盘上皆是用炉火煨着的吃食补汤,恐凉了皇后娘娘吃了不好。 “如何了?” 不远处,顾琮匆匆赶来。 “陛下放心,母子平安,您现在可以进去抱抱太子殿下。” 顾琮很是复杂,有喜,也有纠结。 夏菱远远望着,古人便是这样,稍稍一猜就能琢磨出七八分来。 喜的,是后继有人,儿子嘛,谁不爱,何况顾琮是个皇帝,儒雅又如何,脱了那层皮,终归还是更喜欢太子。 纠结的,那再清楚不过了,生下太子的是自己并不怎么喜的结发之妻,而不是自己心爱的宠妃。 吴越皇室的祖宗规矩,听起来何其残忍:谁诞下第一子,便可入主中宫,取代原皇后。 依照顾琮那一头猛扎的势头,若景瑟产下第一子,顾琮便有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将她扶上皇后宝座。 中宫寝殿前人头攒动,挤挤攘攘,很是热闹。 早朝时的闹剧实在令人心慌,晚上竟得了这么个大好消息,大家顿时从紧张的氛围中得以缓气,可不高兴坏了。 与那头热闹对比强烈的,是中宫朱红大门口孤单的身影。 夏菱扒拉着顾瑢的衣摆。 顾瑢孤零零立在黑暗中,夜风刮起他的衣袍,似与那头割裂开来。 热闹与寂静。 他与他们。 两个世界。 夏菱松开衣摆,慢吞吞挪动着自己那四只笨拙的铜脚,来到顾瑢正面。 往日挺直的脊梁,这会儿竟有些不堪重负,微微弯曲。 仰面望去,他凌厉的下颚线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削薄的唇抿出凄凉的直线。 再往上,墨染的瞳中倒映出中宫窗纸上交错的人影。 似悲似喜。 看不真切。 “嘘,快快快,娘娘交代了的,千万不能叫任何人瞧见!” 一声窃窃低语传入夏菱的耳朵。 她循着声音望去,看那身影,两个大宫女鬼鬼祟祟,怀里抱着一团什么物什,猫着腰沿着墙角朝一扇小侧门疾步而去。 再看顾瑢,以他的武功,不可能听不见响动,可他依然直直盯着中宫的方向,恍若未闻。 【主人,跟着那两个宫女,她们手上有线索!】 !!! 夏菱跑不快,只能再次借助顾瑢这辆顺风车。 她顾不上许多,赶紧扯扯顾瑢的衣摆,可他纹丝不动。 眼看着宫女就要跨出侧门,只觉一阵风袭过,她脚下腾空,一只铜脚勾在衣摆上。 顾瑢动了。 他运起轻功,迅速掠过宫墙,一路尾随两名宫女。 她们出了宫门不久,就有马车接应,显然早有准备。 夏菱紧紧抓着顾瑢的衣摆,随他跃过一座又一座屋顶,一面又一面高墙。 远方天际蒙蒙亮起,这趟旅程终于有了终点。 马车停在了邻近的箐镇。 洛山脚下,兰洋箐镇,与京城仅一山一水之隔。 一山,兰洋洛山;一水,叶陵箐河。 这个小镇,在冥界相当有名。 在鬼魂的世界里,有一句流行俗语: 天下英才,半数尽出兰洋箐镇; 易守难攻矿藏无数,兵家必争宝地。 传闻这个镇被洛山和箐河夹在吴越、荆楚两国之间,本是个三不管的荒蛮之地,谁料一臭道士炼仙丹,本是来寻那草药的,谁知绕错了道,又俩字的笔画实在易混,故而误将荆楚的菁镇认错成了三不管的箐镇。 他还无所知,上山挖宝,竟真叫他挖出许多黄金来,这么多,光他发现的就有数万吨,足够一个国家挥霍百年有余。 他将此敬献给自家吴越皇帝,本想让皇帝招几个人帮自己装黄金,怎么说自己也是皇帝的门客,那时的吴越皇挺稀罕炼仙丹的,供养了一堆道士,其中这位叫“苦丁”的最宝贝。 可人家到底是皇帝,你毕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臭道士,国库与你,孰更重要? 恰好荆楚也不知何时窥探了这一秘密。 两国为争得这一风水宝地,展开了历史上著名的隗水之战。 苦丁这个最开始的发现人,就成了两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贪要不得哇。 苦丁因此既丢了黄金也丢了性命。 最后吴越险胜,虽说折了不少兵力,但这一座“黄金镇”终究还是纳入了吴越境内。 不过,虽然是一国,但箐镇与吴越分政而治。 箐镇是独一民族,个个彪悍力壮,倒真不是你吴越皇一句话就能治服的。 镇上的人都只听一家之言,也就是这儿的地头蛇。 夏菱望着高高的黑白风火墙,熟悉的江南建筑。 夜雨过后,露珠从屋檐上滴落,山鸟鸣鸣,泥土芬芳,使人能瞬间忘却尘世的喧嚣。 心,宁静,愉悦。 厚重的乌木大门上,一块黄金镶边的牌匾上简简单单二子: 叶府。 简约,大气,不失风范。 这儿便是箐镇地头蛇的家了。 夏菱心中挑起一丝玩味儿,倒与想象中五大三粗的强盗模样相距甚远。 想不到传闻中的叶家,竟是这样淡雅别致。 那两名宫女抱着一个明黄的布包裹敲响了门环。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才露了一条缝,她俩就快速钻进去,似是极怕被人看见。 皇后是夏家人,父亲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她怎会与箐镇叶家有关系? 等不及她想明白,顾瑢已经跃上了屋顶,一个翻身,牢牢吸附在连廊天花板上缓缓移动着,夏菱不得不倒立着,几乎要把胃酸吐出来。 只见两名宫女抱着包裹进了后院西厢。 眼前这一幕和中宫何其相似。 血水一盆一盆端出来,少了乳母和排长队静候着的补食,院子里安安静静,连屋内那阵喘|息听上去都脆弱不堪。 一刻钟后。 夏菱的角度望下去,宫女们抱着明黄的布包裹重新出来,跟着出来的还有一位老妪,她佝偻着背,躬身接过其中一个宫女递过去的布袋,等她们离开了,还在不断鞠躬道谢,甚至抹泪行跪首礼。 那只布袋放入老妪手中的时候,金属的声音哐啷响。 夏菱收了三百年的铜板,哪能不晓得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恐怕数额惊人。 正想凑近点看看,却身下一空。 天旋地转间,顾瑢盘腿坐在屋顶上,三居樽被他拎着一只脚,倒吊在半空。 他眯眼瞅了一会儿,食指挠了挠青鸟的尖嘴。 哎呦! 这家伙! 夏菱差点蹦出去。 连打了好几个“阿嚏”后,酒樽就这么在顾瑢眼前抖三抖,接着,更叫他惊讶的出现了,三居樽上方的角沿居然延长后弯下来,朝着鸟嘴上两个小孔挠了挠。 夏菱正挠得舒服,眼前突然附上一片黑影,对上顾瑢冰冷的眼神,头顶响起低沉且毛骨悚然的音: “你,看够了?” 第五十三章 三居往事(4)“还知道…… “你,看够了?” 夏菱一个激灵,眼前景象如流星飞逝。 “你以为你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到我面前来讨要尊严?” 人声由远及近,尖酸刻薄的话语里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 时空扭转,顾瑢的面容瞬间扭曲成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孔。 “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女人一脸厌恶,摆摆手,身后上来两个魁梧的黑衣保镖,一左一右毫不留情把她架出去。 豆蔻红的指甲、黑丝绒面的恨天高、艳丽的红唇…… 脑海一张陈旧的照片展现,泛黄的色调逐渐变得饱满,照片上的女人笑意凉薄,与眼前这位贵妇重合在一起。 【核对完毕,人脸识别符合度100%】 抬眸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夏菱思绪仿佛一瞬间失去运转。 陈素。 这个名字在她的脑海盘旋良久,刺骨的凉意蔓延开来,侵入四肢百骸。 “C市上城区某顶级豪宅B栋28楼发现一名女性尸体” “长海花苑B栋28楼发现一名女性尸体” “……” 往日那些新闻报道如浪潮般涌入脑海。 还有—— 那张结婚证! 猛地想起来,试图撕碎结婚证的那双手指节略粗,手指纤长,而夏唯的手分明是指节纤细,略有肉感。 艳丽的豆蔻红,尖长的指甲…… 这双手,和那双手,相似度未免太高! 电流滋啦—— 网格铺展,空间范围内,所有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体被按下暂停键。 一份信息表呈现在夏菱面前。 陈素: 高氏影业副总,系高氏影业总裁夫人,名下拥有永乐经纪公司、汇丽百货等多家子公司。 “007,调出高氏影业的资料。” 另一份A4纸大小的资料呈现在半空。 倏地,她盯住其中一行信息,系统感受到她的脑电波,那一行字立即被标黄: 所属人:高键。 中途返回这个世界时,和系统的交谈在她脑海一遍又一遍回放: “GCL的所属人姓高,是高氏集团的副总” “它本身就是高氏旗下的经纪公司,附属于高氏影业” “这位高姓副总,全名叫什么?” “高键” !!! “调出长海花苑那起死亡案的新闻。” 纸张文件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慢慢上移的微博界面,一条又一条关于这场死人案的报道。 所有的报道看似离奇,却在言辞用语间可以归总为一句话: 杀人犯指向性明确。 老小区,多起凶杀案,女子挣扎后指甲缝内留下的皮屑DNA…… 媒体的报道无不围绕着两个词: 仇富。 情杀。 很常见,甚至烂到骨子里的狗屁倒灶。 但不可否认,话题度永远那么受欢迎。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也是极具主观意识的。 事件在发酵了一个月后,舆论呈现一边倒的情况。 几乎没有一个人站在夏唯的角度分析,数百万条留言,只要有一人敢为这个“杀人魔”说话,立刻遭遇网爆、人肉,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你翻出来,祖坟也能给你刨了。 所有一切都归结为了一个单亲母亲的错。 夏唯。 人们并不熟悉她,仅仅在媒体的只言片语中了解。 然而,一夜之间,她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恶魔。 夏菱没有亲身参与过夏唯的过往,她无法轻易判断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酵,又是什么人,对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扔进人堆里能一秒淹没的女人,恨之入骨。 本以为池家的那场展览会就能明确威胁夏唯的人是谁,可人算不如天算,线索近在眼前却硬生生被掐断,目前为止,除了这个人的性别,她一无所知。 前路还很遥远。 这盘棋她必须小心再小心,一步错满盘皆输,等待她的只有灰飞烟灭。 而她,想活。 砰! 夏菱被重重扔在楼梯间。 咔嚓。 厚重的防火门被锁上。 楼道内没有窗户,她看不见外面的状况。 头顶漂白的灯光下,小飞虫零零散散向灯泡撞去。 夏菱揉揉屁股墩,无法形容的痛感,那儿肯定青了。 她撇撇嘴,一瘸一拐下楼。 没下一级台阶,她都会停一下,脑袋里回放着所有已知信息。 突然有些庆幸这次的突然回归,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个狡猾敏捷的顾瑢。 不过,突然从过去回来,不用想,肯定是到了目前修复进度的极限了。 陈素陈素。 她心里默念着,突然顿住脚步。 “007,之前你给我的‘陈素’那份资料,她住址是不是长海花苑29楼?” 【C市上城区长海花苑D栋29楼】 系统和她异口同声。 夏菱捏紧了拳头。 那条头条也窜入脑海: “2021年5月6日,长海花苑B栋28楼发现一名女性尸体,据调查,死者为高氏影业旗下永乐经纪公司金牌经纪人之一……” 长海花苑,上城著名富人区的名小区。 同一个小区。 陈素是高氏影业副总,死者是高氏影业旗下子公司的员工。 夏菱太阳穴一阵一阵突突直跳,有什么即将从思绪里蹦出! 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她拼尽全力向下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脑袋眩晕,她不停喘|气,世界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仿佛只剩下一个目标: 尽全力重复这个跑的动作。 背上的汗液已经和衣物黏在一起,终于在尽头看见了一丝亮光。 夏菱鼓足所有力量一口气冲出去。 天光乍亮,炽热的夏浪打在身上,梧桐清香隐隐约约。 楼前是一个宽敞的喷泉广场。 她走远些,五栋楼体总算得见真面目。 陈素住在D29,死者住在B28。 排序上,中间还隔了一个C。 看似毫无关联的距离。 但是…… 长海花苑的排列很奇妙。 它是错开排的。 AC一排,BD一排。 四栋楼之间都有空中连廊相穿。 B与D几乎是挨着的。 连廊在20楼。 都是女人。 离得那么近,又是上下级关系,出行一个来回只需五分钟。 很难不联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上级逼迫下级,下级不服从命令,上级故意刁难…… 不出十秒,夏菱脑袋里就已经演绎了不下十个版本的职场秘辛。 玻璃门上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反复琢磨着刚刚陈素的话。 她与她素未谋面,更谈不上认识,为什么见到她陈素的反应这么大? 看她就像在看一块肮脏的污渍。 话说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陈素家? 她回来之前梦游了? 夏菱惊恐抱头。 她回到过去不仅梦游了还跨了三个区?!! 【主人,顾琮只剩下24小时了】 夏菱回神。 她再次看了眼陈素和那名死者住的楼层,速速转身离开。 算了算了。 顾琮的事情更紧急,夏唯这案子忒费事,一时半会儿肯定解不开,回头再来吧。 -- 当夏菱踏进屋子的那一刻,墙上的挂钟立刻走动,叶悠和叶明修也解开了禁制。 叶悠晃晃脑袋,一脸懵懵的,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很晕,正好和进门的夏菱碰了个正面,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 “不晓得最近为什么总犯困,我先去睡一觉,你们自己记得点外卖哈。” 她摇摇晃晃摸进卧室,倒头就打呼噜。 夏菱心想,大概是多次暂停的后遗症吧,即便意识上没有感觉,但身体似乎会有疲惫感。 “这次修复成功了。” 清润的嗓音将她的视线吸引过去。 叶明修勾起唇角,一如既往,淡淡的微笑,如沐春风细雨,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顺着他的手看去。 夏菱惊喜地瞪大眼睛。 “我们做到了!” 第三面浮雕顺利完成! 甚至连碎片也已经粘粘完毕,一寸不差! “怎、怎么会?!” 夏菱有些语无伦次,明明她离开前,浮雕还中断在那柄剑上。 “我太累了,困得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了。” 叶明修抱臂靠在一旁的架子上,表情闲适: “不过还好没犯错,至少3号浮雕顺利完成了,你说得对,先完成前面两幅,后面的就会顺很多。” 他拍拍3D打印机,笑道:“看来这家伙还老当益壮。” 夏菱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看来自己一边回顾过去的同时,文物的修复也会自动进行下去。 看了看桌上的闹钟,离离开的时候过去了三个小时,时间流逝得越来越快了。 看来每见证一段历史,它的进度就会加快不少。 【但是同样的,顾琮的时间也会跟着加速消逝】 系统的提醒一棒子打醒了夏菱。 她赶紧坐回椅子。 没错,现在必须争分夺秒,抢在时间之前完成三居樽的修复工作。 “事不宜迟,赶紧上色吧,你把暗金色调出来,勾线笔准备好。” 叶明修神情顿时严肃起来,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他站到修复工具的架子前,拿出第三层的笔架: “几号?” “2、4、7、9。” “板刷?” “3、12、56x、217z……” 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仿佛敲击在人心上的铁锤。 数次合作后,他们的默契度显然提高不少。 天色渐暗,在二人的默契配合下,夏菱终于勾完顾瑢眼尾的最后一撇。 邪魅、放肆、疯狂、弑杀! 所有疯魔的情绪在这个男人身上合为一体。 笔尖离开三居樽的那一刻,夏菱身处的环境也如泼墨般变化。 现代化的书架、工作台、玻璃窗皆缓缓融化,一座座恢弘的宫殿映入眼帘。 黄瓦红墙,白陶做阶。 头顶金色的飞檐滴落清澈的雨水。 打湿了夏菱的鼻尖,凉凉的,很清爽。 啪! 哐啷! 巴掌声与瓷器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说什么?!” 女人刺耳的尖叫在空旷的殿内回响,配上屋外这灰蒙蒙的阴雨天气,透着股阴森渗人的味道。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身着明黄凤袍的女人双目暴突,尖锐的指套扎进头皮,翡翠珍珠五彩凤冠被掀翻落地,一头乌发哗啦散了满背,美丽的脸孔此时狰狞可怖。 冷风席卷大殿,女人满目血丝,歇斯底里大叫: 。"不!本宫绝不能叫他发现!本宫的位置哪个贱妇也别想抢走!这些本来就属于本宫!天生就是我的!我的!!!。" 说罢,宽袖又朝另一面多宝阁拂去,大片精湛玉器瓷器瞬间化作碎片。 “娘娘!” 方才被女人扇了一巴掌的嬷嬷爬过去抱住她,哭喊道:“娘娘!皇后娘娘,万万使不得啊!” 女人疯狂抓紧嬷嬷的肩膀,几乎要将她的骨肉尽数掐碎,“向嬷嬷,向嬷嬷,求求你,我求求你,您是我的乳母,自小看着我长大,您一定舍不得看着我输给那个贱人的,对不对?” 她扑通一声跪下,拒绝嬷嬷扶她的手臂,绝望地向嬷嬷祈求,泪流满面,国母风范早被抛之脑后。 “丹姝啊!” 向嬷嬷一声低泣,抱着皇后大哭起来。 她是夏丹姝的乳母,从皇后还是个襁褓小婴就开始喂养、照顾,视同自己亲生,一路见证她的及笄、出嫁、封后、生产…… 夏丹姝对她的信任超越了所有人,甚至父亲。 【皇后夏丹姝,自小养在养心殿,十六岁嫁与顾琮,结发之妻,即为太子妃,生下太子后正式掌凤印】 耳内突然传来007的科普。 夏菱望着殿内像个疯子般的女人,心头忽的一阵钝痛。 原来,她就是右相长女夏丹姝。 战国吴越在位最短的皇后,倾国倾城,亦红颜命短。 滴滴—— 夏丹姝头顶出现一片小网格,一行红字跳跃着。 10 9 8 7…… “这是什么?” 【生命倒计时,单位时辰】 “这么快?!” 她虽知晓夏丹姝活得不长,但并不清楚她究竟死在什么时候,想不到一回来就这么劲爆。 夏菱在地府从未见过夏丹姝。 她一直是个谜。 有人说,她羽化而升仙了。 有人说,她堕入十八层地狱,烈焰焚烧。 亦有人说…… 就连冥王和冥王妃也对这个人保持缄默。 她是个比顾瑢、景瑟还要忌讳的存在。 倒计时还在快速跳跃。 夏菱想去触碰她,手指却穿体而过。 她望向对面的铜镜,现在的她,完全是透明魂体的存在。 不是三居樽,也不是其他有固定形态的物体,而是一缕随时可能飘散的雾气。 她可以感知到这个世界自然界一切触感,唯独人。 “娘娘。” 熟悉的声音,如同冷泉,再没有那少年意气,只余沉稳冷漠。 夏菱扭头,看见顾瑢抱拳半跪在殿前。 他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夏丹姝突然就停止了哭泣,疯也不发了。 她缓缓站起,踉踉跄跄来到门槛前,重新端起皇后的架子,道: “你来了。” 顾瑢道:“陛下已经过了五水镇,还有三里路就要到白马庄。” 夏丹姝瞳孔骤缩,血丝比之前又多了些许。 白马庄,是梁州到渭水的必经之路。 而它往西南十里,便是洛山,翻过那座山,就是箐镇! 看她这么焦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藏了什么宝贝在那儿呢。 夏菱撇嘴。 夏丹姝急得浑身发抖,沙哑道: “你安排一下,本宫要亲自去一趟,绝对要赶在陛下之前到达。” “是。” 顾瑢退下。 目不斜视,就好像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 但鉴于顾瑢的特殊性,夏菱实在太想搞清楚。 她立刻跟上,哪知顾瑢突然一个闪身进入一条幽深小巷,尽头是死路。 咦? 怎么不走了? 正疑惑着,顾瑢却转过身来,眸子里是布满青苔的砖墙,夏菱却明明确确觉得他是在与自己对视。 一人一魂,就这么对峙不知多久,他与她同时开口: “你看得见我?” “还知道回来?” 第五十四章 三居篇(完)姐姐,娘亲…… 又是一阵静默。 顾瑢率先打破沉默: “你先跟着吧。” 他很奇怪,连她的底都没有摸清,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叫她窥得一方秘密。 这不像是顾瑢这种城府很深的狐狸个性。 不过,顾琮和夏丹姝的倒计时不容她多做深思,只得先跟紧顾瑢。 -- 低调朴素的马车抄了近路,很快来到箐镇。 又是那片墨染的瓦,雪白的墙。 叶府。 此时已是深夜,山中狼嚎幽幽而起,乌云滚滚,新月的夜,山雾朦胧,灯笼坚持着闪了最后一下,熄灭。 山夜寂凉。 后院西厢一间小屋亮起微弱的烛光。 继而愈来愈大。 西厢失火了。 窗纸上,只有孤独人影。 一个女人扬起手,五指蜷曲,挣扎了一番,滑落。 夏菱飘在院子里,似听见一声微弱的哀哑: “孩子……” 火光吞噬掉一切影子。 身边时灼烫的温度,又有凉意拂过。 夏菱睁开眼,天空还是那样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死气沉沉,狼嚎戚戚,似在哀悼着什么。 身下被一双软臂托着,好闻的檀香钻入鼻腔,很暖很暖。 她抬头望去,夏丹姝惊艳的美貌倒映在乌黑的瞳中。 黑色斗篷下,是明黄的凤袍。 真是,不论何时何地,都放不下这个身份。 她的背后是被火海淹没的叶府。 正想动动,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婴儿臂粗的麻绳捆成了粽子。 你他么搞什么?! 发出的声音却是咿咿呀呀。 眼皮被湿润的液体黏住,滚落唇瓣,湿湿的、咸咸的,很涩,明明是热的,却叫她脊背骤起寒颤。 “好菱儿,乖。” 夏丹姝眼神缥缈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轻轻提起,带着江南一贯的嗲,仿佛用尽一辈子的温柔。 她为怀中孩子带上两只银脚镯,转了转,不知按到了哪儿,只听咔嚓一声,脚镯中间连起一道铁链,固若玄铁。 火光映照下,脚镯内侧两个刻字闪现: 夏菱。 夏丹姝轻轻拍哄着她,岁月回流,仿佛怀中这个孩子还是刚出生那会儿的小毛毛。 “菱儿,菱儿……” 她唤着,轻轻巅着,来回走着。 “娘亲给你带了你出生时的襁褓,你看,多好看的颜色。” 明黄为底,大红镶边,守护神青鸟麒麟为纹。 历来吴越皇室长公主的象征。 夏菱没有享受过,从不知被母亲护着是什么感觉,这个词对她来说,太抽象,太陌生。 三百一十六年,她度过的漫漫长河里,看着那些母子鬼魂分离抱头痛哭,新娘出嫁哭娘家的情景,实在不能理解。 她如同一个看客,旁观着一对又一对母子、母女,重逢、分离,地府再重逢,到了奈何桥再分离。 她想,有那么多眼泪可以哭的吗? 她纳了无数双鞋,承载了无数代人的感情,一路送行他们过忘川,再像个机器一样,日复一日重复着,将这些情感倾倒进忘川这个无底洞的动作。 夏菱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关怀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和冥界的天空一样,有着无比绚丽的极光,七彩斑斓。 或者散发着忘川那股香甜的水果味。 或者还会像河对岸那六道轮回门一般,每坠入一只灵魂,都会叮当作响,就好像微风之下,清脆悦耳的风铃,鸣奏着治愈十足的风之歌。 唯独没有想象过,母亲的怀抱。 很软,很暖,很安宁。 像躺在紫藤下的摇椅,轻轻地,柔柔地。 这就是回到母亲怀抱的感觉么? 她仿佛回到襁褓,还在摇篮中咿咿呀呀的小毛毛。 夏菱缓缓合上了眼皮。 夏丹姝哼唱着江南一带耳熟能详的摇篮曲: “摇啊摇,摇到阿婆桥……” 细腻的方言渐渐远去。 失重感传来,这段过程很短,短到来不及反应。 砰! 重叠、坠落。 夏菱揉着酸痛的脊背,甩甩胳膊,站了起来。 哧! 刀剑刺进肉/体。 夏菱瞪大眼睛。 叶府已经完全看不见余存的边角,只剩下火光冲天。 周边百姓急着往里面泼水,可惜杯水车薪。 焦灰的木梁倒下。 夏丹姝站在火光中,剑端穿心而出,她背后,是握着剑柄面无表情的顾瑢。 热浪翻起他的衣角。 顾瑢气定神闲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抽出长剑,血珠飞溅。 他今日只穿一身白衣,没有任何坠饰,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个过客。 夏丹姝失了力,断了气,一头栽进那口石井。 夏菱手指微动,心中好像空了一块,不知如何形容。 好像,永远也补不起来了。 “姐姐。” 夏菱低头看去。 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裤脚。 她已经全身透明。 是只刚去不久的幼魂。 夏菱有一瞬怔愣。 这个孩子,和她小时候,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姐姐。” 小姑娘再次扯了扯。 夏菱蹲下身去,与她平视。 她的身上麻绳还缠着,不过已经松了不少,至少双手能活动了。 麻绳在她脖子上勒出青紫。 她的双脚赤着,嫩白的脚底全是小石子割破又结痂的小口子。 脚踝间,两只刻着“夏菱”名字的银镯锁链在地上拖拽,稀拉作响。 “怎么啦?” 夏菱放柔声音,用小拇指勾起小姑娘的鬓发,撩至耳后。 小姑娘低下头去,小脚丫子互相蹭蹭,扣扣指甲,又与她对视,稚气的小脸满是不知世事的天真无邪。 她终于鼓起勇气,奶里奶气道: “姐姐,娘亲为什么不要我呢?” 夏菱鼻腔一酸,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就要夺眶而出。 * “宠信佞臣!宦官当道!忠将冤亡!弘治当诛!” “杀!!!!” 弘治三年,皇后薨七日,荣王顾瑢领群臣发动弑王之乱。 将士们挥舞着代表瑢家军的旗帜,战鼓雷鸣,洁白的宫砖上扬起飞尘,百万将士大臣一举攻破皇城。 夏菱重新回到了三居樽上。 这次,她依然站在了最高的乾坤殿的香案上,俯视着下方密密麻麻迅速包围过来的兵卒。 与三年前逼宫那次一模一样,乌云逆卷,天光大作,交汇成一条分明的界线,闪电划破天际,似要将整片穹顶撕裂,冲破那无形的束缚。 雨幕砸落,拳头大小的冰雹将砖瓦砸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白场上,有无数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倒地再也没起。 也有无数人一批连着一批涌入玄武门。 数不清这是第几道重新站起来的身影。 他们都带着决一死战的信念,越过麒麟七桥,跨过朱雀台,砍杀挡路的禁卫军,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将这复仇的火苗投到顾琮身上。 只因,顾琮让他们失望了。 他失了追随者,失了民心,失了所有。 顾琮孤独的身影一如既往,今日,他挥退了所有侍从,自己换上了蟠龙盔甲,很安静地坐上了他每日上朝再熟悉不过的黄金龙椅。 殿内只有他一人。 顾琮摩挲着三居樽的第二幅浮雕上,景瑟娇俏的眉眼,她微笑的唇角。 这位年轻的皇帝微微叹道: “锦瑟无华,吾心甘之; “极乐桃源,吾心往之; “感情用事,吾罪过之。” 他抽出腰间那把匕首,亲吻刀柄上的红宝石,喃喃道: “孤并不享受这个位置,但为了你,孤心甘情愿。” 靴子的踢踏声跨过门槛,在白陶地面上踩出清灵的乐曲。 脚步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停在龙椅十步远的地方。 殿外的厮杀声仿佛一下子消散,天地间,只剩下兄弟俩。 “你来了,”顾琮笑着转身,“阿瑢。” “皇兄。” 顾瑢眉梢弯弯,漂亮的唇肆意勾起。 多么亲昵的称呼,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了? 时光仿佛回到年少时期。 三人结义,青涩美好。 “皇兄与景瑟成婚后果然气质也变了不少。瞧你这宝贝的,”顾瑢瞟向他手上的匕首,“记得这把玄铁匕首还是景瑟在你弱冠时,亲自向魏老先生讨了技艺炼制的。” 顾琮揶揄道:“阿瑢,你太酸了。” 顾瑢挑眉,“谁叫皇兄有了媳妇就忘了手足。” 顾琮一脸温柔地看着这把匕首,轻轻抚摸,仿佛在摸心上人的乌发。 “皇兄,臣弟有一事不解,还望兄长指点。” 顾瑢背手绕了一圈,悠悠道。 “何事?” 顾琮沉浸在匕首的美好回忆里,丝毫未觉顾瑢眼中的凌厉之色。 “您封后不过三日,就迎娶新妇,还大肆以皇后之礼相迎,如此僭越祖制,就不怕寒了大嫂的心?” 顾琮摆摆手,漫不经心道:“从古至今哪家帝王不这样?何况我与你嫂嫂早已成亲多年,她不在乎这点。” 顾瑢皱眉,“可到底也是结发之妻。” “她是一国之母,若是像后妃那般争风吃醋,未免太失风范。” “顾琮,难道爱一个人不是全心全意为她好么?这样割裂成几分,还能真到哪里去?” 顾瑢心头堵着气,连对兄长的称呼都变了。 他浑身散发着森冷气场,宽袖下拳头青筋暴起。 顾琮依然未觉,“男儿志在四方,心爱的女人能得一隅,已然无多。” 他转过身来,教育弟弟,“你四书五经,儒学百家都看狗肚子里去了? “爱一个人与他有没有妻室不存在冲突,她只需要明白孤的心里她最好,这还不够? “你也别再跟我扯什么爱情忠贞观了,少去茶楼听书,多多勤政,你年纪不小也该成家了,整天幻想着立爱情贞节牌坊,又不是寡妇,你可是要为皇室开枝散叶的。” “公主就不行吗?” 顾瑢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顾琮觉得很奇怪,没头没脑的,不过还是答了: “自然必须太子,公主即便招驸马,也得算外嫁,已不是皇室人又谈何传宗之说,历来如此。” 也是,顾琮从小就是太子,一切按照传统的帝王培养模式成长,在他看来,顾瑢这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爱情观实在惊世骇俗。 “那景仲梁到底所犯何错,连砍了头也不放出一丝一毫理由,听见外面的混乱了吗?这事总要有个说法。” 顾琮手下一顿,坐回龙椅,眼神迷蒙,似在回忆那日情形: “阿瑢啊,这本是皇室丑闻,既然你执意要知,兄长只能成全你。” “景仲梁,带走所有黑骑军和八万将士,主动进了敌国圈套,还下跪求敌人赐杀。” “这丢的何止是我吴越的颜面啊!” 他闭眼,眉头拢紧,不愿再想起这事。 顾瑢垂眸,“兄长可有查过这背后的原因?” 顾琮一顿,“这……” 显然没有。 “所以才没有核实的情况下,您擅自判了景将军死刑?” 顾瑢步步紧逼。 “孤、孤没有。” 顾琮心下也开始虚了。 “呵,”顾瑢停住,嗤笑,“您不是不查,而是盲目信了那吴老贼,觉得他都这般说了,也没必要深究。” 顾琮瞳孔紧缩,大掌狠狠一拍龙椅把手: “休得胡说!” “所以你就这么轻易杀害一条性命!” 一声娇喝,景瑟红着眼跑进大殿,顾琮一时竟失了方寸,想上前,却靠近不得。 在看不见的角度,顾瑢朝景瑟使了一个眼色。 景瑟立马抽出顾琮身上的匕首,向他刺去。 顾琮躲闪不及,只能闭上眼睛等候疼痛的到来,谁知景瑟“啊”地一声,被顾瑢反剪跪地,那把匕首插在景瑟腹中。 “瑟瑟!” 顾琮惊呼,急忙上前扶她,却被景瑟冷漠一躲,丝滑的衣角从他指间溜走。 “滚!” 景瑟眼底满是厌恶,避他如肮脏的臭虫,不顾流血直接拔出匕首朝顾琮头上狠狠削去,那顶黄金冠掉落,发丝散乱翻飞。 “瑟……唔!” 顾琮不敢置信地朝顾瑢望去,下意识朝他俩伸手: “救、救我……” 哧! 剑端更加深入,血液顺着剑尖穿透顾琮的身体。 那一处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没有覆盖的漏洞,两片式的盔甲中间,腰侧部位,最柔软也是没有骨骼掩盖的地方,直通肾脏。 顾瑢取下三居樽,将里面盛的烈酒浇在顾琮伤口上,皮肉滋啦的焦灼声冉冉升起。 此时的顾琮哪里还有半点皇帝的姿态。 龙袍破碎,无法散乱,两眼迷茫,口吐鲜血。 除了狼狈还是狼狈。 他绝望地看着面前这两人。 一个是他心爱的妃子,一个是他的胞弟。 如今,两人一起背叛他! 他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这么多让步,还不知足吗?! 白眼狼啊! 他颤抖着音,满手的血在白陶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色掌印,痛斥道: “阿瑢,兄长自问从未亏待过你,问心无愧!” 顾瑢冷笑,他松开那把剑,从袖中抽出一块白帕子,擦拭干净,优雅得仿佛天上仙人。 “你问心无愧?” 他一脚踹上剑身,剑瞬间断作两截,另一截留在了顾琮身体内。 “你啊,是怙恶不悛。” 顾瑢怜爱地抚上兄长的面庞,嘴角一撇邪佞肆妄,眼底浸染疯狂之姿,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只够景瑟和他听见: “景将军辛苦了,你那小心上人还真好用,顾琮,亲手杀死忠臣的感觉如何?” “啧,也是,你怎么可能感觉得到呢,一个婴孩与将军那等大人物比较,确实太过寒酸了些。” 殿外的喧闹响彻云霄,众将士终于杀进乾坤殿。 “殿下。” 领头的将军抱拳道。 殿内,一片血色狼藉。 顾瑢一身洁白素衣不占一滴污渍,负手站立在中央。 景瑟满面泪水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弘治帝顾琮靠着龙椅瘫坐在地上,眼珠惊突,死不瞑目。 顾瑢毫不留恋地转身,淡淡道: “全烧了吧。” * “阿菱。” 顾瑢唤道。 “咋?” 夏菱挨着他坐下。 她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顾瑢这个过去的人会看得见她,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与她忘年交。 夏菱发现,顾瑢邪魅的表皮下,居然有一颗有趣的灵魂。 他们现在正坐在悬崖峭壁边,脚丫子悬空,下面就是翻滚的大海。 顾瑢拿着三居樽细细刻着什么,在旁边架了根竹竿,头端一根细绳触着海面。 “你说你好歹系个什么东西呗,这样钓个啥?” 夏菱双手捧着下巴,实在不能理解他这做派,“绳子好歹也得到水面以下吧,这样虚着装逼吗?” 顾瑢哈哈大笑:“古有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有瑢生钓海随心所欲,管它上来个什么,有东西就成。” 夏菱眯眼感受着海风的吹拂,海面上碧海晴空,万里无云。 随遇而安,自得其乐,想不到顾瑢这般性情豁达,要不是见过他弑王,以为他铁定会上位呢。 谁知这家伙一声不吭直接把皇城烧了,渣都不剩。 群龙无首,又恰逢敌国来犯,吴越这次,算是彻底结束在顾瑢手中了。 “好了。” 顾瑢放下刻刀,吹去铜屑。 “我看看。”夏菱爬过去,顾瑢将三居樽递给她。 这一瞧,可把夏菱震住了。 这不正是那幅神奇的3号浮雕! 当时她还惊叹此人的精湛刀工。 原来就是顾瑢刻的。 他搬来两只骨灰坛子,将里面的骨灰一同倒入三居樽。 夏菱不解,“这是作甚?” “知道叶家吗?” “箐镇叶家?” “嗯。” 顾瑢指了指左手边那只红陶罐,“这是池家小幺的。” 又指了指右手边那只白玉坛子,“这是阿菱的。” “与我同名同姓那小姑娘?” 夏菱笑着问。 顾瑢盯着她的眉眼神态,有一瞬恍惚,听见海鸥的叫声,才回过神来。 他继续整理两坛子骨灰,将他们混在一起。 “诶,怎么弄一起了?” 顾瑢找了根木棍边搅边说:“池家历来是叶家家臣,出生的小儿小女,都会经叶家主亲自挑选后,匹配自己的孩子,共同长大。”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影子,“类似影卫加伴读这种组合。” “池家小幺就是这个小姑娘的专属家臣?”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都一模一样,叶家主说这都是天赐的缘分。” 夏菱怔怔地看着装有池家小幺的红陶罐,不知是不是因为“夏菱”和自己同名,心头竟梗塞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迫切想要想起那晚“夏菱”是怎么死的,却脑袋胀疼,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有什么在拼命阻止她想起来。 “为什么他也死了?” 顾瑢沉默半晌,嗓音有些空洞,悠悠道出二字:“追随。” “家臣的命,就是誓死贯彻‘追随’这条家训。” 夏菱蹙眉,“不论好坏?” “不论好坏。” 她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拔着脚边的草。 “夏菱。” 顾瑢温声唤道,将三居樽递给她,笑得像云朵那样温柔: “可要仔细捧好。” “嗯?” 夏菱困惑地望向这个高大的男人。 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夏菱,一路安好。” 一股大力将她推落悬崖! - 下坠。 下坠。 下坠。 夏菱看见了。 “夏菱”死的那一日。 她的生母用襁褓裹着她,却拿麻绳将她捆绑,用锁链将她圈禁。 哼着世界上最温柔的摇篮曲。 巅着最温暖的的臂弯。 将小小的她举高摔入石井。 鼻腔泛酸,涌上泪腺。 浑浑噩噩中,她觉得自己像一尾无所居的枯叶,飘荡着,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气泡鼓鼓向上方的亮光奔去。 分不清灌入喉头的咸涩是什么。 窒息! 窒息! 窒息! 她挣扎着,拼命想要摆脱那只桎梏的牢笼! “菱菱。” 耳边传来一阵孩童嬉笑。 睫毛微颤,她缓缓睁开眼。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三岁小男孩,迈着蹒跚的步子,追着另一个同岁的小女孩跑,小肚兜飘呀飘,白嫩嫩的小肉肉颤呀颤。 “阿砚,快来追我呀!”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揪揪,一身粉嫩的迷你莲花旗袍称得小脸更加红润,虎头鞋跳啊跳,脚上的小铃铛响个不停,活力满满。 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让人见了直想抱起来重重香一口。 “哈哈哈!” 小女孩见小男孩追得吃力,故意放慢脚步,直到他追上来。 两个孩子十指紧紧相扣。 突然一阵浓烟。 小女孩不见了。 小男孩孤零零站在无边浓雾中。 他两眼无神,抱着只白玉坛,木楞地往前走着。 倏地,他停下来。 轻轻摩挲坛盖子,紧搂着。 往下一跳—— 所有一切化作粉末,消失不见。 夏菱喘得厉害,她脑袋快要炸开,明明是那样美好的一幕,她却心绞痛得打滚。 她能感觉到炽热的液体从自己眼中喷涌而出。 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反反复复都是小女孩奶声奶气问她的那句: “为什么娘亲不要我呢?” 对啊,为什么不要她?! 她做的不好吗? 可她才刚出生,她能做什么? 她也不想的! 这是她无法选择的啊! “不不不不!!!” 不是她! 不是她的错! 为什么都在怪她?! “赶出去!叛贼!” “垃圾!” “不该出生的‘瘤子’!” “祸害!” “烧死她!烧死她!” “罪该万死!杀她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 “孽畜!” “你不该让给我吗?” “小杂种!” 所有辱骂混作一团涌入的那一刹那—— 【主人,您该休息了】 【紧急启动防护罩最高级别】 【已关闭情感感知开关】 第五十五章 【疯狂大美人×天使小奶狗】^^…… 星空闪烁,似一道琼湾。 电缆与细碎的霓虹交织。 电车悠哉悠哉,蜿蜒在巴洛克式的大理石建筑间。 百老汇的音乐传到广场上,似一位曲线妖娆的女士,踩着袅娜的舞步,一踮一旋,汇作这个城市特有的味道。 拉黄包车的车夫抓起脖间毛巾一角胡乱擦了几把汗,在一条长椅上坐下,脚底对脚底,搓了搓皲裂的死皮。 隔着一手的距离,坐着个专心看报纸的人,戴着一顶规规矩矩的黑色小礼帽,黑色皮手套捏住报纸两端,恰好没有挡住新闻内容。 报纸下两条大长腿腿交叠着,熨烫整齐的西裤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三七九?” 他推了一下小礼帽。 小礼帽无动于衷,反倒将报纸往上举了举。 四周人潮来往,几乎人手一份春申日报。 特大字号的标题引人注目: “华彩鎏金盏失窃” 右上角标着一行日期: 光显二十七年七月二十 车夫打了一拳报纸,“老切老租三伢儿。” 报纸动了,透着光,隐约可见车夫把一个小方盒子交给了小礼帽。 小礼帽迅速将它藏进衣衫,拉起黄包车就快速跑起来。 他七拐八弯,拐进一条弄堂,尽头是一扇木门,两边挂着幅对联: “盘上盘下盘韫堂” “盼来盼去盼舂郎” 横批: “流菱似水” 门内光影摇曳,吵吵嚷嚷的喧哗从木缝中溢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来来!盘盘盘!” 小胡子将四只碗状的金桐罩在木桌上错乱,手速越来越快,只剩下残影。 几秒钟后,四只铜罩整整齐齐在桌上摆成正方形。 他向长桌最前方90°鞠躬,露出谄媚的两排大黄牙,做出邀请的姿势。 “大主儿,请。” 满口子浓浓的北方口音。 只见前方那只楠木椅上铺着厚实的虎皮,后面墙上沾着一副饕餮飨宴图,甚是精美,还镶了钻。 椅上美人单手撑着下颚,似在闭目养神,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细密的阴影。 “嗯?” 鼻腔溢出软糯的哼,尾调又嗲又腻,绕出百转千回。 小胡子又敬又畏,“该您盘了。” 女人微微掀开眼皮,橙黄的煤油灯下,晶莹的瞳中流光溢彩。 她漫不经心瞥了桌上一眼,慵懒道:“二七。” 左边那圈人顿时慌了神。 四只骰子,每一面都按1-6排列,加起来最大不会超过二四,怎么可能出现二七?! 小胡子手悬在半空,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他看着右边那圈人额头竟冒起了汗。 他们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好像已经胜了一般。 要是输了,韫堂可就…… “开呗,又不是输不起。” 女人起身,扭着腰肢过来,也不待小胡子反应,直接揭开了罩子。 众人围上去。 五。 六。 六。 最后一个罩子即将揭开,现场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女人美目扫了一圈,一侧嘴角微微挑起。 第四只铜罩起开—— 八!! 左边那圈人顿时眉头一松,个个找东西靠着,短短几秒仿佛已经用去所有力气。 右边那圈人震惊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其中一个头上包了一圈厚重头巾的,方块国字脸,大络腮胡,衣饰鲜艳,显然是他们的头儿。 他指着那只骰子,结巴半天: “你、你们使诈!!!” 一个骰子怎么可能会有“8”点?! 他气愤地大叫,指着女人鼻子,“夏菱!你欺人太甚!” 笑声银铃,夏菱双臂一撑,坐上桌沿,贴身的旗袍褶皱明显,漂亮的曲线愈发明艳,两条纤细白嫩的玉腿悠悠晃着。 她抓起骰子扔了络腮胡一个猝不及防。 络腮胡捂住鼻血,看清手里那颗骰子,正是8点。 “喏,现场验呗,好好摸摸,你说我是不是作假。” 夏菱故意挑高声线,“这可是昨儿个刚入手的西洋货,好几百大洋呢,正宗不列颠来的,可轻着点儿。” 他赶紧摸了一圈,还特地每个点都抠一遍。 完了,他垂丧脑袋,沉默着不说话。 看他这番模样,自是知道对方自知输败。 夏菱扬起下巴,朝他伸出手去,“我赢了,钥匙。” 络腮胡摩挲大拇指上的指环,这把钥匙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关键,他可不甘心就这么交出去。 他余光悄悄朝后一瞟,突然扒开人群往外冲去。 夏菱面色瞬间垮下,当即拔出匕首,狠狠朝他后脑勺甩出,韫堂的人也纷纷现出匕首,对络腮胡一党虎视眈眈。 砰! 大门被踹开。 匕首被截住。 络腮胡一头磕在门框上,竟晕了过去。 他那帮子人赶紧架了络腮胡就跑。 夏菱视线被握住匕首的那只手吸引。 骨节分明,纤长,冷白,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韫堂人都知道,大主儿夏菱是个十足的手控。 尤其像这种骨感纤瘦的手。 她犹爱极。 锋利的刀刃上坠下鲜红的血。 来人一身笔挺的单扣西服,贴合的腰线弯出恰好的弧度。 他抬起头来,小礼帽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就这样撞进夏菱眼底。 纯粹,清澈。 青涩,稚嫩。 他显然有些不敢置信,甚至还退出去看了眼门牌号,确认后又跑回来。 像闯入狼窝的小鹿。 “哇哦~” 夏菱盯住这个少年,眼神渐渐迷离,眉峰几乎弯成一座拱桥。 她的唇克制不住上扬,像是见到什么稀奇之物。 他皮肤很白,像羊奶泡过。 “羊脂球” 这个名字突然窜入她的脑海。 这是一本西洋小说家的著作。 她一直在想,若是抛开故事本身,究竟怎样的容貌担得起“羊脂球”这个名字。 现在,她见到了。 那个名字跨越了次元,在这样一个纷杂的年代,与她面对面。 中间下凹聚作一颗红珠,樱粉的唇线向两边延伸,在尾部打了个小勾。 不论那个角度看,他都在对她“微笑”。 少年身后深蓝的夜色,月光浅浅,从她的角度看去,仿佛在他背后长出了翅膀。 圣经中的“天使”,这一刻在她心中有了一个明确形象。 【主人,目标出现】 夏菱眯起眼睛,卷舌打了个响。 嚯,就是他啊。 你说巧不巧,真是缘分呐! 她腿一收,红色的高跟鞋在木板上踩出轻快的节奏,很快来到长桌尽头。 “你找谁?” 夏菱在少年面前蹲下,软软的吴侬语调钻入他的耳朵。 少年身体一激灵,耳尖肉眼可见红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小姐,明眸皓齿,烈焰红唇,随便一个姿势都好像教堂里的油画。 少年赶紧低下头去。 “韫、韫堂堂主。” 他轻声道。 耳尖已经鲜红欲滴。 夏菱吹了声口哨,眼底泛起兴味。 这小目标挺纯啊。 有意思。 她沿桌沿坐下。 少年眼底,绛紫的丝绸之下,两条荡来晃去的玉腿时隐时现。 耳尖的红瞬间蔓延整个脖子。 他赶紧侧过脸去,下巴却被一抹温热挑起。 圆润稍尖的凉抵着他的肌肤。 那是姑娘的指甲。 显然少年是第一次与女孩子那么近距离接触,慌乱无措直接摆在脸上。 “你叫什么?” 温热的香气扑打在他脸上,少年抿紧好看的唇,握着匕首的那处,鲜血流得愈发欢畅。 “池砚。” 声音有些发颤,细得有如蚊子叫。 夏菱捏住他的下巴,稍稍顶起。 “韫堂有两位堂主,你找的哪位,嗯?” 那个“嗯”字轻柔婉转,如夜莺鸣啼,丝线似的,缠缠绕绕,头皮发麻。 池砚对上夏菱明媚如炬的眸子,下意识闭眼,不敢再与她对视。 然而,夏菱却不打算放过他。 她轻轻凑近池砚的耳朵,故意对着耳垂那处,加重吐气: “告诉我,他叫什么?” 明显可以感受到少年加剧的呼吸。 “……夏菱。” “哦~” 夏菱拉长语调,满意了。 池砚以为“酷刑”到此为止,哪知夏菱还是不放过他。 耳垂忽的贴上一抹湿热,很柔软,滑滑的。 池砚整个人僵直,大脑有一瞬宕机。 “什么?听不见,大声点。” 女儿家特有的香气伴着黏腻的嗲音,挠得他耳朵发痒。 池砚不敢动,生怕移动半分就又会碰到那个滑滑热热的东西。 “说呀。” 他脸颊涨得通红,夏菱见着甚是有趣,葱白的手指举起,拇指食指一合,两坨白里透红的肉顿时鼓起。 池砚还紧闭着眼,长且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加上这两坨肉,俨然一只可怜巴巴的水蜜桃。 夏菱倒吸一口气,玩心大起。 太可爱了! 进来时都不知道这小子这么好玩! 夏菱玩心大起,指腹紧贴池砚的颈动脉,那里跳得好快。 她笑道:“你很紧张?” 明知故问。 池砚不只是羞的还是恼的,眉梢都竖了起来。 “不会念?” 池砚死活不肯再开口。 夏菱干脆亲自上手强硬扒开他的眼皮。 手下明显感觉到他的反抗。 阴郁霎时布满她眼底,猛地两根手指戳向他眼睛—— !!! 池砚显然被吓到了,这么突然的刺激,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眸子一下瞪得老大,惊恐不已。 再抬眸,夏菱双手撑着桌面,左脚勾着右脚,懒懒晃着,眼尾上挑的细纹昭示着她心情很好。 “嘘。” 她微微歪头,食指抵着红唇,丹赤色的指甲与火红的唇相映成趣,漆黑的瞳中映出他无措的脸庞。 “你不会,”她的手已经覆上他的,莞尔一笑,“我教你。” 铁锈味的血腥染上干净的象牙白。 柔软袭来,池砚瑟缩,却被夏菱牢牢掌控,挣脱不得。 他凝视着那抹红白,莫名的燥热袭上后颈,夜风吹拂下,燥意更加明晰。 温热离去,空气降温,池砚肩膀松下,终得喘|气。 偏偏—— 她竖起染血的指尖抹上唇瓣,唇尾划出一道红痕。 “看着我,跟我念,‘夏——菱’。” 池砚一口气哽在喉头,头脑眩晕,视野模糊,只剩下了那张一张一合的烈焰红唇,细腻的江南小调吞吐出仄起平落的意境。 饱满,艳丽,如夏日骄阳。 她的唇上,沾着他的血。 诡异又华丽。 愣神间,湿热伴着血腥贴上他的脸。 她的纤纤玉指搭在他的肌肤上,轻轻一触,配上若有似无的挑唇,妖气横生。 夏菱好笑地欣赏着池砚的表情。 有意思,一个人居然还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变化出那么多种表情。 夏菱舔舔嘴唇,冷却的腥甜充斥口腔。 她开始好奇这个男孩更多的表情。 “怎么办呢?” 听着甚为可惜,实则仅是野兽见到猎物的兴奋感。 夏菱捏住他的下巴,猛地拉近自己,满意看到他因惊吓而瞬间扩张的瞳孔,语气轻佻: “你这么可爱,我更想蹂|躏你了。” 第五十六章 真假钥匙 脸上的触感愈发黏腻,池砚偏头躲开,眉头能夹死苍蝇,看向夏菱的眼神满满都是抗拒。 “小姐,您别这样。” 嚯,声音从蚊子叫变成蜜蜂嗡了。 夏菱心想这就变脸了? 蛮有意思。 她咬住指尖,盈盈水眸盯住池砚。 白皙的双颊残留的红印未消,一本正经的表情,加上这双坚定的眸子,俨然一副人善可欺的小模样。 唔…… 她舔舔后牙槽。 怎么办,更想欺负他了。 池砚眼光一触到那张红唇,立马移开。 她现在咬住的指,才摸过他的脸。 上面沾的还是他的血…… 池砚喉结几不可见滚动了一下。 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就是不肯再正对夏菱。 【主人,感应到华彩鎏金盏即将转移】 【2号任务限时完成】 【从你进入这个时空开始计时】 【沙漏已过三分之一】 夏菱收起玩味的表情,跳下木桌,在池砚面前站定。 “说吧,找我什么事?” 池砚有一瞬怔愣,“找你?不,我找的是……” 话音顿住。 ——你找谁? ——夏菱。依譁 ——找我什么事? ——我找的是…… 找的谁? 他找夏菱,她说“找我什么事”。 !!! 清澈的眸一下瞪大。 他要找的人,可不正在面前! 还、还调戏他! 惊讶过后,池砚嘴都快控制不住形状,显然不能相信。 “可、可你根本就——” “根本就和传言不一样。” 夏菱眉梢一挑,掐断他的话,替他回答: “传闻韫堂堂主夏菱肤白貌美,端庄典雅,知书达礼。” 池砚又瘦又高,杵在门口,几乎能顶住门框,屋外大半景色都被挡住。 她个子不算高,穿着高跟鞋,倒是恰好能够到池砚的下巴。 “我不貌美么?” 雪花膏的香气倏地袭上来,夏菱的鼻尖与他下巴仅半指之差。 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听到她的问话,视野里只剩下她那双美目,几乎要陷进去。 池砚下意识摇头。 “我不端庄么?” 池砚倒还真就认真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正统立领旗袍,低奢的颜色和布料,开叉只到膝盖。 举手投足间,皆是名媛典范。 他又摇头。 夏菱嘴角两个小梨涡深陷,愈发得寸进尺。 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 “我不知书……” 手腕被温凉的掌握住。 “夏小姐,”池砚神情严肃,“请自重。” 夏菱莞尔一笑,抽手回到虎皮椅上坐着。 离开的瞬间,那阵女人香也被一同带离。 池砚紧蹙的眉头总算松下。 他将一个棕红色小匣子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来。 “那位大人交代我,一定要将这个亲手交给你。” 夏菱朝小胡子瞥去一眼。 小胡子立马上前接过小匣子,恭顺地呈给夏菱。 夏菱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黄金钥匙,雕刻繁复精美,在灯光下煜煜生辉。 钥匙翻过来,又是另一番绝色。 这是一把双面雕刻的钥匙。 没有齿,很平滑。 杆面上刻着一个花体英文: Nine 夏菱眯起眼睛。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络腮胡手里那把钥匙也有这样的字眼。 不同的是,他那把钥匙是黑色的,就跟烧焦了一样。 除此之外,几无差别。 没错,她刚刚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骰子上的时候,根本就没在睡觉,而是趁机进入了络腮胡的大脑。 她启动“透视眼”看到了那把钥匙的样子。 虎皮上一哥印子消失后,又凹陷下一个印子。 夏菱戳着柔软的皮毛,懒懒道: “确定是真货?” 她微微倾身向前,唇线上翘: “你不会半途起了贪念,故意掉包讹我?” “我可是见过一模一样的钥匙。” 池砚站得笔直,眉宇间都是认真。 他一字一句道: “我从拿到手那刻起,一直到这里,从未打开过。” 见夏菱没有反应,他正步上前,双手平直贴紧裤缝。 “若夏小姐不信,可以看一下匣子封口处,如果是第一次打开,那圈蜂蜡是透亮晶莹的。” 池砚目视前方,一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 夏菱摩挲着匣子封口,并未去看。 他看似正对她,其实还不是在看她背后那副画。 瞧这模样还挺有板眼,可惜瞳中倒映出来的壁画出卖了他的不平静。 夏菱耸眉,一侧梨涡凹陷下去。 啧,小傻子。 “这把钥匙他哪里得来的?不是先前还说没有踪影。” 池砚目不斜视,吐出铿锵有力几个字: “咸河路161号,长栎梅园。” “哦?” 一个尾音绕了三旋,夏菱拇指在唇上随意一抹。 血迹只留下稀碎斑点。 她在虎皮上悠悠打着拍子。 这就有趣了。 两把钥匙。 络腮胡。 梅园。 一个锁孔对一把钥匙。 究竟哪一把才是真货? 第五十七章 老王你这小破庙多占地儿,…… 池砚拐进一条小巷,靠着墙壁喘|气。 好不容易从那鬼唠子韫堂脱身,他现在神经都还是绷着的。 胸口砰砰起伏。 池砚按住胸口,手心俱是薄汗。 脑海里,那张艳丽的红唇再次浮现上来,鼻间仿佛还残余着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都是意外!都是意外!” 他把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企图忘记刚才那一连串尴尬。 数秒后—— 池砚捂脸。 耳尖红得似要滴血。 对于一个刚满双十的纯情少年,这样一个举手投足皆是风情的女人,带给他的刺激已经超纲出太阳系了。 怀中掉出一封信。 池砚瞬间拉回清醒。 “该死的女人,害我差点儿就忘了正事。” 他嘀咕着捡起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上面只有一句话: 影在关西路206号 -- 嘭!! 大门被踹开。 守门的男人一脸怼上墙头,撞的一脸血。 “何人敢闯老子巢六?!” 几十个灰布短麻衫的男人蜂拥而入。 两边整齐排好。 长矛落地笃笃。 红色漆皮的恨天高跨进门槛,往上是白皙光泽的小腿。 朱黛的丝绸小摆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浮动。 纤细的腰肢,婉转的曲线,配上那抹恨不能叫人撕裂,邪肆的扬起。 自古红颜出妖孽。 真不愧是全申京的祸害! 闻声而出的络腮胡忍不住心下吐槽。 “夏堂主这么擅自闯入我巢六地界,有何贵干?” 络腮胡防备地看着这位申京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夏菱淡淡瞥去一眼,漫不经心地朝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抹。 “啧啧啧,老王,你这儿是人住的吗?脏死了。” 说罢,她便迈开步子,堂而皇之进了大堂。 “啧,你这庙着实小了点,不过,”她径直朝前走去,“本堂主不嫌弃,就勉为其难,借那小官帽椅坐坐好了。” 她坐上正中央那只官帽椅,单手撑靠在把手上,微微眯起眼,两腿交叠,如同一只高贵的波斯猫。 “你!” 老王目瞪口呆。 太他么嚣张了! 他这把官帽椅可是前几日才花了大价钱拍回来的,金朝初,上等花梨木制成,好几百年的历史,老贵了,平时自个儿都舍不得坐,只有重要日子才会坐上去。 她倒好,直接一声不吭占了。 那可是主人位! 有这么鸠占鹊巢的吗?! 老王手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脸肉疼。 “你到底想干嘛?” 他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怒火。 夏菱细眉一挑,唇抿出一条好看的上弧: “我来,自然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老王皱眉,“什么东西?” “看来你年纪大了,记性也衰退了。” 扬起的上弧瞬间平直,她走下来,“阿冲,帮这位‘隔壁老王’治治脑子。” 老王大惊,立马喊道:“来人!来人!” 无人回应,整个院子好像空了一般。 灰麻衫中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古铜,臂膀结实有力。 棍子狠狠闷下。 老王顿时嚎出杀猪叫! 一下。 两下。 三下…… 直到第十下,夏菱摆手,阿冲扛着棍子退回列队站好。 再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老王,浅驼色的麻衫上深红渐渐浸染整个背。 不远处地上,两颗带血的门牙散落。 夏菱在他跟前蹲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一扭,迫使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仰面对她。 手上用力,老王眉头死紧,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 他痛得哼唧,微弱的挣扎在女魔头手里瞬间消散。 下巴上的力道愈加重,上移至两颊。 他不得不张开嘴巴。 “哦呦~” “怎么这么大个洞?” 夏菱啧啧叹奇,无辜地看向他,“王二狗,才一会儿不见,你就老掉牙了。” 王二狗。 络腮胡老王的大名。 据说是她老娘生他时,前头已经落了好几胎,好不容易保住这胎有的他。 当时找了个算命的老道士,说贱名好养活。 老娘特迷信。 二狗子这名儿就是这么来的。 小时候,同村的孩子因为这个取笑他,二狗子每天回来都一身泥,浑身淤青。 “唔、唔!” 王二狗哑着嗓子,痛苦呜咽。 “嘘。” 夏菱怜惜地抚摸王二狗的脸,柔声道: “很疼吧?真可怜,我也不想的。” 丹赤色的指甲轻轻划在他的皮肤上,勾起阵阵疙瘩。 王二狗的呼吸更加急促,眼中血丝更甚。 “可谁叫你,” 指甲一下掐入皮肉,血色的红珠溢出,与圆润的丹赤融为一体。 像燃烧的火焰,刺目艳丽。 “不守诚信呢。” 夏菱眯起眸子,懒散褪去,冷戾覆盖: “说!钥匙在哪儿!” 王二狗身体抖成筛子,浑身疼痛令他动不了分毫。 “不说是吧。” 夏菱直起身,表情恢复淡漠,纤手一伸。 小胡子上前恭敬递上一枚墨绿色的椭圆物。 王二狗浑浑噩噩抬头望去。 瞳孔地震! 手|榴|弹!!! 只见女魔头淡淡勾唇,翘起兰花指,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保险丝的环扣。 那张欠欠的红唇轻启: “看来咱们二狗不需要考虑了,巢六太寒酸,本堂主心疼你。” 刺啦—— 王二狗一个激灵,拼命摇头! “这小破庙拆了吧,多占地儿。” 她笑得不能再温柔,俯身拍拍他的脸: “瞧你急的,怕甚?改天本堂主再给你盖间好的,带许多铁杆子那种,知道你爱极了那些。” 手下动作不停,保险丝已经被拉出了大半,即将到底! “呜呜唔!” 巢六帮是王二狗花了十多年心血建立起来的,虽然规模在韫堂前不堪一击,但到底是他的家。 他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家被毁。 二狗憋着一口气,使劲将自己撑起来,手颤颤悠悠指向角落里的供桌。 夏菱满意勾唇,“早这样才乖嘛。” 顺着二狗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定在那尊观音像上。 她上下摸索,在观音像底座背面摸到一个暗扣。 手突然停住。 她乜眼王二狗,“把他拖过来。” 王二狗被两个大汉拖到夏菱面前,青黑的地面上拖拽出暗红的血痕。 她二话不说,扯过他的手重重按下那个暗扣—— 啪嗒。 底座正面弹出一个小抽屉。 里面躺着一把钥匙。 三叶状,双面雕刻,花纹繁复,焦墨色,杆面上刻着花体“Nine”,。 与池砚给她的那把,样式几无差别。 她收起钥匙,“走。” 一行人即将跨出大堂。 夏菱竖掌,停在门口。 她突然抽出墙上挂着的蒲扇,回来对着王二狗的嘴一阵猛扇。 强烈的风灌进口腔,露出缺口下的舌苔。 “漏风了呢。” 她轻轻柔柔道。 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对准王二狗的人中戳下。 簪子从下唇穿出。 夏菱缓缓起身,接过小胡子递上来的帕子,一根一根手指擦拭干净。 即便,玉手纤尘不染。 帕子砸在王二狗脸上,滑落在地。 如同被丢弃的剩饭残渣。 夏菱眉眼弯弯,眸子里渗出细碎的光,小梨涡深陷: “既然漏风,缝起来就好了喔。” 她转身,扭着腰肢离开,恨天高踩的哒哒响。 走到大门口,与冲来的一人迎面撞上。 妖媚明眸对上水润鹿眸。 二人皆愣了一下。 夏菱眼睛一亮,嘴角克制不住翘起: “哇哦~” “你怎么在这儿?!” 一挑逗。 一惊悚。 同时交叠。 对上女魔头欣赏货物的眼神,池砚浑身膈应,从脚到头直接炸毛。 他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才一刻钟! 这么远! 他还打车来的! 她是怎么做到从城西一下子出现在城东的?!! 鬼吗?! 第五十八章 你猜,他还活着吗? “你、你怎么?!” 夏菱挑眉一笑,拨下池砚的指头,故意贴近他: “年轻人,要优雅。” 温热的呼吸带着脂粉香气,轻轻打在他的下巴上,老成的语言差点令人忘记她至多也不过是双十年华。 池砚敛去眼中情绪,手背到身后,“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食指刮了一下下巴,“怎么,我不能来?” “这里是巢六……” “的地界。”夏菱截了他的话,“想说这个?” 她扭着腰肢在院子里小步踱着,绕了一圈又一圈,猛地在他面前刹车: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她双眼微眯,一把扯过池砚的领带。 他不得不弯腰与她对视。 “只要我想,这申京就没有我得不到的。” 她压低声线,微微沙哑,仿佛云雾山茶: “夏菱到哪儿,哪儿就姓夏。” 啪! 夏菱垂眸。 池砚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腕骨。 “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它吗?” “他?” 夏菱饶有兴趣地挑眉,“我没有‘他’。” 她故意凑近,尾调上扬:“倒是有个‘你’。” 婉转旋绕,幽香阵阵。 池砚一阵哆嗦猛地后退,绊上门槛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 “走。” 夏菱踏着袅娜的步伐悠然离去。 韫堂的众人路过池砚身旁,无不掩嘴偷笑。 不一会儿,巢六帮就走得干干净净,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池砚撑着身子爬起来,踉踉跄跄跑进屋子里—— 顿时大惊! 但时间不容他多想。 他绕开地上血肉模糊的王二狗,跑到供桌那儿。 大红桌布被掀起,露出供桌下方的木墙。 咔嚓! 池砚随手掰断一条凳子腿,迅速撬开那堵木墙。 与此同时,巷子口停着的黄包车旁。 夏菱突然停住踏上脚板的动作,扭头道: “阿冲,回去巢六,瞧瞧这个池砚到底在找什么? “是。” 阿冲立刻原路跑回。 -- 昏暗的室内。 玻璃酒杯交叠。 叮铃清脆。 暗红的丝绒窗帘将整个大厅遮掩得密不透风。 生出一股难以言语的窒息。 “夏堂主,按照约定,你应该在三日后登门拜访。” 深棕色欧式皮质沙发上,一个男人慵懒地靠着,整个人呈45°倾斜。 他手里举着杯红酒,悠悠晃着。 抿一口,再醒一醒。 夏菱踩着恨天高,将大理石地面踩的踢踏响。 “怎么,不欢迎?” 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左腿压右腿,绝对压倒性的女王气势。 “哼。” 男人懒懒哼笑,又换了一边半躺半靠着,狭长的眸子若一笔墨画,前端稍稍下垂,尾尖骤然上勾。 眸光流转,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狐狸。 “你分明就是不请自来。” 夏菱没有接话,倒是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笑意。 纤白的指腹捏住晶透的玻璃杯耳,深红的茶水微微荡漾,在水晶灯下折射出耀目的虹光。 “东西我收到了,好不好没检验不知道,”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你派来的那小子,倒挺有趣儿。” “哦?”男人挑眉,身体前倾,“说来听听,池家这个老幺平时总是绷着个脸,少年老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近迟暮。” 他将红酒放下,“你怎么会觉得这个家伙有趣?他可是我这儿最无趣的人了,天天端着个脸一本正经。” “喏,”男人朝一旁站着的管家努了努嘴,“你问问埃塞特,平时就属他受池砚荼毒最深哈哈哈!” 夏菱饶有兴趣地看向埃塞特。 但这位年轻的管家撇过头,看上去并不想回忆那些糟糕的场景。 男人大笑起来:“每次埃塞特办事的时候,池老幺总喜欢在旁边插一脚,说一大堆大道理,你们唐僧念经都比不过他。” 夏菱眉梢高高挑起: “我倒觉着你说的半真半假,华国人的传统性格,只不过这种类型不讨你们E国人喜欢罢了。” 男人笑容僵在嘴角,狭长的眸子瞬间阴沉,厉喝道: “夏菱,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那上面救下来!” 她将那把黑焦木钥匙拿出来,满意看到男人脸色大变。 “我不相信你不认识这个。” 红唇轻启,悠扬的E文缓缓吐出: “卢-克-西-姆。” 砰! 红酒酒渍瞬间浸染地毯,细碎的玻璃洒落一地。 卢克西姆肩胛骨隆起,脖子前倾,眼神凶狠,如同一头正在爆怒边缘的野兽。 他嘶吼一声,举起手。 各处角落窜出无数黑影,迅速将中间这位旗袍女人包围。 夏菱懒懒抬起眼皮,与卢克西姆正面对视。 两腿交叠,优美典雅的曲线与深色沙发和谐融合。 波澜不惊。 傲视一切。 她坐在那儿,仿佛无论什么也撼动不了。 一如既往,用最优雅的姿态迎接最狂烈的风暴。 韫堂堂主夏菱,永远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错觉,仿佛所有一切,就该是为她量身打造。 申京的神话。 她将杯沿端到唇边,轻抿一口,砸吧砸吧,摇头喟叹: “多行不义必自毙,茶浓伤身啊。” “你猜,池砚现在,”她微微扬起小下巴,语调欠欠,“还活着吗?” 第五十九章 终于见到了!然而——…… “你猜,池砚现在还活着吗?” 哐啷! 卢克西姆奋力掀倒茶几。 “夏菱!” “哎,在呢,有事?” 夏菱晃晃手中的红茶,轻抿一口,向卢克西姆举杯: “茶不错。” 她起身,指尖蜻蜓点水般抹过他的肩膀,与他附耳道: “你该不会忘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无视卢克西姆暴怒的眼神,夏菱掰开黑衣人,踩着恨天高向门外走去。 “抓住她!” 男人怒吼,黑影迅速包围上来。 天光乍现,渐渐缩成一条狭小的缝。 夏菱回头,对上卢克西姆的眼睛,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砰! 耀目的狭缝闭合,黑影撞在大门上层层叠起,堆起一座小山。 “F|U|C|K!” 卢克西姆一拳揍上黑衣人头子,“还不快去!” “必须给老子抢在姓夏的前面!” 黑影瞬间消散在各处。 -- “呜呜!” 破落的巢六帮内,佛像的供桌下,墙体被凿开一个大洞,一个男人被麻绳困得结结实实,蜷缩在里面。 光线透进昏暗的墙洞,照射在少年满是灰土的脸上。 凑近了看,无论谁见了这张脸,都会禁不住感叹一句造物主的偏心。 眉骨深邃,鼻梁高挺,眼波粼粼,尾梢骤然收笔上挑。 这样凌厉的骨相,偏生点缀了一张樱粉的唇,下巴线条流畅。 锋利与秀气,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不可思议地融合在一起。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 阿冲右手平置于在胸前,恭敬俯身,“堂主。” 夏菱拿掉池砚嘴里的布头。 动作相当粗鲁,粗糙的布料直接将池砚细嫩的皮肉擦出红痕。 她俯下身,对上池砚愤怒的眼神,挑眉道: “难受?” 她伸出手去,“把东西给我,你就能走人。” 池砚清澈的眸子怒瞪她,死活不张口。 “怎么,不给?” “你主人的意思?” 夏菱拍拍他的脸,眯起眼睛,红唇缓缓吐出一个字: “狗。” “呸!” 猝不及防,他啐了一口。 夏菱猛地后退,池砚的嘴上还残留着唾沫星子。 她瞧着裙摆上的印迹, “你自找的。” 她抽出一根鞭子,啪嗒一下在地上打出一条坑来。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池砚的下巴被捏住,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他仰头对上夏菱冰冷的眼神。 狠狠一扭,他侧过脸去,就是不看她。 “你还挺有意思。” 银铃的笑声像百灵鸟鸣唱。 夏菱突然回到妖媚无比的笑容,轻轻挑起他的下巴,温热的呼吸拍打在他脸上。 “你主人和我做的这笔交易,你猜他花了多少代价,嗯?” 迷人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甜滋滋的,却又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过于腻人。 微微带着丝涩,在闷热的天气相当清爽。 池砚有一瞬走神。 是菁河茉莉特有的味道。 眼前之人墨眉细描,鼻尖秀气小巧,稍稍上翘,唇珠朱红如火。 “西子有云,淡妆浓抹,总有那么些朦朦胧胧的美感。” 池砚脑海不知为何飘乎出这么句俗话来。 再看眼前之人,虽说性格实在恶劣,但总抵不住这份气质的吸引。 这样的人,随便往人群里一站,哪怕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是绝对瞩目的焦点。 姑娘皮肤细腻,光影下,纤细的绒毛若隐若现,给这张明艳的脸蛋添上一份稚气。 这是他第一次看姑娘看得那样清楚。 “听话,交出来,嗯?” 尾调悠扬上挑,带着浓浓的江南小调。 池砚恍惚,仿佛守了蛊惑一般,手下意识墨香自己裤兜。 突然,他迅速收回。 夏菱杏眼弯弯,两侧小梨涡深陷,凑到他耳边: “突然发现,你长得还怪好看。” 温热的气流弯弯绕绕钻入他的耳道,微痒。 池砚整个人顿时颤栗,耳尖肉眼可见飞速通红。 “看不出来嘛,你还玩绣花针?” 池砚猛地抬头。 不知何时,夏菱手上已经拿着一只荷包,上面插满了各种型号的绣花针。 再看池砚的裤兜,平平整整,里面空无一物。 “还给我!” 他扭动身体,试图挣开捆绑。 “无用功。” 夏菱笑得邪肆,“双环结,你越挣扎,它越缠得死。” “让我来瞧瞧,你这小荷包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稀罕玩意儿。” 纤纤玉指挑开荷包,露出一角。 光线打在金属表面,闪过锋利的芒。 “夏菱!给老子放下!” 卢克西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室内陷入昏暗。 夏菱瞟他一眼,立刻翻开整只荷包。 掩盖在布料下的绣花针露出下半部分。 光滑的绿松石柄翻出碧绿幽光。 像淬了毒,扁平的针尖类似刀片尖端。 干净崭新的片状针尖,倒映出夏菱僵硬的面孔。 这些绣花针光这样静静躺着,就能让人感受到无形压抑,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 夏菱纳鞋底纳了三百年,什么样型号的绣花针没见过? 偏偏这副针,令她谈之色变。 “该死的!” 卢克西姆突然从背后扑上来抢。 夏菱嗖的一下侧身躲开。 魁梧的身体重重摔地。 只听咔嚓一声。 卢克西姆骂骂咧咧爬起来,鼻梁骨已经完全扭曲,鼻血糊了一脸。 很明显,鼻梁断了。 “你怎么得到这个的?” 夏菱绷着脸,细看,手腕几不可见的颤抖。 这会儿,卢克西姆反倒大笑起来,讽刺道: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大罗神仙,能捅了天!” 他挪动沉重的身躯,故意使劲扒拉夏菱的裙摆,令她不得动弹: “夏大堂主记性可真差,要我提醒你么?” 沙哑的奸笑徐徐响起: “新月那天,你从高崖摔落,大难不死却生不如死,你该不会真以为我那么好心?” 左眼刺痛。 脑海翻腾。 夏菱捂住眼睛,痛苦地蹲下身去。 【警告,警告】 【时限进入倒计时】 【168:59:59】 【168:58:27】 【……】 计时器滴滴鸣响,震得脑仁麻疼。 时间回溯到三个月前—— 夏菱在过去的卷轴中被顾瑢推下悬崖。 海水瞬间灌满气管。 将近溺亡的最后一刻,身下失重。 再次睁眼,新鲜的空气像潮水般奔涌入她的呼吸。 周围所有的景物都只有模糊的重影。 疾风刮过耳畔。 簌簌发疼。 她在下坠!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刮开她一层又一层保护膜。 系统不停提示着“防护失效”。 激烈的警报声几乎将她震聋。 整个人被气压压制,动弹不得。 她闭眼,迎接撕裂的到来—— 突然,所有感觉都消失了。 身下棉花般柔软。 没有想象中那种砸到坚硬石物的痛。 很轻薄哦,舒适到令人犯困。 好像在母亲的暖巢。 包容。 心安。 然而下一秒,剧痛袭来,仿佛这一瞬不过是幻觉。 再次醒来,自己被上了手铐脚镣,拘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闷热,只有一个指甲大小的通风口。 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照出来的,却是2021年的C市。 穿着制服的警察走来走去,偶尔用电棍狠狠敲打在防逃窗上,啐道: “疯个屁哟!!” 窗内,女人两眼无神,瘦骨嶙峋的面容憔悴不堪。 她扒拉着铁栅栏,僵直着手臂,仿佛一具没有意识的丧尸。 嘴里“啊啊啊”,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嘴唇干裂,望进去,只剩一个黑乎乎的空洞。 夏菱不敢置信,想方设法见面都以失败告终。 她以为没有消息总好过被处决。 两个月不到,已经没了人样。 所有一切陷入静寂。 “夏唯。” 第六十章 查! “啊啊啊啊啊啊!” 卢克西姆拼命拔扯自己的手。 细长的鞋跟碾上他的手背,整只手顿时血肉模糊。 白人死气的冷白与滚烫的鲜血强烈对比。 夏菱一脚踹上他脑门,疾步离去。 池砚此时已经被松绑,阿冲也不知何时离开。 他朝卢克西姆投去一撇,被抓个正着。 “还不过来扶我!” 卢克西姆大吼。 池砚走过去蹲下,刚伸出手去,就被揪住了头发。 “老子可没让你撬了王二狗的窝!” 他狠狠将池砚摁在地上,再揪起来往地上撞。 很快,池砚额头磕出一大片血。 “说!你偷了什么东西!” “拿出来!” 池砚咬紧牙齿,死活不肯开口。 “不说是吧。” 卢克西姆抓住池砚的头发往后一扯,迫使他仰视自己: “外人看着你是我的人,可实际上呢?你只忠于我的父亲。” 他逼近池砚,面目狰狞: “警告你,不论你和他背着老子干了什么勾当,你始终都是我威尔逊家的一条狗!” -- 明镜透澈,美人如画。 夏菱一身朱红旗袍,站在镜子前,正在戴玛瑙耳环。 赤墨的玛瑙在阳光下散发出恰到好处的光芒。 她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盛装打扮的自己。 这次穿越,没有现代做媒介,直接就从战国跨越到了民国。 光显二十七年。 距离2021年正好三百一十二年。 若是再往前一些,就是她死亡的那一年。 镜中美人巧笑嫣然,远山黛眉,绛唇轻点,窈窕的身姿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她没有死在十六岁,四年后,大致也是这副模样吧。 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会不会也…… 【142:14:07】 【140:28:06】 系统倒计时再次清晰响起。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在警告她: 时间紧迫。 夏菱移开视线,拿出荷包,里面静静躺着七根不同型号的绣花针。 无一不在提醒她: 同样的时空,却错乱了次元。 阳光照射进屋子里,深色的檀木桌被割裂成光暗两个世界。 桌面上一份大号牛皮纸信封静静躺着。 阳光洒落,细粒微尘浮动。 信封一角被折起。 夏菱走过去,丹赤色的指甲抠开那角。 信封那处,锋利的硬笔书法一笔而成: 池砚。 她抽出里面的资料。 整三张纸满满当当,都是池砚的个人信息。 包括出生年月、家庭背景、个人履历。 以及,现在为何人办事。 夏菱粗略扫了眼前两张,直接翻到最后一张背面。 一张黑白照片。 表面光泽,还未来得及塑封。 照片上的角度略有残影。 明显是最近抓拍的。 角度有些刁钻,看上去这一幕,拍摄之人在某个角落恭候已久。 哥特式的梁柱,玫瑰玻璃彩窗,拱起后在塔尖汇聚成针的穹顶。 月夜之下,空旷的走廊一览无余。 穿着神父黑袍的男人斜侧过身,一张半长灰白络腮胡的西洋面孔呈现。 和普通的外国人不同。 眼窝很深,眼睛很大,但是看上去却总是怪怪的,不像个活人。 他没有眉毛。 夏菱莫名将之与那副蒙娜丽莎对比,放女子身上叫美,男子身上可就非常怪异了。 神父面前半跪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 他一身无袖麻布短衫,一根麻绳系在腰间,勾勒出苗条的腰线,乌黑的发柔软乖顺地贴在耳侧。 少年垂首,双手捧住神父递给他的那只手,神圣地贴在自己的额上。 尖锐的丹赤色指甲轻轻划过少年稚嫩的脸庞,在照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夏菱眯起眼,“阿冲。” 窗纸上出现一个人影。 正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沙哑低沉: “堂主。” 哗—— 黑白照片突然飞出窗户。 人影一闪,原本站在门旁的阿冲箭步过去。 照片被他牢牢捏在手中。 “好好查查。” 夏菱望向镜中的自己,抚摸玛瑙耳环,声线带着隐隐的危险。 “找出这个地方,我要知道这个男人和池砚什么关系。” 第六十一章 对峙 细碎的阳光穿透纹路繁复的木轨,为榻上美人罩上一层碎钻薄纱。 红鲤白池的旗袍勾勒出妖娆的曲线。 碎光淅淅沥沥攀岩而上。 古朴的卷轴盖住了整张脸,仅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 红木家具与旗袍美人相映成趣。 美得像一幅画。 岁月静好,美人依稀。 “堂主。” 榻上之人无动于衷。 阿冲将一封信递上,附耳道了句什么,如一阵惊雷,划破一室静寂。 夏菱一把拿掉卷轴,眯起眼睛,“你可确定?” 阿冲单膝跪地,“还未赶得及,警署已经插手了。” “带上人,我们去五子巷走一趟。” 她疾步出门,却在门槛处顿脚,回头: “今天七号铺是谁当差?” 阿冲躬身,“陶八。” -- 新街口,五子巷。 全申京最深最长的巷子。 从这里往里走二十七里,右拐进去,有一死胡同,尽头便是申京著名的荣源七号当铺。 别看它位置不起眼,实则另有神妙。 若你是七号当铺的贵宾,那么你就有资格进入后室。 后室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出去直走,不出五分钟,便可直达十里洋场。 深入其中,如至仙境。 燕浦江外滩的繁华一览无余。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小小的铺位当初竟引得十方争抢。 如今,这个小铺子落入申京的地头蛇韫堂手中,也算认祖归宗。 此时此刻,全年无休的七号当铺竟稀罕地闭门歇业。 门外停着不少警用摩托 路过的百姓个个唏嘘,当日辉煌的七号铺一夜之间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地头蛇又如何,还不是拧不过铁大腿。 “唉,当真世事无常啊。” 满头白发的老乞丐坐在对面的路牙上,感慨颇多地摇摇头,支着拐杖离去。 外人如何也想象不到。 七号当铺内,简直剑拔弩张。 陶八带着当铺的几个人手,挺直腰背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神情严肃。 对面站着数十个警察,最前面领头的带着肩章。 警察们紧紧盯住陶八,小心地围成一个大圈,看上去相当顾忌他们,生怕一个不留神全跑了。 屋内安静压抑,两方对峙,连带着空气都稀薄起来。 谁也没有迈出第一步。 无人发声。 如同两方蛰伏已久的野兽,蓄势待发。 嘎吱—— 老橡木质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抹窈窕纤瘦的身影袅娜而来。 “这么多大人物光临我这小小的铺子,真是蓬荜生辉。” 绵绵柔柔的江南娇嗲一瞬划破满室窒息。 陶八身后这一群小厮个个眉间一松,总算能喘口气了。 夏菱在韫堂中声望颇高。 一见她,便如心中立了顶梁柱,韫堂的弟兄们被喂了一颗定心丸,脑袋顿时昂得老高,忒有底气! 夏菱轻轻晃着檀香木扇,扭着腰肢迈入厅堂。 一众暗沉的灰黑色调中,突然闯入一抹艳丽的红白。 连带着涌入暖媚的阳,昏暗的厅堂霎时明亮。 夏菱直直踏入警察群中,下巴昂得高高的,一路过去,视周身为无物,时不时还故意用肩膀撞开挡路的。 今天来的警察中,大多是今年刚从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在校多年,警校又是男女分开校区的,本就没见过什么稍有姿色的异性。 顶多也就食堂大妈那水桶腰,偶尔朝这些小伙子抛个小眼神儿,差点没把饭吓吐出来。 全申京谁人不知夏堂主的美貌。 这会儿冷不丁的,真就见识到了,这些愣头青哪里有招架的能耐,个个都被这位妖精美人的笑靥迷了眼,一时竟头晕眼花,被夏菱狠狠撞开仍一脸懵逼。 最前头的肩章警察稍稍后退半步。 方才女人经过时,那股子若隐若现的脂粉香气飘进鼻腔,不浓不淡,恰恰好。 但他明显不喜,皱了皱鼻子,甚至用袖口抹抹鼻头。 望着美人袅娜而去的背影,帽檐下好看的下颚线微敛,神色晦暗不明。 又瞧见身旁这些臭小子一脸没骨气的样儿,他暗自啐了一口: “祸水。” 夏菱径直来到太师椅前,陶八早已恭敬退开,拿出虎皮垫上。 她捋整裙摆坐下,左腿右腿交叠,微微倾斜,露出白嫩的一截小腿,当真是风情尤胜。 “坐呀,看我作甚?” 夏菱慵懒地靠在虎皮垫上,单手轻托下颚,一侧梨涡浅浅。 警察们面面相觑,坐? 坐哪儿? 整个厅堂中除了夏菱坐的那张太师椅,并无空余。 总不能跳供桌上坐着吧? 不是没有坐的地方,而是—— 剩下的几张官帽椅上都堆满了金条,这哪而能坐人?何况也坐不下。 金条就这么大喇喇地摆给他们看,毫不忌讳。 或者说,太过肆无忌惮。 要是别家,铁定要被扣上一个贪|污|受|贿的罪名。 偏偏它是韫堂的,没人会怀疑韫堂。 虽说韫堂是申京一霸,但人家就是有实力让所有人承认它的存在,其地位高于一切。 申京宁可韫堂胡作非为,却容不得异乡人在京内作乱。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就是腐烂,也得腐在自个儿家里头。 韫堂,就是这么嚣张,你能耐它何? “夏堂主。” 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说话的是最前面的那个肩章警察。 他往前一步,拿出一张搜查令: “我司接到总局命令,七号当铺有谎报抬价造假嫌疑,涉嫌杨家门杀人案,以及华彩鎏金盏失窃案,三罪并行,现在对你们进行全面调查。” 本以为这样大的罪名按在头上,韫堂必定大乱。 哪知,夏菱根本面不改色。 “你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她勾起红唇,下巴扬了扬: “你不腰疼,可我这样和你说话脖子实在难受。” 肩章警察顺着她示意的看去,分明就是让他们全都坐地上。 奇耻大辱! 肩章警察眉头紧紧隆起。 她这么说,不就是为了羞辱他们么。 只听这位女魔头悠悠道: “下斜45°的聊天姿势,我会更舒服,否则我心情不好了,我也不晓得我会做出什么来喔。” 听上去很亲切,实则在你心上剜口子。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自从上都派来的警队驻扎在申京后,韫堂就没有和他们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这支上都来的警队相当死心眼,认定韫堂就是社会毒瘤的存在,迟早得拔去。 这次入申京,也是掌控的第一步。 他们天真地认为,只要除去了韫堂,申京自然成了囊中之物。 而韫堂自然也觉察到警方对自己地位的威胁。 警察和韫堂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以往都只有小打小闹。 然而这回,竟然直接将金额如此巨大的失窃案归咎在他们身上。 这么迫不及待数罪并罚,是等不及了么? 夏菱冷哼一声,红唇抿出一丝轻蔑的弧度。 “证据呢?” “什么?” 肩章警察一愣。 “既然这么多项罪名,那你们掌握的证据必定很多咯。” 她好看的眉上挑:“你们想抓我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拿不出证据来,怎么叫我们这些‘犯人’服气呢?” “你说我说的可有道理?”她倾身向前,“池砚。” 帽檐下那张清隽的容颜缓缓抬起,清澈的眸子里毫无情绪,只有例行公事的严肃。 他看着座上的夏菱,似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道:“带她进来。” 第六十二章 高佳缘,落到我手里了就甭…… -- “带她进来。” 两名警察立刻出门,不多时,便带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进来。 她垂着头,面色蜡黄,脸上全是灰渍,衣服看上去很久没有修补过,处处都破破烂烂,有些地方甚至能见到里面的春光。 “别怕。” 池砚拉过她的胳膊,轻柔道:“有我们警察在,这些人伤不了你。” 他看向夏菱,“这个人,相信你一定眼熟。” “不熟。” 夏菱直接掐断他剩余的幻想,漫不经心道: “这人谁啊?以为我这儿是收容所么,谁都能进来?” “她叫翠花,家住十里洋场西北外的胡同。” 十里洋场,西北外胡同。 申京最神奇的地方,莫过于繁荣与堕落强烈对比的矛盾感。 这个无名的胡同,就是申京著名的平民窟。 市中心,江干区与燕浦湾,穷人与富人,地狱与天堂,走在反向极端的两个世界。 池砚将一张黑白照片递上去,上面是翠花一家被一群麻衣男人乱打的情形。 “两天前,遭遇了不明袭击,这些人的衣饰,分明就是你们韫堂的人。” 夏菱眼尾微挑,波光流转,好似能一瞬间将人吸入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这年头上都来的警察越来越不像话了,空口定罪,就是你们唯一拿得出手的强项吗?” 她流畅的眼线微拢,“我们韫堂向来对事不对人,若这个人受到了惩罚,必然是违背了和韫堂定下的约定。你倒是叫她说说,确定是我们的人?” “何况,”她嗤笑一声,“一个无名胡同里来的平民,有什么资格踏进韫堂,得到我夏菱名下的交易?” “你!” 池砚语塞,清澈的眸子怒瞪她,“你不要脸,犯了事儿不认错还狡辩!” “抬起头来。” 夏菱突然道,满室安静,没有人知道她在和谁说话。 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角度,翠花身体颤抖了一瞬。 池砚顺着夏菱的视线看过去,立马挡在翠花面前,隔断上座那位的视线威压。 不知何时,夏菱勾起的唇线拉得平直,见翠花依然垂着脑袋,东张西望,冷厉道: “抬起头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翠花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哇的一下哭出来。、 “哎你这……” 池砚被她这么一哭,顿时手忙脚乱,也不敢碰人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双手悬在空中,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是好。 “夏堂主。” 他对夏菱怒目而视。语气不算好,意思是你干的好事,这下可怎么收场? 夏菱无动于衷,只是朝陶八投去轻飘飘一眼。 陶八立刻会意,和两个小兄弟上前,直接推开围上来的警察,毫不留情抓住翠花的头发,往后一扯。 风尘仆仆的瓜子脸全貌暴露。 夏菱看清这张脸,手下一顿,随即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哇哦~” 细细看去,虽然她的唇线弯起异常好看的弧度,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如同千年寒冰,能叫人从脚底到头皮泛起阵阵阴冷的麻。 “这不是高家的大小姐么,怎么落到这种田地了呢?” 她下巴昂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翠花。 没错,这张脸,就算转换多少次时空,她都能一眼认出。 第一天来到那个世界,这个看似小白莲的少女,可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下马威呢。 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空再次遇见她。 系统可真是给了她好大惊喜! 那一次次的侮辱,每一晚都会在她耳边重现。 她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这朵小白莲带头冷暴力她,用尽全力记住那些令人作呕的无奈。 所有一切,不管你是虚幻还是现实,她都会连本带利请你吃大餐。 尖锐的指甲掐进虎皮,留下凹陷的印子。 她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人。 21世纪,你的利用价值还没榨干,我暂且不能轻举妄动,但是—— 在这个时空,你落在我手里了,甭想过得好。 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高、佳、缘。 红唇微微拨动,无声念出翠花的真名。 肉眼可见翠花在读懂她的唇语后,几乎晕过去。 夏菱小梨涡深陷,笑靥愈发明媚动人。 池砚听见身旁这些毛头小子吞咽口水的声音,暗骂一声: 出息! 恨不得狠狠摇晃这些年轻的毕业生们,醒醒,那可是申京恶霸! 夏菱起身,迈着袅娜的步伐停在翠花跟前。 干净锃亮的红色漆皮高跟鞋,与翠花破了无数个脚趾洞的布履形成鲜明对比。 高跟鞋停在半步远处,不再上前,中间划开一道无形的沟壑,仿佛对面是什么肮脏污秽之物,不想沾染分毫。 她接过阿冲递过来的白丝手套戴上,俯身下来,翘着兰花指顶住翠花的下巴,神情淡漠。 “说说看,我的七号当铺怎么你了。” 翠花抖得像个筛子,不敢与夏菱对视。 “嗯?” 尖锐的指甲隔着布料掐下一个凹印。 翠花结结巴巴,时不时瞟一下陶八。 “前儿个,我、我娘在这儿当了一只金镯子,老、老板非说是假货,贱了我娘好几大洋……” 夏菱扭头看向陶八:“镯子呢?拿出来现场鉴一下好了。” 陶八躬身,不卑不亢地报告着: “这一周来,没有交易过任何金器,只有玉器和瓷器,这是账簿,全部记载,一件不落。” 他递过去一本账簿,夏菱翻看,确实没有。 “我的人当然没有问题,这点能力若没有我也不会让你待那么久。” 翠花急了,匆忙挖出口袋里的一张纸:“我没撒谎,你看,这是我那天当铺里给我的典当证明。” 阿冲拿过来,在夏菱面前展开。 “堂主,确实是七号铺的纸张。” 夏菱挑眉,唇角微微翘起,“纸张是,印章不是。” 池砚厉声指责她:“夏堂主未免太护内,谁都知道七号铺的印章什么样的,这种蹩脚的理由亏你想得出,你分明就是想推卸责任。” 夏菱食指悬空在纸面上方,轻轻描着圈。 “众所周知七号铺印章是由富贵竹和水仙花组合而成,但是,” 她话语一转,将太师椅后墙上的大圆盘翻转,背面一副巨型木雕呈现在众人眼前,无一不惊叹雕工细致,鬼斧神工。 这是放大版的七号铺印章。 夏菱抚摸上右下角的一个“铜钟”剪影。 “每一位七号铺的宾客,都不会不熟悉七号铺的印章,永远带着韫堂的‘铜钟’标志。” 她笑得千娇百媚,柔嗲的尾调上扬: “‘言笃信,行笃敬,千里鸣忠韫’,铜钟代表时刻警钟长鸣,任何一个韫家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门训。” 这句门训,是深深刻在韫堂人骨血中的烙印。 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场韫堂门下的人没有一个不红了眼睛,他们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中央的夏菱。 她的语气铿锵有力,腰背挺直,如同伫立在山崖的劲松,数不尽的漫漫长日里,支撑起无数韫堂人的信念。 只要有她在,韫堂就不会倒。 “我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眼前的姑娘自信沉着,漂亮的眼睛里泛着光。 如同天神下凡,灰暗的厅堂里,她是唯一的亮色。 池砚看着她,神色怔愣。 “那天与你交易的人长什么样,能指认吗?” 池砚蹲下身,与翠花平视。 她颤抖着望向夏菱,更加害怕,捂住脸呜咽起来。 “别怕,警察在呢,他们不敢对你怎样,你是对的,他们是理亏一方。” 翠花的视线在池砚和夏菱之间来回游移,终于——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陶八。 被指认的人一脸淡定,丝毫没有一个嫌疑人该有的慌张。 真不愧是韫堂出来的人。 这恐怕是所有年轻警察们的心声。 金属交碰的声音稀碎。 池砚拿出手铐就要逮捕陶八。 谁知—— “啧,某些人偏就不撞南墙不回头,本堂主大发慈悲,满足她一回又如何。” 夏菱合上账簿款款走来,手指缓缓攀上翠花的脖颈,慢慢往上,抵在软腭处,用力一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抽/出皮肉。 夏菱面无表情摘掉手套,扔进阿冲端来的火盆里。 鲜红与棉白瞬间焦化在火焰中。 翠花下半张脸被汩汩而出的血液糊住,已经分不清轮廓的模样。 血色与污脏混作一团,滴下的血珠即将触碰地板。 阿冲和小胡子不知何时,已经各拿了一只小盆接着。 血水流进铜盆,翠花周身的地面,一如既往干净整洁。 与之形成明暗对比的,是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的明艳身影。 一身红鲤戏珠旗袍,秀气可爱的玛瑙耳环轻轻晃着,偶尔擦过白皙的耳后根,更加衬得她皮肤晶透。 夏菱看上去心情不错,眼尾悠悠上挑,语气轻快: “不会说话,多余的装饰物不要也罢。” “你怎么能?!” 池砚不敢置信,拳头捏得死紧,青筋暴涨,一个好端端的人就在他眼前被废了! 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警察当得真窝囊,愧对自己这只肩章! 池砚气得腮帮子通红,水润的眸子里有种被什么欺骗的情绪。 嘴角下垂,昭示出不怎么好的心情。 好看得眉挤在一块,硬生生憋出一丝可怜样儿。 夏菱扑哧一声笑出来,愣是把池砚羞得怒气横生。 羞愤之下,他将手|枪对准了夏菱。 还未来得及上膛,就被一硬物打上,手一阵麻疼,枪掉落在地。 池砚这才看清打中他的,竟然是一只汤匙,上一秒还在夏菱手里搅拌茶水。 而罪魁祸首头也不抬,悠哉悠哉继续吹凉茶水,细细抿着。 “呜呜呜!”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被七号铺的两个伙计从后屋揪了出来。 夏菱放下茶杯,踱步至他面前,细高跟踹上男人膝盖,他顿时扑通跪下。 嘶啦! 男人脸上那层皮被夏菱蛮力撕下,粘连处还扯下不少皮,红可见肉。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露了出来。 翠花却瞳孔骤缩,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男人来不及为自己哭喊,胸口就已经被匕首穿膛。 阿冲捡起匕首,仔细擦拭,放到火盆上烤。 没一会儿,他侧向夏菱,眉头紧蹙,唇线紧抿,似有委屈: “堂主,您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被玷污了。” “没事,回头给你再补上一份更好的。” 夏菱笑道:“这次用锻铁。” 阿冲眼睛一亮,回头继续烤匕首,这回明显心情愉悦,隐约还能听见他哼小曲儿。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门徒。 申京女魔头。 年轻的警察们恍然梦醒。 还是定力不足,竟被色相迷惑了。 她再绝色无双,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上都拼命想要铲除的魔鬼! 池砚红了眼睛,大声嘶吼:“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杀人!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你杀人灭口!” “嘘。” 温热的指腹抵住池砚的唇,迷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战乱时期群龙无首,哪儿来的法?我的地盘,我就是法。” “一个想要栽赃陷害韫堂的外人,当然要打扫干净。” 夏菱踮脚,压低声线: “回去告诉你上头,想要拔除韫堂的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温暖的呼吸缠绕在他的耳畔,银铃阵阵,一字一挑逗般,几分微痒。 “你说对么,池-小-砚?” 第六十三章 带你去个好地方~…… -- 温热的气流打在池砚耳边,激起无数鸡皮疙瘩。 酥麻从耳根向下延至脖颈,蔓延根根血管,直达四肢。 “你就是这么当警察的?” 温凉的指腹轻轻勾划池砚的下颚线,夏菱绕着他悠悠转着,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 “擦亮眼睛,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成无辜的普通人。” 池砚抬眸对上她的眼睛,俊俏的眉倔强挺立,眼眶稍润,怒瞪的眼角钝圆,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这无疑又激起了夏菱心中的恶趣味。 “到底是涉世未深,不怕,”她凑近他的下巴,眉眼弯弯,“我会慢慢教你。” 食指点上池砚的唇,被他厌恶躲开。 “首先,第一点,如果这个人确实含冤,又急需警察的帮助。” 她狠狠捏住池砚的两颊,将他扭向角落那个捂着脸杀猪般嚎叫的中年男人。 “他何必给自己再加一张皮?” 夏菱压低声线,靠近他的耳根,“是做贼心虚?” 红唇几乎碰到池砚的耳垂。 夏菱相当愉悦地欣赏着这颗软软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池砚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温度烫得吓人,身边女孩的距离令他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作就会碰到某处敏感部位。 女孩说一句顿一句,挠心挠肺。 他心底哀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尴尬的局面? 而后,他听到女孩轻飘飘吐出几个字,不多,却令人心惊! “还是,借刀杀人。” 不同于前一句的调侃,这是肯定句。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难道真不是她? 可她平日又作恶多端…… 池砚心中天人交战,突然听见警察群中一阵惊呼—— 原本晕倒的翠花,突然站了起来,两臂伸直,双目空洞无神,僵硬地朝前直立。 脸不似之前那般蜡黄,印堂发黑,面色青灰。 不像个活人,倒像是—— “僵尸!” 人群中谁喊了一声,与池砚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语音落下的同时,翠花突然高高蹿起,以惊人的速度直直撞向警察! 人群一阵哗然。 年轻的警察们才刚上任多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后退,手里的枪要举不举的。 池砚持枪追出去,奈何翠花速度实在太快,直接消失在巷子口。 他眉头紧蹙,朝她消失的方向追了好一段路,可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翠花的影子? 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或许夏菱说的是真的。 头一次,池砚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说难听点。 他,一个上都来的肩章警察,居然还会被贫民窟的乞丐当枪使。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仅没完成上级的任务,还被人当猴耍。 一想到夏菱那张狡黠的面孔,他就一阵烦躁。 他可是警校第一毕业的,大队亲自授予的肩章! 怎么在这个女人面前就毫无反抗之力。 360°无死角压制。 他一向不是惜美之人。 池砚懊恼地抓抓后脑勺,想起申京市街上一些传说,难道这女魔头真有什么法力不成? 再瞧瞧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自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想想还是先回去收拾残局。 话说回来,夏菱就算在那件事情上是无辜的,但她到底还是伤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翠花跑出去时下巴那儿还全是血,那个被撕了和陶八一模一样画皮的男人也彻底毁了容。 撇去别的不说,这些也足够她喝一壶了。 他回头,抬眸就撞进一双波光潋滟的瞳里,标志的大红唇尾尖愉悦扬起,深陷的小梨涡像缀了蜜。 !!! 池砚拔腿就跑,跑了好长一段,也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见到夏菱就想避开。 拐进一个死胡同,正撑在墙上喘气,身后细高跟的笃笃声逼近,速速扭头一看没有任何人影。 “喂。” 淡淡一声,池砚惊悚转过身来,明明应该在后面的夏菱,正端着胳膊倚在砖墙上。 眉梢尽是慵懒,嗓音软嗲悠然: “小警察,不是要调查么,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六十四章 不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回…… 等池砚反应过来,已经被夏菱扯上黄包车,奔向了十里洋场的西北外胡同。 路过闹市,十里洋场过七虹桥,正对着的就是西北外胡同的口子。 十里洋场是这个时代申京的标志。 代表着申京的摩登与繁华,走在全潮流前列。 申京的上流人士早对这块区不满,邋邋遢遢影响市容,破坏十里洋场的风水,多次提出要将这块区迁移到远郊。 奈何上面一直没有回应。 上流人士发誓绝不踏足这片贫民窟,而贫民窟的居民也有意识地避开这些名流之物。 燕浦江穿过申京心脏地带,在十里洋场末端猛个拐弯,直奔西方极乐。 被割裂的南岸与北岸间,架起了一座连接整个城市腹地的七彩大桥。 一时之间,七虹桥成了两派分界线,两|岸势同水火。 池砚也不例外,所有当地前辈都会有意识地输入一种潜规则: 尽量避免掺和进和贫民窟有关的案件。 自来申京任职后,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这片上流避之不及的领域。 “停。” 池砚回头,一张明艳的笑脸映入眼帘。 迎着灿烂的夕阳,粉色与紫色交融,将夏菱的一侧面庞与天空一同被割裂成光暗两半,美得如同印象派油画。 她端着臂,站在光影之间,弱柳扶风与风中劲松两种风格,合二为一,异常和谐。 “看到你脚下踩着的了?” 他低头,自己那双松木色的皮鞋正踩在一条鲜红、纯白横斜交错的警戒线上。 这条线横在七虹桥中央,将南北划作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天堂与地狱,奢靡与堕落,就在一线间。” 细高跟踢踏作响,缓缓而至。 直到红色漆皮与松木皮革站在同一条警戒线上。 “警察先生,准备好了吗?” 她墨色的瞳注视着他,映出天边橘红的光,“一旦踏过这条线,就是另一个世界,你从未触及,甚至会害怕得整完噩梦不断。” “你,”她收敛笑意,声线稍沉,“再无退路。” 池砚水润的眸子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像是迷路的小鹿,却带着一股狮子般的坚定。 晶亮的眸子略带些褐,很温柔的咖色,如同精磨后的蓝山,醇香,浓淡适宜。 夏菱见到这双眼睛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清晨那杯只放了三分糖的咖啡。 这双暖咖色的眸中,十里洋场高大密集的新欧式建筑,巴洛克与中式古典风完美融合,立在燕浦江南岸。 微腥的江风吹拂而过,池砚凝视着夏菱眼中,这片身后的土砖高塔,连廊将两座塔连成一体,北岸唯一的高层建筑。 穿过这栋双子塔,后面就是传闻中的“申京肺脏”。 全城毒素最多的地方。 也是最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方。 池砚敛去神色,义无反顾踏进警戒线北岸。 夏菱下巴微微扬起,小梨涡浅浅,迈出步子跟上。 下了桥,踏上的土地再不是漂亮的马赛克地砖,取而代之的,是黄澄澄的泥土。 无数脚印来来往往,将这片贫瘠的土壤踏出几条链条状的路来。 双子塔下,摇摇欲坠的铁门锈迹斑斑,四处横戳的铁钩随时能要你小命,一不留心一个小小的口子,指不定下一秒就能让你感染破伤风去世。 池砚直接伸手去敲门—— 嘭! 重重一击,斜坠着的大铁门摇摇晃晃朝里移开。 池砚目瞪口呆看着优雅收脚的夏菱。 后者朝他挑眉,给了一个邪魅的微笑,懒懒散散踏进贫民窟。 -- 一路过去,不过才走了几里,原本宽敞的路渐渐窄起来。 各种破破烂烂的铁罐、锅碗瓢盆,邋邋遢遢堆满整条路,剩下的空间,仅能容纳一人一脚踮着通过。 偶尔出现几根插在土里的竹竿,上面扎着几只撕成条状的尼龙袋。 偶尔出现几个人影,个个面黄肌瘦,面部严重凹陷,有些甚至只围了下半遮羞布,胸前皮薄又皱,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他们似乎与外界并无太多接触,见到他们这两个衣衫鲜艳整洁的外人,甚至还惊恐地抱头鼠窜,拼命嚎叫。 像一群没被教化的野人。 “千万不要盯着他们看。” 夏菱指了指太阳穴,“否则——” 她朝着自己的脖子比划出一个长长的“一”。 池砚皱眉,跟上前面这个妖娆的身影。 即便在这样肮脏的环境下,她依然自如,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女王。 他们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一直走。 目及之处,一片荒芜。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仅半人高的小拱门。 池砚突然抢前一步,正要抬脚—— 笃笃。 夏菱轻轻地敲打出节奏,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池砚:“……” 夏菱:“小伙子,礼貌点。” 池砚指着自己鼻子,无语凝噎:“???” 两人等了将近一分钟,终于有人来开门。 门后的小男孩面色蜡黄,剃了个光头,警惕地看着门外。 忽的瞥见池砚的警察制服,眼睛亮了一瞬,脱口而出: “警察叔叔!” 池砚漂亮的眼弯起,俯身正想摸摸他的头。 恰巧男孩视线移到夏菱身上,下意识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们。 池砚手落了空。 只见男孩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信萨宁?” 嗓子沙沙的,像是卡着一口老痰。 池砚一脸懵逼,“他说啥?” “问我们寻谁。” 夏菱翻了个白眼,“申北方言。来这也快一年了吧?这都不懂,你刚出土?” 池砚:“……” 在下心中憋着股气,不知当发不发。 夏菱摘下右耳的玛瑙耳坠,放到男孩手中,头也不回悠悠道: “忍着。” ?!! 池砚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撇过头去,不想再看这个家伙。 男孩战战兢兢接过耳坠,悄悄看了夏菱一眼,立马将耳坠放进嘴里啃咬。 似乎确定是真的了,他立刻把门大开,跪伏在地上,邀请他们进去。 戳—— 夏菱温凉的指腹在池砚微鼓的脸颊上,戳下一个小凹坑。 对上池砚转过来吃惊不小、圆瞪的鹿眸,她噗嗤笑出来: “警察叔叔害怕?” 池砚瞟了她一眼,扯扯领带,大步跨进门内。 夏菱满意勾唇,慢悠悠跟上。 刺耳的铁锈在泥土上摩擦,大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激起阵阵黄土。 自此,外面的世界与他们彻底隔离开来。 大门内。 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一大片。 人与人挤作巨团,中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无数只胳膊高举着,像触手怪一样延展,分不清这是谁的四肢。 时不时还能看到,这些汗液浸透的躯体间,人们挤着挤着,就掉出来几只残肢断臂,有的带着血,有的血迹干涸已久,呈现出深棕色。 这里的人无一例外,俱是面黄肌瘦,仿佛饥荒许多年,甚至已经开始自相残杀。 人群中夹杂着不少与其他人不同的死灰面容。 他们个个眼袋熏黑,很没精神,虹膜仅仅芝麻大小,眼白是涣散的铁灰色,向外暴突,几乎要炸出来。 池砚眉头几乎拢成一座小山,整个肩膀几乎缩了一半,恨不得把自己挤成一条线,好随时穿过去。 也是,他来自上都,从小锦衣玉食,一向都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哪里见过光鲜亮丽背后真正的血腥黑暗。 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阶级的差距。 池砚小心翼翼踮着脚绕开人群,几乎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墙沿上。 这些仿佛不是地球生物的破条衣角,时不时擦刮在他笔挺的警服上。 突然,躯体团中伸出一只手来,猛地抓住池砚的手腕! 池砚:!!!! 他下意识去打那只死灰色的手。 哧—— 浅红的血浆崩裂开来! 那只抓住他手腕的皮包枯手瞬间僵硬下来,温度冷却。 那只不知属于谁的胳膊,依旧被拥挤在人群中涌上涌下。 液体淋漓的切口刀工利落、平整光滑。 夏菱闲散地倚在一旁满是脏污的墙面上,悠悠摇着手中的檀木扇。 夕阳橙红的余韵,穿透贫民窟狭小灰暗的天空,照射在她身上,艳丽而美好,那面墙成了她的背景,她成了年代画里的人儿。 檀木扇上浅红的浆液滴滴答答掉落地上,渗进黄土。 “啧啧啧。” 夏菱嫌弃不已,将扇子拿远了些,嘴巴瘪得能挂油壶: “血脂严重超标啊。” 手下却漫不经心甩几把扇子,特制的扇面瞬间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继续走,不要停,人团后面有一间拱门,我们今天势必进去。” 池砚迟疑点头,紧贴着墙壁,缓缓向那一边移动。 越往里走,地面越多青苔。 贫民窟里这个巨大的庭院,被里面的人叫做新月庭。 这个地方极其怪异,头顶的天空是圆形的,却只有进门那一小弯能够照射到太阳,其余地方终年阴湿,布满青苔。 这里的青苔与外面不一样,它是墨绿色的,细看,还有些深红。 那是常年被血液浸润下的产物。 印象中与某个身影重合。 池砚看向侧后方跟着的夏菱。 姑娘扭着腰肢,晃晃荡荡,上看看下瞄瞄。 池砚皱眉,她怎么这么小孩子气,总爱四处瞎望。 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鬼地方?! 那群巨大的人|肉|团潮疯狂涌动,就像张牙舞爪的寄生虫。 异类。 池砚脑海闪过这样一个词。 “#*————!” 刺破天际的尖叫迎面突袭! 一抬头,就见一张满是脓包的怪异面孔怼上来! 巨大的肿瘤表面血管暴涨,恶臭的液体随着扭动的蛆钻出,一只眼睛已经被掩埋在肿瘤后面,五官被挤到变形,嘴巴扭曲成庞大的“黑洞”,分不清哪里是唇那里是颚。 唯一的眼睛泛红,泪水模糊,长长的舌头垂下,向他们发出微弱的呜咽。 “!!!” 一阵冷一阵热的汗意不断涌上来,将他包裹在一个未名的恐惧中。 池砚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吐出一个音—— 淡淡的茉莉香气覆上他的口鼻。 刹那间,所有血腥与恶臭都离他远去。 温凉的光洁如同一块上好的软玉,轻轻柔柔抚平他的恐惧。 “嘘。” 几不可闻的叹息丝丝绕绕钻入,调皮地挠着他的鼓膜,无法形容的安定感顺着耳道荡漾开来,侵入他的每一根血管,直达大脑皮层。 人潮很快淹没她的声音。 这声叹息却不知不觉,异常清晰地在他的心上,烙下一个印章。 此时此刻,好像有一层薄膜将他与她,和那些奇形怪状的人类割裂开来。 池砚垂眸,白皙柔软的手掌正轻轻盖住他的口鼻,不大,可以说很小,却足以降落所有不安。 纤细的手臂往后,温热的躯体贴着他的背,近到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 不疾不徐,稳稳当当。 仿佛已经经历过无数遍这样的场景。 莫名地,心口泛起浅浅酸意。 一波又一波,细细柔柔,却不容忽视。 无形的苍穹将一切不好的、不干净的东西全数隔离,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还有他不稳的喘|息。 柔软的发丝垂落在他裸露的脖颈上,与金光闪闪的肩章交叠。 池砚墨染的眸子暗了一瞬。 暖暖的气流扑在耳后根,莫名燥热。 特有的江南娇嗲,再一次冲击他本就脆弱的鼓膜: “噗,警察叔叔果真害怕。” 耳边是她若即若离的银铃笑声,似在调侃: “真害臊。” 叽叽喳喳的,烦不烦呐。 池砚心里如是想,耳根却一肉眼可见地速度烧起来。 一阵凉风拂过,驱走燥热的烫意。 池砚诧异,侧头。 檀木扇缓缓晃着,淡香微风一下又一下,清爽舒神。 夏菱已经退回原本的位置,指腹轻轻搭在唇珠上,红唇弯弯,梨涡浅浅,眼尾稍稍上扬。 池砚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觉怅然若失,哪里空了一块。 “不要出声,不要看他们,向前走,不论发生什么,遇到什么。” 她收起扇子,敛去笑意,神情严肃: “一直向前,不要回头。” 扇柄戳向他的脊柱,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促使他往前。 “走,千万别停。” 朦朦胧胧的呜咽声从远处传来,直直撞进耳道! 那道无形的苍穹骤然撕破。 毫秒间,四分五裂! 异于常人的舌头差点甩到池砚身上。 一股力道立刻将他推离舌头能够够到的范围。 撕心裂肺的呜咽如同一阵濒死的哀嚎,强烈冲击池砚的内心。 北岸的人过着生不如死、暗无天际的日子。 饥荒、病痛、自相蚕食…… 而他们南岸的人呢,高兴了,大肆庆祝;不高兴了,大开杀戒。 闲散之时,歌舞升平;利益纠葛,勾心斗角。 截然不同的两种世界,同时存在于申京的心脏位置。 他进来了,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些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类被生生磨死! 池砚一边走着,摸上坚硬的肩章。 这枚黄金制的橄榄金章,由大队亲自授予,全国仅五枚,他是最年轻的那个,无数嫉恨的眼神与重大的责任,同时压在一个仅二十岁的男孩身上。 犹记得自己穿上这身警服时,在红旗下庄严的宣誓历历在目。 他发誓要保护所有弱势群体。 而现在,他在干什么? 看向挤作一团的贫民,数不清多少残肢断臂被抛出来,血淋淋,瞬间被淹没,再见已被踩踏成脏污一坨,化作青苔的养料。 池砚的脚步越来越慢,身后跛脚跟着的那个肿瘤病人一直朝他们呜咽,眼泪不断涌出,与脓水混作一团,糊了满脸。 眼角的余光瞥到,病人枯瘦的胳膊要抬不抬,拼命想要靠近他们。 池砚心中一痛。 他在干什么?! 见死不救?! 为人民服务?! 他这样,算个屁警察! 夏菱戳戳他,“干嘛停下,走啊。” 池砚猛地转身,向那个肿瘤病人走去。 檀木扇横在他身前,被他挡开,抬脚就要绕开。 “诶——” 袖口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揪住。 夏菱探出脑袋来,沉声道: “你干什么去?” 第六十五章 叫高佳缘给本堂主滚出来!…… -- 夏菱加重手中的力道,池砚的袖子被她揪出褶皱。 “不要去。” 感受到手中的袖子几乎快要滑出指间,她挡在池砚身前: “他不是你该救的。” 池砚推开她的手臂,径直朝那个病人走去。 那张怪异的脸上,血管与脓水混杂在一起,形成的丑陋屏障,将他们包裹在一个罩子里。 外面的人嫌恶唾弃,里面的人自怨自艾。 除了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球。 红色血丝布满。 随着池砚的脚步越走越近,眼球中央的黑色瞳孔骤然蜷缩,晶莹的液体迅速积聚在眼球周围,顺着凹凸不平的面部滚落肮脏的黄土中。 “别怕,我来帮你。” 池砚慢慢将手递出去。 病人整个身子颤抖得不像话,呆呆地看着池砚。 表情太过震惊,连带着脸上的肿瘤都晃动起来。 似乎一开始也没想过,外面的人会接受他的求救。 贫民窟的时间多久没有转过了? 这里仿佛天生就被世界遗忘。 双子塔的背后,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这里的人生来就没有与命运说不的资格。 每次外面的人进来,他们其实也没有真正想过会有人回应。 病痛、饥荒、绝望…… 这里的人得不到人类该有的教育,野兽不像野兽,人不像人,游走在怪物这个词的范围里。 无法逃脱。 一切一切,像个缠绕的钢丝球,这样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诅咒,将他们全数捆绑在一个名为深渊的牢笼里。 日复一日,每天不知天黑日照,只是一味地重复着自己所知甚少的惟一继续下去的理由: 请救救我们。 如同一台流水线机器。 而现在,有人向他们伸出了手。 这只手白净,光滑,如同圣洁的光。 病人变形的嘴巴张了张,垂眸看了眼自己静脉曲张的枯瘦手臂,脑袋低埋下去,吃力地将手背到身后。 他缩回自己的龟壳。 在那边的人面前,对比自己丑陋的外表,自惭形秽。 临近希望,反倒退缩,害怕自己会玷污了这来之不易的圣光。 池砚也没有强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臂毫不动摇地前伸着,目光温和。 夏菱侧眸,望进那片温润的湖泊里。 那里风平浪静,淌着涓涓细流,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 无论光辉,亦或是堕落。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穿透新月庭狭小的天缝,洒落在池砚身后。 细碎若钻尘。 某一瞬间,夏菱好像见到他肩胛骨处,伸展出柔软宽阔的羽翅。 天使。 这个词闪现在她的脑海。 少年至纯,当真美好。 但是…… 眨眼间,所有光晕消散。 病人犹豫许久,心底坚硬的外壳一点一点碎裂。 池砚鼓励地看着他,示意自己朝上的手掌。 他只需要将手放上去,其他都不用担心。 病人慢慢伸出手去。 向着池砚的方向。 向着那处微笑溢开,对他释放来之不易的善意的光—— 哧! 两指相接的瞬间,黑红的血液四溅开来!!! 滚烫恶臭的味道蔓延整个庭院,那群人团更加疯狂了,拼命向这边涌过来,残肢断臂疯魔般从各处飞射出来。 扭曲的山洞嘴发出他此生以来最痛苦,分贝最高的嘶吼。 不过几秒,那摊不成人形的病人被人团淹没,皮肉扯离、骨头掰断、浆液崩裂的声音刹那间充斥每个人的脑海。 寒意从脚趾急速蔓延至每一根血管、每一根汗毛,头皮像被无数蚂蚁噬咬。 池砚惊恐地看着懒懒倚在廊柱上的夏菱。 光暗之间,她一身红白旗袍,秀丽的脸庞绒毛依稀可见,岁月静好得不像话。 红唇黛眉,漂亮得不可思议。 夏菱眉也不抬,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檀木扇。 “你杀了一个无辜的百姓。” 池砚声音颤抖,喉头哽咽,他怎么也无法忘记刚才那一幕。 他已经明确感受到指腹相触的温度,只要再多一秒,他就能彻底接住那个可怜的人。 却眼睁睁看着他被横来的锋利刀片四分五裂! 偏偏,杀人的刽子手就站在他身边。 堂而皇之,丝毫不见愧疚,光明正大当着他这个人民警察的面! 仿佛在讽刺他的无能! 怒气、愧疚聚满胸腔,池砚终是大声叱责: “你怎么能轻易伤害一个病人?!你没有心!” “啧。” 夏菱乜了一眼,池砚莫名噎住。 “准备好,我们即将迎接申京最深不可触的魔窟。” 池砚凝神,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深红的大拱门静静立在庭院的后面。 与前边那扇,防止里面的人逃出去的小拱门不一样。 这扇门辉煌大气,厚实沉重,两边各雕了一副牛鬼图腾。 神奇的是,没有人敢靠近这扇门。 如同一个禁区。 所有人都会主动避开距门十米以外的距离。 夏菱慢悠悠踱步过去,敲响了大门上的铁环。 下一秒,仿佛早就候着似的,大门立刻就开了。 池砚吃惊地看着她熟门熟路拽着他进去,揪着一个黑袍老道,就将锋利的檀木扇尖抵在人家脖子大动脉处: “叫高佳缘给本堂主滚出来!” 第六十六章 你不亲自去看看?…… 老道黑袍一掀,立马就想逃跑,夏菱扇柄一翻,重重点中他的后颈穴位,老道顿时半天直不起身来。 “诶。” 池砚扯住裤腰,愤愤地盯住眼前这个没脸没皮、不知性别为何物的姑娘,耳垂鲜红欲滴。 只见那没脸没皮之人,食指和拇指捏住一根皮带,颇似嫌弃地打量一遍,撇撇嘴,就这么用来捆住老道的手。 池砚:…… 内心十分狂躁,那可是几百大洋淘来的上等货,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身上抽走不说,居然还用来做、做如此野蛮之事! 夏菱无视池砚怨愤的小眼神,将皮带绕了两圈收紧,只听老道闷哼一声,皮带在他手腕上割出一道发紫的印子。 皮带一端被狠狠一扯,老道趔趄几步险些摔倒。 “走吧,让大名鼎鼎的翠花姑娘给这小哥开开眼。” 夏菱漫不经心道,手上的力道却愈加重,老道被一路拖拽过去。 过了新月庭的后门,是稀稀落落散乱四处的棚屋,空气中弥漫着尿液与粪便混杂的馊臭气味。 这一处的人明显比外面那一圈正常许多,他们穿着草麻编织成的遮羞布,警惕地看着三人,缓缓举起手中的锅碗瓢盆当作防身武器。 时不时有小孩子跑上来,用筷子敲两下盆子,再递到他们面前。 夏菱懒得给眼神,直接拖着老道绕开孩子继续往前走。 池砚愣愣的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搪瓷盆,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锈迹斑斑,得用了多少代才会这么旧? 他心口有些泛酸。 搪瓷盆又往前递了递。 小男孩下巴朝盆里扬了扬,大概是要他往里面投些什么。 投什么? 钱? 吃的? 池砚摸了摸口袋,只模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钞,是E国发行的。 他把纸钞捋整齐,放进男孩的盆里。 小男孩瞪大眼睛,似乎第一次见到给钱这么爽快的,他兴奋地举起纸钞,当一面小旗子晃啊晃,蹦蹦跳跳,开心得像只解放的猴子。 不料,一只纤白的手抽走了那张纸钞。 小男孩笑容僵在脸上,恶狠狠地朝一脸闲淡的女人龇牙咧嘴。 啪! 池砚扣住夏菱的手腕,眼神严肃,沉下声来:“你还给他。” 夏菱挑眉,乜了眼男孩,嗤道:“你关心他?” 池砚皱眉:“我是个警察,关心民生有何不妥?” 娇俏的声音掐断他的话: “那怎么没见你以前这么勇猛,嗯?” “你!” 池砚语塞。 温热的呼吸突然靠近,耳后根骤然掀起一股烫意。 绵软的江南小嗲钻入耳蜗,“想让我把到手的钱再给出去?” 一阵银铃激起层层波澜,夏菱笑道:“我偏不。” 她掐上老道的脖子,“哪儿?” 老道颤颤巍巍指了一个方向。 她将纸钞揣进自己的小手包内,不顾男孩在身后嘶吼,拖走老道,留下一个袅娜的背影。 -- 耀目华丽的灯光倏地刺入,三人正式来到这个隐藏在贫民窟中的高家大院。 穿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泥泞小道,寸草不生的黄土渐渐由黑白方块的瓷面地砖替代。 一栋两层楼的西洋别墅呈现在眼前,外墙上繁复的镀金纹饰雕刻无一不显露出这户人家的豪奢。 池砚目露惊讶,这等豪宅恐怕在京城也找不出几家。 贫民窟后面竟隐藏着这样一个大秘密,最讽刺的是,警局里面没有一副市区辖图是囊括这个地方的。 他拳头紧攥,眉间高高隆起,连警局都不知道的地方,岂不是更加说明他们警察的无能? “这里是?” 夏菱回头微微一笑,“申京数一数二的地下商人高键的老窝。” 靠近别墅大门,她停了下来,扔了一颗磁吸扣给池砚。 “盖好你的警章,”她淡淡的看着这栋华丽的别墅,双眸微眯,“有些时候,看不见的不一定是找不到,而是人家不想被你找到。” 池砚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 夏菱小指勾起耳边一缕发,绕啊绕,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通常情况下,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在有钱人的世界里,存在着与交易二字相近的模式。 只不过见光死。 他是个脑子非常聪明的人,一点即通。 贿|赂。 非常常见的手段。 但是,屡试不爽。 目前还没见过哪位“英雄”能抵抗得住这等诱惑。 池砚死死抠住臂上的肩章,那块代表着无上荣耀,代表着的光明与希望的徽章,此时仿佛散发出一股陈年恶臭。 警局里,有人被收买了。 这个地方瞒了多久?可能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历经几代刑警。 两个赤脚佣人分立在大门两旁,看见陌生的面孔,立马神情狰狞,抄起棍子就朝他们打上来。 “啊啊啊啊啊!” 老道杀猪般嚎叫,棍子不偏不倚卡在他整个人中间,不多不少对半分,似乎压倒了某不可说部位,疼得他脸色泛白,额头青筋暴涨。 夏菱拽起老道的后领,甩到一边,嫌弃地将手往池砚身上抹,反复擦了好几遍,直到手心泛红,这才罢休。 池砚身体前倾,手臂前伸僵在半空。 看姿势大概是下意识想挡在夏菱前的。 不过…… 他僵硬扭头,与夏菱四目相对。 尴尬…… 女孩秀眉一挑,嘴角弧度愈发上翘,“你是乌龟么?” 池砚:“……” 空气有点窒息。 夏菱扭着腰肢踏上台阶,佣人扑上来,铁扇出手,一边一划拉,两个佣人瞬间倒地,抱着血淋淋的伤口呻|吟不止。 来到门前,并不着急敲门。 她回眸一笑,梨涡深陷,朝池砚勾勾食指: “你来。” 池砚蹙眉,犹豫再三还是过来了,停在夏菱下面一个台阶上,正好与她平视。 “干嘛?”年轻的警官没好气道。 夏菱漂亮的眼睛弯成一轮弦月,长而翘的睫毛在卧蚕处留下浓密的阴影。 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好闻的香气令年轻的警官有一瞬恍惚。 “你不亲自敲响‘拼命爱护’的翠花家门么,嗯?”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翠花” 池砚对上夏菱戏谑的眼神,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敲响了高家大门。 来开门的女佣用手比划几下,池砚看得一头雾水。 “让开。” 夏菱绕开女佣,径直往里走。 “诶,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她停下来,乜视挡在面前的这个傻逼警察,“咋滴?” 继续往前。 池砚拉住她胳膊,“先听人家说完。” 夏菱翻了个大白眼,“你看得懂她给你比划什么?” 温热的指腹抵上池砚的额头,重重一戳,“人家是个被割了舌头的哑巴,你指望从她嘴里听到什么?” 她嘴角讽刺一撇,“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让我等?我偏不要。” 秀丽的大长腿往前一跨,夏菱推开拦在面前的池砚,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蔓延开来。 女佣见状立马往楼上跑去,直冲二楼某间卧室。 夏菱眉峰一挑,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把扯过池砚的领口。 “007。” 【在】 “高家老宅,二楼高佳缘卧室。” 【正在启动‘瞬移3.0’】 -- 二楼尽头,比其他房门明显大一号的雕花大门紧闭着。 哑巴女佣敲响了这扇门。 “什么事?”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矫揉造作,不似刚才在七号铺时的结结巴巴,嗓子也全然没有沙哑的痕迹。 完完全全,充斥着一股子资本大小姐的做派。 女佣在门上敲出一阵颇有节奏感的旋律。 没一会儿,门内人便道:“进来吧。” 女佣得了命令,拿出一串钥匙,插进门孔—— 垂下的钥匙窸窣作响。 池砚目瞪口呆,看着夏菱慢条斯理地将敲晕的女佣随手扔在一旁,他整个身子莫名颤栗。 这位身着红白旗袍的美人,烫着贴面的卷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插着一支没有任何纹饰的白玉簪,耳边几撮碎发垂落,暖黄的光线中,勾勒出淡雅如菊的脸庞。 岁月静好。 这个词再次浮上池砚的脑海。 即便已经见识过这个女人无数次阴毒的面孔,他还是觉得,这个词天生就该与她相配。 莫名的感觉,很奇怪,却不排斥。 他不自觉地捏上脉搏。 心跳鼓鼓,这种想法是那样理所当然。 然而下一秒,残影掠过,瞬间打破美好的镜像。 雕花大门被重重踹开! 房内立刻传来女人的尖叫。 池砚回神,冲进房内,刚要拔|枪,却被眼前这幕愣住。 鲜亮的红色高跟鞋压制在半跪的女人身上,蕾丝睡衣被踩出褶皱。 被压制的女人妆容对半开,原本蜡黄的脸色已经卸除了大半,剩下的另一半露出白皙的皮肤。 女人挣扎着想要起来,背已弓起,奈何下一秒就被夏菱死死踩住。 她再次奋起,夏菱像是故意在逗她,脚下稍微放松,等她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再一次狠狠踩下。 全方位碾压对手。 两只胳膊被她反钳在背后,女人只能疯狂尖叫,面容狰狞,却无济于事。 池砚指着女人的脸,手指颤抖,不敢置信: “你你你翠花?!” 女人听到声响,下意识回头,见到是池砚,瞳孔紧缩: “警官!” 还没卸完的妆容明显是翠花的模样,女人立刻转回去,不料头皮被猛地拉扯,夏菱死死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扯,翠花不得不扬起脑袋。 到这里,池砚大致也明白自己被耍了。 他收敛神色,来到翠花前站住,声音低沉,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你最好解释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 头发被狠狠一扯,翠花整个身体都被抓拎起来,天旋地转间,她被甩在墙角,脑袋狠狠磕在桌角,滚烫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浑身钝痛四起。 视野朦胧,一个妖娆的身影出现在中间,她能感觉到手腕处传来冰冷的触感,钢铁碰撞的声音迷迷糊糊传入耳内。 夏菱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根铁链,把翠花双手捆在一起缠了好几圈,延长的一端绑在墙角的灯柱上,打成死结。 木质的椅脚在大理石上拖拽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长腿交叠,夏菱慵懒地倚在这张欧式的雕花椅上,单手撑着下巴,嘴角梨涡凹陷,眼尾上挑出漫不经心的弯弧。 “来,说出你背后的故事。” 她轻甩几下手中的链子,顺着链子看过去,剩下的部分隐没在翠花身上捆绑的链圈中。 嘴巴没了束缚,翠花突然向夏菱啐了一口唾沫,疯狂扭动捆绑的身躯,谩骂出各种难听的脏话。 池砚依稀可以分辨出是申京方言,虽然听不懂骂的什么,但从翠花狰狞的面面部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搬得上台面的话。 “你谋骗警方还试图嫁祸他人!罪加几等!居然还有脸——!” 池砚皱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已搭上腰间的枪柄。 柔软的触感覆上他僵硬的手背,耳边是夏菱软糯的音调,瞬间就给池砚的心头火降了温: “不急。” 夏菱就这么坐着,面带微笑,时不时换一边靠着,像个没骨头的闲散懒人。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这名被绑成麻花的女人终于有了透支的迹象,满屋子骂声渐渐消散下去,嘈杂的室内恢复平静。 夏菱掏掏耳朵,起身来到翠花身后,抓住她的头发猛地后拉—— “啊啊啊唔!” 一团恶臭的青黑色物体塞堵住翠花的嘴,尖叫顿时消音。 夏菱甩开窗帘,掸掸袖子,朝池砚瞥去漫不经心一眼: “池警官,还不开始么。” 池砚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眼,蹲下身,与翠花平视。 “名字?” “高翠花。” 有人替她答了。 娇俏软糯的声线响起,池警官挑眉,只见夏菱歪靠在一边,食指和拇指缓缓绕着发丝,一圈又一圈,散落、缠绕、散落…… “池砚,你是不是傻?人家现在可没有器官回答你的问题呢。” 墙角半跪着的女人拼命扭动着身子,喉头蠕动,试图将嘴里的那团不明物体顶出来。 池砚脱下警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头,以及鲜明的眉眼。 与初见时的少年气不同,那时他刘海是放下的,现在回归警服,刘海全数梳了上去,整一个三七分的大背头,更加凸显出精致深刻的五官。 只凌然一眼,便叫翠花浑身发抖。 一股说不出的气场将少年气压制在阴影之下。 “你为什么假装穷苦百姓污蔑七号铺?” 池砚沉声,一步一步逼近翠花。 “那个男人是谁?你们有什么预谋?” 他最讨厌欺骗。 无数桩冤案,都是由一个谎言开始。 他不允许自己手中出现这种差错! “你是怎么拿到七号铺的交易信息的?” 夏菱狠狠使力,翠花的脑袋被摁下,整个身子呈虾仁状。 皮鞋停在翠花跟前一寸处,只要稍稍抬脚,就能 他居高临下,眼神幽深,笼罩着无形阴霾。 “你们高家安插在警局的眼线,到底是谁?” 翠花瞳孔骤缩,眼神慌张。 她拼命后缩,两颊蠕动得厉害。 “嗯~你是不是漏了什么?你呀,应该这么问——” 夏菱笑得异常温柔,温凉的手指轻轻抚上翠花的脸颊,直到嘴角边,猛地往两边撕扯! “高家安插在警局的眼线,究竟有多少个?” 翠花瞳孔扩散又瞬间缩成一小粒。 那团恶臭的青黑之物很明显地往她口腔内移动了几寸。 “是一只手还是两只手?又或者,两位数往上。” 夏菱似乎还没尽兴,透白纤细的手指缓缓移动到翠花喉头处,指腹轻搭在上面,感受翠花疾风骤雨般的心跳。 她凑过去,对上翠花惊恐的眼神,朝她眉梢一挑,尖锐的指甲瞬间掐进脖子! 喉头肉眼可见固定住,不再蠕动。 翠花嘴巴微张,一哽一哽,液体从眼眶滚落,流进口腔,与那团青黑混为一体。 池砚眉间几乎能堆起小山,不赞同道: “虽然这个女人犯了罪,但是你不至于这么对待她。” 夏菱饶有兴趣,双手合十托起小下巴,“哦?池警官又有何见解?” “你这样做,违反了警局规定,就算是牢里的犯人,审问期间也是有人权的,你不能这么侮辱人家。” 池砚一脸铿锵,站得笔直,将一身警服穿的正气盎然。 “啧。” 夏菱咂咂嘴,眼神同情又忧愁,笑得仿佛在看一个二傻子。 “你?跟我谈人权?” 她站到池砚面前,踮起脚尖,鼻尖几乎凑上他的。 呼吸相贴,他下意识后退,被她拦腰搂住。 两人的腹部紧紧贴合。 鼓鼓的心跳与平稳的脉动交织回响,骤然疾升的体温从对面传来,空气有些闷热。 姑娘家的脂粉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你忘了?申京是我的地盘。” 软糯娇音与他说着最低分贝的悄悄话: “我的地盘,我就是法。” 温凉的指腹捏住他的下巴,微微上顶。 红唇轻启,温热的气带着清甜的栀子香,抵上他柔软的耳垂: “包-括-你。” 砰! 惊雷平地起,两人站着的地板旁,大理石地面被踹出一个半人宽的窟窿。 原来这处的大理石砖根本就是上了漆的木质地板,下方是一个小型洞穴。 夏菱扬着小下巴,淡定收回大长腿,再自然不过将漂亮的红色高跟鞋蹭上池砚的裤脚,擦拭掉木屑渣子。 被绑住的高翠花开始疯狂扭动,竟直接把自己往地上砸,死命滚去洞口,似乎想遮住什么。 池砚顺着窟窿望去,眼睛倏地张大! 狭窄的洞穴中,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枯瘦如柴,脸色蜡黄。 下方软腭处血糊了大半张脸,一直蔓延至锁骨以下,血迹已经干涸呈棕褐色。 这个女人,正是碰瓷七号铺后又突然消失的那位“翠花”。 第六十八章 皮囊之下 -- “翠花”静静躺在洞穴里面。 下面不深,一眼便能纵览全部。 “这……” 池砚语塞,他一时摸不准究竟哪位才是真正的翠花。 夏菱跺去鞋面上最后一点尘土,将他轻轻一推,慵懒窝回雕花大椅。 池砚一个不慎往后踉跄几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再看看夏菱双腿交叠,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摸出一支环口大烟斗来,随手往墙上一擦,瞬间起了火星子。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这位漂亮的申京女魔头已经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了。 年轻的警官眉头能夹死蚊子。 偏偏夏菱朝他抛了个媚眼,池砚心里更加堵得慌。 对比自己的狼狈,裤脚还被蹭了一腿木屑,对面女魔头愈发悠哉,这副场景莫名眼熟。 嘿! 这不跟隔壁老王打忽悠时的招一样么! 邻队的老王为了完成任务,跟人装新婚夫妻,偏偏利用完人家小姑娘就跑,害的小姑娘天天往警局遛,逮着一个就哭诉老王负心汉,要求人家负责。 这会儿,角色对调,他明显站在了小姑娘的位置上。 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池砚悄悄瞥一眼夏菱,见人家看过来又迅速移开视线,背后莫名凉飕飕,他浑身激灵,心虚地摸摸鼻子,暗道:反正他是永远都不可能追着这个女魔头,娘唧唧地讨要负责的! 绝无可能! 云雾飘渺,淡淡的烟草似有若无,夹杂着栀子清香,将两人包裹在一层看得见摸不着的薄纱中。 片刻,夏菱吐出一串连环套状的烟雾,长舒一口气,表情放松,似是终于得到某种纾解。 她叼着烟斗,起身来到洞口,盯了“翠花”几秒,抄起雕花大椅就往下砸—— “住手!” 纤细的手腕被强有力的大手握住,却明显放松了力道,怕伤了她。 池砚神情严肃,“你怎么能对一个无辜的百姓下如此重手?!她还在昏迷!” “哦?无辜?真是个新鲜的词语。” 夏菱啧啧赞叹,秀眉一挑,五指松开,雕花大椅顿时摔得七零八落。 “啊呀,手滑了呢。” 她无所谓地看看那些残肢碎片,撇撇嘴,“质量真差。” 一旁的被绑得严严实实的高大小姐企图拽着灯柱跑,夏菱耳朵耸动,看也不看直接拿烟斗往后一扔,背后瞬间没了声。 她满意地抱臂靠在梳妆台上,欣赏池·无头苍蝇·砚围着洞穴乱转的模样。 池砚急忙检查洞穴,还好里面没有任何碎片落进去,否则以夏魔头的手法,绝对惨不忍睹。 他松下气,转而厉色指责夏菱: “你知不知道刚刚差点要了她的命!” “这不是没死么,”她凑近池砚的下巴,“怎么,你关心她?” 池砚噎住,众所周知,夏堂主是个软硬不吃的,但如果必须有偏向,那就是你越跟她来硬的,她就杠得越欢实。 心下告诉自己对付这个无法无天的魔头必须冷静,冷静! 他忍下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焦躁: “再没弄清楚谁是真正的翠花前,你不能动她。” 谁知夏菱竟莞尔一笑,“是么。” 她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观察着池砚的表情。 “池砚,你的话我听,还是不听呢?” 话音刚落,一根点燃的火柴突然窜进了洞穴,瞬间火光冲天。 池砚踏出的步子被逼退。 火苗在两人间隔出一条沟壑,炽热的浪扑打在脸上,一开一合间,衬得夏菱的红唇更加明艳。 透过火帘,他读出夏菱的唇语: 看她的脸。 他眯眼,嘴唇紧抿,将信将疑地朝洞穴里看去。 “翠花”的脸已经完全烧毁,而皮囊之下—— 挤得满满当当的稻草,在火浪中焦卷,散发出潮湿阴冷的味道。 第六十九章 隐藏在洞穴里的秘密 “池砚,你的翠花原来是‘草包’啊。” 夏菱绕着自己的小碎发,揶揄地看着池砚,嘴角的小翘几乎要和小梨涡融为一体。 烈火蹿高,直冲天花板,瞬间就将屋顶熏出焦黑。 -- 热浪翻滚,豆大的汗珠顺着池砚的脸庞线条淌入领口之下,他神情恍惚: “既然是稻草做成的人偶,那为什么还能——” “还能活生生跑来碰瓷。” 耳边空气细腻微痒,本在火沟对面的夏菱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他的身后。 池砚一个颤栗嗖地跳开,怒气冲冲瞪着这个精准截断他心中所想的罪魁祸首。 “夏堂主,请自重。” “哦?” 娇俏婉转如莺啼,一个语气词愣是给她绕出朵花来。 “才说过呢,池警官莫不是年纪轻轻就痴呆了?” 夏菱抬起纤白的手,稍稍掩嘴,眉间微皱,表情相当无辜: “本堂主的地盘,自然生的死的都归我,”她凑近池砚的下巴,仰起小脸,墨瞳清澈,“本堂主亲近亲近自家的东西怎么了,嗯?” 池砚撇头躲过凑上来的小脸,纵身一跃,跳进火坑。 夏菱立马将打碎花瓶,半人高的花瓶裂口流出巨大的水流,浇入洞穴,火龙瞬间熄灭。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洞底的这位草包翠花已经化为一堆灰烬。 池砚捻捻指尖的碎屑,粉尘稀稀粒粒晶亮闪烁,放置在鼻尖,一股树脂混杂着木胶的浓烈味道直冲鼻腔,不适的眩晕感席卷全身。 “憋气。” 温热的力量顶上他的肩胛骨,柔和的江南小嗲冲走些许眩晕,暂时拉回他的理智。 夏菱也跳下来了。 “对于你的翠花,有什么发现没有?” 细碎的发丝掠过池砚脖颈,引起阵阵颤栗。 夏菱从他的脖隙探出脑袋来。 “哦呦,蝴蝶诶。” 池砚拉回乱飘的思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灰烬中,一小块布料幸存下来,上面带着水渍,两只红蓝相间的蝴蝶展翅欲飞,一只侧着,另一只被挡住大半,只露出一小截下翅。 “不过是富贵人家的花纹,有什么问题?” 池砚看了半天,皱眉道: “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大街上随便找个布料铺子,这样的花纹能找出不下十种。” 典型的直男思想。 夏菱白眼都快翻上天。 “听说过江南制衣没有?” 池砚挑眉:“当我们大老爷们不逛街?外边燕浦江往西,广福路上,五步一家,全国最出名的不就是他们家?” 夏菱这次没有接话。 她四下张望,沿着洞壁来来回回走了十几二十趟后,池砚终于忍不住: “你神神鬼鬼干嘛呢?” 夏菱没有回答,继续沿着洞壁走,只不过,这次她明显放慢了脚步,由站着改为半蹲,沿着洞壁蛙跳。 又这样来回几圈后,她停在一处略微凹进去的墙角。 “你过来。” 她朝他招招手。 池砚过去蹲下。 “喏。” 一块红蜡塞进他手里。 池砚:“?” 温热柔软的力道抓起他的手腕往墙上一摁,她懒懒道:“连线画图,回顾童年。” 这才发现,墙壁上好多小红点,原来夏菱刚才来来回回是在做标记。 细看,小红点标注的位置,都有明显凹陷。 池砚没有动作,他在观察夏菱的表情,企图从上面找出这么做的原因来。 “还不快点!” 急躁的怒吼吓得他一咯噔,迅速连起线来。 这还是第一次见夏菱发脾气。 真·河东狮吼! 下一秒,夏堂主又恢复了往常一贯的悠闲散漫。 她满意地轻抚池砚的后脖颈,温温柔柔:“乖~” 池警官只觉后背阴风阵阵,汗毛倒立,鸡皮疙瘩爬得满头皮发麻,手中上动作愈加迅速。 很快,连线完成。 “仔细瞧瞧你画出了个啥。” 夏菱抱臂懒懒倚在洞壁上,活像个没骨头的。 池砚环顾四周,瞳孔骤缩! 双蝶展翅欲飞,一只侧着,另一只被挡住,只露出下半对翅膀。 而花纹,与那小块布料上的一模一样! “看这儿。” 她指向下半截翅膀,“你觉得和正常蝴蝶比,它有什么不同吗?” 池砚瞥一眼女孩柔和的脸庞,昏暗的光线下,反倒愈发衬得红唇娇艳。 “有缺口。” “不错。” 下半截翅膀上,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缺口。 夏菱眉眼弯弯,“你再猜猜它是怎么造成的。” “天敌?”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否定掉了,喃喃着:“这么整齐,不像是撕裂的,难道……” “不错,答案接近了。” 银铃笑声响起,夏菱葱白的手指点点嘴唇,圆润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透白的月牙儿昭示着这个健康的体魄。 “我们池大警官,不愧是警校第一名毕业的尖子生。” 夏菱负手靠近池砚。 她进,他退,不知不觉,他已插翅难飞。 啪。 夏堂主霸气撑墙。 池警官紧紧贴着墙壁,紧张得嘴唇紧抿,不敢睁眼,鼻子都皱了起来。 啧,这小表情还挺有风味。 夏菱玩心大起。 诶嘿! 夏堂主稍稍上前一点点,池警官就往后挤一点。 再往前吹一口,池警官就拼命踮脚。 终于,她对他的下巴出了手。 在捏住池警官下巴的那刻,夏菱明显感觉到来自另一种温度的颤抖。 “睁眼。” 下巴上的力道微微加重,池砚不得不睁开。 朦胧湿漉漉的瞳撞进黑亮的眸底,脆弱可怜,又莫名让人兴奋。 夏菱将他下巴下掰,迫使池砚与她平视。 呼吸相交,燥热的洞穴中更显气闷。 她抵上来,两人的鼻尖只余下发丝般细微的缝。 “蝴蝶眼熟么?” 娇柔的声音似要钻入每一根神经: “你可知道,江南制衣的前身,叫作‘城洋高氏砖厂’。” 哗啦—— 锁链拖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夏菱玩味地欣赏着池砚的表情。 疑惑。 震惊。 失落。 一切散尽,只有迷茫。 她望向头顶倾盆泼下的黑灰色浆体,唯一的出口渐渐淹没。 一闪而过两道身影。 披头散发狂笑不止的高大小姐,以及站在她背后冷漠旁观的—— 池砚最熟悉、亦最亲近的人。 第七十章 终究要面对 黑暗袭来,所有微尘静滞。 倾泄下来的大吨水泥停在两人头顶,凝固成石柱,与发丝仅半指之差。 【检测到五级危险】 【触发新功能:爆破】 嘭! 头顶凝固的水泥瞬间爆裂,碎石屑飞溅下来。 【触发新辅助功能:落花流水】 碎石屑瞬间变成漫天水汽,细密的水珠落下来,悄无声息隐没。 微弱的蓝光收束成光点消失在半空。 “这、这是?” 池砚缓不过神来,盯住光点消失的地方,目光有些呆滞。 作为一个民国年代的人,显然被神秘未知的高科震惊到了。 “喏。” 手中被塞进一团东西,边缘粗糙,拧成几股。 池砚湿漉漉的眸子微怔,“干嘛给我这个?” 夏菱嘴角一撇,眉间隆起小包,“上去啊,你难道还要留在这儿过夜?” 他举起手中的麻绳仔细端详,似乎在研究怎么用。 “啧啧啧。” 夏堂主嫌弃咂嘴,解开麻绳一端,将钩子甩上去,只听哐当一声,钩子勾住了石壁边缘。 她扯两下,确认牢固后,直接揪过池砚的领口甩到绳子旁,没好气道: “快点,笨手笨脚的,本堂主可不想陪个白痴被一氧化碳闷死在地洞里。” 哗啦—— “你!” 池砚捂住胸口,愤恨地瞪着这个撕去他大片衣襟的女人。 “野蛮人!” 夏菱置若罔闻,自顾将布料揉作一团塞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池砚脑海像被棒槌重重一击,这时他才注意到,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难闻气味是从何而来。 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有一个小洞,直径不到五公分,一股柴油味从里面飘出来。 “燃气……” 他捏紧了拳头。 那个人竟当真恨他如此入骨,居然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来弄死他。 吸入毒气的过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消亡。 呵,多么残忍。 真不愧是她! 池砚冷嗤,盯着已被堵住的洞口,神色晦暗不明。 。"哟!。" 一声娇喝在眼底炸开,池砚陡然回神,“啊、啊?” 麻绳被递到他面前,夏菱戏谑的眼神中,倒映出他无措的脸。 “警察叔叔,你先替老百姓探探路呗~” 女孩漂亮的眸子弯弯似新月,小梨涡深陷,嗓音娇而甜,像缀了美酒的月光杯,瞬间驱散雾蒙蒙的阴霾。 不知为何,池砚心口一松,终得喘气。 “嗯。” 他接过麻绳,声音闷闷的,几乎听不见,可夏菱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嗯”。 她单手支着下巴,静静地欣赏着池砚不知不觉气鼓鼓的脸颊,嘴角几乎下不来。 鹿眸微湿,唇瓣嘟起,怎么看都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不过比起刚才,显然这火气已经从大旺火削成一撮小火苗了。 瞧那拳头,已经松开了嘛,偏偏脸上还是一副谁欠了钱的臭屁样。 啧,还真是别扭得可爱哇。 池砚将麻绳在自己身上缠了一圈,留出半米垂在地上,正准备爬上去。 耳边突然响起娇笑,银铃阵阵,细而暖的风拂过耳垂,涌起一股火辣辣的烫。 池砚顶着烧红的耳垂木着脸转过来,“干——” bia ji~ 嫩白的肌肤被一把捏住。 四目相对。 池砚僵硬着表情,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夏菱挑眉,放开他的脸颊,却未等他松口气—— duang~ 一个轻轻的爆栗子弹上来。 嫩白的脸颊顿时以一定频率微微颤动。 池砚整张脸蹭一下涨成紫红色,猛地推开夏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出了地洞。 回头,夏菱笑意盈盈站在坑对面看他,竟不知是何时上来的。 池砚心里咯噔,一股寒意从脚底攀着脊椎骨爬上后颈,直至头皮发麻。 他总忍不住有种错觉,叫他毛骨悚然—— 她或许根本早在自己之前就上来了。 “喂。” 一大捆麻绳扔进他手里,沾着些泥,是他们刚刚用过的那根。 池砚接住,只听夏菱道: “既然是故人,又放心不下,何不追上去仔细瞧瞧?” 许是听进了她的话,池砚抓着麻绳的手不自觉握紧,青筋微胀,脚尖险些离地,可还是犹疑,顿在半中。 娇俏的笑声阵阵蔓延,撞上纯白的墙壁,又荡漾开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 清润的笑意在她眼中散开,似调侃又似同情,却叫人感受不到半点人情味儿。 “你这母亲着实比虎还毒百倍,怎倒像你是个阴沟里的恶臭玩意儿,她恨不得对你扒皮抽筋。” 陈述句。 这个秘密世界上除了池砚自己,再无第二人知晓。 但现在,显然夏菱成了这第二人,且莫名其妙。 他确认,他与她先前从未见过面。 韫堂夏菱,必定知晓不少内幕。 这个认知令池砚心下大惊,连带着面部皮肤也僵硬起来。 夏菱葱白的食指尖指指地板,漫不经心道:“还不去?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他们快出后门了。” 说着,她抬起手腕内侧,瞄了眼:“高家浜的人还有一刻钟到楼下。” 高家浜,自称高家将。 这还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这就是高家私自豢养的兵团,要放在古时候,那可是拥兵自重的大罪,造反贼子的典型行为。 倒不是怕打不过,但终归耐不过寡不敌众。 池砚眼神一凛,快步小跑出去。 却没见卧室大门一合上,夏菱就按上了太阳穴。 “007。” 【在】 “清理现场。” 简简单单四个字,系统便已默契交接。 【触发新功能:了却无痕】 一只水滴状的细颈玻璃瓶出现在夏菱手中。 幽蓝色的液体发着莹莹微光,如同坠入夜际的明星,只一眼就能诱你窒息,美好得令人惊叹。 她拔开塞子,整瓶倾倒进洞穴。 美丽的液体与水泥相触,顿时噼里啪啦火花四射,滚烫的烟气夹杂着气泡四溅,滋啦作响,像是什么肉质物被硫酸融化时的声音,打得人心头焦慌。 同时,洞壁皲裂,碎落的滚石砸下来,扬起数仗尘土。 整个洞穴一边融化一边填满。 顷刻间,洞穴消失,余下地板上一个凹凸不平丑陋不堪的圆形表面。 夏菱拍拍手,步履轻松地离开卧室。 -- “妈!!” 撕心裂肺么? 无可奈何么? 很想念么? 世间任何一种词汇,都无法描述池砚现在的心情。 千言万语仅仅汇作一声。 池砚追出来的时候是有犹豫的,他确实是想见她的,可又止不住害怕,却在后门最后一点光晕中,捉到一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衣角。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夏菱的话闪现脑海,池砚捏紧拳头,再抬头,已然神色坚定。 再也不想逃避。 她会不会不理睬,会不会是怜惜的表情,会不会…… 再也不想困在无尽的纠结中了。 即使万劫不复,他也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或许能让他重新燃起希望,又或者,能叫他彻底死心的答案。 他飞快朝后门奔去,喊出了那个十几年未触碰过的,涩然的称呼。 “妈!” 女人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第七十一章 好久不见,我找到你了哦…… -- 女人慢慢转过身来,厚实的刘海长至下巴,挡住大半张左脸,唯一露出的那只右眼弯弧圆润,与池砚那双小鹿眸子七分相似。 貂毛批,金耳坠,绛紫旗袍,看上去金贵无比。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池砚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 酸涩,麻痹,又似乎夹杂着些无法言喻的欣喜。 鼓膜闷紧,将所有外界的声音全部隔绝。 一阵又一阵有力的撞击,由远及近,细细碎碎砸落胸腔。 当女人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几乎幻想到了世界上最温暖的臂弯的味道。 那个困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困惑几欲脱口而出。 却—— “有事吗?” 脑子嗡地一阵,所有声音瞬间消散。 池砚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触手可及的女人。 二十年了。 她抛弃他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她走的时候,他还是圆滚滚的矮坨坨,撒欢似的抱住母亲的腿不让她走。 而这位母亲呢,冷漠地甩开孩子,不顾摔倒哇哇大哭的儿子,径直离开。 咸涩的液体朦胧了视线,混杂的雨幕中,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池砚记住的最后一眼,仅仅是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期间,她从未与家里联系过,更别提看望他这个儿子。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 幼年时,每每问起父亲,妈妈去哪儿了。 父亲总会静静抱着他慢慢晃着,一边告诉他妈妈去了远方旅行,一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红了眼眶。 再大一点,父亲不再将他搂进怀里,面对这个问题,他不再回答,却迷恋上了鸦-片,叹一口气,吸一口鸦-片,想回答什么,却只剩下哽咽字腔。 池砚对母亲的印象依然是最美好的那一面。 长大起来,对母亲的记忆淡了,就翻出唯一的老照片看看,母亲熟悉的面容便又回到了脑海。 那张照片还被他带来了申京,想妈妈了就看一看。 他始终坚信着母亲会回来找他们父子,奈何日渐消瘦的父亲每每响起的哽咽,终究还是在他心里撕开一道裂痕。 母亲那张美好的面容,裂开了一道缝,随着时间增加,越来越大。 他心中隐约有数,她怕是再也不要他们了。 本以为今生再见无望,今日却冷不丁碰见了。 非常突然地,泛黄的老照片,活了。 然而,幻想中母亲温暖的怀抱没有,温柔的问候也没有,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 有事吗?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不告而别的愧疚。 只有淡漠的字眼。 好像力求和什么撇清一般。 任谁都听得出来,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答与否,她根本不关心,不过是意思意思应你一声。 仿若陌生人,但是她的眼神却分明知晓他是谁。 他是谁,连着血脉的感应,她不会感觉不出来,甚至连细微的眼神波动都丝毫不见。 这一刻,池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猜测的,成了现实。 但是,警察的职业敏锐,使他迅速恢复表情。 不过短短几十秒,池砚便在大脑过遍所有情绪,最后收于平寂。 他沉声:“水泥是你倒的。” 女人挑眉,终于正视这个大男孩。 “是。” 她承认得倒是干脆。 “你和她是一伙的?”池砚视线转向已跨过门槛的高家大小姐。 她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还有几处破洞,大概是刚才锁链钩破所致。 女人刚要回答,就听见娇嗲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你母亲为高翠花服务。” 夏菱迈着小猫步,婀娜的身姿慢悠悠晃下楼来,一副看戏样儿,手中还扬着一把小檀木扇,一摇一摇好不悠哉。 听此,池砚双眼微微张大,“你怎么……” “叶苌,好久不见。” 池砚诧异地看向她。 夏菱双臂交叠,下巴靠上,没骨头似的倚在栏杆尽头,软塌塌一坨,眉目间极尽慵懒,清魅的眸子微微眯起,抿出一条弯弯的线,像只餍足的猫,又夹着些小狐狸的狡黠,连同红唇里溢出的语调,都娇娇柔柔,细润如丝。 “在高家待得可还舒适?” 此话一出,叶苌眼神陡然凌厉。 夏菱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继续刺激她:“当年特地从我这里叛逃出去,偷偷顺走了不少好东西呢。” 刀光一闪,尖叫刺破大厅静寂! 叶苌紧握刀柄,抵住夏菱喉咙的刀尖微微颤抖,连带着额头也渗出汗珠。 夏菱红唇轻扬,“看来,这几年在高家确实舒服,连手脚功夫都退步不少。” 池砚挪步,换了角度,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只见两根看似纤弱的嫩白手指,轻松夹住刀刃,刀尖的银光衬得两指更加光洁。 手指的主人仿佛只是夹了根烟,面上悠哉悠哉,好不惬意。 而刀的主人却满头大汗,眉头紧拢,捏住刀柄的手骨渐渐泛白。 少女的笑靥恍若春风十里,丝丝绕绕吹进你心里,揪着挠,痒痒的,却挣脱不得,毫无他法。 夏菱笑得如同教堂天花板油画上的天使,好像不论再腌臜之事,都能在她眼里化作柔骨水: “叶苌,你被我抓到了哦。” 哐当! 刀刃掉落,在地上蹦弹了几下,归于死寂。 叶苌瞳孔骤缩,身体僵硬,天塌下来一般。 仿佛这句话,昭示了对她最残忍的处决。 “叶苌!” 高翠花尖锐的嗓子又响起来,猛地叫醒叶苌。 “该走了,父亲还在等着我们。” 叶苌却没有动,她望着夏菱,眼中似有渴求。 “叶苌,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 高翠花厉声道,显然她非常不喜欢自家的奴才,在现任主子和前任主子之间犹豫。 叶苌还在看着夏菱。 少女酒窝微馅,甜甜笑着:“看我做什么呢,你主子在喊你呀。” 突然,她扯过池砚的胳膊,挽上。 柔软温热的身体突然贴上自己,带着好闻的香气,池砚瞬间绷直身子,瞪大眼睛直视前方,唇抿得几乎失了血色。 “再说了,”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往前一扯,踉跄中,他听她道,“你最应该看的,不该是这位警官么。” 池砚愣神,下意识朝叶苌望去。 他这位不告而别了二十年之久的母亲,重逢后冷若冰霜的陌生人。 至此,叶苌眼中所有情绪消散一空,看也不看池砚一眼,直接转身跟着高翠花离开。 “诶——” 池砚正想去拦住,却被一个力道猛地下拉—— 鼻息相抵,他在她黑亮的眸中看见自己再清晰不过的倒影,心脏忽的一跳。 少女眉间紧蹙,相当不耐烦:“这都看不出来,白痴。” “啊?” 池砚愣愣道,脸色有些羞红。 “喏。” 一串凉凉的金属丢进他掌心。 “这不是!” 池砚瞪大眼睛,她怎么做到的? 刚才分明没有看到她有那样的动作啊。 夏菱摇着自己的小檀木扇,“顺手拿来欣赏欣赏。” 她半掩嘴角,眸尾勾出懒懒的弧,月光下,泛着妖精似的媚,偏偏乌瞳清亮,叫你找不出半点不妥来。 盯着她,恨不得陷进那只醉人的酒窝里去。 看不得啊看不得。 池砚拼命拉回自己走偏的思绪,不再看她。 偏偏那阵江南小嗲还是不依不饶钻进了他的耳道,钻进了他的脑神经。 “仔细瞧瞧你手中的物件。” 这时,池砚终于想起来此真正的目的,认真观察手中的金属串。 这是一串耳坠,纯金打造,分量不重,雕刻倒是精致。 三瓣叶子模样,正面分别刻了三样花纹: 仙鹤,祥云,圆月。 “眼熟不?”夏菱叠起扇子,指向耳坠上面,“华彩鎏金盏的底纹便是这三只飞月仙鹤。” 池砚瞳孔倏地紧缩。 第七十二章 嫌疑犯是警官长的生母?!…… 池砚瞳孔倏地缩紧。 一抹香气骤然靠近,他的下巴被温凉的扇柄挑起。 “高家果真好手段,不仅给本堂主栽赃嫁祸,骗过你们警察的视线,还能私吞如此贵物。” 夏菱步步紧逼,直到池砚腰部撞上栏杆,退无可退。 两张漂亮的唇间仅剩下半指距离,渐重的香气几乎淹没周遭所有空气。 “啧,”夏堂主砸吧砸吧嘴,“偏生这个嫌疑犯是咱申京炙手可热的池警官的生母。”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申京总长,才上任不过数月,就破了百桩案子。” 她将池砚的下巴尖儿顶过来,“谁又能想到,这位大名鼎鼎,受百姓爱戴的池警官,居然和盗窃走华彩鎏金盏的嫌疑犯是亲生母子。” 夏菱嘴角一撇,邪气更甚,眉峰高高扬起:“啧啧啧,多么戏剧性的情节。” 戏谑的尾调稍稍上翘,温热的气息扑打在池砚脸上,灼烧出大片桃红。 倏地,领口被猛地一扯,鼻尖相触,池砚清晰听见自己心脏如鼓的声音。 他甚至能感受到周遭温度的上升。 太近了! 池砚几近窒息,竟开始结巴: “男、男女授受不……” “嘘。” 夏菱打断了他,手指轻轻抚上他的额角,温凉的温度贴上来,与他额头相抵。 周围一切声响都瞬间消失,池砚的眼底只剩下一抹窈窕红色。 只听她娇腻的声音在耳畔回旋:“乖,闭上眼睛。” 慢慢地,像受到蛊惑般,池砚觉得自己的眸子越来越沉,睡意袭来,黑暗很快笼罩了全身。 -- “到了。” 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将池砚从黑暗中唤醒。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入目漫天黄土。 “这里是?” 池砚困惑不已,怎么刚才还在奢华至极的高家大厅,这会儿转眼间就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下无人,仅仅前方有两个人影正在快速移动。 只觉身边一阵轻风闪过,前面那二人就被迫停步。 “夏菱,你有完没完?!” 一阵刺耳的尖叫划破静谧。 池砚站起身来,稍稍往旁挪步。 前面两个背影间露出一抹窈窕红色。 只见这位大红旗袍的女子,身段妖娆,一手搂腰,一手执扇,扇尖轻轻抵着下巴,眉宇间闲散慵懒,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两人。 她一字未说,便将二人的心情拉到了紧张的制高点。 终于,其中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憋不住了,她指着夏菱的鼻子吼道: “夏菱,你给我让开!” “嗯?”夏菱拖长了调子,“你在叫我做事?” 话音未落,高翠花身边就卷起狂风,方才还在她身边的叶苌竟瞬间被夏菱揪在手中,掐着她脖子的颈动脉。 夏菱温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细细柔柔的江南小调如同春风拂面: “啧啧啧,生命真是奇妙对不对?” 她眼神虔诚,近乎膜拜地看着这处,“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血流在这具身子体内崩腾的速度。” “如此美妙的音符,不如就……”她微微停顿。 猛地—— 叶苌脸色泛白,勃颈处静脉曲张般恐怖,甚至连不远处的池砚都能听见她呼吸困难的声音。 勃颈处纤白的手指越収越紧,夏菱露出着迷的神色: “释放它的束缚,让它在外面的世界更加汹涌好不好?” 天真、烂漫、无邪,任何一个无瑕的词语都能形容出夏菱现在的表情。 任谁也无法想象,这般看似华丽实则残忍至极的辞藻是从这样一个纯白的姑娘嘴里吐出。 “等一下!” “你敢!” 第七十三章 (肝5000+)他,我要…… 前一个快步跑来的是池砚,后一个是满眼血丝、歇斯底里的高翠花。 扑通! 夏菱突地松手,叶苌摔趴在地上,再抬头满脸黄泥。 “啊呀,”夏菱惊呼,眉间紧蹙,看上去歉意十足,“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俯下身来,轻柔地捧起叶苌的脸,将她嘴角的发丝轻轻勾至耳后,眼神怜悯,“真可惜,这儿流血了。” 叶苌只觉周身被笼罩下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纤细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颚线缓缓而下,在衣料表面留下一道凹痕,又瞬间消逝。 倏地一阵刺痛,削尖的指甲停留在她的心脏位置,毫不留情戳入。 “唔——” 原本的尖叫被嫩白的柔胰掐死腹中。 叶苌紧缩的瞳孔倒映出少女的纯白笑靥,镜像开始微微颤抖,向她靠近的少女红唇愈发明艳,恍若要将她拖入地狱的恶灵。 “疼吗?” 少女温润如水的声音软软敲打在心上,“疼就对了。” 她站起身来,俯视着,如同睥睨天下的王,“作为一个背叛者,这点疼太小儿科了。” 夏菱头也不回,嗤笑道:“怎么,你要为这个抛弃了你二十年不闻不问的人求情?” “她毕竟是我生母。” 池砚垂着脑袋,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生母么……”夏菱轻喃着,忽然哼笑出声,“作为一个最极致的绑架理由,确实再合适不过。” 夏菱退开半步,檀木扇轻轻摇着,半掩面容,似笑非笑。 “池砚。” 如此正经叫他的名字这还是夏大堂主头一回,池砚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显怔愣住。 “她,”夏菱眼神示意,下巴朝叶苌的方向扬了扬,“你一句话。” 她袅娜着步伐来到池砚身边,踮起脚,呼吸拍打在池砚发际,悠长微痒,传来娇俏的笑声,几近扰乱他的思绪。 “如何处置这个叛徒,我,任你调遣。” 池砚表面镇定如石,耳尖却迅速飙红,夏菱离得很近,甚至可以观察到他脖颈细小的汗毛微微抖动。 夏菱饶有兴致地瞧着,突发奇想,再凑近一点儿,池砚的耳垂处传来若有似无的挠感,一向淡定如他,此时却控制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妖娆曲线,火红的唇几乎要灼烫他所有感官。 只听夏菱特有的娇嗲声线一字一句道: “都——听——你——的。” 一股无以言说的颤栗从脚底升起,迅速流窜各处血管,直冲云霄,头皮发麻,他的大脑瞬间陷入空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合上,耳道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股耳鸣后,世间一切物体又回到了最初的色彩,大脑也继续运转。 视野聚焦,夏菱漂亮的眸子宛如新月,深深浅浅,一汪潭水,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在那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中看到了自己茫然的脸。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夏菱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啊,没问题。” 她特意往旁边又退了几步,“悉听尊便。” 高翠花与叶苌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摸不清事态发展,堂堂申京大魔头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要以夏菱平时那火爆脾气,绝对说一不二,但凡惹毛了她,哪儿还有那么多商量余地,早“尸首”分家了,这回居然这么轻轻松松就放过了他们? 高翠花狐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夏菱收起扇子,抵着下巴,一脸无辜状: “不是要走么,怎么还这么磨磨蹭蹭的,难不成——”她向高翠花微微倾身,似笑非笑,“你看起来似乎很想去韫堂做做客。” 高翠花神色一凛,赶紧拽了叶苌就跑。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漫天黄土中,池砚才回过神来,看着夏菱,意味不明。 “怎么?” 察觉到池砚困惑的注视,夏菱偏头,“你想问什么?” 池砚眉间紧蹙,脸上出现一种名为懊恼的情绪,对于夏菱能瞬间道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莫名羞耻。 这位夏堂主怎么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耳边传来一阵娇笑,下一秒,脑袋顶上就被扇柄轻轻敲了下: “笨蛋,你想什么都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呢。” 耳垂被温凉的指腹轻轻弹了弹,微微颤动,池砚感觉某种焦灼的温度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赶紧退了几步,试图远离这个总让他情绪紊乱的源头。 谁知这抹温热的磨人玩意儿又贴上来,偏偏还要蹭不蹭的,总是故意留下半指距离,搅得他心池神乱,越来越没有申京警官长的威严。 夏菱欣赏着池砚再次爆红的耳朵,心中偷乐。 粉红早已蔓延至衣领以下,喉头滚动,呼吸明显急促。 夏菱兴致愈发上头,特意绕到他面前,轻轻摁住他的发旋,将他脑袋压低些,与之对视。 池砚瞳孔收缩又复原,整个人呆愣住,满身细胞都在警醒着自己的大脑:离她远点! 偏偏自己的身体却挪不动半步。 就这样任由夏菱越靠越近,如羊脂玉般的面孔在他眸底无限放大,直至充满整个虹膜。 额头贴上一抹滑腻的温凉,发顶是轻柔的抚摸,耳畔是夏堂主压制的笑意: “小警官,你的功底不太深厚啊,日后可得多加锻炼。” 池砚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庞,月光洒落在她眼角,似一抹世间最温柔的烙印,将她白日里的飒飒威风稍稍揉平了些许棱角。 大脑再次陷入空白,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般被这个女人玩弄掌心,不得动弹,脖子缓缓弯了两下。 下一秒,他的发顶被轻轻揉着,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抚慰,女孩赞许的声音微微安下他莫名焦躁的心情: “乖。” 夏菱将扇柄抵上池砚的下巴,轻轻挑起,“问吧,给你的奖励。三分钟的时间,想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池砚陷入那抹幽深的墨潭,魔怔似的拨动唇瓣:“高家浜怎么还没到?” 夏菱唇边忽然绽开笑意,小梨涡深陷,乐的明眸眯起,“我拦的呗。” -- 身下冰凉,一摸,是粗粝坚硬的石块。 池砚撑起身子,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环顾四周。 屁股下是石板路,这是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巷。 仅半人高的乌瓦白墙,紧紧挨着,只余出羊肠小路。 他现在就在四条小巷的岔路口。 除了他身后这一条,其余三条都被浓雾笼罩,青天白日,却阴森森,时不时传出几声毛骨悚然的哨声。 像是剑刃相交,擦出火花的瞬间发出的刺耳滑音。 笃、笃、笃! 听上去是木棍敲打在石桩上,急速向他的位置奔来! 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池砚七手八脚爬起来,前方浓雾中似乎出现一缕黑影,他心猛地一跳,拔腿就跑! 嘭! 转身之际,后脑勺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池砚再次昏倒在地。 - 再次睁眼,四周皆是漫无边际的荒草,身上几乎没一处不疼,艰难地抬起手臂,衣衫整齐。 池砚撩开袖子,胳膊上全是一块块淤青,碰一下都痛得倒吸冷气。 谁干的?! 他心中愤懑,烦躁地挠乱头发,摇摇晃晃站起来,试图辨认这个地方。 太阳在头顶正中央,说明现在差不多是正午。 左前方越过大片荒草,是约莫二亩稻子,右前方差不多同样面积的玉米棒子高高伫立。 不大不小的稻田和玉米地,这个地方在地图上见过,虽然只是略过,但不妨碍他有印象。 这样看来,他现在在申京西南郊外。 只要跨过稻田,再走七公里,就能进入杨家门,到时候就可以雇一辆人力车回警局了。 正走着,前方忽然一声苍老的呼唤: “Yan。” 池砚猛地顿住,声音太过耳熟,耳熟到将这股莫名的冰寒刻进了骨子里。 “原来你躲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和蔼慈祥的声音,让人一听就觉得是位非常具有亲和力的老爷爷。 然而—— 池砚颤抖着身子,抬眸对上来人的视线,瞳孔骤缩! *** 韫堂,西苑。 梨花木雕刻的精致花窗内,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蜿蜒而出。 夏菱慵懒地躺在软塌上,有以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玉盘中的线香,挑一下,烟雾就弯折一下,又速速复原直线,再挑一下…… 她总是那么乐此不彼地专注于这些小细节上面。 阿冲着迷似的盯着夏菱静雅的侧颜,口中回报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没了声儿。 “继续说啊。” 夏菱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微微皱眉,便瞬间将阿冲缥缈的神魂拉回。 他定了定神色,小心翼翼观察夏菱的表情,发现堂主并无异常,这才继续汇报,顷刻恢复成以往干练的助手。 “哦~是他啊。” 夏菱接过阿冲递上来的资料,饶有兴趣地砸吧几下,“啧啧啧,这老头儿倒是悠闲,不知道的还以为世界上所有教堂都是他开的呢。” 话落,她嗤笑:“胆子不小嘛,爪子都敢伸到华国来了,居然连本堂主的地盘都敢污染,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那依大人的意思是?” 阿冲小心抬眸,视线紧紧锁在夏菱的鼻尖以下,绝不敢再往上。 这是韫堂默认的规矩,毕竟谁也没那个胆子承受堂主的眼神。 头顶传来一声哼笑,阿冲弓着身,只见那张精致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抹邪肆的弧,语气轻蔑,他几乎能想象到堂主大人玩味的挑眉—— “吩咐东苑准备好,今晚,本堂主要好好会会这个到处装神弄鬼的老不死。” —— 深夜,申京五环外远郊,一座老旧的哥特式教堂孤零零矗立在荒芜的草田中。 有别于城中的那些精细刷漆的西洋建筑。 这座纯粹用红棕色砖瓦砌成的教堂,除了最中央的那座尖塔顶端的耶稣像。 纯白的大理石雕刻,即便历经风雨,依然没有一丝被外界侵蚀的污渍。 月光洒在上面,温和平静,看上去那样神圣不可侵犯。 从眉目神韵、紧抿慈悲的唇、被锁链吊起肌肉紧绷青筋暴涨的身体,到最后因为痛苦而极度蜷曲的脚趾。 无一不精确到了极致。 丹赤色的指甲扣响了沉重的铁环。 无需多久,厚实的铁门从里面打开,拉起一道又一道栅栏。 殷红的披风刮起阵阵波澜,在夜色中翻飞,穿过一扇又一扇满是铁锈蛛网的笼格。 层层叠叠,像一个严密关押的牢笼。 尖细的鞋跟敲响这片空旷的静谧之所。 前来迎接的老妇佝偻着背,鬼鬼祟祟抬头,仅一眼,顿时吓得跪下身去,匍匐倒地。 她皲裂的嘴皮子拨动,沙哑的钹锣嗓嘶啦响,像在祈求些什么。 前方的人影停了下来,转过身向老妇逼近。 看着地上与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老妇整个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沙哑的嗓子仿佛被扼住了脖颈,断断续续。 不多时,老妇瘫软在地,眼珠瞪得老大。 已经没了气。 月光如同上好的纱幕,轻轻铺在这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地面上,半人高的芦苇微微晃动。 老妇身边,那影子从身上拿出一块什么,慢吞吞擦拭自己的手,散漫一丢。 人影离去,老妇恐惧狰狞的脸被盖上一块雪白的丝绢。 * 啪! 啪! 一下又一下。 皮|鞭抽打在光洁的背上,绽开血花。 少年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偏就咬紧嘴唇,死活不发出半点声响。 耳鸣几乎将他淹没。 男人骂着粗鲁难听的西洋话,一遍又一遍吐着各种他能想到的所有侮辱之词。 咸涩的汗水糊住了眼皮,所有景象几乎融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地下室唯一的出口,被一阵规律的笃笃声敲响。 头顶压抑的气息缓缓散去。 身上所有的钝痛都停止了。 手腕上的麻绳也被松开。 男人将皮鞭挂回墙上,双手浸入水盆,甩几下拿起布巾胡乱擦拭一番。 一件繁复的西洋宫廷式荷叶衬衫,被丢到少年头上。 “穿好衣服出来。” 少年默默看着男人爬上地下室的梯子。 那道高得无法触碰的小方口,在他面前闪现一束光亮,又迅速覆灭。 他垂下眸子,迅速穿上衣服。 身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后背棉白的布料上,隐隐有血迹渗出。 背后的湿濡,他自然感觉到了,随手拿起椅背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套上。 手指随意抓扒几下头发,洗了把脸,铜镜前的他,衣装笔挺,面容干净,乍一看,俨然一位从未吃过苦的富家小少爷。 他迈开步伐,如同进入宴会大厅迎接舞伴的绅士,仿佛刚才那一切撕心裂的痛只是幻影。 少年踏着优雅的贵族步调,离开地下室。 - 池砚上了楼。 男人背对着他,正在和一个穿着深红斗篷的女人交谈。 “你杀了我的守门人。” 男人平静无波。 话语是指责的,却丝毫不见他有任何悲伤,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嗯。” 女人一样理所当然,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夏堂主,有何贵干?” 夏菱绕着他转了一圈,单手支着下巴,像是在看一件什么货物,上下打量,最后点点头: “看不出来,我们慈悲的神父先生还有这种爱好。”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自己的袖口竟沾上了血迹。 他将外套袖子扯下来些,那只手掖到身后去。 夏菱背着手,慢悠悠走近他,与他对视,好听的洋文流畅吐出: “躲什么呢,掩耳盗铃只能自欺欺人。” 她娇美的梨涡下陷,“你们E国人,是不是遗传了这种民族特色,嗯?” “我道是谁偷了华彩鎏金盏呢。” 她扬起下巴,俯视这个矮小的洋人神父,笑容轻蔑且讽刺: “真是整的一出好戏,不仅得了古董,到时候还能倒打一耙巢六帮。” “然后再以‘华国人内讧’作为噱头登上报纸哗众取宠。” 夏菱缓缓逼近,直到神父被压制在角落,退无可退。 “不愧是你。” “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神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然而,眼神却有一瞬飘乎游离。 夏菱眉梢一挑,笑了: “嗯,不错嘛,道行修的比前些年深了不少,不过可惜,你碰上的人,是我。” “坎桑纳,我不需要你听得懂,我只要你知道,你别想在本堂主的地盘撒野,否则——” 她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示意外面死去老妇的方向: “下场,已经给你提前表演了。” 坎桑纳沉声:“东西你不是已经抢走了。” 夏菱好看的眉蹙起,一脸无辜,“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什么,还藏着掖着呢。” 她的视线移向坎桑纳左侧身后。 一位身材瘦削的西装少年站在楼梯口。 坎桑纳气得一口气噎在喉头,正要说什么,夏菱又道: “你该不会,”她向他下面看去,满脸震惊嫌弃,还特意后退一大步,仿佛怕沾上什么腌臜之物,“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坎桑纳脸色顿时铁青。 特殊癖好,在基|督|教中可是不被原谅的邪恶存在。 基|督|徒决不能触碰的禁忌。 他气得胸口起伏,朝少年吼道: “还不过来!” 少年踏出向前的一步,清晰的下颚线渐渐暴露在月光之下。 冷白的肤、清隽的目,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圆月的暖黄。 “哟,又见面了。” 婉转娇嗲的江南小调,细细绕绕钻入池砚的耳膜。 他猛地抬头,清俊的脸由于惊讶有些懵懵的。 来人摘下斗篷宽大的帽子,露出小巧的下巴、嫣红的唇、秀气的鼻,直到那双泛滥着明艳微波的眸映入眼底。 乌色的瞳中,他看到一个无措的自己。 夏菱温和的眸看着他,朝他露出一抹轻柔的笑,若月若风。 数不清个月圆之夜,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到过无缺的圆月。 今晚,却阴差阳错见到了久违的月光,橙黄、明亮,似乎能驱走一切不好的东西。 而这抹月色,却是这个申京有名的女魔头给他的。 她的声音温细,无视神父的愤怒: “他,我要带走。” 池砚猛地抬头! 第七十四章 返航【宝子们新年快乐!】…… “他,我要带走。” 是宣告,也是不容抗拒。 池砚猛地抬头! 盈盈月光从破落的院子里透进来,将夏菱半个身子笼罩,光暗分明,静谧得像一幅中世纪印象派油画。 她站得笔直,即便深秋郊外的大风也未能撼动分毫。 纤瘦的身子如同一颗劲松,就算是在E国最有声望的神父面前,气势依然如虹,在孤寂冷清的黑夜里,在他的心中立起了一根无形的顶梁柱,将他所有的信念与希望牢牢支撑。 池砚睫毛微动,垂眸掩下波动的思绪。 就在五分钟前,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座荒芜的旧教堂里,自此无人问津,或许连尸体都只能烂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等待老鼠与蛆的啃食。 如果不是她即使出现,以坎桑纳的恶性,恐怕…… 池砚重新抬眸,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与坎桑纳对峙的夏菱身上。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唇畔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摸不清是嘲讽还是看热闹,眼神温和平静,像个旁观者一般注视着面前这个矮矬子神父,任他如何跳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模样。 一静一躁,如此鲜明的对比,高下立判。 夏堂主相当自然地站在了主动者的位置上,原本以为自己大权在握的坎桑纳却不知不觉掉进了被动的陷进。 这一幕,在池砚脑海打下深深烙印,直到许多年以后回味起来,他都会不自觉地勾起如沐春风的弧,以至于眼尾都泛滥起舒适的弯。 他久久没有收回视线,罢了,唇边荡开一抹释然的笑意。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整个申京的老百姓即使畏惧,也心甘情愿臣服于夏菱了。 那边坎桑纳嘴唇拨动,好像说了句什么,只见夏菱懒懒掀起眼皮,朝他这边看了眼,接着嗤笑道: “老头儿,你家乡也有一句话,叫作‘入乡随俗’。” 夏菱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坎桑纳,满意地看着坎桑纳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趔趄往后,甚至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红唇勾起一抹艳丽无比的笑,在黑暗的夜里熠熠生辉。 砰! 尘烟骤起,坎桑纳已经退无可退,不得不紧紧贴在石柱上,呛得狼狈不堪。 哧—— 尖锐的刀刃插进石柱,尾部花纹繁复的檀木扇微微震动。 坎桑纳眼珠暴突,抖成筛子的脑袋惊恐万分瞥向耳侧的这把刀扇,距离自己仅毫米之差,他那撮灰白卷毛还被钉死在石柱上。 锐光一闪,刀扇被夏菱拔出,抵在他额心,阴影伏下来,细柔的嗓音在他耳边低声吟唱:“好可惜啊,其实本来嘛,我该削掉你的脑袋的,不过——” 娇俏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最近正好解解闷儿,留着E国教会最权威的神父,无聊了逗玩逗玩,欣赏欣赏你这漂亮的表情,呵,也蛮有意思。” 豆大的汗珠从坎桑纳额角落下,刚滑到颧骨,刺痛袭来! 夏菱将刀尖高高举起,对准月光,滑落的血珠像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漂亮极了。 黑暗中,她黑眸清亮,皱着眉,十分不解,“我还没批准呢,谁允许它落下来的?” 说着,血红的刀尖抵上了坎桑纳的喉咙: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我可不保证你的血管是不是想尝尝外面空气的味道。” 夏菱俯下身去,刀尖缓缓沿着他的脖颈往上,似触非触,勾勒着他的轮廓线条,语气颇为嫌弃: “啧啧啧,E国人果然没有华国人长得细腻,瞧瞧这粗犷的线条,咦~” 夏菱凑近坎桑纳,刀尖挑起他的下巴,身高上的差异使坎桑纳不得不拼命踮脚,与她对视。 她红唇微瘪,双眼眯起,语调下沉: “你现在脚下踩着的,是华国的土壤,你呼吸的每一缕空气,都是华国供给给你的。” 刀尖刺入皮肤,血珠渗出。 “你现在站在的是申京的地界,而申京,”她眼尾泛起笑意,“是我夏菱的地盘。” “聪明人都知道,不要轻易尝试搅了申京这潭水,而你这个傻子,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到了我的手中。” 铃铃笑声回旋在破旧的教堂内,惊起庭院内无数野鸟。 “看来你上头脑子不大清醒,今天就帮他的蠢货纠正一下认知错误。” 夏菱眉峰一挑,刀面轻轻拍打坎桑纳的脸颊,“你说说,没有本堂主的允许,你还能吸多少口申京的氧气呢?换句话说——” “唔!!” 夏菱猛地捏紧坎桑纳两腮,无法抗拒的力道痛得他死命挣扎,脸颊也被刀刃划出数道血痕,下脸被蛮力提起,迫使他的嘴对上刀尖! 坎桑纳心脏几乎要破胸而出! 耳边是夏菱慵懒娇嗲的笑意:“你说,若是没有华国的许可,你们E国人还能在这片土地上残喘多久呢,嗯?” --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冲出教堂破旧的尖塔,伴随着无数乌鸦鸣响,一双看不见的手将申京郊外笼罩在一片血色阴影之下。 远离教堂的山丘之上,草浪习习,月光微凉。 夜风卷起宽敞的风衣衣摆,露出衣裙下的窈窕旗袍。 一名高瘦的少年勾着背、跛着脚跟在女孩身后,背带裤只套了一根带子,另一根挂在腰间,背后纯白的衬衫上,渗出惨红血迹,不过几百米路程,便已湿透整个肩背。 申京郊外的夜风异常凶狠,一下一下,刮在皮肤上,如同刀割。 池砚捂住腰部,猛烈的强风已经将他本就未愈合的伤口撕裂得更大,血渍浸染了他的手掌,滚烫的血红渐渐顺着手腕下落。 眼前发晕,一阵黑一阵白,晃眼的很。 前方穿着风衣的女孩已经走出很远。 大风扑面袭来。 池砚摇摇晃晃站在山丘上,眼见夏菱已经往丘谷的地方愈走愈远,只剩下米粒大一个小点,他想呼喊,喊住她!等等他! 嘴唇拨动,却没有任何声响…… 全身力气忽然间被抽没,天旋地转间,池砚向后摔去—— “警官先生。” 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声线如此甜美,是天使吗? 背下坚硬冰冷的土地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袭来。 一股温热的力量轻柔地撑在了他的后背。 池砚吃力地顶起最后一丝力气,视野逐渐回归清明。 月光下,夏菱柔美的脸庞仿佛散发着淡淡光晕,风撩起她耳侧的发丝,清冷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知为何,看到这张脸,池砚莫名心安。 熟悉的特有的栀子馨香将他包围,厚实的风衣衣摆隔绝了强风的刮扯。 痛感渐渐减轻,许久难得的舒缓,舒适得池砚只想昏睡过去。 “喂。” 夏菱拍拍他的脸,得到一片死寂。 “啧,死了?” 视线移到池砚胸膛部位,微弱的起伏几不可见。 鞋底擦过草浪的声音起起落落,又是一阵静默,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池砚却觉得久到几乎要以为夏菱放弃了他。 身上的鞭痕一次又一次撕裂,每一个痛觉细胞都在疯狂撕扯他的毛孔,冷汗夹杂着无数颤栗,将他活生生拖入生不如死的地狱。 “啊——啊!!!” 池砚不顾一切地嘶吼着,好像这样能释放点滴痛苦。 眼前一黑,就在他以为自己就此失去意识之际—— “不介意我欣赏一下池警官的腰吧?” 朦胧视野中,女孩温暖的笑靥映入眼帘。 她看着他,唇微微勾起,梨涡浅浅,眉眼弯弯,仿佛月过柳梢。 嘶啦! 凉意袭来,腰间衣物被撕下大块,露出密密麻麻、血珠渗得一塌糊涂的鞭痕。 池砚瑟缩一下,被一双温热的掌扶住。 “别乱动。” 夏菱将绷带轻轻缠上他的腰际,一圈又一圈,靠近环住,再次松开,有一次环住…… 衣料摩挲间,温热贴近耳梢的瞬间,池砚骤觉所有痛觉都忽地暂停,脑部空白一片,神经麻乱,随着那抹温热离去,痛觉又一下子如江如浪排山倒海般涌来。 昏沉中,池砚只觉头顶一阵轻不可闻的叹息,接着,一股特别轻柔的力道托起了自己,缓缓晃晃,仿佛置身在儿时的摇篮内,摇啊摇,摇啊摇…… 星空明朗,大风环伺,山丘上草浪滚滚,一袭接着一袭。 两人站着的这片小天地,却寂静无声,肉眼无法看见的结界,将他俩与这些狂风大浪分隔开来,安静地窝在风平浪静的港湾。 夏菱看着身前半空中缓缓升起的旋涡,一脸平静。 幽蓝的光晕旋旋绕绕,忽明忽暗,化作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托起这个垂死的少年。 沙沙—— 空气中电流滋啦作响。 夏菱按上太阳穴,“007。” 【滋啦——】 【我在,主人】 “返航。” 【遵命,主人】 【007已接收指令】 【K3FH18-007正式返回航线XD0714801】 【已确认风向,坐标东南Y3S】 【正在返航】 【哔——】 山丘最高处那块草地上,幽蓝光晕逐渐汇聚成一团,将两个身影层层包裹,一闪而逝。 光显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一日后,申京郊外依旧狂风大作,城中百姓热闹如常,只不过近段时间大家都多了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是众人闻风丧胆的申京女魔头,一个是名满警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警官长,在万众瞩目的珩楼拍卖会举行前夕,两个毫不相干的风云人物,居然双双一同消失了。 第七十五章 (肝1万+)螳螂捕蝉黄雀…… 2021年6月21日 22:51:07 长鸣路336号公安总局。 深夜,今日不同以往,整个公安局灯火通明。 “呼叫监管一部!呼叫监管一部!犯人0176号越狱!请求支援!” “治安部!即刻封锁大厅!” “巡逻队呢?后门也给我看死了!边边角角缝隙都给我检查仔细!就算是野猫也不能放过!” 监管部一阵兵荒马乱,穿着防暴服的特警迅速奔向113号房,到处都是拿着警棍的警察,一场地毯式搜索迅速展开。 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唯独大厅左侧走廊右拐处的刑侦部2号办公室。 办公室旁的墙上,挂着一块亚克力牌,上面印着: 刑侦总部大队长王轮 门被敲响。 一名身着天蓝制服的警察快速闪进办公室,下一秒,门把处传来反锁的声音。 “到手了?” 办公桌前的男人头也没抬,语气沉稳,对女警带来的消息有着一种莫名的自信。 蓝色制服的中年警察上前将夹在腋下的文件袋递上去,“经过DNA比对,的的确确是夏菱的指纹。” 一声嗤笑从男人鼻腔溢出,他抬起头来,整张脸暴露在灯光下。 正是那天对夏菱严审逼供的那位——王警官。 “王队,她、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样做……真的好吗?”中年警察眉间紧蹙,惶恐不安。 “你怕什么,夏唯就这么一个孩子,况且,这对母女也没有别的亲戚了,孤零零的,就算是震真动大手脚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不屑的冷笑轻哼出声,王轮放下手中的文件,稍稍倾身向前,十指交叉抵于鼻尖下,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前方的保险门,眼神幽深,仿佛在透过那道门看着谁。 “他绝不会想到,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可是,王队,这毕竟是在踩线,如果、如果计划没把握好力度,那可是十年起步啊!” 警察慌张地扯自己的袖口,显然对于加入这场计划非常不安。 他们为了策划这场瓮中之局,一旦失败,那面对的可是众叛亲离、终身牢饭。 “你已经加入进来了,我这里可没有回头路给你走。” 王轮抬头直视中年警察,冷淡无波的眼神盯得他腿脚发软,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办公室内,空气顿时变得稀薄起来。 “不是你非常肯定地告诉我,来窗口探望夏唯的是她女儿夏菱么,难道,”犀利的眼神紧紧锁住中年警察,“你为了好交差随随便便那个结果来糊弄我?” 中年警察双腿发软,连连摇头求饶,“不不不,没有的事。我非常肯定,那小姑娘就是夏菱!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她的的确确是来看夏唯的,真真确确是夏菱!” 他拍拍胸脯,肯定道:“虽然我一直没有升职,但好歹也吃这碗饭吃了这么多年,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我打包票,她就是夏菱,所以马不停蹄就给您汇报来了!” 王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中年警察,直到他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渗进肥厚油腻的颈纹间,忽然笑开,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很好,她入局了。” “哼,我就知道,那天在宾利旁边的果然是她。” “干得不错,回头就帮你在你头儿那儿美言两句。” “谢谢王队,谢谢王队!” 中年警察,也就是曾经当场拒绝夏菱的窗口警察,弓着腰不停对王轮道谢,想到什么又问: “可是王队,那家伙行踪这么神秘,反追踪能力简直反人类,每次都跟泥鳅似的逃得贼快,要是还没抓到他前,就被上头发现……” 王轮看向对面墙头挂着的荣誉锦旗,交叉的十指紧紧相扣,手背青筋暴起,语调骤冷: “只要能抓住他,利用了什么人,又牺牲了什么人,与我何干。” -- 门锁落下,办公室重新回归安静。 王轮推了推镜架,镜片反光一闪而逝。 他凝视着办公室唯一的那扇窗,沉默良久,按下墙上某处开关。 百叶窗瞬间闭合,灯灭,室内陷入无边黑暗,一片死寂。 紧接着滴地一声,右手边空白的墙壁上顿时出现一块不大不小的投影。 一幕一幕播放着,画面中出现的人像和声音,无一例外,均为一人—— 夏菱。 从她上顾承言的宾利开始,在学校,在公寓,甚至在医院……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中。 王轮躺进皮质转椅中,发出一阵舒适的喟叹。 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灌下一口,举起手中捏着的人民币晃了晃,不屑挑眉: “夏唯啊夏唯,老子倒要看看你背后那位到底何方神圣。” “她和你长得真像啊,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亲生的,虎毒不食子,那么你呢?” “你会不会为了保护孩子而供出这位心头肉呢,嗯?” - 月明星稀,C市中心医院住院部16楼,VIP病房。 温和的晚风轻轻柔柔,吹散了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 窗纱微微浮动,心跳监测仪频率稳定。 池砚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陌生的从未见过的房间里,他正打着点滴,身体上贴了不少监测导管,连·在一台会滴滴响的奇怪大铁箱上。 室内很暗,只有月亮稀碎的光洒落。 昏过去前,他最后一眼记得是夏菱。 一时情急,他掀被就想下床找人。 “夏……” 声音倏地顿住。 床边趴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后脑勺对着他,细细长长的乌黑秀发铺了满肩。 从微弱的背部起伏来看,大概是睡着了。 “什么啊……” 池砚摇摇头,自嘲地轻笑,拿起一旁的衬衣往她身上披去,然而—— 看着衬衣上全是干涸泛棕的血迹,眉头一皱,还是放了回去。 拿起来容易放回去难,衣架离得有些远,他够不着,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监测箱。 嘭! 原本趴着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立马站起来,见他没事,脸上瞬间恢复平静。 见到夏菱转过身来的第一眼,池砚内心震惊不已,表情甚至直接凝固。 欲言又止,看上去难以接受他不过昏了一下,醒来夏菱居然就变成了小朋友了! 甚至连颜值都大变样。 原本的妖艳美人居然变成了一朵清纯小白花! “你、你怎么……” 池砚吞咽口水,搜肠刮肚,呆滞好久竟找不出可以表达的词句。 夏菱接过他手中的衬衣挂上衣架,瞟了他全是绷带的上半身一眼,嘴角轻轻一勾,一开口,稚嫩的声音愣是一股慵懒的调调: “你醒了啊,那我去叫护士。” 噗,这副懒懒散散的态度根本就是夏菱本人,世界上估计也只有她能把不屑、慵懒、傲慢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了。 且毫不违和。 夏菱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钱夹,里面有五六张纸币。 “这是什么?” 池砚指着夏菱手中的纸币。 “这个啊?” 夏菱晃晃手中的纸币,笑得花枝乱颤,“就知道你这个近代人不懂,这可是大宝贝儿,能买好多好东西呢。” 池砚不解,“你这么宝贝它,还拿出来干嘛去?” 空气突然安静。 夏菱嫌弃地乜视他,咬牙切齿没好气道:“给你交医药费。” 说罢,转身就要出病房,突然—— 她顿住,拿起手中的纸钞重新捏了一遍,摸到中间有一个奇怪的凸起。 不明显,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但是现在—— 她开了灯,将纸钞对准灯光,瞳孔骤然缩紧! 池砚也注意到了,“那是什么?” 只见人民币中间有一坨扁扁圆圆的黑影,藏匿在头像处,靠着那处紧密的花纹掩藏得严严实实。 夏菱眉间紧蹙,许久未动。 她脑海闪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夏承景给她看过的那份资料,最后一页是吸铁石合起来的暗格。 这张纸币的操作手法何其相似。 简直异曲同工。 她立即撕开人民币! 池砚目瞪口呆,缩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怎么这么宝贝的东西说撕就撕了?! 夏菱摸到一处楞口,捏住两边哗啦一扯! 两片极薄的圆片掉落下来。 她一捡起来就立刻关灯。 黑暗的环境中,两个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伴随着监测仪的声响,在夜深人寂中愈发渗人。 “那是什么?” 池砚也发觉不对劲了,他扒拉开被子坐起来,神色凝重:“那是什么?” 夏菱眯起双眼,“跟踪器和窃听器。” 慵懒的语调充满不屑:“啧,居然用起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夏菱手下一用力,以她平常的性格,池砚以为会看到一堆碎片。 却没想到,她垂下手臂,坐靠在看护椅上,竟合上眼休息起来。 然而池砚不知道的是,夏菱脑海已经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了。 “007!!!出来干活!” 【来咯来咯】 这回是好久不见的大叔,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臭丫头!喊魂呐?】 “怎么是你?” 【嘿,你这小丫头看不起谁呢?我可鲜活多了好吧,又能陪你聊天陪你笑陪你玩,还能给你逗乐子的,比那块直来直去的废铁好不知道多少!】 “007呢?” 【说吧,需要什么,我们俩是共同体,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夏菱沉思良久,道: “你会反追踪不?” “帮我追踪这两个芯片的源头所属地。” 【好嘞】 一串杂音过后,系统大叔回来了: 【查好了,你确定想知道?即使……结果可能不太乐观】 “废话少说,别卖关子。” 【根据无线信号探测,查到它最终归属源在C市,长鸣街336号,C市公安总局】 !!! 夏菱整个人晃了一下,精神有一瞬恍惚。 C市公安总局。 她谁也不熟悉,除了被关在里面的夏唯,唯独认识的人只有—— 夏承景! - “市公安总局。” 出租车飞速滑出,向长鸣路直奔而去。 - 笃笃。 投影戛然而止,瞬间熄灭。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来人只觉浑身莫名冷栗,幽邃的黑如同深不见底的浓墨,仿佛一旦踏进这道门,从此再不见日光。 一只手伸出来,上面的指甲钝圆,看上去精心修剪过,然而甲根处却布满死皮和倒刺,整只手表皮呈现出极度干枯的状态,掌心指根处布满老茧。 门外年轻的小警察明显愣住了,这双手怎么倒像是在常年农田里干活的? 他木楞地盯着那双手,若他记得没错,王队家庭条件……似乎是不错的中产阶级…… 大概是等得久了,伸出来的手不耐烦抬了抬,小警察赶紧递上去: “王队,这是江警官让我帮忙转交给您的文件。” 那只手接过了文件,立刻就不耐烦地摆摆,示意他可以走了,随即门就被关上,走廊传来空荡的回音。 - 王轮窝回转椅中,盯着扔在桌面上的文件一阵沉思。 这时,桌上传来震动声响。 是一条手机简讯: 已全部更改完成 再往下滑动屏幕,一条条文字触目惊心! 2005年5月6日,国家博物院文物失窃案,嫌疑人:待考证,作案动机:待考证; 2009年5月6日,跨国暗网卖|国交易案,嫌疑人:待考证,作案动机:待考证; 2013年5月6日,‘V’连环杀人案,嫌疑人:待考证,作案动机:待考证; 2015年5月6日,国家博物院文物失窃案,嫌疑人:待考证…… 、 直到2021年5月6日,国家博物院文物失窃案、跨国暗网卖|国交易案、‘V’连环杀人案均在间隔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发生,嫌疑人:待考证,包括作案动机,均为待考证。 所有这些信息,嫌疑人待考证这一栏全部被横线划去,改为一个鲜红的名字: 夏唯。 而作案动机那一栏,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代替: 钱,仇富。 被划去的内容显示“原内容”,修改后的红色字体被标注“修正内容”。 下面好长一大段,都是重复的,只有一处标注不同,就是这些资料储存库的地址: 安全总局信息库、公安刑侦总信息库、国家博物院信息库、京华省联合安全委员会信息库、C市A级案件总信息库,以及江干区安全信息库。 这些令人震撼的地址后面均跟着一排加粗红字——“资料储备板块已全部修订替换完成”。 王轮浏览完毕,冷笑一声,打开资料袋,抽出里面的文件一份一份摊开在桌面上,上面密密麻麻的信息,全是记录夏唯从15年来每天每时每分的活动轨迹,包括她去了什么地方,停留了多长时间,和什么人接触过,和她接触过的那个人祖宗十八代都被翻得一干二净。 王轮边看边拿红笔做标记,圈出了十来个可疑的姓名。 他拍下这些名单,传出简讯,一分钟不到,就有电话进来。 “王队。” 王轮将红笔在桌面上有规律地剁着,“看到了?” “是,王队,就查这几个人吗?” “嗯。” 对面迟疑了一下,又问:“可是王队,我们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事件的串联关系,以及背后作案嫌疑人,是否同夏唯有关,更没有证据显示夏唯就是直接嫌疑人。” 啪嗒—— 红笔从王轮手中滑落,撞到茶杯才停下来。 王轮冷哼:“那又如何,现在的资料库可是所有信息都显示夏唯才是那位滔天主犯。” “更何况,”他冷笑,阴冷的笑声仿佛从地下爬出来的恶灵,刺的人浑身发毛,“那些案件是真实发生的,不是么。” "你我目标相同,目的也只有一个:揪出这些连环案件背后真正的主使人,"王轮靠进转椅,发出一声喟叹,“你说呢,金律师?” 对面沉默一阵后,沙哑道:“王轮,不是我没提醒你,这件事要是被戳穿了,你可是要被判刑的。” “呵,”王轮不屑一哼,“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别忘了,金宏祖,在我这儿可没有进来了还想说出去就出去的,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其实——” 他故意压低声线: “嘘——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啊,您现在可是全国炙手可热的金牌律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代表正义的法律,而这样的你现在,”他挑眉,将红笔狠狠插|进木质桌面,“不也在干着违法的事儿,这事要是没成,你我都吃不了好果子。” 他顿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但要是成了,那便是荣誉加身,到时候功过相抵,谁还会在意那点罪行,就算要罚,也不过意思意思。” 王轮接着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小小地订正了线索而已,加一点不起眼的小证据,再混上一点点真相,就能把所有事件串联起来,这么好的捷径不走岂不可惜?” “夏唯是个关键人物,甚至可以定义为中心人物,这些案件虽然没有证据显示她是主犯,但几乎每桩案子都有她参与的身影。” “抓不到背后主谋,但把她控制住,能顺藤摸瓜揪出这个神秘人。” 金宏祖声线紧绷,“你确定这管用?王轮,你最好非常肯定,要知道,自从我和你联手,就等于把我后半辈子全搭上了。” 王轮冷哼:“这几年你都白参与了?经手了那么多资料,也该看的出来:夏唯与神秘人关系匪浅,甚至很有可能,她就是神秘人最亲近的身边人。” 金宏祖眯眼,接了下去:“或许是助手,或许是合伙人,又或许是——” 两人异口同声:“情人。” - 情人么? 夏菱捏着指间的两个小磁圆片,半倚在窗台下若有所思。 【主人,您觉得新功能“反追踪”2.0效果好的话,请给个五星好评吧】 沙沙的电流滋啦作响。 夏菱笑哼:“007,你这奖励讨要得未免过早了,待我再检测监测,要是我满意了,给你十星都行。” 系统明显很开心,电流发出轻盈的悦动。 没错,这两个从人民币里抠出来的芯片对夏菱造成的威胁,意外触发了新功能“反追踪”,将原本的定位追踪窃听功能逆向输出,反噬到了芯片原主身上。 夏菱正是根据这两个被全新改造过的芯片摸索到了王轮的办公室。 王轮的办公室在一楼,窗台离地面有较高的,正好可以塞下一个一米七的成年人。 夏菱身子紧贴在墙壁上,窗户开着,室内的声音更加清晰。 才瞥了不过几秒,就听见王轮跟人通话。 “007,放大通话声音。” 【收到,启动“声如洪钟”】 瞬间,王轮自以为的加密通话在夏菱耳中被放大数倍。 两人的对话清晰传入耳道。 “那又如何,现在的资料库可是所有信息都显示夏唯才是那位滔天主犯。” “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小小地订正了线索而已。” “夏唯是个关键人物,几乎每桩案子都有她参与的身影。” 夏菱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紧接着屋内又传出王轮势在必得的声音: “我就不信他这么信赖的身边人被抓了还无动于衷,只要能引蛇出洞,无论牺牲什么,都是为正义而战。” “这可是条巨鱼。” “呵,到时候谁赢谁输自见分晓。” “你也该想想一旦成功,我们能得到的,可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代表正义,我们能更得民心,想想吧,C市十多年来的特大型连环案件侦破,人民的安全更加有保障。” 短短数分钟,夏菱的表情就由疑惑转为震惊,最后归寂面无表情。 好你个王警官。 当初对她严审逼供,敢情就是为了强行推进案件进展。 好你个金宏祖。 怪不得当初拒绝帮忙,因为这事儿就是他掺和着干的。 但是,夏菱瞳孔骤缩—— 金宏祖不是顾承言旗下的员工么。 细思恐极! 通话结束不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来人道: “王队,监管部请求援助。” 随着椅子拖动的声音,保险门被碰上,脚步声也全数消失。 窗户被推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跳进办公室。 夏菱四处转了转,迅速对准办公桌上散落的文件拍了照。 正准备离开,手背不小心磕到一处硬物。 她扭头,是一个小型投影机。 夏菱微微眯起眼,脑海闪现刚到时瞥见的那一幕。 “啧。” 她从口袋抽出一根筷子,顶开按钮,投影机右侧立刻弹出一个小卡槽,里面躺着一块黑色长方芯片。 “呵,老变态啊。” “果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沟老鼠。” 她拿起来,眉峰一挑,嘴边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多亏007给我罩了一层膜。王轮啊王轮,万万没想到吧,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不过,可惜了。” 夏菱眉头稍皱,嘟起嘴,一副无辜的小白花模样,语气似乎略有遗憾,“我没耐心陪你继续玩了呢。” 话音刚落,火光一闪而逝,黑色芯片在夏菱指间彻底爆裂。 - 漆黑的走廊尽头,石砖墙面划过一道道惨白的划痕,在空荡的地下空间回旋出一波又一波阴寒的厉声。 皮鞋笃笃的声音缓缓而近,夏唯瞳孔紧缩,手中的石块骤然掉落。 墙壁上混乱的线条戛然中断的同时,皮鞋也在她的牢房门口停下。 “夏唯。” 沉重的男音像是被闷在水里打鼓的声音,沙哑顿裂,像是嗓子被撕割过。 房内披头散发,穿着刑服的女人颤颤巍巍侧过脸来。 “过来。” 来人蹲下身子,宽大的牛仔帽沿遮住了他整张脸,仅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不是很尖,中间有条浅浅的凹进去的沟。 夏唯七手八脚爬过来,看清帽檐下的人的面目,惊得瘫坐在地上。 厚实的披风平铺在背后,遮住了他的具体身形。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修长的手环上了夏唯的脖颈,“我交代你的,进展的如何了?” 手间骤然收紧! 夏唯整张脸变得青白,青筋渐渐蔓延上额角。 她拼命呼吸,撑着最后一口气吐息道: “现、现在,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集中到我的身上了。” 脖颈间的力道愈发沉重,夏唯几近窒息,但还是坚持道: “但、但是……他们目前还没掌握足够的证据,只能捏造一部分证据,串联很弱……否则、否则……我就在城北监狱了咳咳。” 脖间力道一松,还未喘气,她的两颊就被死死钳住,极度压迫的力道使她不得不往前凑。 对上那双如同蛇信子一般的眼睛,惊恐再也掩盖不住,却—— 尖叫被掐死在口中。 两颊被捏死,几乎要破肉穿洞。 男人沉声道:“我要的东西在哪儿?” “大、大厅左侧走廊右拐处,刑侦部2号办公室,”她虚弱道,“左、左手边,靠墙第一排柜子,下数第三个抽屉。” 力道骤然消失,脸上一阵轻松,夏唯瞬间瘫倒在地,她捂住胸口,仿佛死里逃生般,拼命呼吸。 男人轻轻揩去夏唯额角的汗,却被她偏头躲开。 森冷的嗤笑从喉咙传出,男人帽檐下的唇撇向一边,勾起一抹不屑的弧。 “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会住进这种破烂地方。” “夏唯,是你自己失职,干了十年的老前辈了,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疏忽工作,暴露消息。” 男人声音愈发暴躁: “知不知道这个目标多少人为之努力!而你!仅仅因为你一个环节的差错,大家前功尽弃!” 他戛然住口,深呼吸后,情绪平静许多: “这次我利用那个女人的死亡案分散了不少视线,将你送进这里,就是对你这次工作失误的惩罚,希望你谨记教训,将功折罪,不要再让我失望。” 静默之后,夏唯虚弱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男人又问:“那副手套,有按照我的要求做吗?” 夏唯眉间颤抖,隐在衣下的手紧握成拳,几乎要掐出血来,却平静回答: “已经通过夏承景顺利送到小菱手中。” “有被怀疑动机吗?” 夏唯冷笑:“你觉得谁会怀疑一个母亲对自己亲生孩子的关心呢?” “很好。” 又安慰道:“别担心,毕竟你的工作太危险,这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能够保护她,一旦有意外,会有人及时赶过去。” 男人转身离去,却又顿住,笑道:“安心做完任务,一旦事成,就放你自由,我说话算话,到时候给你一笔钱,你就同你女儿远走高飞,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吧。” “我不会再惩罚你,对于一个老员工,太无情。但是,要是再出差错——” 他侧脸过来,唇勾起极其刻薄的弧,“你女儿别想有舒坦日子过。” 宽大厚实的披风翻飞在夜色里。 夏唯全身瘫软,眼眶通红,五指狠狠抓扒地面,出血了也不管不顾,最终她仰天长嚎! “啊啊啊啊啊!!!” 她早该知道的,一旦踏进去这个怪圈,就是赔的倾家荡产的无底洞,甚至连女儿的性命也要被……! 她现在已经深陷泥沼,没有退路了。 夏唯捂住脸,滚烫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 整个牢房内,充斥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似委屈似不甘,似懊悔…… - 王轮回到办公室,按照往常一样打开了左排下数第三个抽屉,拿出文件袋,突然顿住。 他不敢置信地捏了捏,立刻撕开牛皮纸袋,里面空无一物! 近五厘米厚的这么一大刀资料竟然短短半小时不翼而飞! 而且柜子是上了锁的! 他愤怒地将纸屑扔掉,拿起座机话筒就吼: “保卫处的人呢?!给老子查!所有监控全都不能放过!把所有出口都给老子锁死,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 谁也没有注意到,公安局正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慢吞吞揭下广告灯箱上的一张海报。 他将海报贴近耳朵,手指不知哪里摸索几下,顿时传来细微嘈杂的声音: “呼叫保卫中心!呼叫保卫中心!呼叫治安部!呼叫治安部!” “刑侦部2号办公室失窃!” “赶紧找!王队的资料丢了!那可是内部文件!” 人声嘈杂,训骂声一片,简直乱成一锅粥。 老头邪邪一笑,将海报撕开,一片小小的圆磁片掉了下来。 他将芯片插|进手机传输口,向一个备注“图瓦”的人传了一条简讯。 接着,又从邋遢的背包里拿出一张新的饮料海报,装上新的芯片,摸索一阵,细微的提示音传来: “芯片017号已连接” “设定交接成功” “将继续完成持续存储” 他将海报细致贴好,转身离去。 微弱的灯光下,他后脖颈一晃而逝一截狰狞泛红的疤。 - 手机震动。 男人摸出手机,打开新信息: 先一条文字: “新监听芯片已接替” 然后是一段录音。 “刑侦2号办公室失窃了!” “还不快找!” “赶紧封锁所有通道!” 男人满意地笑了,他给传来简讯的人回了一条: “我很满意。” “对了,上次高架路口的那场车祸后续,处理得不错。” “倘若牢里那位再有失误,你记得给夏菱加点料,年轻人的人生也不能太无趣不是。” 刚发出没几秒,对方立马回了: "好的,图瓦先生。"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图瓦抽了一大口烟,再朝天空吐出。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他狞笑着,拨通了一个电话: “阿超。友好街那边怎么样了?” 对方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您放心,他们几个按照计划被抓了,只要听话点,表现好一点,拘留一段时间自然就出来了。” 那人又道:“没闹出啥特别大的动静,故意选的那块地儿,人少,警察注意力顺利打散,都是皮肉伤,没真硬杠,也没惊动周边住户。” “很好,现阶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图瓦点掉烟蒂,淡淡道。 对面那位似是想起什么,“诶对了,先生,我们现在是进行下一步吗?” 图瓦笑哼:“不必了。” “啊?” 图瓦掐灭烟头,声音充满愉悦:“我已经找到那样东西现在的位置了,计划提前。” 他捏紧剩下的半截烟,叹出一口浊气:“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 顾氏财团总裁办公室。 红木办公桌前,立着一位女人,一条红色的包臀裙将她的身材曲线勾勒得十分完美,然而办公桌后的男人却神色如常。 “你这次回去,高键和陈婷反应如何?” 女人撩了一把大波浪,笑得十分妩媚:“您放心,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顾承言起身,来到落地窗边,C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大街和奔腾的燕浦江尽收眼底,远处天际线已经微微泛红,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 女人上前,手慢慢绕上顾承言的肩,“黎明就要来了,顾总。” 艳红的指甲离布料仅差几毫米—— 两根手指强劲有力地夹住女人的手腕,随即甩开。 女人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顾承言摸出一块手帕,狠狠擦拭手指。 他侧头,冷厉的声线充满警告:“陈素,你不过是我用来顺手交易的工具,别以为你在高健身上用的那一套能在我身上奏效。” 顾承言将手帕丢进垃圾桶,完了又划着一根火柴扔进去,手帕瞬间化作火星子消失殆尽。 “我还不至于饥渴到什么灰色地带的庸脂俗粉,都能吃得下的地步。”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他路过陈素身旁,却连一个眼神也不想给:“否则,你知道我有的是手段让你长记性。” 顾承言回到办公桌后,一秒恢复工作状态,好像刚才根本就无事发生,甚至看着他,能让人有种这个屋子里,根本没有陈素这个人的存在的错觉。 手机震动。 顾承言正要解开密码。 0865 手指移到6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下,猛地抬头—— 陈素立刻趴下。 顾承言眯起双眼,装丝毫不在意,又低下头去,点击确定。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信息却是: 9241 密码正确,欢迎回来。 - 图瓦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两个小时身形几乎没有动过,直到屏幕上突然显示出一串数值。 他立刻解|码。 最终,四个数字显示在屏幕中央: 9241 他满意地笑了,立即在脚边的集装箱上涂上红色油漆: 9241 他拍了拍箱子,里面顿时传来一阵踢打声,还伴随着闷闷的低吼。 图瓦心情不错,他对着箱子,眼神充满着某种疯狂的喜悦:“看不起无名之辈,好啊,那就让大家看看,C市大名鼎鼎的夏家是怎样轰轰烈烈窝里斗的。” “到时候,被人踩在脚底下耻笑的夏家,还有脸对别人指手画脚么,嗯?哈哈哈哈哈!!!!” 他一脚踢开箱子,混入一堆破旧的集装箱中,乌漆嘛黑的仓库中,再也分辨不出哪只是哪只。 他又给一个号码发送了一条简讯,最后满意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海浪拍打堤坝,发出的声响盖过了某种空洞的嘶吼。 任谁也无法想到,码头的废弃仓库中某个集装箱,竟藏着这样一个足以影响整桩京华案进程的惊天大秘密。 - 图瓦的身影消失在码头的下一秒,仓库的小弄堂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一条来自芳华园开幕那天同样号码的简讯: 9241 夏菱望着图瓦离去的方向,状似可惜地摇摇头,嘴角扬起漂亮的弧线,小梨涡深陷。 “啧啧啧,真是好一只大蟑螂。” 隐匿在袖下的指间,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正是她从人民币上拆下来的芯片。 夏菱举起来摩挲几下,云雾笼罩的月光灰蒙蒙照在芯片上。 她眉梢轻挑,“这玩意儿还真是意外地好使。” 本来只是想探一下王轮的底,没想到竟给她碰上如此有意思的一幕。 “狗胆包天啊,居然罔顾法律,小鬼投胎都讲秩序呢,3号剧本还挺有意思。” 夏菱转身进入仓库,来到那一堆集装箱前,踢了踢。 “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三百多年的老前辈了,就当日行一善,顺手教教你们,什么叫——做个守法公民。” “真期待你们被铐起来绑在被告席上的样子,”她娇俏一笑,“一定很漂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普天同庆;不是想要名声么,观众爽了,说不定能给你们鼓一辈子掌呢。” 她精准翻出那只集装箱,狠狠一踹。 箱子立刻颤动起来,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撞箱,企图破壁而出。 闷沉的嘶吼在仓库内回荡,听上去像某类野兽。 夏菱戴上手套贴上箱壁,“洞若观火”即刻触发。 猩红的眼珠与她四目相对—— 瞬间,熟悉的画面疯狂涌进脑海: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铁杆牢笼,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这一侧是越挤越窄的墙壁,那一侧是暗不可测的死水,几株黑臭的液体攀爬过来—— 突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向她奔腾而来,她拼命往前跑,同时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野兽的嘶吼! 夏菱迅速退手,神色严肃。 “这种东西居然也敢弄来。” 没有某些人的帮忙,要弄来这东西根本难如登天,除非背后助力他的人是…… 据她目前所知,在这个剧本里,有钱有势,又能游离于系统规则之外的人就只有—— 她按住太阳穴: “007,连上顾承言的手机通道。” 【正在连接】 一面幽蓝的网格墙出现在夏菱面前,中央显现一排文字: [请输入密码:_____] 薄薄的计算器数字键盘渐渐浮现在空中,波光粼粼。 夏菱输入四个数字: 9241 【密码正确,连接完成】 【已启动隐形功能,主人可放心监察】 大幅投屏立刻呈现在夏菱面前—— 顾承言在办公室内的一举一动纵览眼内。 第七十六章 回溯:请在时效内输入口令…… 高耸入云的顾氏财团大厦玻璃楼体反射出七彩的朝霞。 顶楼总裁办公室内。 陈素离开后,顾承言撑着额头双手握十,闭眼小憩,静默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黎明的最后一丝曙光彻底照射进办公室,原本黑暗的空间瞬间敞亮。 桌面上的手机同时震动。 顾承言睁眼,满是凌厉。 电话接通,对方的声音通过线路传入夏菱耳中。 清隽的声音向顾承言报告: “顾总,您要的目标出现了。” “凌晨00:07:19出现在公安总局监管部,监控显示他与夏唯接触过,将近十分钟。” 顾承言冷哼:“他大概万万没有想到,他破坏的监控,我这边有的是能人把数据恢复。” “那顾总,接下来的指示?” 办公桌上有一张相片,这是一幅全家福,拍摄于拍卖会前夕,这大概是夏家人到场最齐全的一次了。 顾承言摩挲着站在最中间的女孩,夏菱被全家包围,夏钊赋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维护之意明显,女孩是宠爱的中心。 “盯紧夏菱,她是夏唯唯一的孩子,夏唯放弃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放弃她,只要掌控了夏菱,就等于有了夏唯这条线,她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自然能顺藤摸瓜揪出图瓦。” 顾承言眯起眼睛,看向全家福,语气冷厉: “哼,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沟里爬出来的货色,就敢肖想夏家的传家宝,也不想想他当不当得起这百年重担。” 夏菱懒懒倚在集装箱边,听着耳内传来的对话,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砸吧嘴,“我的第一直觉果然很准,顾承言——” 夏菱拿出一本小册子,打开来,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她在这个世界中观察到的非同寻常的小细节,其中有一页只有一句话: 顾承言突然出现,对她的态度转变过于突然,背后身份?他的目的? “你果然有问题,真是铺了好大一张网啊。” 夏菱漫不经心在句子旁画了一个诡异的笑脸:“毕竟是一家人,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收了吧。” “007.” 【是,主人】 “给我探一探为顾承言办事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还能进公安局的。” 【正在启动新功能…】 【回溯时空加载中…】 【倒计时……3,2,——】 白光笼罩住整个视野。 再次睁眼,夏菱已经站在了夏家老宅自己的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留了一条小缝。 夜已深,门缝望过去,她自己正紧皱眉头,疯魔般滑动着手机屏幕。 叮咚—— 是新信息的提示音。 夏菱下意识地摸向上衣口袋,却听见背后几不可闻的摩擦声。 走廊上铺了消音地毯,所有脚步声都会被削弱。 她能感觉到来人就在她身后不足三步的距离。 所有呼吸几乎都屏在喉头。 此时,屋内的自己倏地瞪大眼睛,紧紧盯住屏幕,神色凝重。 突然,一只手穿过她的身体搭上了门把手,将门缝合上了些。 察觉到什么,夏菱一个转身,故意晃了晃身子,确认对方其实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存在,总算松了口气。 但视线一上移,一口气又提上心头—— 顾承言! 她赶紧拿出手机一看,时间竟是顾承言带她去夏宅的第一晚,也是她收到确切时间的那个时候! 只见顾承言静静看着屋内夏菱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对手机道: “开始吧。” 一股吸力顿时把夏菱拉进一个旋涡。 周围扭曲的景象恢复平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内,地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 但无一例外,所有文件夹上都贴了同一种标签: 第xxxx号案C市公安总局 办公桌被堆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地方供人使用。 一个长相英挺的男人背对着办公桌接电话。 “是,顾总。”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报告,笑道:“那么顾总,咱俩之间达成的交易即刻起正式生效。” “不愧是C市的商业巨头,预料一向如此准确。” “零号计划正式启动。” “放心,图瓦逃不出我们的掌心,公安局的叛徒一样要缉拿归案。” 夏菱走近男人,越过肩膀,男人手中那份文件渐渐显露—— 一张眼熟的脸孔映入眼帘,姓名栏也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想: 王轮 后面紧跟着的一行红字赫然醒目: 内贼嫌疑人选一号 男人还在和顾承言交谈: “我和他是平级,他就算发现了,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我。呵,姓王的东西,他还以为私自违纪就可以瞒天过海,看来这位置待太久不知天高地厚,想去尝尝香喷喷的牢饭了。” 他握紧手机,青筋暴起,语气倏地下沉:“他敢!抓捕犯人不代表他就可以违法乱纪,当这是原始社会呢?” 对面说了句什么,男人渐渐平息怒火,笑骂:“干我们刑侦这一行的,没点刺激都怀疑是不是进错部门了。 “放心,一码归一码,犯人要抓捕归案,他个姓王的也一样逃不过法律的制裁,除非他想变成无国籍流民,哪哪儿都被当过街老鼠赶走。哼,一样是死,不过是比哪种更体面些罢了。” 转椅转了过来,男人的脸也清晰入目—— 江哲。 夏菱不知道自己该惊讶还是无措。 她出车祸那晚,来做笔录的刑警正是他。 这位和夏承景称兄道弟的人,背后却在为顾承言做事。 车祸是图瓦安排的,目前来看夏唯是知情人。 现在看来知情人得再加两个,一个江哲,一个顾承言。 夏承景知道吗? 不过仔细回想夏承景当时的反应,恐怕这个傻二哥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 那么车祸呢? 笔录倒是装得挺有模样,顾承言也是,一个比一个能装,奥斯卡欠他们一座小金人。 图瓦安排了车祸,顾承言和江哲是知情人却没有阻止,他们是一伙的? 那为什么顾和江在这边密谋对付图瓦? 内讧? 可江哲刚刚明显提到了王轮是内贼。 目前能确定的是,夏唯是图瓦的人,甚至可能是近身助理。 从牢内的对话来看,夏唯受制于图瓦,而这个人质则是她夏菱,夏唯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服从图瓦的命令。 但从某种程度上讲,夏唯其实并不无辜。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故意营造给她看的假象。 夏唯在牢内不便行事,所以图瓦试图利用自己来为他办事,可惜没成。 那么,排除掉夏唯,接下来—— 王轮、顾承言、江哲、图瓦。 这四个人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一种关联? 江哲和顾承言之间的交易,又是什么? 顾承言应该是想找回夏家遗失的传家宝,而这样传家宝,目前应该是在图瓦手中,那图瓦在找的东西是什么? 也是这个所谓的传家宝吗? 难道说…… 这个宝贝现在根本就不在任何一方手里?! 这玩意儿绝对是个关键! 正想四处找找线索,却来不及等她细看,脑内突然响起警报声: 【警告警告!时空回溯时效仅供五分钟!】 【剩余时间:03、02、01——】 白光闪过,夏菱趔趄倒在水泥地上。 四周黑漆漆的,依然是那个码头仓库。 那口箱子里的神秘生物还在躁动,夏菱干脆把它拖出来,正想打开,却发现需要钥匙,这个锁孔花纹繁复,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现代钥匙会有的螺纹。 等等! 脑海飞快流窜过什么,图瓦狰狞的笑容闪现: “我已经找到那样东西的位置了,计划提前。” “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夏菱立刻呼叫系统:“007,把追踪器的定位卫星图投屏。” 【收到】 【连接成功】 巨幅幽蓝的荧光投屏瞬间悬浮空中。 网格状的卫星图上,高楼一幢接一幢平地而起,纵横交错的幽蓝电流迅速织成C市的微型导览图。 一股吸力将夏菱手中的芯片吸进地图。 芯片红光闪烁,位置缓缓挪动在C市的建筑间。 最后,它停留在了一栋远郊的小平房里。 一个对话框跳出来,上面一行小字显示对方所在地址: 六环D区,合绣庄、唐子巷交界口,大朗水饺。 -- 天光乍亮,白天已经完全覆盖整座城市。 夏菱站在大朗水饺门口。 清晨五点的街道口还很清荡,没有来往的行人,连车影子都没有,环卫工人也还没上班。 如果忽略人家院子里传来的公鸡打鸣声,所有岔路口都安静得仿佛还在休眠中。 水饺馆还没开门,夏菱往卷帘门上敲出破有韵律的节奏: 三短一长两促。 很快,卷帘门内传来开锁的声音,门一下被拉起。 出来的是个佝偻着背的光头男人,他穿着一件无袖背心,肩上搭着一条湿毛巾,明显洗漱道一半跑出来的。 他被打断骂骂咧咧的,“谁啊大清早的,不知道人家六点才开门呐?!” 只见卷帘门外,站着一个初中模样的漂亮小姑娘,白白净净,脚上的小皮鞋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男人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小朋友,吃早饭啊?” 夏菱跨步进去,直接往第三间包厢过去。 男人立马拦住她,警惕道:“小朋友,包间只有晚上才开放,现在只有大堂,再说了你一个人要什么包间啊?” 夏菱回头,小梨涡浅浅:“没注意到吗?” 男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啊?” 夏菱往旁边的门框上再次敲出三短一长两促的韵律。 “您是大小姐的人!”男人瞳孔紧缩,赶紧让开来,恭敬俯身,“小姐,里面请。” 夏菱提步,忽然顿住,她侧头:“刚刚有别人来过?” 男人斟酌道:“小姐指的是?” 夏菱眯眼:“一个男人,黑色牛仔帽,宽大披风,比你大概高半个头。” 男人摇摇头:“没有,我们这儿从来咩见过这么个人。” 见夏菱一脸怀疑,男人又道:“您放心,绝对没有,我发誓,您说的这模样这么明显,我不可能没印象,但确实没见过有谁穿这么奇怪的装束。” 夏菱一言未发,强大的气场盯得男人心里直发毛。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落上的声音传来,男人才松了口气,豆大的汗珠滑落,他仿佛劫后重生,往身上闻闻,男人嫌弃地转开头: “哎,吓死个人,要不是缺钱,这饺子馆的活真不是人干的,又得重新洗了。” - 穿过地道,来到一间地下大厅。 此时的大厅里面空空荡荡,走一步都能有回音,除去拍卖会的装饰和氛围,这里简直安静得像一潭死水,还有浓重的轮胎气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地下车库。 夏菱来到后门,门已经被打开过,留了一小条缝隙,院子里的亮光滑进门内。 不远不近的人声传入耳内。 夏菱调整角度,透过门缝,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背对着她,对面的老妇人就是叶悠第一次带她来后院时,拦住她的那个势利眼老太婆。 男人虽然没有戴帽子和披风,但从身形和声音来看,和图瓦的相似度很高。 老妇人明显很生气: “不是警告过你不能随意出去乱晃,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你想让老夫人给你陪葬?!” “为什么没有安分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男人嗤笑一声,忽然掐住老妇人的脖子,越拧越紧,大声嘶吼: “该待的地方?那是人该待的地方吗!全是发臭的烂泥!比人头还大的山鼠钻进钻出,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时时刻刻都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吃我的肉、啃我的骨头!猪待的地方都比我强吧!” 他偏头,露出偏方的下巴,中间一条浅浅的沟。 确认是图瓦无疑了。 他摇晃老妇,“我已经知道那样东西在你们这里了,快说!哪间屋子!” 老妇怒视他,啐了一口:“呸!狗杂碎子!你不配!” 眼神却下意识瞟向西厢主卧的方向。 图瓦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掐死老妇脖子,面目愈发狰狞: “你们把我关在那种暗无天日地沟里已经整整五年了!但凡是个人,都不会心甘情愿做个地沟里的窝囊废!” 他狠狠一甩,老妇人被扔到门上,猛烈的撞击将后门咔嚓合上了。 门缝被合上前最后一秒,老妇的眼睛与夏菱对上。 - “007。” 【遵命主人】 【瞬移3.0正在启动】 后门在剧烈摇晃后,被人从外面打开。 老妇一瘸一拐进来,看着空无一物的大厅,气得拿起拐杖就把后门砸出个大窟窿。 - 【隐身4.0已触发】 夏菱顿时化作透明的人形。 她跟着图瓦来到西厢叶之华的房间。 多亏叶之华今天有课不在房内,图瓦这家伙还蛮会挑时间。 只见他在屋内翻箱倒柜,找出一只泛黄的梨花木首饰盒。 打开来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 夏菱赶紧捂住鼻子。 真是想不到那么考究的叶老夫人,居然再这样东西上那么粗糙。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钥匙。 看不出来什么木质,花纹繁复,两面雕花,却没有上色,钥匙杆上刻着一串英文: NINE 夏菱瞳孔微张。 这钥匙,好生面熟啊。 难道还是三胞胎? 图瓦颤抖着将钥匙捧起来端详,他激动得瞳孔微颤,然而—— 钥匙突然裂开一道缝。 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把钥匙就这么肉眼可见地在图瓦手上断成两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响彻整个院子上空。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蓝光闪过,透明的人形也消失不见。 - 中心医院。 夏菱给池砚迅速办理好出院手续,立刻回房。 “喏,拿好。” 她把匆忙采购的一大箱医药物资塞进池砚怀里,再把自己也整个塞进来。 池砚懵懵地看着夏菱拉过自己的两只胳膊,将她整个环住,心跳猛地提速,迷糊中听见夏菱喊了一句“xx7!”,整个空间瞬间扭曲,随之而来的眩晕将他俩裹进无底旋涡。 短短几秒,视野再次清晰。 不过,这次不是在中心医院的16楼VIP病房了,而是在韫堂的堂主厢房内。 空气中电流滋啦作响,平直的声线汇报着它的工作成果: 【已返回民国线,光显二十七年腊月初九】 【输入口令进入下一章剧情】依譁 【倒计时23:59:59】 空中秒数计时的地方不停跳动着数字,58、57、56…… 一行红字显现: [请在时效内输入口令,超时将就地执行灰飞烟灭] 第七十七章 你来了,等你很久了…… [请在时效内输入口令,超时将就地执行灰飞烟灭] 红字渐渐在空中消散。 夏菱微微眯眼,瞧着身旁池砚的表情,他盯着空气近乎呆滞。 终于,他结结巴巴开口了: “什么叫……灰……飞、烟灭?” 显然这位来自民国的少年难以接受这么超科技的东西。 他不停地揉眼睛。 “我不会是被打坏脑袋了吧?怎么出现幻觉了?” 他很紧张。 下巴上传来温凉的触感,池砚被迫高高抬起脑袋。 池砚是坐着的,夏菱是站着的。 此时二人的位置虽然有那么些颠倒的意味,对上夏菱高深莫测的视线,池砚竟破天荒有种兵临城下的感觉。 令人压抑的气势排山倒海向他压来。 乌黑的瞳中,倒映出夏菱妖娆的身段。 池砚瞳孔微缩。 刚刚经历的黑夜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那个稚嫩的小姑娘不见了,夏菱又恢复了她一如既往的曼妙身姿。 不再是那个穿着一身宽松校服,坐车还要排队等候的中学生。 在这个战乱年代中,她就是申京的“王”,霸气凌然,所有人都甘愿为她臣服。 池砚一度以为自己即将窒息而死。 而死因,未知。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张红艳的丰唇。 一呼一吸间,那张红唇张开了: “乖,说说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像是魔怔般,池砚不知不觉波动自己的嘴皮: “一行红字……” 眼前只有那抹艳丽的红色,像是黑夜里唯一跳跃的火苗,蛊惑着他继续: “还有呢?” 正如飞蛾扑火,他照做了,“时效内输入口令,”池砚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否则就地执行……灰飞烟灭。” 不知为何,当说出“灰飞烟灭”这四个字的时候,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涩突然涌上心头,像是在极力阻止他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他的身体本身在抗拒这个结果。 啪! 空气中传来响指的声音。 池砚顿然回神,茫然地环顾四周,再聚焦到他身前慵懒倚在桌案边的夏菱。 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眼神看上去颇有种在端详某样物品,就像是购买前仔细挑选货物,几乎要将他从头到脚扒一遍。 头皮莫名涌起一阵麻栗。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可池砚却控制不住一再陷入那双如墨的眼底。 夏菱看着再一次失神的池砚,眉峰一挑。 有趣,真是有趣。 这个家伙居然能看到系统的提示。 “007.” 脑海,她轻轻召唤。 【是,主人】 “池砚是游离于规则之外的那位?” 【正在检索……】 【报告主人,并不是】 【经检索发现,池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紧急穿梭时空时,位面发生重度侧扭,而导致系统程序外的参与人员,产生临时应激反应,大概会持续24小时,过了时效,这种情况会自动消失】 “那么,池砚就自动排除怀疑名单了。” 【主人,需要清理排除名单吗?】 夏菱挑眉,微微扬起下巴,“不用,这位可是申京难得的青年才俊,留着他,我还有用处。” 她挑起一缕发丝,在指尖绕啊绕,娇嗲的语调悠扬旋绕,“本堂主可是准备了好·大一盘棋呢,缺了这颗棋子,这棋局可怎么进行下去呢,嗯?”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 夏菱打开保险箱,池砚下意识移开视线。 “用不着回避,”她挑起池砚的下巴,“好好看着。” 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她取出了檀木盒里的两把钥匙。 一黄金。 一焦黑。 三叶状,双面雕刻,花纹繁复。 杆面上都雕刻着一行花体“Nine”。 “知道这两把钥匙的来历么?” 夏菱举起两把钥匙晃了晃,递到池砚面前。 他抽取那把黄金钥匙,“这把是我带给你的。” “嗯。”夏菱狡黠一笑,“拿这把呢?” 池砚顿住,大概是回忆起那天撞见夏菱凶残霸道的手法,整张脸有些发白。 “啧,”夏菱拿回金钥匙,笑哼,“这就怕了?” 她撑跳上桌案,两条皙白的腿悠悠晃着。 “本堂主不过是要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凑近池砚,滑落的发丝挠过他的耳畔,微痒,“早在你接任申京警官长的位置时,应该也听闻不少吧,凡是本堂主地盘上的,都是我本堂主的所有物。” 夏菱侧眸满意地看着池砚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迅速暗下,凝固在死灰色。 她的指腹轻飘飘勾勒着他的皮肤,若即若离,微痒,微瘆。 “本堂主想怎么用,全凭本堂主乐意。” 温热的呼吸钻入耳道,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包-括-你。” 盈盈绕绕的笑声将他整个包裹,池砚陷入一种名为迷茫的情绪中。 他的下巴被捏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让他不得不与夏菱四目相对。 望进那双墨色深农的眼里,是毫无温度的探寻。 “告诉我,”她说,“那人把这把钥匙交给你的时候,还交代了什么?那位又是谁,我与他素未谋面,为何要帮我?” “还是说……”她突然收紧力道,在池砚白皙的肤上留下嫣红的指印,“是上边那些自以为是的‘一尺帽’派你来的?” 池砚想起来刚穿上警服的时候,大警长对他们的科普: 一尺帽,民间百姓对E国混进来,呆在上面占着茅坑不拉屎,欺上瞒下只会贿赂无作为的一群人物的戏称。 因此他否认:“我堂堂京城警校出身,还不至于沦落到为这些贼人卖命。” “哦?”夏菱挑眉,戏谑道,“那坎桑纳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你和卢克西姆这位奸商似乎也关系不浅,他们二位,可都是E国人。” 池砚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夏菱也不着急,不过嗤了一声,将一卷绷带扔到他脸上,“你该庆幸,我目前对你这些烂俗芝麻没有兴趣,你最好把吩咐你的那位仔仔细细,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否则……” 凌厉的刀锋在阳光下闪过刺目的光痕。 夏菱轻轻抚摸刀面,啧啧赞叹:“顺手从那破烂教堂撸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工具,竟然让坎桑纳这么痴迷呢,嗯?” 池砚猛地抬头,看向那把光滑干净的刀面,瞳孔骤缩。 他眉头锁紧,陷入回忆: “他不让我透露,那位大人只留了一句话,‘申京只要有夏菱在,一时半会乱不了’,至于他的身份,为何帮你,是警方机密,夏堂主只需要知道,这位大人,和警方是合作关系。” 他抬头,对上夏菱怀疑的视线,“毕竟当下乱世,谁不想把外来贼子赶出去,不过是都在各自出力罢了。” 夏菱收回视线,带上檀木盒就往外走,然而池砚下一句话让她顿在原地—— “我倒是可以给夏堂主透露一点点消息,”池砚收起所有杂绪,直视她的眼睛,“咸河路161号,长栎梅园。” 夏菱饶有兴趣笑道:“地址蛮耳熟。” 他停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命里有时终须有,时候到了一切自然揭晓’,若您执著于这个答案,那位托我带的话。” “这么看来,那位大人还真是先知啊。” 夏菱微微勾唇,眼神逐渐凌厉。 真是稀奇,有史以来,第一个敢揣测她的心理的人出现了,准确度还挺高。 她眯起眸子: “那本堂主就更要会会这位大人了。” -- “清荷悠悠,萧鸣我心。” “长声慢慢,掩面众生。” “夜鸠啼啼,顾盼生辉……” 内井的小楼,不同前院热闹,零散的鸟雀时不时鸣唱着。 后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荷花池,与申京隆冬非常不合时宜的是,里面荷叶碧绿,娇粉的荷花满池盛开。 养在深院的小童们,穿着麻衣长衫,三三两两结伴划着细长的小船,穿梭在荷塘间,哼唱着师父教会他们的长栎小调,一边采摘莲蓬,渴了就捧几口石头缝里的甘泉,闲了饿了就偷偷挖出几颗练字,不出一秒就吐出来,扭曲着一张张被莲心吓到的苦哈哈的小脸。 廊亭下,几个女孩子在开嗓,见到夏菱走过,无一不驻足,即便没见过韫堂堂主本人,也听闻过这位大堂主的事迹,在申京这些半大的孩子眼中,夏菱就是传奇一样的存在。 第一眼,被夏菱的美貌惊艳; 第二眼,便是她手中那把微微晃动的檀木扇。 红檀制成,繁复雕花,风过香动,扇柄坠下三片金银刀叶,刀眼各镶红蓝绿三色宝石。 扇子摊开,扇叶合成一个‘菱’字。 扇不离人,见到这把扇子,再无知的人也晓得恐惧,夏菱所经之处,全数伏腰。 她是申京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人人对之又惧怕又敬畏,在最乱的时代,最乱的申京,人们都依赖着韫堂强大的保护。 学徒们想抬头却不敢抬头,只有在她离去后,崇拜地望着夏菱的背影。 梅园梅园,一路走来,却一刻梅树也没见着。 “这主人取名还真有意思,栽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树,偏偏取了一颗没栽的梅。” 夏菱悠闲散漫地逛到里院,离了喧嚣,这里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许是这儿的主人讲究情怀,今儿个世道,有些钱子儿的,都喜欢舞弄些高雅的东西,看上去别有风情,又要人看不真切,外人见了自然高大上。” 阿冲在一旁笑道,将伞又往夏菱那边斜了斜。 夏菱被逗笑:“就你嘴皮子厉害,私塾上了段时日,进步不小嘛。” 走了不短的一段路,二人驻足。 前方是一座梅树环绕的九层塔。 迎着冷风怒放的傲雪寒梅,微微摇曳。 九层塔上,佛铃悠悠,缓慢悠长的吟诵徐徐铺开。 塔周环绕着一条二尺有余的小溪,静水流深,低矮的青石板拱起一道弯弧,连接了佛塔和梅园。 水花溅起薄雾,粗略一撇,竟真有种仙境之感。 夏菱怔愣一瞬,随即梨涡浅浅,勾起漂亮的弧: “难怪叫梅园,确如其名。” 二人才踏上青石拱桥,一阵刺耳的质问打破宁静—— “何人胆敢随意闯入堂主的私人领地!” 一名青衣麻布衫的盘发女子站在台阶上,指着他们怒骂:“前院怎么搞的,什么不三不四的狗都放进来?!” “荞真。” 一声男声突然响起,清润的嗓音中,隐隐带着低沉的警告。 女子还想辩解:“堂主,我——” “下去吧。” 还是那样不疾不徐的声音,好听得像是山间清泉,女子却不敢再言。 大概是领悟到自家主子的不满,荞真瞪了他们一眼,不情不愿离开。 待男子走出佛塔的大门,清隽的面孔暴露在日光之下。 夏菱才看清,这是怎样一位出尘的人儿。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古人云,现今总算是悟了其中大半真谛。 朱红大门前,他长身玉立,仅着一件长款白色麻衫,盘扣一丝不苟扣到脖子处,恰好卡在喉头处,露出修长流畅的线条。 微风拂动,引起佛铃阵阵,清脆的叮铃中,他身后的佛堂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密密麻麻数排脸谱轻轻晃动。 风穿梭其间,朦朦胧胧,能听到若有似无的戏腔,悠扬深远,如泣如诉,缠缠绕绕,那一瞬间,好像坠入一场未名的梦境。 风散,一切皆无痕。 抬眸,撞入夏菱似笑非笑的眸底。 男子怔愣一瞬,随即笑开,眉目一勾一勒皆恰到好处,温柔得好比一幅渐渐晕开的水墨画,如白梅初放。 “你来了。” “等你很久了。” 他笑得那样温润,像是恰到好处的凉白开。 “不过,比我预计的早些。” 第七十八章 另一位堂主;签订合约…… “比我预计的早些。” 风过,梅树枝头雪花漫天落舞。 九层塔前,人如玉,眉目胜画,声如清泉。 青石桥头,一把油纸伞,伞下人,大红修身旗袍,娇艳赛红梅。 枝头飘落的雪在二人之间隔出一层薄薄的雾。 一似笑非笑,一淡然微笑。 双方看似都很淡漠,却也在暗暗探视对方。 一旁撑伞的阿冲莫名起了个寒颤,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以第一助手的直觉嗅到了两股暗自较劲的压迫感,默默退后几步。 最终还是男子先开了口: “外面风大,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慢慢聊,如何?” 夏菱眉梢微挑,稍扬下巴: “看来池砚背后那位大人,就是你咯。” 男子眉眼微弯,温声道:“你很执著于这个答案。” 这是个肯定句。 夏菱笑意渐失,千年以来头一遭,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居然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男子很有耐心,仿佛猜中她下一步行动,微微侧身,让出路来。 佛塔内部满满当当的脸谱几乎铺满整座主殿,正中央梁上,一副巨大的木雕铜钟若隐若现。 “若你进了佛塔,心思不变,我便告诉你那两把钥匙的来历。” 夏菱微微眯起眼,看着台阶上的这个纤瘦男子,若有所思。 久到阿冲几乎要以为她打算原路返回。 夏菱提步踏上青石桥,越过那条像护城河的小溪,与男子站在同一台阶。 近看男子,眉毛细长如柳叶,眼尾稍稍上挑,桃色眼影隐没在眼皮间,睫毛长而密,眼底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日光却在那抹浓墨中透出明亮的光泽,若有似无的笑意,温润得恰到好处,你看着他,好像随时都被温泉包围。 男生女相,一眼惊艳,二眼温纯,美好且持久的长相。 他静静立在那儿,皮肤几乎白到透明,竟有种脆弱的美感。 可他身板挺直,麻衫袖下,隐隐可见硬朗的肌肉形状,平日里应该是很注重修炼的人。 再看他身后满墙飘荡的脸谱,他这张脸仿佛天生就与戏剧贴合,这身淡泊的气质,让人越看越觉得,他就该是应戏而生。 夏菱却愈发不耐,不再看这张脸。 擦身之际,她说: “别以为戴了上千张面具,就能精准洞悉别人的心思。” 她乜视男子磨破的衣袖,看上去为了这些场戏,费了不少功夫。 “有这个时间,先捋捋清楚你自个儿的面具吧。” 男子怔住。 满意地看到他隐没在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夏菱摇着扇子悠哉悠哉晃进塔内。 阿冲看着两尊大佛一来二往的,暗自摇头,自家这位从不服输的堂主,果然永远都不会甘愿让自己处在下风。 -- 茶室,香雾缭绕。 案上一盘走了一半的象棋。 夏菱落下一子,吃掉对方的马。 “原来你就是传闻中的名旦‘腊枝梅’,久仰大名,倘若不是今日这一遭,恐怕要见阁下一面,难如登天。” 男子轻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湿润将他的唇瓣染上淡淡的樱粉色: “不至于这么神乎其神,夏堂主若想见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夏菱没有继续走棋,反倒拿起一旁的墨砚,仔细摩挲砚底的两个字。 “‘巷青巷青’,酒香不怕巷子深,枣甜不怕皮儿青,倒也是和你的名字相映成趣。” 男子眼尾泛起淡淡温润: “早闻夏堂主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在下再普通的名字,从您嘴里念出来,确实精致不少,不过,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他将兵向前移动,越过了楚河,直逼夏菱的兵,看得她直眯眼。 “当时师父为我取这个名字,只因我是在梅园后门的巷子口捡到的,腊月雪天,被人胡乱裹着块襁褓丢在垃圾堆旁,正好睡的青石板,所以取‘巷、青’二字。” 他淡淡地说着名字的由来,好像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他就像个每日定时来茶馆说书的先生,这种情节,再窸窣平常不过。 夏菱再下一子,吃了他刚过来的兵,眉间稍稍放松几许,慵懒往后一靠,下巴微抬,悠悠道: “叶巷青。” 窸窣平常的名字在夏菱嘴里绕过一圈,好像都会带着那么点江南水乡的韵味,略嗲的小调却一点不腻,反倒有种淡淡的威压: “本堂主对拖泥带水的戏没有兴趣,申京人最讲诚信,你要想继续在本堂主的地盘讨生活,就快点交代那两把钥匙的来历。” 叶巷青抬眸看她,淡漠的眸子里倒映出她慵懒闲适的身姿,倒是和悠长的佛铃一室相融。 他薄唇微勾,不疾不徐的清润音色一如既往沁人心脾: “夏堂主从前院过来的时候,想必已经瞧见了吧。” 夏菱对上他的眼睛,“张灯结彩的,你要办喜事了?” 叶巷青轻轻摇头,弯弯的笑意从眼尾泛开,“但凡入了我们这一行的,等同半个出家人已是默认的规矩。” 他淡淡瞥了眼夏菱手边的茶杯,拿起茶壶替她满上。 “华阳拍卖行今年第十四场,今晚在梅园举行。” 夏菱不以为然,“申京又不止他一家拍卖行,上头可还有琅彩和辉丰压着呢,每年光在申京上城区开办的拍卖会,大大小小都不下几百,本堂主哪儿有那么多闲时关注这么多七七八八的。” 叶巷青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笑容,将满好的茶杯转了个面儿,朝向夏菱: “那夏堂主对这个图腾想必不会不熟悉吧。” 杯中,鎏金镶面,三瓣梧桐叶分立,上面分别雕刻了仙鹤、祥云、圆月。 飞月仙鹤。 夏菱瞳孔骤缩,瞬间直起身确认,她看向叶巷青,果然,他微微后仰,淡笑道: “今晚压轴的重头戏,华彩鎏金盏。” “申戏里有这么一句名词:‘顾阳华彩,稀世鎏金,得之百年不衰’,唱的便是这盏梁朝流传下来的臧皇室遗物,华彩鎏金盏,传闻里面藏着的宝贝,可保世家百年无虞,吃穿不愁。” 夏菱眼尾上翘,接话下去:“可偏偏这玩意儿全封闭,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里面的东西咋塞进去的都不得而知。” “不错,不过巧得很,”他视线移向夏菱的腰囊:“打开华彩鎏金盏的关键就藏在你那只檀木盒子里。” 夏菱顿时警惕,叶巷青却淡笑着敛下眼皮,轻嘬一口香茶,“它并非如世人传闻没有口子,而是必须两把钥匙一同开启。《螳螂折腰》中,称之为‘双生锁’,与之相配的便是你手中的‘双生钥匙’。” 他放下茶杯,突然出击,炮跳过兵,吃掉夏菱最后一匹马。 夏菱眉头皱起,眯起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奈何这个家伙好比铜墙铁壁,依然是那副咸淡不知的清冷调调。 他笑着,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模样。 叶巷青声音一如既往,清凉淡漠,“我托池砚给你送去的那把是阳匙,你从巢六夺回的是阴匙,只要今晚拿下压轴那位,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自然揭晓。” “除此之外,事先提醒你一句,” 他腰板笔直,像是钉在墙上的画,薄唇勾起一轮恰到好处的弧,与身后那些各色脸谱融为一体。 “华彩鎏金盏由高家出手,高家的品性申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凡是他们家出手的东西,就没有不缺胳膊少腿的,到时候,大概还要劳烦您亲自修复某些缺损的部位,才能找出钥匙孔。” 夏菱轻轻勾唇,“那么,依叶大师之见,我该以什么身份出席今晚的拍卖会呢?我可没有收到什么邀请函。” 叶巷青摩挲着茶壶的手柄,眼皮轻掀:“以夏堂主的身份,放眼整个申京,想去哪儿不就跟闲来无事,逛自家院子似的么。” 二人相视,了然一笑。 夏菱收起扇子,抵在下巴处,梨涡浅浅,似有欣赏之意: “跟聪明人讲话确实方便。” 叶巷青淡淡投来一眼,轻笑:“谬赞。”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拿出一块通体乌黑的长方柱石,推到夏菱面前,上面刻着一个“梅”字,下方一枝抽新叶的梅花。 “带上这个,以防万一。”他说,“高家出尔反尔的习性,是全申京出了名的恶臭,有了这个墨章,代表我叶巷青,今日他们借了梅园的地儿,三分薄面还是会给的。” 夏菱也不矫情,大大方方收进腰囊,“本堂主就勉为其难期待一下今晚的压轴戏。” 叶巷青送她至佛塔外。 “留步吧,”夏菱拦下他要前进的步子,“今晚这么大手笔,开场三大戏,想必叶师还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就不打扰了。” 叶巷青果然没有再踏出下一步。 佛铃悠悠,满室脸谱稀里哗啦作响,雪雾缥缈,淡淡的梅香丝丝绕绕包围着这座佛塔,溪水静淌,打湿了青石板的一角。 他一袭纯白麻衫,嘴角挂着温润的上扬,立于朱红门中央,乍一看去,恍若世间最干净的那片风景。 “啊对了——” 夏菱踏上青石拱桥,忽然顿住,回眸望去,眼尾弯弯,笑意盛开: “初次见面,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伞微微上举,露出她波光流转的明眸,娇俏的江南小嗲婉转轻吐: “叶堂主。” 叶巷青看着那抹远去的红色身影,微怔,罢了,他转身望向殿中央那副巨大的同种木雕,失笑出声: “终究还是发现了啊。” * 韫堂西厢偏房,池砚在这里疗养伤口。 夏菱一回来就看到他挣扎着要起身往外走,红色染红绷带,一看就知道乱动伤口又崩裂了。 她一掌拍上池砚胸口,直接将他拍回屋里。 池砚摇摇晃晃,伤口发炎导致的低热还没有退干净,迷迷糊糊像个醉鬼一样,一碰就摔倒。 她“切”了一声,嫌弃道:“弱鸡,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池砚挣扎着起来,拼命往外挪动身子,气若游丝:“双、双子塔,我要去、去救他们……” 夏菱翻了个白眼,“这么多人,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能救个啥?” 他还在嚷嚷:“我……是警察……” 夏菱听了暗骂:“去你他|妈的警察,看你们办事的速度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但还是上前拽起他的后领,拖到床前,像扔垃圾一样随意一丢,只听嘭地一声—— “嗷呜!谁?谁!” 池砚摸着自己后脑勺哼哼唧唧,一脸懵逼。 夏菱见状,眨眨眼,默默转过身去。 听着身后乒铃乓啷的声响,夏菱回头,果然这家伙又不安分了。 她只好再把他丢回去,捶腰叹气:“吃了多少怎么跟头猪一样,重死了。” 完了不解气地朝床上那头“猪”呸了一口,撇撇嘴: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要是这回你没发挥好作用,我就把那群家伙再丢回去,哼!” 说罢,夏菱盯住上方的床帘若有所思。 - 夜幕降临,月上柳梢,整个韫堂今晚异常安静,连打扫的小门童都不见踪影,所有人都出门了。 池砚也渐渐转醒,他出了一身汗,全身黏糊糊难受得紧,准备起床去擦个身—— 他动了动,又扭了扭。 纹丝未动。 再仔细一看,池砚惊了! 他身上裹的这么多布条是干什么? 怎么还打死结的? 裹尸布么?! 他么哪个小王八羔子干的? 随即一想,整个申京,敢对他这个警官长干出这等事的人唯独—— “夏菱!!!” * 纸窗红烛剪影。 绿珠蓝石花盆底。 凤冠霞帔。 唢呐锣鼓喧天。 灯芯绒布笼罩的戏台之上,中心的那个悲怆身影演绎着一个命苦女人的一生。 脸谱上眼珠处只有两个黑洞洞的孔,血泪两行一直蔓延至脖颈。 细声细语的申京方言,较浓做嗲,闭声闭气,尾调旋旋绕绕,像是颗颗滚落的玉珠,在瓷器上敲出清脆的未名乐曲,一点一点,累积成丝丝裂缝,最终仅需一滴泪,瞬间破碎。 夏菱懒懒倚在二楼的贵宾席上,轻轻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楼下戏台上的表演。 阿冲在一旁候着,端着一只玉盘,里面是剥好的香瓜子,供夏菱随时享用。 这场戏讲的是前朝一个女将军,爱上一个俘虏少年,二人背着家国甜甜蜜蜜了小段时光,终究还是被小人发现,偷偷传了出去,谣言半真半假,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还有女将军未婚生子的,百姓们对敌国蔑视很重,两国本就不交好,偏偏还出了这档子事儿,事情愈演愈烈,女将军被视为叛徒,皇帝为了平息众怒,将她酷刑处死。 俘虏少年见心上人已死,穿上早就为心上人准备好的凤冠霞帔,捧着女将军的头颅跳下护城河,成为食人鱼的腹中餐。 戏已接近尾声,叶巷青演绎的正是少年抱着心上人头颅跳下护城河的那一幕。 选择这场戏作为开幕,其实还是和今晚的重头戏有关。 华彩鎏金盏传说是奉亲王为某位冷宫妃子所铸,这位妃子本不该在选秀之列,却因家姐逃跑之故,那时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姑娘就被迫顶了上去,奈何从未被临幸,又卷入某桩秘辛,从此打入冷宫。 谁曾料到,这位妃子从小与奉亲王旧识,青梅竹马,早就私定终生,选秀顶位这一事硬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 妃子被人陷害致死,却因出身冷宫,连具尸体也不给体面,草草裹了条席子就扔进了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奉亲王出征归来,却得到这么个消息,痛不欲生,寻到抛尸妃子的乱葬岗,抱着华彩鎏金盏,一把匕首自我了结,意为生不能同寝,死必同穴。 夏菱抓一把瓜子啃着,挠挠耳朵,“这样一看,两对亡命鸳鸯倒是异曲同工,咱们韫堂千年难得一见的另一位堂主,品味一绝啊,功底蛮了得,演什么像什么,一袭红衣在他身上,倒也不枉‘绝代风华’四字。” 戏已落幕,庭院内响起猛烈掌声。 阿冲递上茶杯,夏菱轻抿一口,“阿冲,你怎么看这位传说中的二堂主?” 阿冲躬身笑道:“堂主,要不是今儿个随您来梅园见着了,又确认了那块铜钟标志,我都要以为二堂主出门经商,早葬身海难了。” “可不是么。” 夏菱懒懒后靠,戏谑道:“好好的堂主不做,偏偏跑去唱戏,要是没练成这好嗓子,还得给达官贵人赔笑,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拎不清?又这么会猜人心思,要不是自己人,我可真想掐死他。” 别扭的脸蛋微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阿冲失笑,堂主看来是遇上对手了啊。 一场拍卖会下来,数十件罕见宝贝,夏菱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躺在小榻上闭眼小憩,阿冲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 直到下面主持人宣告压轴的华彩鎏金盏上场,夏菱刷的一下睁开眼睛。 红布掀开,金光闪闪的鎏金盏简直亮瞎在场所有人的眼。 华美的纹饰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七彩流光,细看好像还有流动的液体,波光粼粼。 “起价二千万两白银。” 众人哗然,议论声纷纷四起。 “抢钱啊这是!” “高家欺人太甚!前面张家出的翡翠白菜都没这么贵的。” “高家什么德行,跟那野狗有的一拼,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什么人嘛,哪天来位赛神仙收了他们才叫精彩呢。” 主持人僵笑着,抹去额头一把汗,讲台后的腿已经发软,抖得跟筛子有的一拼,心里也慌得很,高家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狗啊呐! 在场都是非富即贵的,听说那位不得了的也来了,他可不想因此丢饭碗啊! 正慌着,讲台上突然砸下一块墨石,震起阵阵尘土。 主持人下意识抱住一旁的鎏金盏,生怕出一点问题下一秒就会被高家削了脑袋。 重重的碰撞声砸的众人哑然无声。 待主持人定睛一看,是一块长方柱石,上面刻着一个‘梅’字,下方一根抽新芽的梅枝。 他迷茫地看向幕后,难道这位大人看上了? 然而下一秒,一声慵懒的娇嗲打破他的猜想: “我要了,一分钟内,给本堂主送上来。” 这一声起,众人都战战兢兢抬头望向二楼的贵宾席,一位身姿窈窕的红色身影懒懒倚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笑看着华彩鎏金盏,仿佛这个东西不过是她随手一眼看上的小零碎,兴致上来了玩弄玩弄。 这一下,大家心中都有定数了,这位一开口,谁还敢与她争? 本来还有些心思的,这会儿全掐灭了。 放眼望去,申京估计是目前发展生意最好的地方了。 得罪这块地盘上的实际主子,还想不想在申京混了? 夏菱摇着扇子,道:“阿冲,准备验货。” “是,堂主。” 主持人顿时惊醒,赶紧招来几个小厮,“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夏堂主送去,快快快!” 观众席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出来: “看,神仙这不就来了嘛。” 不少观望的人现在顿时幸灾乐祸,“杠上这女魔头,我看高家还怎么狂。” “别说,女魔头可比高家讲究不知道多少,哎你骂高家骂就骂,别玷污了韫堂。” 熙熙攘攘间,华彩鎏金盏已经被抬上了二楼。 “我不允许!” 刺耳的尖叫响彻整栋楼阁。 高跟鞋将木质楼板踩的踢踏作响。 高翠花面目狰狞上前抢夺小厮手里的鎏金盏。 “可是,夏堂主已经定下……” 小厮胆战心惊捧着鎏金盏,生怕摔了,可又夹在中间为难的紧,高家是上城区地头蛇,可人家夏堂主是申京大魔头,得罪哪一方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管它谁定下的呢!这是我高家的,我说不卖就不卖!” 高翠花猛然出击,削尖的指甲就要抓上小厮的脸—— “啊啊啊啊!!!” 只见她捂着那只手,鲜血横流,一把小小的刀片闪着银光,静静插在地板上。 众人惊诧的同时下意识往夏菱望去,果然,人家大大方方慢慢收回扇子,还仔细擦拭扇面。 夏菱轻轻吹去扇面上莫须有的灰尘,漫不经心道:“好歹也是半个达官贵族,怎么还跟人家小老百姓撒小家子气呢。” 围观的人群中忽的爆出一声笑,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偷笑起来。 “对上夏堂主,看这个高家大小姐还怎么撒泼骂街,平时可没少仗着高家向我们撒气。” “狗眼看人低,仗着自己有几两银子,就天天闲得蛋疼找我们小百姓的茬。”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恶人自有恶人磨,破点皮就讹人钱,这就是活该!真以为自己几斤几两呢,到了正经大人物前还不是烂货一条。” “什么达官贵族,他高家配吗?根本就是高抬了,臭水沟里的老鼠都知道他们高家的钱来历有多肮脏。” “可不是嘛,踩着多少人的鲜血发家的……” 高翠花捂住耳朵,再也忍无可忍,尖叫着脱下鞋子就往人群砸去。 哪知夏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个方向,就这么轻轻一扇,高跟鞋瞬间弹回,噗嗤一声,正正好堵住高翠花的嘴。 鲜红的擦伤在她嘴边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印迹。 她还想挣扎,阿冲立马上前将她双手反剪,朝她膝盖一击,高翠花扑通跪下,再也动弹不得。 夏菱梨涡深陷,笑得一脸无辜,“不好意思啊,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要撒火前先自个儿尝尝咸淡如何?” 她上前,扇子挑起高翠花的下巴,眉眼弯弯,“味道好吗?好的话,另一只也尝尝?” 夏菱瞟了眼她的另一只鞋,颇有兴致地朝她挑眉:“前几天正好练了一招新的,试试?” 高翠花惊恐摇头,拼命后缩。 夏菱来回踱了几圈,抱臂道:“华彩鎏金盏吧,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阿冲莫名,不知道自家主子葫芦里又卖了什么新药。 只见夏菱朝他眼神示意,他顿时明白过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字据来,递给她。 夏菱蹲下来,将字据摊开,“喏,只要你签了这个,华彩鎏金盏你爱咋咋地,从此以后,申京谁也不能打它的主意,你有我韫堂的保证。”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不可一世的女魔头居然为敌对的高家保驾护航! 这是什么走向? 更有甚者,思想歪了,明显看二人的眼神也渐渐起了暧昧。 然而—— 高翠花竟然很有骨气地摇头拒绝了! 这这这??? 在场的人没一个摸得着头脑。 夏菱不怒反笑,随即展开扇子,一把刀片戳出来,抵上高翠花的小拇指: “你不乐意啊,可是你明明知道,但凡我想得到的,没有什么能阻止我。”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真会选。” “这张纸上三条合约,你拒签一条,我就砍你一根手指。” 她抚上高翠花颤抖的脸庞,温柔得像在哼摇篮曲,她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能借助楼阁的回音结构精准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们高家啊,当初踩着多少家族多少百姓的鲜血上的位,现在就用等倍的价值来奉还,难道你还要嫌我不够公正吗?” 有人立马站出来指着高翠花怒骂:“你们高家当年把我爹我哥和我阿娘,剐得遍体鳞伤,百倍万倍的报应都不够泄我心头之恨!” 有了夏菱这句话,当年被压制的家族恨不得全都出来一雪前恨,甚至还有人直接脱了鞋砸过来,“还想拿鞋砸我们灭口呀,我还给你个臭沟老鼠!” 主持人这下精准把握风向标,相当有眼力见儿地端上一盘红印泥。 “听见了?这么多家族,怎么就你们高家臭名昭著,啧啧啧。” “见识长些没,高大小姐?只要本堂主一声令下,你说说看,你高家,还能有什么样的退路可走,嗯?” 夏菱将刀尖贴上高翠花的脸,拍了拍,哄道:“来,乖乖签了它,我就放过你,你有我的保证,至少十年之内,没人敢不经我的同意动高家的。” 高翠花眼珠子瞪得满是血丝,惊恐地点点头。 夏菱示意,阿冲这才放开她,高翠花总算得到片刻松弛。 “007.” 夏菱脑内呼唤。 【我在,主人】 “准备录音。” 【录音正在启动】 【准备完毕】 “来吧,我说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夏菱左腿压右腿,两手随意搭在太师椅的把手上。 “每念一句,发个誓,然后签字画押。” 她微微倾身向前,逼视地上瘫坐的高翠花,“懂?” 高翠花胡乱点头,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阿冲立刻把字据抖开展在她跟前。 夏菱边抠指甲,边漫不经心道:“第一条,高家自愿退出申京资本市场,包括在申京周边接壤省份范围内,不准开商。” “你!” 高翠花显然不乐意,夏菱一个眼神,阿冲立马脱下她另一只鞋,眼看就要塞进嘴里,高翠花赶忙点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一字一顿念出来: “我发誓,高家退出申京资本市场,包括、包括……” 夏菱不慌不忙拿出一叠证据扔在她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音道:“这是五年来高家和E国不干不净的勾当,所有证据都在,要不要仔细查查还漏了什么,趁现在赶紧补上。” 高翠花才瞟了一眼,吓得脸色惨白,立刻把剩下的话全部一字不落念完。 夏菱满意靠回椅背,“第二条,高家以后唯韫堂是从,韫堂发了什么命令,高家就跟着照做,否则京华省也不用呆着了,滚回你们老家去。” 高翠花显然被吓得不轻,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回不过神来,自然也就迷迷糊糊跟着念完了第二条。 然而第三条,她愤怒至极,朝夏菱破口大骂:“你欺人太甚!” 夏菱起身,走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高翠花,眼神阴鸷: “欺人太甚?” 她眉头微皱,嘴角勾起讽刺至极的弧,“高家出品,果然最擅长贼喊捉贼。” “你莫不是忘了,你现在的名字是从哪个姑娘身上抢来的吧?” 她绕着高翠花走了一圈,“身为商家子女,不学经商之道,却学了一身巫蛊之术,拿捏人家的命运随意玩弄,不仅如此,还故意占用他人姓名,只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话说,你本名起的还挺不错,寓意美好,怎就偏做尽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夏菱蹲下身子,挑起她的下巴,“多讽刺,是不是啊,高-佳-缘。” 高翠花,不,确切地说,是高佳缘,她颤抖着张大嘴,似乎下一秒就要来一场超分贝尖叫—— “唔!” 夏菱将刀片轻轻放在她的舌尖处,笑得异常温柔,“你说要是这个宝贝和你的舌头融为一体,会是什么味道呢?” 金属的凉意又压低几分,高佳缘甚至产生了尝到铁锈的幻觉。 “你帮我尝尝好不好?” 高佳缘吓得眼泪直飙,鼻涕也喷了出来,感受到金属上抬了几分,她赶紧一口气背完第三条,都不带喘的: “我代表高家发誓!高家三日内搬离双子塔贫民窟,从此以后再不踏入申京,所有贫民窟的管辖权全数转交韫堂,违约则任由韫堂处置!” 随着高佳缘签字和摁手印完成,全场顿时爆发欢呼! 第七十九章 解放 七虹桥。 自入光显年间以来,这里就成了是非之地的分界线。 光与暗,华与破。 申京人永远不齿的地方,却也是老一辈心中永远的痛。 就如初次踏上这块土地的景象。 整片天空粉色与紫色交融,将某个女孩的一侧面庞与天空一同被割裂成光暗两半,美得像一幅印象派油画。 十里洋场高大密集的新欧式建筑,巴洛克与中式古典风完美融合,立在燕浦江南岸。 微腥的江风吹拂而过,北岸的土砖高塔,连廊将两座塔连成一体,成了那个世界唯一的高层建筑。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遇见的不再是落日夕阳,而是冉冉升起的七彩朝霞。 夏菱和池砚再次站在了这座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桥上。 红色漆皮与松木皮革,再一次站在了那条红白横斜交错的警戒线前。 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警戒线静静分隔开两岸,是禁足的标志。 桥上空无一人,百姓们将这座桥视作毒瘤一样的存在,仿佛一沾上就会和双子塔后的人那样,染上无药可救的怪病,终其一生躲在地沟中。 这一次,桥中央已经站了许多穿着深蓝工作服的人员。 这些人无一例外,左胸口都绣着一个鲜明的标志: 铜钟。 韫堂的专属标识。 曾经的警戒线正在被一点一点用药水洗去。 工作人员拿着刷子,在水泥地面上擦的刷刷作响,洗颜料的药水从那一头开始倾倒,夏菱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洗去了大半。 见到夏菱,所有人都放下手中工作,向她鞠躬: “堂主。” 夏菱悠哉摇着扇子,梨涡浅浅:“清理工作不错,组长回去和七叔报备一下,参与的所有成员加薪。” “堂主万岁!” 大家顿时爆发出欢呼,掌声四起。 池砚怔愣地看着这一切,警戒线正在消失,而这一切,都是韫堂做的,能对韫堂发号施令的—— 他看向一旁懒懒晃着扇子,一如既往挂着饶有兴致的笑意的女孩,朝阳洒落她秀气的脸庞,在墨色的眼底透出一抹温暖的橙红色。 燕浦江钻石般的光芒星星点点,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星辰大海。 再看这些欢呼着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韫堂最忠诚的下属,他们眼神中满满都是对自家堂主的信任和感激,脸上洋溢的欢悦骗不了人。 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中,竟真的有人能做到上司和下属这样和谐的关系。 池砚痴痴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那里加速跳动的频率。 这该是联结了怎样深厚的纽带,才能做到这般,这几天他在韫堂,耳濡目染,接收指令完成任务全都如此迅速,得要多大的付出才能换来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庞大团队? 这就是韫堂堂主的力量吗? 池砚看向夏菱,她笑着,看着她的人们笑闹,慵懒且闲适,时间经过她,好像连速度都变缓了,初升的太阳好像为她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站在她身边,感觉连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回想夏菱以往所作所为,虽然是人们口中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看似横行霸道,可实际上却不知不觉将坏死的局面都推向了正面的方向。 一阵娇笑惊醒走神的池砚,绝美的脸蛋一瞬间在眼底放大。 池砚下意识后退,可偏偏夏菱继续凑上来,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 “躲什么,我知道你在偷看我。” 夏菱漂亮的眸子弯成一轮弦月,“我好看吗?” 池砚注意到她纤细的腰线,隐在袖下的手指张合,像是在默默丈量着什么,听到这句懵懵点头。 好看的。 她故意再凑近一点,“喏,甭客气,大方点,给你近距离欣赏一下。” 栀子馨香一下撞入鼻腔,池砚僵直身体,不知所措。 在他愣神之际,韫堂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迅速归位,眨眼间,警戒线已经清除得只剩下一丝小小的印痕了。 “走吧,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贫民窟。” 夏菱跨过那道印痕,悠哉的姿态仿佛只是在逛一个风景区。 池砚摇摇头,甩去脑海那些作为一个警察,不该有的情绪,提步跟了上去。 ---- 原本摇摇欲坠、倒钩横生的铁门已经被完全拆除,黄土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一路走去,都是来来往往,穿梭各处的深蓝色工作服的韫堂人。 再次踏进新月庭,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惊骇人团,整个院子干干净净,沿着庭院的形状,支起了数十个白色帐篷,上面都印着一个大大的红十字。 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都身穿纯白大褂,戴着口罩手套,左胸口一个铜钟标识。 路过几个帐篷,能看见里面满满的病床上都躺满了病人,正是那天所见到的,满脸肿瘤不成人形的可怜人们。 他们在医护人员的照料下,已经不再痛苦地呻吟,点滴吊着,数十台仪器在旁边跳动着数值。 “这些是……” 池砚惊奇地看着这一切,再看向夏菱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哆啦A梦”。 “你怎么做到的?这些,”他指指那些设备,“哪儿来的?好先进!” 夏菱顿时挺直腰板,小下巴微扬,故作悠哉道: “不过是区区几个小物件,韫堂这点银两还是付得起的。” “那他们,”他指着那些病人,“怎么都没声音了?” 夏菱饶有兴致地看着池砚逐渐惊悚的眼神,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该不会以为我把他们弄死了吧。” 池砚皱眉,“你……” 很难说啊,毕竟她是大魔头,谁敢挡她的道,夏菱可不就是见谁不爽就开刀么。 见池砚欲言又止的模样,夏菱直接举起扇柄朝他脑门上一个爆栗子,“竟瞎想,有这点时间怎么就不去对付高家那种仗势欺人的小奸商。” 夏菱倚在一旁的柱子上,一手背于臀后,一手执扇轻摇。 “放心,只是注射了镇定剂和止痛剂,帮助减轻病人痛苦的,方便更好治疗。” “啧,”她砸吧嘴,瞥向池砚,“说实话,对于被囚禁在这里几十年的他们来说,其实安乐死会更好,解脱了,少受一份治疗的痛苦。” 池砚蹙眉,“什么意思?” 夏菱叹气:“这种病是高家为了利益联合E国研发出来的病毒试验,而这些没有任何背景保护的穷苦百姓,就成了他们的实验品,原本只有千万分之一概率的遗传病,一夜之间成了群体感染,很不幸,这一批实验失败了,这些人自然就成了遗弃对象。” 她指指那边落下帘子的三间帐篷:“这种病目前只有手术割除的方法,没有彻底治愈的治疗方案,要研发的话,耗时耗力,他们等不了那么久,而且,病的太重,大多数病人肿瘤已经成长到和血管主动脉黏连,上手术台就等于生死劫,风险很大,大概率会死在手术台上,帮他们动手术,也只是最后一点力量了他们一个心愿,拉点希望罢了。” 她带他来到一块大黑板前,正反两面都有字。 “这是自愿手术的名单,”夏菱指着黑板上一条一条的术前风险告知,“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后遗症都列在上面了,我们的医护人员会逐条告知病人,只要是接受这些风险后果的,都在这儿签字了。” 黑板下方全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他们其实知道希望不大,但好不容易有人拉一把,也想拼尽全力,哪怕只能触到米粒大点的光明。” 池砚呆呆地看着,许久,他敛下眼皮,一字一顿道:“谁都想好好地活着。” 夏菱将黑板翻面,这一面稀稀拉拉几个名字,“这些是放弃手术,只接受保守治疗的。” 她将手放在池砚的心脏位置,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们不是幸运的一代,生在最黑暗的时代,但我们前面,还有出生便在深渊里挣扎的人。” “池砚,”她抚上池砚的眼角,小鹿般的眸子里已经全是湿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权,但大家都是血肉做的,在已经注定的结局面前,有的人会选择克制,安静地接受现实,用药物延长本就余额不多的留恋。” 夏菱抹去睫毛上的水珠,温声道:“但大部分人,‘不甘心’,是刻在人类骨子里最原始的欲|望,长久挣扎在黑暗中的人,一旦见过光是什么样子,就会不惜一切,拼尽全力,只为搏一个能让自己甘愿的结局。” “说到底,”温凉的指腹贴上他的唇瓣,“这就是一个‘赌’。” 夏菱的指腹勾勒出他的唇线,“人生短暂走一遭,何人不赌?” 她笑:“我也在赌,每时每刻。” 温凉的柔软离去,女孩偏头看向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闭上眼睛深呼吸。 池砚心想,她大概是在感受太阳的温度,她一向喜欢这些大自然的小细节。 “再这样一个各方混乱的时代,出生什么样的命谁也无法选择。” 只听她轻轻柔柔的江南小调缓缓流动: “我们韫堂所能做的,除了力所能及的绵薄之力,就是尊重。” 女孩墨色的瞳染上阳光的金黄,那里映出他茫然的脸庞,“尊重每个人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阳光坠入他的眸底,湿气渐渐消散,池砚的眸子重新变得明亮。 他捂上胸口,与方才完全不同的跃动频率,他感受到了更多情绪,名为欣喜,夹杂着的,还有丝丝缕缕的安慰。 他大概能明白为什么申京这么惧怕又这么依赖这个大魔头了。 有这样的堂主,实属韫堂之幸。 “哦对了,这个给你,拿好。” 她忽然塞给他一团揉皱的纸团。 池砚捋平后才发现,这是那天夏菱从小男孩手上抢来的那张。 “你没用?” 池砚惊诧。 夏菱翻了个白眼:“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她拍拍池砚的脸颊,笑道:“去吧,现在你可以给那个小朋友送过去了。” 池砚下意识往她指的方向走去,突然顿住,“你……当时为什么不让给?” 夏菱打开扇子,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那个时候,贫民窟还在高家的掌控范围,以高家那种自封奴隶主的德性,发现自己的奴隶突然有了一笔不小的钱,你猜会怎么样?” 池砚愣住,眼皮微颤,他大概能想象到,但他说不出口。 夏菱不再说话,只是带着他出了新月庭走了很久,直到新月庭只剩下一个小点。 “喏,这里。” 池砚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足足有百亩大的深坑。 里面一个一个小凹坑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这个形状是…… 突然想到什么,池砚瞳孔骤缩。 下一秒,夏菱就说出了他心里想的那个答案:“万人坑。” “根据高家的祖规,但凡招惹主人不满的奴隶,全部活埋,所留钱财全部充为主人私有财产。” “用来填埋的材料,是水泥。” 水泥从头顶倾泻下来,遮住所有光孔的一幕闪现池砚脑海,惊起一阵后怕。 如果当时夏菱没有没收小男孩的钱,或者把钱还给他,他依然会把钱再送到那个小男孩手里,一旦被高家的人发现,那后果—— 池砚有些不敢直视这个“万人坑”,一想到那个小男孩差点就因为他的无知葬身坑底,他就汗毛倒竖,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爬上头皮。 可是,这一切其实可以好好谈的,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为什么她却要以这种偏激的方式,明明知道可能会让人误会她原本的善意,甚至引战。 “本堂主做事一向讲究速战速决,从不浪费时间。” 仿佛读懂他的内心,夏菱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扇柄支着下巴,慢悠悠道: “当今世界节奏飞快且混乱,谁会真的有耐心听你讲大道理,活下去是第一要务。” “说白了,全国那么大,光申京这点弹丸之地就破事儿一堆了,韫堂不是活神仙,哪哪儿闲事都管的过来,又不是九头蛇。” 她挑起池砚的下巴,馨香的温暖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的嗅觉。 “更何况某类人就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阴阳戏唱的比戏本还精彩,拳头才是硬道理,犟驴不长记性,打一顿就好了。” 手中被塞进一个什么东西,冰冰凉凉,有点像磁铁。 他拿起来一看,是一片指甲大小的圆片,很薄,但表面摸起来有一层砂砾质,边缘很锋利。 “这是什么?” 他问。 夏菱注视着他纯澈的眸子,眼尾泛起笑意: “芯片,里面储存着高家最重要的命脉,希望池警官,”温凉的手心覆上他的,“有朝一日能好好利用。” 她笑容收敛,眼角闪过一抹凌厉的光,仿佛在透过他审视谁。 “记住,榨尽它最后一滴价值。” 池砚乖巧点头,握紧芯片,似懂非懂的眸子里满是好奇与不解。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有朝一日”,竟会来的如此撕心裂肺。 第八十章 (小年夜快乐!给我家宝子们献上一…… 荞真沿着通道往里深入,跳动的烛火在每一个拐弯处放大又消失。 已经接连几日,总能在夜晚听见地板下方凄惨的嚎啕,听上去是个女人,是不是还伴随着铁锈嘎吱作响的声音,大黑夜里,怪渗人的。 被连着吵醒多日的荞真决定下来看看。 在佛塔待久了,每日打扫,就能注意到这座佛塔其实另有玄机,它的底座并不厚实,但围着佛塔绕一圈,就可以发现,除了朝南的大门外,其他每个方向都会有一个下水道排水孔。 申京地处燕浦江中心位置,雨水天气多,容易积水,所以基本上,有资金的佛塔寺庙都会修缮几个地下蓄水池,这样既能防止水淹,又能预防夏季干旱缺水,顺便还能浇灌梅园。 荞真的房间在偏殿一楼,所以地下蓄水池的水波声比较清晰,平时习惯了也就当催眠曲,可连着几日上演午夜大片,实在吃不消。 越往下,水花的声音就越明显,里面传出的声音就越清晰,确实有女人在喊,她在喊什么? 荞真想靠近点看看清楚。 终于到了通道尽头,微弱的烛光影影绰绰。 有人。 是打扫的小弟子吗?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这时,她也听清楚了女人在喊什么: “救命……救命……” “不、不要!啊啊啊啊!!!” “求求您,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啊!!!” 蓄水池的全貌展现在眼前,披头散发的女人被吊在绞刑架上,半个身子泡在水里,露出来的衣裳完整无缺,隐在黑漆漆水面下的那截身体散发出铁锈一般的腥臭味。 女人干枯夹白的杂乱头发上,放着一只烛台,火光摇曳,蜡油缓缓滴落,在铜盘里发出滋啦响声后归于沉静。 女人必须仰着脑袋,保持挺直的姿势,一动不动,防止蜡烛倒下来,连同滚烫的蜡油一起烧死她。 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水里游动。 波纹绕着女人一圈又一圈。 一排尖锐的鳞刺偶尔探出水面,又沉没下去。 猩红的影子在水中晕开。 鲜红的液体从女人的嘴角流下。 荞真捂住嘴巴,惊恐地瞪大眼睛。 水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有女人被绑在这里? 这个绞刑架从来没见过,哪里出来的?! 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过来,视线向她转过来,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卡顿的毛糙声: “救……我……” 她的眼睛睁开来,银白的瞳死死盯住荞真,远远看去就跟瞎了一样。 荞真吓得叫出来—— 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不一会儿,她就晕了过去。 “催眠,送出申京。” 清润的嗓音回荡在蓄水池上空。 那只手立刻将荞真拖走。 蓄水池再次归于平寂。 忽然,一只庞然大物跃出水面,遮挡住所有光线,水花将女人淋了个彻头彻尾。 烛台啪嗒掉落,蜡油在女人身上滋啦作响,焦臭味弥漫整个蓄水池。 怪物再次沉入水底—— “啊啊啊啊啊!!!” 女人疯狂惨叫,水面浮起片片零散的布料,类似铁锈的腥味和焦臭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火光瞬间点燃整个绞刑架。 火苗越窜越高。 女人朝某个黑暗的角落绝望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你凭什么?!难道你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弄死你未来的妻子吗?!” 下一秒,她又开始哭着求饶: “求求你,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我发誓!你放了我,你放了我!饶了我吧!” 她嘴里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火势越来越旺,几乎要将整个地下室燃尽,烟雾越来越浓,呛得女人嗓子冒烟。 再不出去,她就要没命了! 终于,女人绝望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叶巷青!!” 水面顿时安静,浮动的波纹彻底消失。 火焰将水面染得通红。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站到了光亮下。 叶巷青温润的五官在火光中莫名多了一丝妖艳。 他依旧是一身干净纯白的长衫。 大概是刚换下戏服,脸上的桃花妆还未卸,手上拿着一只白面脸谱,夸张蜿蜒的黑色色条勾勒出花十字门,额中央一簇正红火苗,红黑白三种色条蜿蜒而下扭结出一张诡异的笑脸,正看像是笑着的,侧看又像是在哭,令人琢磨不透。 “你还是一如既往不长记性,高佳缘。” 他淡淡勾唇,温声道:“这么一厢情愿将一个戏子纳为自己的未婚夫,不怕你爹抄棍子追来打你么?” 原来被吊起来的那个女人是高佳缘。 听到叶巷青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女人顿时尖叫质问: “巷青,你忘了吗,三年前,菁镇洛山,夜枫亭,我们约定过的!” “呵。” 温润的笑哼回荡在石壁上,好听得像山间幽泉。 “高小姐,您可不要空口毁人清誉,我平平一介戏子,怎会有去洛山出游的机会,那儿可是达官贵人专门享乐的园林。” 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叶巷青细长的眼弯成一道柳月。 “我一介平民,怎有那个胆子和高大小姐做约定。” 他谦卑的语调仿佛在致深深的歉意,“承蒙高小姐厚爱,鄙人实在受不起这份福泽。” “那你把我吊起来算什么意思?!还有、还有……你居然!!!” 她期期艾艾看向自己没在水面下的身体,阵痛还在加剧,这一池子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黑色液体像把刀子一样刮擦她的皮肤,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断尽她所有经脉。 下半身空落落的,已经没有了原本该有的重量,她绝望地看着水面浮起来的碎布,自知大概从这里出去,她下半辈子也别想出门一步了。 高佳缘眼睛布满通红血丝,泪滑落下来,淹没在蓄水池里。 大概想到了什么,她愤恨无比瞪向叶巷青: “是你!拍卖会散场后把我打晕带到这里来的人,是你!!” 叶巷青侧脸,看向头顶上方的下水道栅栏,外面是佛塔座下的青石板路,还能望见几簇梅树桩子。 “是,也不是。” 他大大方方承认,“虽然不是我亲自动的手,但确实是我指使的。” 高佳缘不敢置信,他一个戏子,到底哪里来通天的本事,将她这么大个高家人藏起来还不引人注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高佳缘带着哭腔,“我根本没有得罪过你!” 叶巷青终于给了她认识以来,第一个正眼。 “你让她心烦了。” “谁?” 高佳缘愣住。 叶巷青却没有再看她,反倒捧起手中那只脸谱,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脸庞,细细描摹上面的花纹曲线,眼神柔和得像春水,看着脸谱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恋人。 他一边轻抚着脸谱,一边温吞如淡水地和她说话: “你们和E国的那些勾当已经够她烦恼了,为何还要折腾出这么多离谱的事情,让她徒增忧虑呢?她还那么年轻,就要独自担起这么大一个组织的责任。” 她?还是他? 叶巷青在说什么? 高佳缘一头雾水,本还在猜想她究竟接触什么人,和叶巷青关系密切的时候,突然瞥到脸谱背面半个图腾,瞬间惊慌起来。 虽然只有半个,但那只独一无二的铜钟标识,全申京都知道那是谁家的徽标。 高佳缘整个人颤抖起来。 叶巷青,他、他是韫堂的人!! 那他是夏菱派来的手下,来解决她的吗? 夏菱这个女人,居然说话不算话! 她不仅丢了华彩鎏金盏,还把高家的命运搭了上去! 想到这里,高佳缘恨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叶巷青终于抬眸又给了她一眼,清润的声音似乎能将火焰降温: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毕竟会弄脏我的佛塔。” 他看向栅栏外的梅树桩子,唇边笑意浅淡,“我的梅树可能不太喜欢血腥味的肥料。” 一个响指间,通天燃烧的火焰刹那熄灭。 如果不是空气中的焦臭味,高佳缘几乎要以为刚刚的大火只是一场幻觉。 叶巷青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手指捏成鸟嘴状,放在嘴边吹了一促口哨。 平静的水面再次波动,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水而出! “啊啊啊啊啊!!!不要!我错了!放了我!放了我!!!叶巷青!!” 高佳缘瞳孔扩张,拼命将整个身子往上缩,但是绑住她手腕的是一个活结,越挣扎,抽的越死,直到血管被阻塞,胀得青筋通紫。 她拼命喊着叶巷青的名字,却—— “这些年的失职,我着实愧疚。” 叶巷青戴上脸谱,温润的嗓音中隐隐带着笑意: “既然你已经签署了合约,那么我也该履行一个优秀的辅助该有的职责,算是你们勾结E国,对那些无辜生命犯下重孽的一点小小惩戒。” 修长纯白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淹没在黑暗中,高佳缘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提到了辅助,整个韫堂能够有资格提“辅助”的,只有和夏菱同级的二把手,那位一直活在传闻中的大人,自夏菱和他接手韫堂以来,没有任何人见过他,包括夏菱这个大堂主。 以致于大家一度以为根本没这个人,是传言传错了。 高佳缘怔愣地望着叶巷青离开的方向,连尖锐的牙齿扎进皮肉,也感觉不到更深的疼痛。 她垂下脑袋,自嘲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苦涩的眼泪混合着血液,一并吞进黑漆漆的水池之下。 原来,这位神秘莫测的二堂主,就是自己一直倾慕,又从骨子里鄙视的戏子。 叶巷青,好一个“平平一介戏子”。 高佳缘啐了一口,朝他离去的方向狰狞大吼: “叶巷青,你不是失职多年么,那我就让你永远失职好了!你永远都别想尽职!!!” -- “阿冲,你杵这儿干嘛,不进去想饿死堂主啊?” 陶八猛地一拍阿冲肩膀,吓得他差点把午饭泼出去。 阿冲拼命使眼色,“堂主和池警官已经盯着那只华彩鎏金盏半个时辰了,一动不动,正焦灼呢,我哪敢进去打扰他们。” 陶八跟着往窗口望去,支起的木窗下,桌案上摆着一只鎏金盏,阳光照射下来,七彩斑斓,就是可惜,它盏腹部位,坑坑洼洼,花纹碎的稀巴烂,而且这个部位都是用特殊颜料着色而成,这么细密的图案,想要修复也是件大工程。 “唉,失策啊失策,知道它是高家出手就不该买下来的,一个次品,白白浪费那么多人力。” 陶八捶胸顿足,想起拍卖会回来那天,堂主突然又叫他们原路返回去把华彩鎏金盏抢过来,还交代不允许花半分钱。 好吧,自家主子向来霸道惯了,说抢就抢,正好刚签了合约,陶八带着一伙人上门夺宝,顺便把合约摊开给那位高小姐看,指着人家鼻子: “看清楚了,第二条,唯韫堂是从。” 谁知大摇大摆抢来的华彩鎏金盏,竟然是这么个破烂货。 陶八当时那表情,精彩至极,可想而知,夏菱轻飘飘一句:“你懂什么,这可是顶级文物。” 怼得他半天说不出半个字。 憋得他哦,这几天逮着一个人就诉苦。 阿冲抖抖肩,躲开他的咸猪手,朝房内努努嘴,“有胆子你去堂主面前说去,只要你受得了刀扇攻击。” 陶八顿时僵住,找个借口同手同脚出了西厢。 房内。 夏菱背过身去,脑内呼唤: “007,这是什么颜料能测出来吗?” 【经检索,现在所处的时代,这种颜料还没研究出来,应该是还没出土,具体方位无法探知】 夏菱陷入沉思。 这下,成死局了。 池砚忽然出声:“你那晚带我去的是什么地方?好神奇,我还以为我会死。” 【现代!】 夏菱刚要回答,脑海突然窜过一阵电流: 【主人,检索到现代有这种颜料,和鎏金盏上缺损的部位,吻合度高达87%!】 夏菱神色凝重:“在哪儿?” 【初步探测,颜料被装在五个小玻璃瓶里,周围是深蓝色绒布……主人,我接通链接,你可以通过我进行可视化探测】 “什么时候出来的新功能?” 【警戒线清除当晚】 夏菱挑眉,电流流窜,瞬间,整个神绪仿佛置身于一个扭曲的空间里面,看什么都像被哈哈镜放大的效果。 她眼前的台阶上,有三个立方柱子,上面罩着深蓝绒布,最高处摆着五瓶圆扁玻璃瓶,里面是五种不同颜色的颜料。 后面是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正中央一行倒计时的电子时钟。 她的视线范围只能保持180°广角,看不到身后是什么景象。 电流流窜的声音越来越响,时间快到了。 画面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在电子屏幕左上角,瞥到一个图标,瞳孔猛缩! 夏菱立刻将华彩鎏金盏装进箱子里,抱上就走。 “007,回XD0714801.” 【主人,您在民国线的剧本还没完成】 “可是按照现代线计时,所剩天数不多了,对吗?” 【主人,从第一个副本完成,到目前为止,您的账户已经积攒一百万摩尼币,您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兑换自动剧本功能】 夏菱惊讶,她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做任务却没有资金进账了,原来一直有奖励,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了。 那她岂不是个小富婆了? 夏菱顿时两眼放光,“真是,害得我白担心一场,怎么没有提醒?” 【进入副本后,为保证信号通畅,会暂时关闭提醒功能】 【主人,以您现在的资金储备,现在有三种方案可供选择】 【1号:延长任务时间】 【2号:连接现代与民国的通路,您可以随时进出两条线路不受任何外界干扰】 这时候,系统突然停顿,夏菱有些不耐:“3号呢?” 短暂沉默后,它道: 【3号:分离出一半魂魄,克隆出第二个你,留在民国继续完成剧本,你的本体可以进入现代同时进行另一部分任务,提前完成剧本】 夏菱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代价是什么?” 【主人分离一半魂体后,自身能力会大幅下降,健康也会受损,本体会每日承受灼烧感】 它犹豫了一下,【主人在冥府待过,应该知道鬼火是什么温度】 夏菱陷入回忆。 鬼火,正如其名,冰冷刺骨,却让你有种恨不得将自己撕裂毁灭的灼烧感,你在奈何桥这边多待一日,灼烧感就会日增十倍,精力耗损巨大,能承受下来活下去的鬼魂寥寥无几。 而她,经受了三百年。 那段冷汗淋漓的时光,仿佛眨眼即过。 但是与其被处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这种小儿科对她来说倒算不上什么了。 “3号,不用考虑了,准备一下马上回现代。” 夏菱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电流哗啦窜响,她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正在结算…】 整个空间再次静滞,所有的物体、生命体都静止了,缭绕的香薰悬浮在半空,细粒微尘凝固在空中,时间被按下暂停键。 【200,000摩尼已支付,3号成交,正在分离】 巨大的撕扯感席卷全身,炽烫的灼烧感几乎要从体内爆裂开来,血管感觉被一节一节崩断,密密麻麻针扎的刺痛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这个过程很短暂,仅仅几秒,所有感觉全部消失。 仿佛刚刚的瞬间,只是一个噩梦片段。 【分离已完成,进入平行分支】 蓝光一闪,时间继续转动,一切如常。 池砚晃晃脑袋,甩走突如其来的眩晕感,看向空无一物的桌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午时已经过了三刻,”夏菱望着已经只剩下一点零头的香薰,朝池砚挑,眼神里总有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该吃饭了。” 她扭着腰肢去开门,接过阿冲递上来的午饭,回眸一笑,“天气正好,咱们在院子里吃?” 池砚愣愣地跟着出了房门,他看向梧桐树下的夏菱,依然这么悠哉悠哉扇着扇子,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阳光暖洋洋覆盖在身上,惬意得只想打个露天小盹。 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 灼热的骄阳将路面焊得发烫,偶尔还能见到烟雾升起。 唐旗银行一如既往的气派,耀目的玻璃墙面上倒映出对面GCL大楼的黄绿草帽商标。 此时,GCL公司大楼下挤满了媒体,闪光灯曝光的声音此起彼伏。 记者们不顾夏日灼热,晒得汗流浃背眼睛都睁不开还要拼命往里挤。 这边如此热闹,无非是因为一个比赛。 前段时间,GCL赞助了全国文物修复大赛,规定参赛者凡是满12周岁的,都可以参加,因为降低了年龄限制,这场比赛可以说是群英汇聚,天才频出。 全国上下,众人略有耳闻的神童级人物都来了。 而且参加比赛的方式,为了防止暗箱操作,是开幕式当天报名,报完名只有48小时准备时间,题目一发布立刻进行比赛。 今天正好是开幕式,各方媒体争抢报道,这可是目睹大型大佬出场的最佳机会,岂能错过!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大楼侧门闪了进去。 时间尚早,楼内除了来往的工作人员,几乎没人。 大厅内,参赛报名处,负责的女老师只觉得眼前突然挡住一道阴影。 她抬头望去,宽松的蓝白色校服下,纤瘦的女孩手里捏着一张卡,牛仔鸭舌帽压得很低,看不见她的脸。 “小姑娘,找人吗?找人的话,去前台……” “我报名。” 没等女老师讲完,一张身份证递到她眼皮下。 女老师怔愣一下,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像个小学生一样,不会连初中都没上就来吧? 她迟疑地接过身份证,一看年龄,这才喜笑颜开将报名表递给她,指了指东南角的茶吧,“小朋友,填完可以在那边休息等候开场哦。” “谢谢。” 女孩接过报名表,压了压帽檐,填完信息,乖乖坐到茶吧一角,安静等候。 女老师顿时欣赏起她来,小姑娘不骄不躁的,安安静静乖巧得紧,这种乖乖牌学生,一向深得老师们的喜爱。 随着时间推移,来报名的人越来越多,大厅也变得拥挤不堪,还有不少媒体偷偷混在学生中进来拍摄取材。 等女老师中途休息的时候,再望向茶吧的方向,女孩已经不见了。 - 叮咚—— 电梯停在25楼。 门一开,走出来一个蓝白校服的女孩,鸭舌帽压得很低。 走廊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女孩抬起头来,夏菱稚嫩的脸暴露在幽暗的应急灯下。 她看向手边墙上的铜牌: 比赛用具陈列室→ 箭头指向的地方,是右侧走廊,棕红镶金边的木纹墙饰在暖黄色灯光下熠熠生辉,深红的复古波斯地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狭窄通道内,那里昏暗无比,唯一一处没有任何照明。 据说有些文物不能见强光,但也不至于一盏灯都没有,让人不得不怀疑GCL的用心。 “啧,就是这儿么。” 夏菱举起芯片在通道口移了一圈。 电流窜过,滋啦作响,时不时卡顿一下,信号好像有中断。 夏菱皱眉,正想开口询问,信号突然又恢复正常波动: 【是的,方位确认,6.7/10.1,东西在这条岔道里面十三号房间】 声音落下的瞬间,夏菱一脚跨进黑暗的通道,蓝白身影淹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中。 鞋底擦过地毯的绒毛,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双洗得发白的阿克布朗球鞋出现在夏菱刚刚驻足的地方。 矮小有点发胖的男人穿着一件深灰的卫衣,袖口处沾了大块酱油渍,边缘已经擦破,衣服看上去穿了蛮久,已经起了毛球。 他按住耳朵上的无线耳机,电流波动,滴地一声后,信号变得顺滑平直。 “报告江队,夏菱已经进去了。” 对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跟上去。” 对话结束,男人迈起脚步,也踏入了黑暗之中。 - 黑白组成的极简风办公室内,顾承言手插口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燕浦江对面的电视塔,巨幅广告屏正在循环播放着今日GCL主赞助的全国文物修复大赛的报名盛况。 视线穿过电视塔的后方,直达远处唐旗银行顶端隐在薄雾中的logo,左手边被大楼挡住的地方,就是GCL,高氏影业旗下专门经营高端艺术品交易的公司。 今日的主角。 身后的办公室大门被打开,靴子硬质的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规整的节奏,一听就知道此人经过特殊训练。 来人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停住。 顾承言收回视线,往斜下一瞥,靛青色的袖口撞入眼底,那一圈金属制银色五角星,标志着此人刑侦队长的身份。 他将视线放回到电视塔的巨幅广告屏上,一言未发。 果然,下一秒,来人先开口了: “这么担心她?果然护短是你们夏家人的天性。” 来人似有调侃,接着又道:“放心,有章子盯着。” 一室静默后,顾承言“嗯”了一声。 身后之人叹了口气,“我其实无法理解,既然这么担心你妹妹的安全,为什么还要将她卷入计划里?” 顾承言头也不回,继续望着广告屏若有所思,半晌,他问: “江哲,你可还记得夏菱的身份。” 江哲噎住,敛下眼皮,“夏唯唯一的亲生女儿。” 似有不甘,有不忍:“她终究只是个连16周岁都没有满的孩子,以你的能力,足够保她无虞。” 顾承言转过身来,直视江哲的眼睛:“夏菱是最重要的媒介,她必须参与进来。” 他面无表情,好像在陈述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有了她这一环,我们的计划会省事许多。” 江哲定定地看着顾承言,忽而笑了出来:“怎么,还是怀疑夏菱和图瓦有勾结?” “你会这么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他将一只密封袋扔给顾承言,“人家小朋友也在怀疑你这个坏大哥呢。” 顾承言接住密封袋,凝视着里面微湿的棉签,“这样也好,至少排除了她和图瓦目前为止,没有过接触,也不认识对方。至于夏唯多年没有和夏家联络,夏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C市,甚至刚刚好出现在我的公司里与我碰面,我还是持怀疑态度。” 江哲将一份记录表递给顾承言:“确实可以放心不少,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通话记录,据调查,夏菱目前只有她母亲留下来的一部手机,没有使用其他通讯工具的迹象。” 他指着上面几个标了红色三角的记录:“图瓦一直在暗中联系她,当然,这种程度已经可以定义为‘骚扰’‘恐吓’。” 顾承言薄唇微勾,“很好,继续保持这个进度,图瓦不是个能忍的,他犯下的罪证越多越好,到时候一举拿下,他再也别想见到外面的太阳。” “这种毒瘤迟早得摘,”江哲眉梢上挑,“他祸害的够久了,这张网可是专门为他编织多年,怎能浪费?” 顾承言将文件袋放入办公桌右手边的抽屉,钥匙一转,落锁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异常响亮。 江哲将自己摔进沙发中,发出喟叹,“还是高档的皮沙发舒服,办公室那玩意儿搁死个人。” 顾承言嗤了一声:“公职人员要优先做好表率,怎能带坏群众,忍着吧。” 江哲被气笑:“开玩笑而已,顾总还当真了?和你合作也算有好处,得空了可以来你这儿享受享受。” 顾承言拿起文件开始处理,“张涉那边怎么样了?” “图瓦已经掌握了钥匙的去向。” 江哲挺直腰背,正色道:“要跟踪看看吗?他已经回到C市了。” “暂时不用。”顾承言看向桌边的全家福,神色莫测,“密切关注全国文物修复大赛的动态,他如果想开启那个东西,离不开大赛上的某件文物,一旦修复完成,图瓦绝对会第一时间出现。” “好。” - 十字标记对准GCL大楼25楼西南向第三扇窗户。 咔嚓—— 镜头伸缩的声音。 长方镜像框内,四个角同时闪烁着红点。 随即镜头一下拉近,穿透玻璃窗,直达室内。 镜头上下摆动,最后停在左侧一处落地木柜上,慢慢右移。 略微膨胀的镜像像个球体一样缓缓转动着,直到瞄准一个蓝白身影,四角上的红灯瞬间转绿,镜头放大数倍,女孩白皙的皮肤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镜头下移,定格在女孩手里一个浅棕色木匣子上。 盖子缓缓开启,露出里面五瓶颜料,同时还有躺在里侧的—— 双生钥匙!! “东西在GCL25楼B区1338号房间。” 图瓦离开望远镜,转身对身后佝偻着背的老头道:“必须赶在比赛宣布开始前拿到手。” 他将一只和镜头里一模一样的浅棕色木匣子交给老头,“用这个换掉它。” 老头躬身接过木匣子。 “张涉。”图瓦突然叫住他。 老头抬起头来,对上图瓦阴沉的眼神: “你知道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他突然掐住老头的脖子,狠狠使力,眼白怒露:“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是……是,先生。” 张涉喘息着一字一顿,沙哑得像是钢丝摩擦过铁锈: “我……咳咳……我保证,会处理得同高架口那场车祸一样完美,绝、绝不像他一样给您坏事。” 脖间猛然一松,张涉被丢到一旁。 图瓦回到了望远镜旁调整镜头位置,背着他不耐烦摆摆手。 张涉颤颤巍巍爬起来,向图瓦鞠了一躬,抱着木匣子一瘸一拐退出去。 沉重的保险门砰的一下合上。 原本佝偻着背的张涉渐渐挺直身子,伸展四肢,腿也不瘸了。 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找出一个简写“J.Z”的人,发了一条简讯: [GCL/25/B/1338 比赛正式宣布开始前] 下一秒,回复出现在下方: [收到,手铐随时准备好] 张涉摁灭屏幕,又恢复了垂脑袋、佝偻背,一瘸一拐的落魄样。 灯光下,他趔趄着远去,破烂的布条在他身上甩动着,每路过一盏灯,他裸露在外的后脖颈就愈发明显。 一条狰狞泛红的疤,从后发线蜿蜒至衣领下,粗略望去,活像只蜈蚣匍匐在肉|体上。 - 机械的震动隔着布料发出闷响。 江哲拿起手机,朝顾承言晃晃:“张涉拿到了。” 他在手机上划拉几下,顾承言的手机立即响起信息接收的提示音。 “给你发过去了,我们只有48小时的行动时间。” 江哲嗤笑:“1338,那不是陈素以前的更衣室么,高键这人真是,一如既往死性不改啊,为了利益连楼内布局都舍得大改。” 顾承言在文件上签下名字,漫不经心道:“他一向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老不死,就算放任不管,迟早有一天也会自食恶果。” 他合上文件夹,往前一推,往后一靠: “拿去吧,有了这份文书,从今往后,顾氏财团,任你进出。” 江哲拿起文件,宝贝似的夹在腋下,向顾承言敬了一礼,笑得颇为吊儿郎当: “那可多谢顾总了。” “包括GCL。” 顾承言忽然出声。 正要离开的江哲愣在原地,“你怎么……” 顾承言十指交握撑在桌上,似笑非笑,如同一个胜券在握的王: “就在昨天,顾氏成了GCL最大的股东。” - 十字对准女孩的身影,镜头上移,略微调远后,女孩的侧脸清晰进入框内。 与夏唯近乎相似的五官,图瓦满意地笑起来,突然,笑意凝固,随即扭曲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镜头中,女孩缓缓转过脸来,精致的面孔就这样正对他。 只见夏菱朝镜头正中央露出一抹甜美的笑意,两个小梨涡深深凹陷。 下一秒,一颗黑色的球状体突然向镜头袭来—— 啪!! 黑暗笼罩,镜头彻底碎裂!! * 落日的余晖洒落街头,将整个街道染出温暖的橘子色,细碎的光尘给世界蒙上一层漂亮的薄纱。 夏菱一出大楼,就看到夏承景倚在警用摩托上朝她招手,爽朗的笑脸与暖橙的街道融合成一段岁月静好的分镜: “小菱,这边。” 笑意泛上眼尾,夏菱向他跑去:“二哥。” 夏承景直接拿出一个安全帽往她脑袋上一扣,将她抱上去。 “今天你怎么有时间来带我?” 夏菱眨巴着闪亮的大眼睛,萌的夏承景心里直冒泡。 “这不正好下班路过嘛,顺便来给我家小妹妹加油鼓气。” 他揪了揪夏菱的小脸颊: “怎么参加比赛也不和家里说一声,老爷子眼尖,居然从逼仄的镜头角落一眼就瞧见了你,激动得跑去和人家跳广场舞,搞不清的人还以为你已经获奖了哈哈哈!” 夏菱扭头躲过夏承景不知轻重的下一揪,狡黠一笑: “我不学渣么,就是看着好玩来凑凑热闹,你们可别到处乱传啊,到时候我不在得奖名单这不丢死人么。” “哈哈哈哈哈!就这?行吧,有什么需要的及时和家里说啊。” 夏承景跨上摩托车,将夏菱包在怀里,“诶,你坐前面点,给你哥腾点位置。” “为什么不让我坐后面,这样你这大屁股尴尬。” 夏承景老脸一红,羞愤地朝胸前这个安全帽拍去: “没良心的小鸡仔,瞎说八道什么垃圾话!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不是怕你这鸡爪子力气小,坐后面飞出去么。” 黑色的摩托在兄妹俩的笑闹中流星一样滑出去,飞过道道残影,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雷鸣声,消失在夕阳最后的光芒中。 - “这里是?” 夏菱跳下摩托,看着这一片荒凉的静寂之地。 天色暗沉下来,乌云笼罩住整个C市。 “永安公墓。” 回头,夏承景拿着一把黑伞走过来,脸上爽朗的笑容不再,换上的是沉重的肃穆。 他撑起伞,和夏菱肩并肩,语气有些沉重。 “其实,金宏祖说得对,我算不上什么好人。” 一阵闷雷重重敲打在墓地上空,伴随着几乎要划破天空的闪电。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顺着伞面坠落,隔出一帘雨幕。 二人踏上高高的台阶。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下,回头望去,路面已经缩成了一条窄窄的线。 夏承景停驻在一块小小的墓碑前,上面是一张皱巴巴的黑白照片,小女孩大概和她一般大,笑得像个小傻子一样,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两颗大门牙增了一份憨气,看上去那么快乐,无忧无虑。 “林桉。” 夏菱念出墓碑上的名字。 再往下看,夏菱突然喉头有些紧,忽然就出不了声。 这个女孩,和她同一天生日。 夏承景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朵太阳花,将里面的花籽洒落在墓碑周围。 “她是我转正警察第一年,想救却没能救下的一个孩子。” 夏承景望着墓碑有些失神,慢慢讲述着他的过往。 “她的父亲被公司用非法手段,逼迫替老板顶罪,处了死刑。” 注意到夏菱疑惑的眼神,他揉揉她的小脑瓜,“不要多问,你只需要知道,是很严重很严重的错误,需要用一生来赎罪。” 夏菱低下头去,再次看向这个笑得灿若春花的女孩。 头顶,夏承景沉郁的声音继续叙述着关于这个女孩的故事。 “她母亲受不了跳江了,独独留她一个小孩子,因为亲戚们都不肯收留一个罪犯之女,怕邻居说闲话,所以一直辗转在各户人家之间寄宿,最后她舅妈帮忙找了一家私立的寄宿学校。” 他叹了口气,“原本以为,终于有了能够住的地方,谁知班主任因为她家没有给够贿赂,故意当众说出她父亲的情况,甚至有意引导同学们排挤她,对她恶语相向,甚至拳打脚踢,每次回寝室,都要遭受室友的凌|辱行为。” “她其实报过警,但是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不了了之。” 夏承景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照片中的女孩,“最后还是没能熬住啊。” 他突然重重捶向地面,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那晚是我接的电话,是我值班接的电话,她、她在求救啊!我要能再快点,要是能再快点赶到!!” 夏承景跪倒在墓碑前,一次又一次捶向地面,捶到鲜血淋漓,一双温热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终于拉回了些许思绪。 “哥哥。” 夏菱能感受到掌心下皮肤鼓起的青筋慢慢消退。 “我们赶到的时候保安把我们拦在外面,我跳墙进去,结果还是晚了。” 夏承景失神地望着照片上的女孩,断断续续哽咽不已:“我刚跑到教学楼下,林桉从十几层的高楼坠下,摔在我面前,断成、断成……鲜血四溅,滚烫的腥味糊了我满脸、满身。” 他疯狂抓挠自己的警服,雷雨中嚎得撕心裂肺: “我的身上沾满了她的血!是我没救下她!!如果我没有和那个该死的保安拖拖拉拉讲道理!!说不定至少还能挽回一条生命!” “要个屁风度!风度救不了命啊!!!” “啊啊啊啊啊啊!!!!” 大雨泼下来,将夏承景浇得浑身湿透,雨水大片大片滚落,模糊了他整张脸。 夏菱平静地看着照片上的女孩。 她很遗憾,但是可惜,她不是她,没有经历过和她一模一样的黑暗,没有办法真正感同身受。 事实上,除了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那个人本身,没有人能真的体会到那个人的痛苦有多难熬。 自己的经历只有自己知酸甜,别人的经历我们也无法替她承受,缓解已是能帮助的最大极限。 经历相似不代表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毕竟,世界上每一个生命体、甚至无生命的,存在的意义都是独一无二的啊。 夏菱垂下眸子,将伞向夏承景倾斜,巨大的伞将二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雨幕被隔在大伞外,夏菱稚嫩的声音清晰传入夏承景耳内: “那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呢,后来怎么样了?直接的,间接的,受到惩罚了吗?” 夏菱从来只在乎结果,管理韫堂这么多年,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过程对于她来说,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 在她的原则里,做错了,惩罚才是应该有的结果,以及看事件大小决定惩罚力度。 她的声音太过平静,平和得不似一个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着。 夏承景怔愣,沉默半晌后:“霸凌她的同学做停学处理,室友是直接伤害者,拘留六个月,但由于未满16周岁,仅对其监护人做了教育和罚款,并处警告,事后也转学了;至于她的班主任,虽然有恶意引导的行为,但最终判为间接伤害者,撤回教师资格证,学校进行辞退处理,判刑一年……” 他突然顿住,夏菱皱眉,“还有呢?” “因为审判期间怀孕,缓刑两年。” 沉重的叹息淹没在雨声中。 夏菱冷嗤,“人类惯有的一套。” 雷声恰好盖过了她这句话,否则必定会引来夏承景的怀疑,怀疑她不过一个初中生,怎么会懂这么多世故,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夏菱。 夏菱在地府呆了三百年,看尽人世百态,万事都不可能又百分百圆满,不论怎么努力,总会有那么点缺憾。 或许是雨水太过寒凉,或许是夏菱过于纯澈的眼神,或许是她太过安静的态度,夏承景冷静许多。 他抬头望去,看着夏菱柔和的小脸,想到前不久,夏家才为她遭受校园霸凌出面给她撑场子,很难想象在他们还没相遇的过去,她还遭受过多少,又独自吞下了多少。 雨幕之下,夏菱瘦瘦小小的身子,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想起初见时,她还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可怜。 她真的成长了好多。 无法想象这样一句小小的身体究竟是怎样扛下那些的。 但某种程度上,夏菱无疑是赢者。 夏承景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重重叹息。 “夏菱,我遇见你的那天正好是林桉走的三周年。” 他蹲下身子,摸摸夏菱的脑袋,“你和她情况类似,但又不完全一样,在看到你的那一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她,你俩年纪也相仿。” 雨水哗啦哗啦打在伞面上,似乎在竭尽全力洗去人们看不见的阴霾。 她听到头顶的轻叹: “从那以后每当看见一个势单力薄的孩子,我都会尽我所能,至少——”他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好像透过那里在遥望着某个人,“我的警察生涯中,能少一件遗憾。” 夏菱拿出纸巾按在夏承景湿透前额上,梨涡浅浅:“多一桩圆满。” 夏承景愣神,随即失笑出声:“对啊,少一件遗憾,多一桩圆满。” 夏菱的小脸被夏承景揪起两个小揪揪,顶着她抗拒的眼神,夏承景哈哈大笑:“确实圆满,我好歹阴差阳错找回了自家的小妹妹。” 大概是被兄妹俩的情绪所感染,雨势渐渐变小,天空开始放晴,薄薄的云雾中,弦月若隐若现。 月光将林桉的墓碑照得通亮,大概是错觉,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比先前更灿烂了些。 “所以,夏菱,你不需要拘束或者害怕未知,我们都在你身后,你现在是个有家的孩子。” 夏承景温暖的大掌轻轻按在夏菱发旋上。 “走吧,我们回家,大哥要出差,这几天就住在本家吧,老爷子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说是备战宴哈哈哈。” 他搂住夏菱的脖子有说有笑地下山去,不安分的大手又想揉她的发顶,随即被一个尖长的东西顶开。 夏菱拿伞顶抵着夏承景的胃部,小嘴一瘪:“二哥你离我远点,我头发已经被你捣成鸡窝了。” “是吗。”夏承景狡黠一笑,猛地扑上来,“那你可别让我抓到!” 夏菱拔腿就跑! 兄妹俩打打闹闹回到山脚,这时—— “哟,夏哥,好久不见。” 打闹戛然而止。 兄妹俩望过去,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 夏承景看清来人,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惊喜染上眉眼: “章宇成?还真是你啊!嘿你小子,当年转学也不告诉兄弟们一声。哦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老子如今也是个有妹妹的人了;小菱,这是章宇成哥哥,我的小学同学。” 他伸手将夏菱揽过来。 章宇成无奈:“想不到你居然还记着这仇哇。” “那可不。” 夏承景给了他一小拳,“你来看望叔叔阿姨吗?” 章宇成挠挠后脑勺,憨笑道:“是啊,正好要去个朋友家,路过顺道来看两眼,我经常出差,清明节也不一定过得来。” “好,那就不打扰你了,有缘再聚。” “那肯定的。” 章宇成憨笑着和他们挥手告别:“路上小心。” 擦身而过之际,她眼角瞥到章宇成的球鞋。 洗的发白的阿克布朗沾上了点点泥水。 夏菱被抱上摩托车,望着那个正往山上缓慢移动的笨重身影,嘴角翘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 第八十一章 直到比赛结束,对夏菱保持…… 昏暗的仓库内,到处都是大片潮湿的水迹,海浪拍打暗礁的声音清晰可闻,室内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海腥味。 “新年好、新年好” “祝贺大家新年好”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 “祝贺大家新年好……” 欢快的乐曲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冰冷的海风从破碎的窗栏中刮进来,和墙面摩擦出惨厉的呼啸声。 一堆集装箱突然一阵爆裂! 残碎的铁片炸得满地都是。 隐在暗色中的修长身影从废墟中走出。 新年歌戛然而止。 “喂?” 清润的嗓音混合着浪花声,格外好听。 他轻笑:“棋局一旦开始,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月光透过破落的墙缝,洒落在他身上,昏沉的光晕中,映射出少年人清隽的面庞。 “嗯,她回来后,石化的那些人就恢复正常了。您不是在场么,大概是三居樽修复完成了吧。” 他按住耳机,眉头轻轻皱起:“按道理他应该已经回到那边,但是我又看见顾琮了……确实是他……不知道,正在追踪。” 少年从废墟高处跳下,踢开脚边集装箱的残|肢碎片。 “夏菱的行踪一切都在掌控中。” 他望向头顶,仓库的天花板早已破裂,撕裂的口子露出外面绚烂的星空,将少年精致的眉目晕染得更加温润。 “发现?” 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从她的手指无意间擦过栏杆那一刻起,就注定入局了。” “王轮设的局,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好心推它一把。” 轻蔑的语气在柔若泉水的声音中,削弱了不少锐刺: “毕竟,四肢是活动的,偶然碰到了什么,那也只是——偶、然。” 少年闲庭信步,语气缓慢悠长: “顾承言就算再怎么怀疑,对象也只会是你一个。” 他闲来到大门前,将钥匙插进锁孔:“我说的对吗?” 大门缓缓打开,零件之间陈旧的铁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吖声。 少年清透的声音裹扎着雾气冉冉而上,略带戏谑: “父亲。” 门外被一层薄薄的海雾笼罩。 少年迈开长腿,没入雾中,昏暗的路灯在一瞬间照亮他左胸口的名牌,在他转身之际,一部分字体清晰可见: C市第十六中学,初二八班80818…… - “队伍排整齐,从高到矮,男生女生分立两排。” 濮婷扯着嗓子指挥着学生们,整个三楼都能听见她的破锣嗓。 C市十六中采取三个学期制,两周的假期过去,7月1日是新学期第一天。 所有年级都进行班级大挪移。 八班的教室搬到了C栋三楼,办公室过去第二个教室。 连座位都要重新排过。 濮婷把同学们赶到走廊上,按照身高排队,然后拿着一张期末综合测评的成绩单,一对名字一对名字地报,秉承着学习互助的精神,一个成绩相对较好的,和一个成绩相对薄弱的,会组成新的同桌,报到名字的人会成为新学期的同桌。 高佳缘双手扣得死紧,她急促不安地朝男生队伍瞟了又瞟,来来回回不下十次。 夏菱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眉峰一挑,露出了然的表情。 男生们靠着墙排成一列,初中的小男生,似乎永远都逃脱不了一个定律,成绩好的好像永远都长不高,乖乖地排在前面,站得笔直,眼睛不敢乱瞟,队伍堪称完美直线,乍一看还以为在罚站。 成绩不太理想的,个子反而像打了激素,窜得老高,勾肩搭背,扯着大嗓门开玩笑,老师的话当耳边风,坚持不了三秒立马回到吊儿郎当,站不像站,坐不像坐,排队能排出一朵麻花来。 而叶明修,显然是其中的异类。 拔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秀气的五官,在一众邋遢男生中鹤立鸡群。 时常有人想,世界上怎会有如此干净的男生? 曾经大家都以为男生只分两种,矮子学霸,高子学渣,颜值?不存在的。 然而叶明修的出现,直接打破了这个定律,不仅视觉上,心理上也带来极大冲突。 怎会有人能将两种气质融合得那么和谐? 叶明修做到了。 长得好看,成绩好,性格好,简直别人家孩子的完美典范! 就比如现在,高个子的叶明修,安静倚在窗台边,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拿着一本语文书,默背着课文。 周围都是吵闹的学渣男孩们,他却丝毫没有受影响。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罩子,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安静地享受着他的小世界。 七月焦灼的艳阳将整个走廊刷上明亮的清漆。 蓝白色的校服好像蓝天与白云,细碎的光跳跃其上,仿佛世间最干净温柔的颜色。 微风穿梭在走廊间,掀起他柔软的刘海,轻轻微晃。 知了吟唱,纯澈少年,岁月静好。 夏菱收回视线,敛下神色,唇边勾起一弯小小的弧。 这样的少年,确实很难不心动。 高佳缘原来也有眼光正常的时候。 倏地,她有皱起眉,高佳缘看上去对叶明修挺有好感的,那原书的男主怎么办? 她可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这位男主还特意为了高佳缘出头来着。 这下,她看这两人的眼神顿时犹疑了。 这时,叶明修突然放下了课本,清隽的脸庞彻底暴露,直接对上夏菱的视线。 “……” 夏菱故作淡定地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数数前面队伍还有多少人轮上她。 叶明修眼角瞥到她泛红的耳根,同样若无其事地侧过身子,眼尾略弯,手握成拳挡住嘴巴咳了一声。 离他最近的蔡卓帆疑惑转过头来,关切地问:“叶学委,你感冒了?” 叶明修敛去神色,将语文书盖在他脸上,挡去蔡卓帆的视线。 “我没事。” 队伍很快轮到了他们。 “80816.” 听到自己的学号,夏菱上前,站到教室前门,等候自己的新同桌。 “80818.” 随着新同桌的学号落地,身后一众同学顿时嘘声四起,男生们更是起哄得来劲。 身边传来一阵暖意,上方的阴影将部分闷热挡去。 微微夏风裹杂着若有似无的薄荷清香,淡淡的阳光味充斥夏菱的嗅觉。 “你好,新同桌。” 头顶清润的嗓音徐徐响起,好听得就像水落在池子里的声音。 夏菱抬眸望去,略有惊诧。 叶明修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透明的镜片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折射出钻石光晕。 夏菱下意识向高佳缘望去,如果没弄错,他的新同桌其实应该是她。 果然,高佳缘眉头皱的死紧,看着她嘴唇紧抿,嫉妒几乎要溢出来,旁边她的小团体们个个眼神不善,交头接耳,想也知道又在说她闲话了。 正要回身,却正好瞧见蔡卓帆朝她挤眉弄眼,又哭丧着脸望向叶明修。 没记错的话,刚刚蔡卓帆好像是排在叶明修前面的,要真算起来,她的新同桌大概原本应该是……姓蔡的。 “……” 夏菱抬头望向叶明修,神色诧异,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叶明修眼尾泛起笑意:“我们该进去了,新同桌。” 说罢,他一脚跨入教室,来到靠窗的一组,选了第三排的位置。 不过,他侧身让开,“进去吧,你不是很喜欢看窗外的风景。” 这么了解她? 夏菱顿时眼神挂上防备,干脆拉开靠路的一侧座位,一屁股坐下。 “我觉着路边也挺好,进出方便,大学神平时做卷子繁忙,就不劳烦你起起坐坐了。” 叶明修愣住,随即失笑,依她而言,顺着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正当夏菱闭目养神之际,耳边纸张哗啦翻动,有什么被递到她面前。 “不看看吗?” 清润的声音温温柔柔,诱惑着她睁眼。 夏菱相当敷衍地给了一眼,突然顿住—— 海报上“全国文物修复大赛临时分组及比赛章程”几个大字映入眼底。 叶明修向她伸出手,眼尾上挑,薄唇抿出好看的弯弧: “请多指教,我的队友。” -- 泛黄的白麻布被掀起,彭起一阵灰。 光滑漆面的红木家具露出来。 哗啦—— 百叶窗被拉起,明亮的光线穿透进来。 灰白的铁架和深蓝工作台瞬间敞亮。 “欢迎回来。” 叶明修侧身,眼尾点点暖意,“这间工作室应该很熟悉了吧?” 夏菱看向摆在玻璃柜里,已经修复完成的三居樽,眉梢上扬,唇抿出一丝笑意: “明知故问。” 叶明修将窗户打开,新鲜空气猛地涌进来,吹散一室闷沉。 他从工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来到东墙的铁架处,笑问: “搭把手吧,队友。” 夏菱耸耸肩,上前扶住了铁架的另一端,睨了他一眼。 “你很想赢。” 叶明修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二——” 铁架被缓缓挪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洁白的墙面露出来,不同的是,它上面有一个明显割裂的、一平米左右的框。 只见叶明修将钥匙插入缝隙底端,一路往上,沿着框线划了一圈后,轻轻一推,这个框开始慢慢往里缩,收进左边的卡缝内。 一间不大不小的储藏室展露眼前。 “进来吧。” 夏菱跟着叶明修进去,发现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工具。 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各类文物修复需要用到的材料,几乎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一处转角,直接被利用起来做成了书柜,塞满了各种文物用书,历史史料,包括一些化工原料科普读物等。 旁边还摆了一个可移动的高高长梯,可以直达最顶端的架子。 “来吧,随意挑选,”叶明修爬上梯子,“想到多少拿多少,后天比赛需要用到的东西可不少,我这边虽然不能说应有尽有吧,至少一半还是能提供的。” 这位学神大概对一半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夏菱看着满屋子的“宝藏”,眉头微跳。 反正都是自己人,跟他还客气啥,想到此,她也加入了搜罗宝贝的行列。 没错,第一轮比赛是两人一组,电脑系统自动摇号,一百名参赛者中,随机分配组员,也就是说,你可能运气不好分到猪队友,也可能踩狗屎运分到大神。 当然也有奇葩。 比如任谁也料不到,叶明修和夏菱这两尊大佛会组合到一起。 毕竟两个人太低调了,尤其夏菱,壳子还是那具壳子,但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换了个祖宗辈的灵魂,经历过的大风大浪比几代人合起来都多。 强强联手,所向披靡,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气哭多少参赛者。 “你知道第一轮修复的文物是什么吗?” 夏菱一边翻看着化学材料区,一边问。 “比赛开始前,谁也不知道主办方会拿出什么来,不过,”叶明修的声音从天花板传下来,“参赛者毕竟有未成年,出于安全考虑,大概率不会拿出特别稀有的文物。” 叶明修朝她用手指比划出一公分的大小:“文物级别大概只有四五级的样子。” 他爬下来,把一本破旧的小册子递给她,“出土文物基本上不会超过民国范围。” 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体,翻开来才知道,里面贴满了各种民国年份的报纸,都是从大份上裁剪下来的。 夏菱粗略扫了一遍,笑问:“不过都是些世家丑闻,给我这个做什么?” 叶明修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以主办方那颗八卦的心,这次主题大概率会和这些趣闻有关。” 夏菱看着手中翻到的这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姨太”和“正妻”还有某男主人只之间的风尘往事,不禁莞尔。 主办方据说是高家的死对头池家。 天知道这两个一见面就得掐架个你死我活的资本家,这会儿怎么这么和谐,居然还搞起合作,池家居然还让高家成了最大的赞助方。 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媒体已经迫不及待想象千万字豪门大片了。 众所周知,池家老爷子是圈内出了名的“八爷”,凡是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池老爷子的眼睛。 如果今晚哪家豪门出了点什么有趣的事,第二天池老爷子绝对第一个把消息公之于众。 豪门圈里的人,见着池老爷子简直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奈何池家家大业大,圈内还真没几个惹得起的,所以大家也是能躲就躲,谁敢冒着家丑外扬的风险得罪池老爷子哦。 正想到这儿,叶明修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接着她的思路说出来: “池老爷子突然这么反常,高家也闷声不吭,想必过不了多久,我们就有好戏看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池老爷子那大嘴巴,绝对憋不住事儿。 夏菱眉峰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感敢情这些天媒体异常躁动,原来就是在等吃瓜啊。 “对了,”夏菱问,“银粉没找到,放在哪里啊?” 叶明修诧异,“是要制作银釉吗?民国之后的器具,应该用不上这种颜料吧?” 夏菱摇摇头,叹气,“你还是太年轻。” 他失笑:“怎么突然这么少年老成,你需要的话说就是,不过我这边银粉已经大半年没有重添了,时间限制,我们只能现配了。” “没问题,”她抱臂倚在架子上,“托伦试剂有吗?” “我去找找。” 说罢,叶明修出了储藏室,在工作间另一边翻找起来。 储藏室内传来梯子嘎吱作响的声音。 叶明修靠在墙边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储藏室内的脚步声随着梯子响了一下又一下。 直到第十二下,脚步声在那里停住了。 叶明修抬起头来,望着储藏室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光线在他面前穿过,将他隔在工作室昏暗的另一边。 忽的,他举起钥匙,按下某处按键。 夏菱攀着梯子,停靠在十七层架子边,挑选着着色需要的毛笔。 她身后那层架子上,摆满了黑色的磁石,小小的反光一闪而逝,一个微型针孔摄像头从两块磁石之间伸出来。 “托伦试剂没有了,不过还有一点硝酸银。” 叶明修的声音在下方响起。 夏菱扭头看去,他举起一小罐白色晶状粉末扬了扬。 她欣喜接过,“肼有吗?” “在你右手边第四格。” 夏菱顺着找过去,果然有一小个小棕瓶,白色的标签上标着“N?H?”化学式。 叶明修倚在门框上,状似不经意问起:“你觉得主办方会出的题目,有可能要用到这个?” 夏菱跳下梯子,懒懒倚在梯子上,看着他似笑非笑。 “和比赛无关,而是,”她晃晃手中的小棕瓶,“比赛会场有我需要的颜料,我得用它们修复某样宝贝,只不过,正好差了银釉,所以队友让我顺点好东西?” 轻笑溢出他的鼻腔,耸耸肩:“明知故问。” 他拖出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各种稀有颜料,“尽情享用,队长。” 惊喜溢上眼眸,夏菱立刻蹲下来挑选,顺手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浅棕色小木匣子,打开来,里面华美精致的华彩鎏金盏缓缓显露。 旁边静静躺着的双生钥匙也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叶明修指了指那两把钥匙。 夏菱眉眼弯弯,兴奋之色染上乌眸。 “双生钥匙。” 叶明修睫毛微动。 “喏,这个是和双生钥匙一套的华彩鎏金盏。” 夏菱拿起鎏金盏,将缺损的那一面展示给他看: “但是得修好这个酒盏,才能知道钥匙什么作用。” 叶明修指着缺损的部位,那里有一处银色花纹,但是已经断成数截,甚至有几处已经生锈了。 “这里要补的话,银釉还得调色度。” “可不是嘛,它是渐变型的,上浅下深,最下面又是另外一个色号。” 夏菱摩挲几下花纹,“那个时代能创造出这么有层次感的东西,实力不俗。” 上方,针孔摄像头转动。 两人的交谈声一句一句,清晰地传入耳中。 电脑屏幕上,上下左右四块分屏,左上角黑底白字,数值不断跳动着。 左下角的分屏两个红点不停闪烁,周围几种不同的荧光色线条勾勒起四维立体成像,街道和建筑的名称标注各处,这是一张巨大的C市3D地图。 红点显示的地点,正是叶明修这所公寓的经纬度。 右边上下两块分屏,上方都有一条音频动态监测,下方是一个文字框,随着每一句语音的输入,同步更新文字转换。 叶明修和夏菱的聊天内容,赤|裸|裸|呈现给屏幕前的人。 他将鼠标移到公寓楼夏菱的红点处,点击—— “目标距离:三公里。” 机械女声响起,左下屏幕上显示出一串数值。 他又打下一行字,屏幕中央跳出来第五个分屏。 最上方显示着监测目标的经纬度,后面跟着地址: C市长鸣路336号公安总局 人们的谈话声窸窸窣窣传出。 他从夏菱的文字框内用红线框出“双生钥匙”和“华彩鎏金盏”,复制了这段文字,打开对话框,给一个叫“T先生”的人发送简讯。 很快,对话框下方弹出一条最新消息: “张涉,直到比赛结束,对夏菱保持24小时监听” “一旦叶明修出现突发状况,你立刻顶上。” 第八十二章 欢迎回归 客厅墙上的挂钟指向了0点。 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下6个小时。 叶悠去了夏令营。 夏菱已经在客房睡下。 黑暗的工作室内,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少年的下巴染上银白色的光。 叶明修举起一只手机,对准月光,按下快门键。 手机年代久远,款式早已被淘汰出市场。 他看着手机上的吊坠,神色晦暗不明。 簪花小字“夏唯”刻在木牌上。 时间倒带至两个月前。 那辆驶往十六中的公交车上,他和她第一次偶遇。 偶遇么? 叶明修讽刺哼笑。 他本不该上那趟车的,他的住处完全是相反方向,坐这条线根本回不了家。 不过,那个人吩咐他了一件事。 而他,必须完成。 夏菱刚来这里,一切都很不适应。 他恰到好处的出现,“刚好”帮助她解围,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然后趁她刷公交卡时,把手机塞进她的书包。 包括绑架事件,上演苦肉计,逃出废弃剧院。 带她去关押她母亲的地方,顺手让她成为嫌疑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父亲的命令下,一出又一出自导自演。 叶明修受过很好的专业训练。 这些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包括后面促成夏菱和顾承言的偶然相遇。 和张涉联手制造车祸,对夏菱进行监视,对公安局进行窃听。 …… 从夏菱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她就入局了。 他成功博取到了夏菱一半的信任,迅速转移视线。 按照父亲的计划,一旦父亲失败,他就是最后的王牌。 他将替父亲,完成未完的事业。 不过14岁的年纪,在学校是所有任课老师的宠儿,他的所有行为、包括人们的反应,全部经过精密计算,有谁会怀疑一个品学优良的未成年呢? 父亲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叶明修一清二楚。 作为他的儿子,叶明修只需要做好一切辅助工作,就像父亲从小教育他的: “你的出生,你所学习的知识,都是为了回报我而存在的。” 不过—— 叶明修退出短信编辑页面,将照片删除。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片,对准手腕向上三指处,狠狠剜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刀片拔出时,冷厉的光闪过刀尖,一片薄薄的芯片粘在刀尖,与鲜血黏在一起。 叶明修将大罐双氧水直接倒在伤口上,皮|肉瞬间滋啦作响,焦味裹扎着烟气冉冉升起,将镜片后的脸庞染上一层朦胧的薄雾。 所有动作行云如水,清隽的面孔安静得没有一丝表情。 他踢出一只铁桶,把芯片连同点着的打火机扔进去,火光顿时炸开,将整个工作室烫得火红。 火苗噼啪四溅,空气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电流的声音。 像是信号被干扰,电流断成一截一截,数十秒后—— 【K3FH18已偏离航线,少主,请问是否进行矫正?】 玻璃镜片反射出跳跃的火光,镜架后的脸庞染上橙红的光晕。 少年面无表情将刀片在自己的白衬衫上擦拭,鲜红的颜色从刀片转移到了布料上。 他举起刀片,火光坠落刀尖,散发出银白光芒,纯净、高雅,一如叶明修平日里给人的印象。 镜片后那双沉静的眸子,无时无刻都是那样沉着于胸。 清润的嗓音给灼烫的空气降了温,薄唇抿出轻畅的弧: “既已加入了这场博弈,自然要做操控棋局的主人,不然多没意思。” 警报声充斥整个空间,电流咔吱不停—— 【本体灵魂已消融】 【3909与Xbk融合完毕】 火势窜上天花板,将那里烫得焦黑,接连的爆炸将工作室卷入火海。 肆虐的火星像毒蛇的信子,瞬间将少年的身影吞没。 -- 黑暗中,月光随着闷热的夏风一丝丝攀上床头,缠绕上少女的脸庞。 少女倏地睁开眸子。 清明的眸子中没有一丝睡意。 她瞥向房间的门缝。 许是感应到女孩的需求—— 【洞若观火正在启动】 几乎不可见的烟雾从门缝里钻进来。 夏菱翻身下床。 门把手被拧开。 赤|裸的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响声。 她来到工作室的门前。 焦臭的烟雾争先恐后从门缝里挤出来。 她没有开门,反而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针管。 微弱的应急灯下,针管细长,顶端有一个圆孔,在“洞若观火”的功能下,能明显看见玻璃面的反射光。 和在她背后架子上藏着那只一模一样。 【已触发力大无穷3.0】 平直的声音刚落下,这只微型摄像头就在夏菱手中化为了粉末。 她来到客厅,打开窗户,街道上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针落下的声音。 凌晨两点。 整个C市好像陷入沉睡,除了远处电视塔的灯光还亮着,其他每一扇窗户都关着灯。 咔嚓。 工作间的门打开了。 叶明修拎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递给夏菱,眉目含笑: “银釉,彩釉,包括锈迹修补还原需要用到的颜料,笔具和修复刀都给你准备好了,剩下还有点时间,赶紧休息一下,准备上战场了。” 夏菱接过来,微微勾唇,“谢了。” 叶明修摇摇头,揉着肩膀回了房间。 落锁的声音传来,夏菱敛下眸子,转身进了工作间。 室内全是焦臭味,工作台上摆着零零散散的实验用具,配置颜料的用具随意摆放着,一桌狼狈。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夏唯”的小木牌在空中荡来荡去。 手机屏亮,她划拉几下,屏幕上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文件夹,她点进去,找到一行字: 恢复已删除文件 提示音响起,屏幕上立刻显现: [已恢复全部七天内已删除文件] 一张照片弹出来。 薄雾下的月光朦胧,远处的电视塔在月亮正下方,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角度下,两物交叠出一个字母“i”。 夏菱眯起眼睛,朝屋顶望去,焦黑布满大半个天花板。 她敛下心神,准备离开,突然哐当一下—— 夏菱捂着脚尖,疼得她倒吸冷气。 铁桶倒在地上。 一堆灰末倒出来。 几点晶亮在灰末中若隐若现。 她将手掌靠近。 “007,检测。” 电流滋啦作响—— 【主人,这些是带磁芯片的残渣,已经被彻底销毁】 “能拼起来吗?” 【人类自然做不到,不过——】 系统买了个关子,随即,灰末里面的晶亮碎渣好像被什么吸住一样,全数漂浮起来,在空中逐渐拼凑出一粒圆形芯片。 【作为剧本提供者,我们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外,永远不会被束缚】 芯片在空中静静翻转,呈现出赤红的颜色,光滑的表面就像镜面一样。 “看上去不像是窃听或者追踪专用的芯片。” 夏菱摩挲几下,果然手感就如表面那样,丝滑冰凉。 【经检索,这枚芯片大概率是最新研究,目前还没有流入市场】 【芯片内部涵盖了追踪、监听、监视等各种要素,可以说主打功能基本齐全了】 【经过数据分析,这类芯片经常被开发出来,用于植入人体方便24小时观测监察,一般常见于实验人体,或者人质,受控于某种机构或者某个人】 夏菱摊开手掌,将镜头的碎末撒入铁桶,和那一堆灰末混合在一起。 “果然。” 她看向储藏室耳朵方向,慵懒道:“不管他背后是谁,目的是监视我。而且,他明显对双生钥匙感兴趣;既然受控于人,那么不出意外,比赛期间,最迟比赛一结束,这个人就会出现了。” 夏菱打开手机,将刚刚恢复的照片锁入隐藏文件夹。 “到时候,自见分晓。” - 卧室内,暖黄的小夜灯下,叶明修靠坐在床头。 空气中电流滋啦,平直的机械女声响起: 【目标对象已接收】 叶明修睁开眼睛,露出了然的笑容,伸手拉下灯闸,卧室彻底陷入黑暗。 - 阳光正好,GCL公司大楼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些都是应邀前来参加第一轮比赛现场发布的媒体。 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停在大门前。 车头那个明显的荷花标志,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家族到场了。 媒体迅速涌上去。 闪光灯聚焦中,先下来两位保镖,打开了后座。 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走了下来,梳着三七分大背头,笔挺的条纹西装与他的气质无比契合。 “池董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媒体立刻一拥而上。 池老爷子一脸严肃整了整衣领,径直向大楼走去。 后面跟着下来的是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孩。 其中一个一身黑色西装,和池老爷子梳着一模一样的发型,下巴高高扬起,环视四周,薄唇抿出轻蔑的弧度,一副傲睨自若的表情,像是谁欠了他五百万。 媒体人心中不禁感慨,这位大概就是传闻中拽得二五八万的池家大公子池昇了吧。 “大少爷。”一名保镖给他递上墨镜。 刺眼的阳光射得他睁不开眼。 池昇接过戴上,双手插口袋,一边走一边还向媒体招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走红毯。 记者们心中疑惑,以池老爷子的性子,看到自己孙子这么作,难道没反应? 果不其然,池昇刚进大楼就传出一声凄厉惨叫。 记者们均露出一副唏嘘的表情。 就说嘛,池老爷子会放过他才怪。 细微的咳嗽声传入耳内。 “小少爷。”保镖为最后缓缓跟上来的少年撑起一把阳伞。 一名瘦削的少年从他们身旁经过。 宽大的伞面遮住了他相貌。 只能瞧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血管隐隐流动,好看得像一副钢琴家的手。 肤色苍白,远远望去,近乎死人的颜色。 众所耳闻,这位池家小公子自小体弱,据说才出生没几天就遭受绑架,所以池家一向对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夏风混合着微腥的江风,刮起闷热的浪潮。 伞面微微上扬,惊鸿一瞥,少年精致的侧脸露了一瞬,又隐没在伞下。 全场鸦雀无声,似乎都沉浸在少年令人窒息的美貌中。 摄影师再次回神,想起拍下点什么爆料时,池家三位已经进入大楼前往会场,也只能败兴而归。 - 焦灼的氛围弥漫整个赛场。 当池老爷子一行人到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1号赛场被围成圆盘形状,一共十组,两人一组,圆盘外的百层阶梯是观众席,评委席在圆盘中间,最中央有一个360°全息投影,可以方便大家随时观察每个小组的进展情况。 所有参赛选手都全神贯注地修复着手中的文物。 为了防止文物中途破损,选手们都万分小心,手上的动作像是在放慢镜头。 室内开了中央空调,温度已经调至最低,可大部分选手已经满额汗珠,为了不让汗水侵蚀文物,他们几分钟就要离开工作台擦一次汗。 不过,也不全是这样。 所有人都处在焦灼状态中,唯独5号组看上去相当泰然自若。 两名选手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均穿着十六中的蓝白校服。 男孩调制颜料,女孩时不时换一只毛笔型号,给文物进行着色。 两人神色镇定,其他选手着色前需要打草稿、谨慎试色,然而他们却直接上手。 似乎这些色块分别是什么色号的,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从庞大的数据库中,精准搜索出想要的那一种,直接安上就是。 两人游刃有余的操作着。 对比其余紧张到爆炸的组,第五组的氛围实在令人羡慕。 大概摄像师也被第五组感染到了,将镜头拉近,选手笔下行云如水的线条又稳又快地勾勒出华美的图案。 两人搭档默契。 一旦女孩这一部分描绘完成,男孩立马递上下一部分的颜料,并迅速调制再下一个部分的颜料。 女孩一边描绘纹理,一点停顿都没有,粗细点到即止,一旦出现笔锋扭转,立刻换上对应型号的笔。 一环扣一环,不浪费半秒时间。 池老爷子显然也被这组吸引了注意力。 在一众紧张的氛围中,他们实在太过突出。 他看向第五组的投屏,突然被右上角的计时器惊讶到。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第五组对时间的把控太精准,直接精确到了秒。 平均一个部位花时十分钟,一个细节绝不超过70秒,除非遇到复杂的部位,耗时也控制在150秒内。 比赛全程给的用时是三个小时。 如果按照正常速度,光对比、着色就需要耗去两个小时,更别提其他零碎部位的修修补补。 虽然年龄限制降低了,但这场比赛确确实实是一场讲究实力的大神之战。 “这两个孩子是谁?” 池老爷子偏头问工作人员。 看出池老爷子对第五组的兴趣,工作人员了然于心,池家是以艺术品拍卖发家的,自然对这方面关注度更高一些。 她笑着对池老爷子道:“这两位选手都是C市十六中初二八班的学生,男孩叫叶明修,是全年级第一,女孩叫夏菱,两个人也是巧,同班同学正好被分到了一起,也算是强强联手。” 池老爷子挑眉,兴味盎然:“哦?我记得叶明修是叶院长的孙子吧?果然基因优秀。” 他转头看向隔了一个座位的叶之华。 叶之华撑着下巴,笑得春花灿烂,“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另一位是……”池老爷子皱眉,“总觉得哪里听过,这名字咋这么耳熟?” 过了一会儿,他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夏钊赋前不久才宣布的,好家伙,国学大师的外孙女,这个组合不得了哇!” 都是一个圈子的,怎么可能逃得过池老爷子的眼睛呢? 叶之华瞅了池老爷子一眼,嫌弃道:“池斤章,你整天捣拾得人模狗样的,八卦的性子什么时候收一收,啊?” 然而池老爷子就是池老爷子,从不让人失望。 果然,顶着叶之华的白眼,他还是那样泰然自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老子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趁着死前多乐乐,这样我下地府了,还不至于闷死。” 说罢,他看向自己疼爱的小孙子,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游刃有余的第五组,笑得满脸菊花: “小砚,你喜欢文物修复?改天爷爷给你弄一堆来,咱回家慢慢整。” 坐在老爷子左手边的少年苍白着脸,漂亮的眸子湿漉漉的,纯净得仿佛雨后晴空。 他听后愣了一下,眼尾泛起笑意,柔和的嗓音如同绵绵春雨: “不必了爷爷,在这里看看就好,我不是专业人士,懂得也没有各位选手多,这些文物到了我手里只会被糟蹋。” 池斤章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底的心疼骗不了人,他摸摸小孙子的发旋,终是叹了口气。 一旁的池昇见状,冷哼一声,将墨镜推回鼻梁,嘴角抿出一丝鄙夷。 台上。 夏菱接过叶明修递过来的银釉,两人视线交接,默契点头。 谁也没有注意到,夏菱面前工作台上的那只酒盏,早已换成了她带来的华彩鎏金盏。 比赛主题不出她所料。 琉璃盏。 酒盏,实际上是卞朝传下来的东西,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民国的文物。 琉璃盏作为酒盏中比较出色的成品,使用时间可以一直延续到民国末,光显三十二年。 两人对对方可能拥有特殊能力,都心知肚明,但两只狐狸谁也不拆穿谁。 只不过相当默契地将比赛用的酒盏早在开赛前,溜进准备间,偷偷换成了自己的华彩鎏金盏。 因为工艺特殊,再加上比赛现场为了保护文物,使用的都是LED蓝灯。 在灯光的作用下,鎏金部位染上蓝色,看上去和琉璃差不多,也就蒙混过关了。 夏菱和叶明修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赛上。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空气突然出现螺旋状波纹,整片区域扭转。 夏菱一笔成书,采用倒画法,一截未断,腾云饕餮的尾部渐渐成形。 - 同一时间,光显三十一年腊月初六。 遮天蔽日的乌云将整个申京盖在深灰之下。 雪花洋洋洒洒落下,在青石板路面上化作一滩冰水。 急匆匆的脚步奔驰而过,路面溅起大堆水花。 穿着军装的人到处都是,长相均为高大的外国人。 整齐的靴跟夹杂着枪|械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尤为清晰。 “报!——” 一个骑兵从队伍旁追上来,在最前方的男人旁停下。 “卢克西姆公爵,这是埃塞特先生让我给您送来的信件。” 卢克西姆接过信,打开一看,惊讶之余,再也忍不住得意,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夏菱啊夏菱,你也有今天!” “不枉我和高大小姐合作一回哈哈哈哈哈!” “走,我要去请高小姐好好吃一顿。” 距离他们仅两条街,人潮一直拥堵到城门口。 “把这个姓夏的叛徒绞死!” “要不是她给E贼偷偷开城门,申京就不会死这么多无辜的人!!” “叛徒!!!” “去死!还我母亲性命来!!” 人们大批大批朝城门涌去,各种烂菜臭蛋石头,不要钱似的往城门口砸,也不顾会不会伤到无辜,个个猩红着眼,扯嗓子骂街,甚至还有爬上人群,踩着其他人的脑袋拼命往前爬,就为了对城门上吊着的女人砸东西。 - 前半部分完成得相当好。 叶明修调制的金釉附着度很高,夏菱不用额外花费时间给它烘干。 最重要的头部慢慢呈现,她换了最小号的细笔,一点一点勾勒出饕餮的眼珠。 这对饕餮的奇特之处就在于,眼珠之内大有文章。 意寓为“穹顶之下,海纳乾坤”。 “眼珠最为精细,需要勾勒出城墙和悬挂之人的轮廓,还要注意光影分割,用颜料容易晕开,我们用金箔吧。” 夏菱对叶明修道,“有带吗?” 叶明修从工具箱里默默地拿出了一只扁圆的小玻璃罐,里面是大片的金箔。 他眉头微蹙,歉意道:“是我没考虑周到,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把金箔磨粉。” “这个嘛……”夏菱神秘一笑,拿出一只塑料捣蒜机,“单身狗节促销9.9三个,便宜是便宜了点儿,不过好用。” 叶明修怔愣住,明显想不到这种低廉的厨房小工具居然还能这么用,不禁失笑:“还是你鬼主意多。” “这叫随机应变。” 夏菱把金箔往里一倒,眉梢飞扬,“转的时候速度均匀点,保证每颗颗粒大小差不多。” 叶明修握住把手,飞速转动起来,金箔瞬间化作金闪闪的粉末飘落下来,就像雪花飘落,现场的评委和观众无一不惊呼。 实在太梦幻了! 夏菱沾了金粉,在眼珠处快速点缀出城墙的模样。 -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申京不需要你一个卖国贼来保护!!杀死你千万次都不够赎罪!!!” “一想到我们居然被这个卖国贼‘保护’过,还对她又敬又畏,我真想把自己脑子挖出来!!!”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城门上方,高高悬挂着一个女人。 破碎的大红旗袍包裹着她已经完全冰冷的身体,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光赤的双足是比雪还苍白的死灰,上面布满了冰晶。 纤瘦的双臂光裸,直挺挺垂落两旁,和足部一样的死灰,唯独右手还执着一把檀木扇,颜色闷沉,早已不如多年前那般鲜亮。 小臂粗的麻绳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干涸的血液将她的皮肉和麻绳染成了一种颜色。 往日高傲的脑袋此时已经完全垂落,冬日寒霜将她的眉睫染得霜白。 原本乌黑的秀发已经完全灰白,雪幕之下,分不清究竟是城墙的灰,还是发丝的白。 一块砖头从人群中飞出来,砸中了女人的额头。 鲜血淋漓。 “我中了!哈哈哈哈我砸中了!”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他们将那人举起来高高抛起。 “手气头一回这么好!老子今天再去赌一把,绝对大赢!哈哈哈哈哈!” 女人似是被痛醒,她缓缓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模糊,视线才清晰一点,就听到—— “诶你们快看,夏菱居然还活着!” “魔鬼啊!怎么还不死!都三天三夜了!!” “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居然真听了这个女魔头的瞎话,反而害得高佳缘终身都得坐轮椅。” “是啊,没想到这个夏菱才是真正的叛徒!证据确凿!你们听说了吗?双子塔贫民窟那些怪物,据说都是夏菱勾结E国人做出来的!!!” “这么恶毒?!”那人惊讶道,“想过她不是好人,可没想到这么丧心病狂!” 夏菱听到这些话,讽刺勾唇。 要求把双子塔围起来,建铁门,划警戒线的人,不是你们这些“无辜百姓”么。 警戒线清除的时候,却是一片叫好呢。 怎么现在倒好,救了他们的人,反倒成了伤害他们的人。 虽然已经预想过得罪高家和E国的结局是什么,却没料到是这么颠倒黑白。 池砚啊池砚,我可是因为你,牺牲巨大啊。 夏菱目光望向燕浦江的方向。 穿过燕浦江,就是申京最繁华的十里洋场,外乡人来申必游景点。 一个拐弯,就是西北外胡同。 往南绕过去就是新街口,五子巷。 全申京最深最长的巷子。 从这里往里走二十七里,右拐进去,有一死胡同,尽头便是申京著名的荣源七号当铺。 她在申京位置最好的铺子。 从铺子侧门出去,有一条小路,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韫堂总部。 在那里,她遇见了来送钥匙的池砚。 一切一切转折,从她的韫堂开始,从遇见池砚开始。 本不想插手,独善其身,但终究还是…… 是因为他身上那身警服的正义,还是因为他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的眸子,不得而知。 反正做了就是做了。 她不屑于解释,和这些人解释,她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灵魂。 她夏菱,学不会说“后悔”这个词。 池砚现在……大概坐在温暖的办公室内,燃着暖炉,批阅各区案件吧,大到杀人案,小到婆媳小姨太分家产的鸡毛蒜皮,小鹿般的眸子满是认真。 心怀慈善,力不从心。 大概就是池砚的真实写照。 多年来,就没见他长进过。 坚持初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优良品质了吧。 夏菱转念一想,人民警察不正是最需要这种态度么。 回想起过去种种。 故意带他去贫民窟。 将他从教堂救出来。 带他回现代治伤。 因为他,知晓了二堂主叶巷青的存在。 他不经意间的提醒,让她找到了修复华彩鎏金盏的方法。 也因为他的不经意,她不得不选择把自己所剩无几的灵魂对半撕裂…… 一幕幕,一桩桩,如同跑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闪过。 回头望去,原来这个年轻的警官长和她经历了这么多啊。 她垂眸释然。 瞧见夏菱嘴角扬起的弧,人们陷入又一阵疯狂。 “看!那个魔女还在笑!她哪来的脸啊!!!呸!” “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娘挖了你的眼睛!”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朝夏菱啐了一口,“大家伙快来帮我一把,老娘今天非要挖了这个妖女眼珠子不可!” 人们立即搭起人桥,将妇人高高抬起。 人塔快速移动,将夏菱面前最后一点天光挡得严严实实。 “就是因为你打开城门,第一个被杀死的就是我儿子!下十八层地狱都便宜了你!你这个该死的妖女!!!” 妇人眼珠爆瞪,拔出夏菱手中的檀木扇向她眼珠狠狠插去! “你平时拿着这把扇刀剐了不少人吧,现在轮到你自己来尝尝这把刀的滋味了!!去死吧!!!” 尖锐的金属扎入肉体,发出一阵粘稠的声响。 大概是觉得不够泄气,妇人又将刀尖往里深入,仿佛使尽全身力气,将刀尖在眼球中狠狠搅动。 鲜血四溅,喷得妇人满脸都是。 腥浓的液体沿着夏菱苍白的脖颈漱漱而下。 滚烫的赤红与大红的旗袍融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哈哈哈哈哈哈!!!” 妇人猛地拔出扇刀,有什么连着经脉的东西被扯断了。 破碎的眼球插在刀尖之上,被一同带了出来。 妇人呆滞地看着面前,夏菱黑洞洞、血涌如柱的眼眶,双手剧烈颤抖起来,突然抱住自己脑袋崩溃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妇人手中的刀坠落,没入人潮之中。 夏菱的身体已经完全僵化,不再动弹。 她的表情很平静,仿佛早就等候这一场末曲的到来。 高高的城门上,鲜血沿着身体滴下,在即将坠落足尖的那一刻,迅速冻住,化作冰锥。 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如同夏菱本身,只要血没有沾上这些人的身体,她就是干净的。 下方的人们还在欢呼着: “夏魔头终于走了!!!” “为高佳缘报仇!!!” “卖国贼死咯!卖国贼死咯!” 她视野模糊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在看看面无表情、好像不知痛觉的夏菱,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砰! 一颗子弹穿过妇人的头骨,从另一端爆出。 她直挺挺倒下去,直到没入人潮,怒瞪的眼珠也没有再合上。 - 金釉细细的尾羽打上最后一缕弯钩。 吊绳最后一个结完成。 夏菱修补了最艰难的眼珠部分。 自此,整个鎏金盏最严重的缺损部位已经修复完毕,剩下的就是对细节进行补充。 叶明修戴上手套,将鎏金盏端起来,放到烤灯下进行热着色。 一个小时过去,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 相对于其他组别来说,夏菱这边的情况要棘手的多。 这个华彩鎏金盏是她从民国带过来的,直接从三百年前穿越到现代,鎏金盏许多部位都开始氧化,甚至出现了水锈。 据她所知,这只鎏金盏根本没有被埋入过水里,怎么会有水锈呢? 左眼突然又一阵阵发疼,视线顿时模糊了一瞬,又恢复清晰。 “怎么了?” 叶明修注意到夏菱这边的停滞,侧身过来,见她捂住自己的左眼,连忙上前:“我们去医务室。” 夏菱摇摇头,没有说话,直接把鎏金盏盏口露给他看,上面突然出现的歪歪扭扭的锈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 叶明修立即放下手中的调色盘,端起鎏金盏仔细观察,好看的眉微微隆起: “水锈?” 夏菱拿出手机,给他看对比照片: “这是五分钟之前的样子。” 五分钟前,盏口还是只有稀稀落落的斑点,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丝带状,并且还有继续往下蔓延的势头。 “如果不及时补救,前面我们补好的图纹就全都白费了。” 夏菱推了推护目镜,“目前原因未知,华彩鎏金盏比较特殊,它不是出土文物,也不是水葬文物,而是一直都呆在小姐夫人的闺房里面,所以,除了氧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生锈情况。” 叶明修拿尺子量出水锈距离图纹部位的距离,眉头紧蹙: “只能临时紧急补救,好在鎏金盏颈部全是釉下彩,没有彩绘图纹,距离最核心的部位还有八厘米,得赶在它蔓延之前把水锈去掉。” “盏座也有。” 叶明修往下一看,果然底座那一块也开始生锈了,如果不及时补救,恐怕这个鎏金盏会直接穿底。 他赶紧蘸取一些皂液,对盏内一部分水锈进行涂抹,锈迹变淡许多。 然而下一秒,赤棕色的水锈像开花一样迅速变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甚至爬至盏口以下! - “夏菱就是申京最大的晦气,烧了她!” “对!烧了她!我们把这个大毒瘤烧掉祭天,上天一定会感激有那么好的祭品,一定会饶恕我们的,到时候申京就得救了!!!” “烧了她!烧了她!我再也不想每天水深火热,不想再活在E军的阴影下,我们连打个喷嚏都是错的!” “没有人会保护我们!他们对我们大肆屠虐!这根本不是什么贼人口中的解放!这是大屠杀啊!!” “都是她带来的!要不是她打开城门放了那些老鼠进来,我们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惨!!!” “就是!看看现在的申京,变成什么样了都!十年前,我们可是全国最大的商都!!!” “烧!烧!烧!烧!烧!烧!!!!” 一堆又一堆柴火被搬到城门下,架起高高的柴塔。 城楼上的人将灯笼全数扯下,砸进柴塔。 冷冽寒风肆虐。 通天火势瞬间蹿高,短短几秒,城门上高挂的夏菱被烫红的火舌吞噬。 半山酒楼内,卢克西姆倚在窗台边,望着远处城门冉冉升起的火龙,满脸奸邪,眉眼间是止不住的嘚瑟。 他朝对面的人举起酒杯:“来吧,高美人儿,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大好喜事。” 高佳缘拢了拢貂毛披肩,明知故问:“庆祝什么呢,卢克西姆先生?” 卢克西姆朝城门扬了扬眉:“自然是申京最大毒瘤的葬礼咯。” 高佳缘下巴高高昂起,笑得仿佛拿到了什么天下王座,她与卢克西姆碰杯:“合作愉快。” 池砚大汗淋漓赶到城门下,一切都已经迟了。 漫天火光,只余下越来越渺小的人形阴影,在滚烫的火焰中渐渐消散,与这个露天熔炉彻底融合在一起。 人们高声欢呼着,甚至围着火堆挑跳舞高歌。 火堆中央,是他们曾经奉为申京保护神的韫堂堂主。 现在,那个曾经救他们无数次的夏菱,被他们亲手化作了灰烬。 在他们捣毁了贫民窟的墓地后,将这个无数次把申京拉离深渊的人,也毁灭了。 池砚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上面突然叫他出差,为什么拼命找事拖住他,不让他回来。 他们……呵…… 池砚捂住眼睛,沙哑的声音仿佛已经在沙漠行走了好久。 “原来,他们已经是一伙的了。” 他还是太迟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了。 但事实上,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 他一直努力追逐,好像跟上了,却从未真正跟上过她的步伐。 他以为自己和她还有很长时间。 其实这一切早有预兆。 可他一直坚持自己深信不疑的信仰! 是他自己,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现在,他为他无知的信仰付出了代价。 这个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噩梦,永生永世都会跟随他的噩梦! “啊啊啊啊啊!!!” 深入骨髓的刺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整个吞没。 他抱头痛哭,撕心裂肺的嘶吼淹没在人们的高歌中。 池砚脱下自己的警服,疯魔一般冲进火海。 “池警官!” 匆忙赶来的阿冲只来得及揪下池砚的一片衣角,就被人海挤了出去。 “夏菱!!!!” 池砚的嘶吼终于冲破了火焰,势要将这些掩埋在白雪下的罪恶彻底撕碎。 砰! 枪声炸裂。 鲜血喷溅,一个高瘦的身影在火焰中倒下。 阿冲僵住手脚,不再往前挤,任由人潮将他推出去。 呆滞的眼中,泪水溢满阿冲整张脸。 他知道,池砚自尽了。 “呵,”阿冲垂下脑袋,自嘲地笑笑,“这样也好。” 他自我安慰着。 这样也好,两个人在那个世界,能做个伴。 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堂主会不会孤单;也不用担心,自己没有看顾好池警官会不会对不起堂主。 火势越烧越旺,人们开始抱头鼠窜。 很快,大火将整座城楼侵蚀。 火焰中心,上方的麻绳终于被烧断,悬挂着的尸体掉落下来,正好落进下方坐卧着的尸骨怀中,他的臂骨轻轻搭在她的腰骨上面。 两具尸骨神奇地卡在一起,在漫天火红中,燃烧殆尽。 - 锈迹还在蔓延。 灯光昏暗的观众席上,没有人注意到池砚突然捂住胸口,急促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中断,脸上苍白得近乎死亡的颜色,大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夏菱和叶明修相视一眼,立即展开行动。 大家都注意到原本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的第五组突然停了下来,最奇怪的是,他俩居然都放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盯着手上的酒盏,另一个盯着大屏幕上的计时器,嘴里好像还在默念着什么。 观众席开始骚动起来,看得兴致正高呢,怎么在最关键的时刻停下来了? 连隔壁的小组都开始往第五组张望,似乎不明白这么牛逼的对手怎么忽然静止了。 是中途弃赛吗? “五号发生什么事了?” 评委老师拿起话筒询问。 但是两人都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动作,置若罔闻。 就在计时器跳转到下一个十秒的时候,叶明修突然道:“01:20:07。” 夏菱举了举专用尺,将记录数据的小纸片递给他:“0.3毫米。” 叶明修迅速计算起来:“水锈平均每二十秒钟进行一次生长,每次生长都在0.3毫米到0.5毫米左右。” 夏菱直接拿起量杯,“开始配药水吧,你负责盏座,我负责盏口。” 只见两人各自行动,分别配置起了两种不同的药水。 两人手上动作过快,投屏上看到的都是残影。 评委席干脆让摄影师切出分屏。 二人的独立屏被分离出来。 叶明修将自己手中的烧杯移过去。 夏菱将蒸馏水混入两种溶液。 两人迅速搅拌液体。 很快配置出新的溶液,蓝色灯光下,透明的甲酸和紫水晶般的高锰酸钾交相辉映,呈现出令人痴迷的梦幻色彩。 两人分别那面前蘸取,在上下两处水锈处轻轻涂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的速度比之前肉眼可见慢下来,显然这次处理小心许多。 - 叶巷青打翻了油灯。 火舌蹿起,瞬间吞没佛塔内所有脸谱。 一点一点蔓延。 “堂主!” 戏童跑过来,他们拼命朝里面泼水,可好像有什么屏障似的,水始终进不了佛塔。 火光之中,叶巷青清隽的面孔被映得通红。 他面无表情地将戏服一件又一件扔进火海。 E国的军官闻讯跑来,进也进不来,气得破口大骂。 他们本是来听听申京最有名的戏子唱戏,瞧瞧这传说中最仙气的声音,哪里会想到这个戏子居然闹自/焚! “你什么意思?给我们唱戏是你的荣幸!没让我们满意前,你有什么资格死?!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我们的枪下!!” 砰!砰!砰! E国军官拔出手枪,向大火连开数枪。 叶巷青的胸口数十个血窟窿瞬间染红整件白麻衫。 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佛塔门口,望着远处火光漫天的城门处,没有丝毫痛苦的挣扎,任由鲜血争先恐后溢出嘴角,静待死亡的来临。 - 水锈去除终于初见成效,盏口颜色已经淡下来,大部分锈碱已经去除,她换酒精继续擦拭。 叶明修负责的底座,涂抹高锰酸钾的地方也渐渐呈现出浅茶绿,他立即用草酸重复擦拭。 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二十分钟。 大家都为第五组捏一把汗,这可是全场最受期待的组了! 终于,两人停下,开始对文物进行清洗。 为了不伤到刚修补好的图纹部位,夏菱和叶明修决定用大号毛笔蘸取蒸馏水进行漂洗。 强强联手,默契满分。 两人很快清洗完了锈迹部分。 由于非常担心水锈会不会再次生长,两人特意观察了五分钟,确认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才继续对其他小缺口进行修补。 时间只剩下五分钟。 - 光显三十一年腊月初九 “卖报纸嘞!三个铜板一份!先生,来一份报纸吗?” 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走在申京街头,他接过报童递过来的报纸。 “梅园失火” “夏菱死亡” 两个硕大的标题并排在报纸上方。 顾琮不敢置信,拿着报纸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他抬头望去,对面是申京曾经最奢靡的戏园,现在只剩下烧焦的残墟。 据说这场大火很是离奇。 城门纵火的同时,园主叶巷青突然着了魔似的一把火烧光辛辛苦苦几百年历史的梅园。 一夜之间,申京突然起了两场罕见大火,东风吹又生,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怎么救火都扑灭不了,到了第三个日夜,它突然自己消失了,仅残留下一片废墟。 “梅园”二字的牌匾已经摔在垃圾推里,字体已经模糊不堪,原本朱红的颜色已经焦黑。 报纸上,城门下方只剩下一堆骨灰。 “已确认,死者为原韫堂堂主夏菱,和现任警官长池砚” 一行小字印在图片下方。 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报纸从顾琮手中坠落,砸向地面。 - 此时,所有人的目都聚焦在夏菱和叶明修身上。 其余小组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要么已经完成,要么已经放弃,干脆目睹大佬的诞生。 最后倒计时: 5、4、3、2—— 【民国线已完成】/【Xbk已回归】 两人同时放下手中工具。 掐着最后一秒,华彩鎏金盏修复完毕,全场爆发出热烈掌声,所有人都激动得站起来为他们欢呼! 五号工作台上,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穹顶笼罩下来,将两人与外界隔离,周遭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穹顶之外,模糊的人们手舞足蹈,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电流像是疯了一般滋拉作响,流窜在二人之间。 无形的博弈在两人之间展开。 “你……” 异口同声。 夏菱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叶明修,而他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任她打量。 谁也没有再说话,僵持了几分钟,还是叶明修开了口: “欢迎回归。” 第八十三章 灰飞烟灭预备—— “欢迎回归。” 叶明修淡笑着转身。 夏菱看到了站在叶明修身后的少年。 见到他,夏菱瞳孔微缩,有一瞬怔愣,不过很快掩下去。 池砚……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说不惊讶是假的,怎会有人如此相似? 这个世界明明只是一个剧本,民国线也已经完成了。 “归国的感觉如何?” 叶明修向池砚伸出手去,少年牢牢握住,干净的眸子里满是欣喜,“久违的空气让人心情舒畅,果然还是故土好。” 显然,两人相识已久,关系非常。 夏菱心中陡然一松,原来是在和他说啊,还以为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电流嘎吱作响,系统大叔窜了出来,声音抑扬顿挫的: 【妈的,吓死老夫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我说呢,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主角。】 夏菱几乎可以想象到系统大叔脑门留下的豆大汗滴。 “话说,刚刚你也听到了吧?” 【?】 夏菱注视着叶明修的背影,陷入沉思。 刚刚和007重叠的是一个机器女声,难道说——叶明修也是自带系统的外来人? “007,帮我检索一下叶明修的身份。” 电流突然卡顿。 一串杂音流过,007断断续续拼凑出一段话: 【……经检索……无异样……叶明修是叶之华长孙,也是女主的哔————】 鸣响过后,007彻底死机。 “……”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记得007之前bug也是这样子,好像是跟她透露消息触犯了什么条例,直接被关小黑屋。 虽然她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这反倒更加引起夏菱的怀疑。 上次007被关禁闭是因为提及了一个对于系统界来说超级BUG一样存在的人,而这次,是因为检索了叶明修。 那么她是否可以认为,这两者之间的必然联系呢? 她凑上前去,故意站在距离他俩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E国疗养院环境不喜欢?” 叶明修摘下护目镜,换上自己的眼镜,光影他的皮肤和镜片上打下一个弯折。 “太压抑了。” 清悠的嗓音带着些变声期的沙哑,少年水润的眸子转过来,清晰倒映出夏菱的脸庞。 “这位是?” 叶明修眼尾稍扬,往后退了些,站到和夏菱齐平的线上。 “她是我第一轮的搭档,也是我的同桌,夏菱。” “夏菱,这是池家二少,池砚,身体原因一直在国外疗养,最近才回国。” 池家二少池砚,圈子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奇存在。 说来也是巧的很,池砚的生日和夏菱的生日是同一天,不过他却比她足足小了一周岁。 夏菱上下扫视着池砚,越看越觉得和那个时空的池砚简直一模一样,整个人瞬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她可是因为这个臭小子丧失了一半灵魂呢! 这个池砚最好祈祷自己不是那个池砚。 她这仇正愁着往哪儿报去,嘿哟,自己上门儿来了。 不过,倒是听说过池家老爷子特别重视这个幺孙,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过身体终身受损,老爷子愧疚心疼,几乎要什么给什么,也不曾在大众面前露过脸。 今天应该是他第一次露脸吧。 少年怔怔地看着夏菱,忽然笑开,露出两颗小虎牙。 苍白的脸色渐渐染上一抹粉红。 少年不卑不亢:“姐姐好,我是池砚,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水润的眸子注视着夏菱,清澈得像小鹿斑比。 夏菱猛吸一口气,轻咳一声。 这个小弟弟长得好有礼貌! 怎么办? 连神态都那么像,不会真是他吧? 可他没有记忆啊。 这个小池砚看起来好乖啊,礼貌方面简直比大池砚更甚一筹。 所以,她得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把这个没惹过她的小无辜,悄无声息地干掉? 夏菱垂眸陷入深思。 却没有发现,这位乖巧的池砚小弟弟瞥向了她无意识摩挲的指尖后,与叶明修相视而笑,画面平静且美好。 谁人知晓,暗流之下,各怀心事。 -- 啪! 夏菱冲完厕所,正要出隔间,却撞见高佳缘被扇巴掌的一幕。 “你怎么回事?!” 女人的尖叫差点没把夏菱震聋。 “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看看你身上哪样价格没有过万?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看上去是个有点年纪的背影,穿着艳红色包臀皮裙,拿着一只LV手提包,满身贵气。 削尖的指甲狠狠戳着高佳缘的额头,没几下就戳破了皮,点点血迹渗出来。 “第二名?!”她将第一轮比赛的成绩单扔到高佳缘面前,“我培养你这么久,你自己去瞧瞧,十六中哪个女孩家里待遇比得上你!” 高佳缘也参加了修复赛? 夏菱眉梢一挑,将门拉回来些,只留一条小缝,暗中观察。 “你再怎么差劲,怎么能输给夏菱这个小贱|货!!” 哦? 吃瓜吃到自个儿身上了? 就说高佳缘一个小孩子怎么歪心思这么多,原来背后有大师啊。 女人越想越气,直接抓起高佳缘的头发就乱扯,疯狂大骂: “真没用!居然输给夏唯这个婊|子的女儿!!” “啊啊啊啊啊!!!” 高佳缘被扯下一大撮头发,脸上全是通红的巴掌印,她哭着求饶: “妈妈!妈妈!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你还敢输给她吗?!” 女人拼命扇高佳缘,只见脸部迅速红肿起来。 拉扯间,女人侧过身来,长相与高佳缘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经典的男人最爱的小白花模样。 啧,真是一朵长满尖牙的小白花呢。 夏菱暗自腹诽。 “不敢了不敢了!!!” 高佳缘双手合十,向妈妈求饶:“我保证!我保证!下一轮我一定拿第一!” 许是满意了女儿的答复,女人放开了她,伸手整理自己乱掉的发型,走过去将高佳缘扶起来,轻轻抚摸她的脸庞,语调却充满威胁: “要是再比不过夏菱,你知道后果。” 高佳缘颤抖着猛点头。 母女二人离开洗手间后,夏菱从隔间出来,捡起地上的黄金袖口,若有所思。 啪——啪——啪 少年倚在门口,悠哉悠哉鼓着掌,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你不知道这里是女厕所吗?” 夏菱缓缓转身,对上池砚的视线,心下微微诧异。 这个池砚弟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啊。 完全不似在大众面前那副乖宝宝样,没有了旁人的存在,这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池砚无所谓地耸耸肩,倒也没有再近一步,恰好卡在性别界线外。 “姐姐,我没进来呀,你可别冤枉我。” 夏菱眯起眼,打量他,心下盘算着这个家伙是池砚的可能性。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眼尾稍稍弯起,介乎于清润和沙哑之间的声音柔柔道: “姐姐,你不去拿回你的华彩鎏金盏吗?” 没错,每一轮比赛结束后,比赛用的文物不论修复结果如何都会回收,修复好的直接收入博物馆,修个半吊子的就会返回修复组委进行新一轮修复工作。 不过,夏菱这次修复的,肯定是要拿回来的。 毕竟华彩鎏金盏根本就不是主办方提供的文物,而是她自带的,蒙混过关之后,自然还要好好收尾。 她的唇线顿时拉得平直,眼底尽是凌厉:“你知道的挺多啊。” 池砚漂亮的樱唇轻勾,任由夏菱打量,半晌,他忽地笑开: “能被姐姐夸赞,我好开心。” 眼神过于清澈,以至于人们很容易忽略他话后的深意。 夏菱下巴微扬,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不可小觑。 却没有注意到,夏菱转身的那一刹那,池砚眼底一闪而逝的疯狂。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 夏菱匆匆赶往工25楼,比赛结束后,所有文物都会被送往B区1338号房间,过不了一小时就会被送回首都博物馆。 池砚不紧不慢地跟着,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始终和夏菱保持在一米左右的距离。 - 两人赶到的时候,1338号的门是虚掩着的。 已经有人先一步上来了。 池砚正想推门进去,被夏菱一把拉住。 “007,探一探,屋里面的是工作人员吗?” 【报告主人,工作人员的货车还在路上,目前定位在C市江干区,距离环城高架035号出口还有两公里】 那么,屋内的人是谁? 除了GCL25楼B区管理专员,还有什么人有资格出入这里? 夏菱想起25楼电梯门口的墙上挂着的特殊楼层出入须知。 如果是管理专员进入B区,那么通道入口会放上一道红白栅栏,防止其他人员进入。 怎么说,GCL也算是业内高级户了,工作人员都是训练有素的,这样重要的日子,再怎么也不可能这么马虎。 这时,屋内传来声响,一男一女在吵架。 “放开我,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你小点声。” 女生小心翼翼压着嗓子,可还是能明显听出来是高佳缘。 “我实在想不通,你到底心里有几个人?!” 男生明显非常急躁,哗啦一阵有什么瓷器被打碎了。 夏菱额角一跳,心里暗骂,要是他摔碎的是她好不容易修复好的华彩鎏金盏,绝对饶不了这个家伙! “怎么,忘不了你那小初恋,担心老子欺负他是吧?” 男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女猛烈咳嗽起来。 “你怎么那么不要脸,有了我做男朋友,还想着再勾一个,你这么确定人家大学神稀罕你,啊?!” 身边传来轻笑。 夏菱的视线转移到池砚身上。 只见少年眉目间满是笑意,双手枕在脑后,懒散的气质幽幽散开。 “啧啧啧,在这种地方也能这么嗯——不同寻常。” 他饶有兴趣地看向门缝内掐架的男女,“我哥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啊。” “池昇?” 夏菱迅速回忆原剧情中的情节,好家伙,原来这位就是男主啊。 如果不出意外,按照小说情节,池昇作为长孙,会在三个月后成人礼上接受继承人的名衔。 “我哥这个人吧,”池砚没有否认,反倒讲起池昇的八卦来,“一年前,看上了这个漂亮妹妹,止不住的兽心蠢蠢欲动……” 瞧那眉飞色舞的小样儿,简直跟池老爷子一模一样。 “放小说里,那就是整一个霸道金链子强取豪夺小白花呀!” 嘿,越说越激动,水润的眸子里发出贼亮的光。 啧,夏菱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池斤章会独宠这个小孙子了,根本就是克隆翻版。 “虽然说挺快就顺利拿下吧,”他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谁能想到这都暗戳戳地在一起快一周年了,漂亮妹妹还是忘不掉心头白月光,一怒之下,我哥杀上门来了,喏,看见没,纯种霸道金链子,就该秉承‘得不到就毁掉’。” 原来刚穿过来的时候,戴着墨镜跟她扬威风的男人是池昇啊。 瞅瞅池昇每次上新闻都是墨镜一遮,手插口袋的吊样,夏菱不禁感叹,果然墨镜都是男主标配。 她说怎么从那天以后就一直没见男主呢,原来放了个绝对会被红锁的设定啊。 “诶,你过来。” 屋内男女打架,屋外二人八卦。 夏菱神神秘秘朝池砚勾勾手指,少年立刻跺着小碎步凑过来。 池砚虽然年纪小,但是却比夏菱高出一个头,他弯下腰,侧耳过来。 “姐姐~” 柔软的发丝微微荡漾,水润的眸子亮晶晶的,眨巴眨巴注视着她,柔软的眼神让人有一种那里被你填满的错觉,满满谄媚样儿,活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狗。 夏菱一巴掌乎上顶过来的脑袋,神态十分不自然:“去去去,你、你扭什么扭?” 要不是他还是个人形,恐怕都能看到屁股那里甩成螺旋桨的大尾巴了。 “姐姐~” 软软的语调相当委屈。 夏菱吞咽口水,无语望天,她几乎能想象到尾巴耷拉下来的可怜样。 “……” 她把脑袋晃成拨浪鼓,用力甩去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混上这个变声期的沙哑,总有种破锣强行敲出摇篮曲的违和感。 “站直,好好说话。” 纤细的食指抵开拼命靠过来的脑袋。 池砚不满瘪嘴,但总算恢复了正常的站姿。 不过漂亮的眸子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姐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夏菱抿嘴,眉峰扬得老高,“高佳缘的白月光是谁?” 原谅她,人皆有吃瓜之心。 脚步声从通道口传来,“怎么不进去?” 叶明修推了推眼镜,站定在二人身后,仗着身高优势一手一个脑袋rua了一把。 清润的嗓音像高山冷泉:“两个小矮子杵在这儿当门神呢,嗯?” 什么嘛,这一副大哥哥的即视感。 两个小矮子同时打开他的手。 池砚抖抖满身鸡皮疙瘩,躲到夏菱身后,附耳道:“说曹操曹操到。” 哦豁! 小白莲的白月光竟是她的狐狸队友!!! 夏菱看叶明修的眼神顿时戏谑起来,脑瓜子里瞬间脑补八十万狗血大长篇。 砰! 1338的房门突然被人拉开,狠狠撞在墙上。 池昇从里面气势汹汹出来,看也没看门口的人径直走出。 “池昇。” 高佳缘追出来,却顿在门口,眼神从焦急瞬间变成嫉妒。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夏菱上下打量她一番,衣衫整洁,只有脖子那里红了一片。 看着夏菱颇为失望的表情,高佳缘尴尬不已,正想辩驳什么,突然注意到叶明修也在一旁。 她顿时脸红一大片,一想到刚刚被叶男神看到自己和别的异性共处一室,而且还有可能听到了自己和池昇纠缠的声音,顿时心头怒火更旺。 夏菱观察着高佳缘的表情变化,不禁唏嘘。 昏暗中,叶明修好笑地看着夏菱和池砚,两人眼中的八卦之火简直堪比千瓦灯泡。 好家伙这火气大的,哪里是什么白月光,根本就是心头朱砂痣啊! 高佳缘抱着臂,颇为高傲地仰头睨视夏菱:“这儿是我爸爸的公司,我想怎样就怎样。” 夏菱兴味盎然地看着高佳缘表演掩耳盗铃,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她肿起的脸颊,意料之中听到“嘶”的一声倒吸冷气。 “你干嘛!” 高佳缘甩开夏菱的手,侧过脸去。 “规则说,每一场比赛的第一名都会进行排名,第一轮比赛会选出前十的小组进入下一轮比赛。” 夏菱路过高佳缘的身子,挑衅道:“下一轮我们应该就会面对面PK了,到时候见哦,第二名小姐。” “夏菱!!!” 听到背后被挑起怒火的尖叫,夏菱笑得春花灿烂。 不过,谁也没料到下一秒,高佳缘竟然迅速跑进来,抓起夏菱组的华彩鎏金盏就往地上砸! “你不是厉害吗,那也不在乎重新修一次吧!” 场上修复的文物在全部结束后,还会进行再一次比赛评级,要是现在就坏了,等于前功尽弃,何况她还需要通过华彩鎏金盏打开双生钥匙的秘密。 剧本重开的机会也已经用完。 一旦破碎,等待她的只会是—— 【警告!警告!线路即将中断!】 【灰飞烟灭预备!!!】 【五、四、三、二——】 根本来不及反应。 夏菱才跑过去,高佳缘一闪,池砚扔过来的鞋子砸中了她的手腕,力道一松—— 华彩鎏金盏从空中坠落! 第八十四章 B计划 所有微尘静止在空中。 高佳缘保持在那个动作仿佛一具石化雕像。 仅仅一秒之间,来不及惊讶,所有东西全部复位。 再眨眼,华彩鎏金盏已经在池砚手中。 “高佳缘,你真是好样的。” 男性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池昇一脸憋屈地站在那里,虽然身材高大,却硬生生被旁边的叶明修比下去一截。 他就那样安静地笔直站在池昇身后半步之地,温润的眉眼间流转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手里拿着池昇那副几乎从不离身的墨镜,无形的气场震得池昇半个字也不敢乱说。 “啧。” 池砚直起腰来,漫不经心睨了一眼高佳缘,随后狗腿地将鎏金盏献给夏菱: “姐姐,我帮你拿回来啦。” 水润的眸底满满都是夏菱的身影,他像只讨好主人欢心的小狗。 夏菱接过华彩鎏金盏的瞬间—— 【危机解除,航线继续】 邪肆的弧度缓缓勾起,夏菱故意对上高佳缘的视线,升起一股猎手见到猎物惊惧的兴奋感。 “怎么办呢,被对手发现了。” 房间内,三方对立局势。 孤立无援的高佳缘。 愤怒懊恼的池昇。 夏、池、叶难得站在了一条线上。 一室静默,却缓缓流动着某种默契。 轻笑响起,池砚指节顶着下巴绕着高佳缘走了一圈,仿佛在观察一件物品: “这个好办,”他凑到夏菱身边,俯下身子仰视她,“姐姐,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这个一定合你胃口。” 说罢,他举起手拍拍掌。 门口立马出现两个高大魁梧的黑衣墨镜保镖。 他们中间架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 她尖叫着、挣扎着,一身艳红包臀皮裙现在已经全是逃跑中粘上的污渍。 “啊啊啊啊!!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也敢碰我!我可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娘!” “哈哈哈是吗?” 池砚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捂着肚子几乎笑得弯不过腰来。 女人听到少年的声音,环视四周,一眼看到屋中央的夏菱,瞬间疯吼着想要挣脱束缚,冲她抓去。 “夏菱!!你个小贱|婊子!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个样子!居然敢抢我们高家的荣誉,我杀了你!!!” 她猩红着眼,两条胳膊拼命前伸—— “唔!!” 保镖直接就是一拳。 女人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蹲下身来。 夏菱并不意外这个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轻笑一声,走到高佳缘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漫不经心道: “不知道该同情你还是可怜你,你妈妈进来第一眼关注到的,居然是她口中的‘小贱|人’。” 高佳缘显然也被打击到了,眼泪翻出眼眶。 “不过,”夏菱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不得不将眼泪逼回去,“我很好奇,到底我妈惹了你们什么,需要你们用这样低级的词汇来辱骂一个未成年?” 对上夏菱冰冷漠然的眼神,高佳缘腿一软就要倒下。 臀下一凉,扭头就见一张放大的天使容颜。 池砚笑得无比灿烂: “‘姐姐’是只有夏菱才有资格拥有的称呼,所以抱歉,我只能叫你——高不良同学了。” 下一句却让人莫名心生胆寒: “我帮你搬来了高脚椅,有支撑点了,你可千万别随随便便就晕过去了啊,不然救护车都救不过来呢。” 池砚来到女人面前蹲下身,嘴角的弧美得心惊。 “您是不是对自己的女儿过于高估了?” 他起身打了个响指,保镖立即将池昇押过来。 “老子是你们主子!我可是池家大少,谁准你们以上犯下的!” 池昇嚎叫着,却被保镖一个摁头不得不向女人鞠躬。 “来吧,大哥,”池砚兴奋之色难掩,“见见未来丈母娘。” “什么?!” 由于太过震惊,女人甚至忘了控制表情。 池昇瞟了一眼女人,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 池砚戏谑地看着他俩,轻飘飘道出:“陈阿姨,您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太苛刻了,以至于十六中的学霸校花还得靠某些不可说的手段获取考试答案。” 保镖甩下一大刀资料,全是高佳缘和池昇接触,换取考试作弊便利的证据。 “你们这是污蔑!” 女人瞪大眼珠,死也不相信。 “您的视力这么差的话,没关系,我这边眼镜型号应有尽有,高至1000度近视,低至1000度远视,您需要哪款?” 池砚笑嘻嘻地从保镖手上接过一只皮箱,里面密密麻麻的眼镜。 他看了眼女人呆滞的神情,“款式不喜欢?” 于是他打开了第二层,全套配镜设备闪亮登场。 池砚抖开一张视力表,笑得活像个商场推销员:“不怕,咱们可以现场配。” “说起‘贱’这个字眼,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夏菱符合这一项描述呢?” 他眼尾弯弯,露出两颗小虎牙,“陈阿姨,合法调查显示,您的女儿高佳缘与这个字天生一对,相当般配。” “啊~差点忘了,”他戏谑地望向池昇,“我这个便宜大哥大概和高不良同学是一个生产厂家出来的品种。” 女人惊悚地看着眼前这个“微笑天使”,浑身抖得像筛子。 “我、我认……” 保镖立即收拾好所有资料,故意将盖有公章印戳的那张纸放在最上面,面朝女人。 “特别侦查许可证”和“国立检查所”两个章戳并排躺在中央。 “陈婷,根据调查显示,您的女儿高佳缘和池氏集团池昇存在不法交易行为,作为监护人,我们怀疑您有帮凶嫌疑,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群警察出现在门口,带头人向屋内人展示了自己的警察证。 “C市公安总局刑侦总队江哲。” “调查显示你们的不法勾当,对教育公平产生巨大不良影响。” 男人摘下手铐直接套上陈婷的手腕,拿出一份资料对比屋内人员,直指高佳缘和池昇二人,“涉案人员,全部带走。” 江哲状似无意地略过夏菱,见她平安无事才暗自松了口气。 叶明修侧身让开一条路,好让江哲带着嫌疑人离开。 二人错身之际,眼神交替,各自不动声色掩下眼底情绪。 一张字条塞进江哲手中。 - 午饭时间,所有参赛选手都被安排在二楼员工餐厅就餐。 餐厅里播放着舒缓的钢琴乐。 夏菱和叶明修端着餐盘排队取餐。 忽然,乐声中断,餐厅中央的大屏电视突然全部跳转到财经新闻频道。 “今日首都时间11点整,池氏集团发出通告,正式宣布下一任继承人,出乎众人意料,董事长池斤章先生选择了幺孙池砚作为自己的唯一继承人,董事会表示,这是史无前列的……” 无一例外,都在报道着这件突发性的极具争议的事件。 夏菱联想池砚在1338号房的举动,立时明白过来,池昇作为长孙犯下错误,自然失去继承人的资格,名衔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唯一剩下的二子头上。 加上池斤章本来就更偏爱幺孙。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二人一起回到早就选好的靠窗位置时,座位上早已坐着一个人。 “姐姐,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甜甜的语调随着少年绝美的容貌转过来。 电流在脑海窜过: 【反派人物退幕×1】 【积分+240,000,已兑换10000,000摩尼币】 【您已晋升C级富婆,恭喜!】 池砚眼尾笑意泛滥,嘴角的弧比之刚才更加上翘,清澈的眸光里流转着某种大权在握的沉着。 叶明修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温润的旁观者模样,此时,却轻按住耳廓,荡开笑意,离得近更能感受到他一波又一波的愉悦,仿佛什么目标已达成。 夏菱视线从二人身上移开,凝视着手腕处,隐在衣袖下的双生钥匙露出一截金色,凌厉的光锋闪过眸底,她握紧了钥匙尾端。 突如其来的晋级,和这两个人绝对脱不了关系。 如果没猜错,反派应该是指高佳缘、陈婷、池昇三人中某一位。 原著中,高佳缘和池昇是男女主,不一定那么容易就下线,那么剩下的可能…… 是陈婷吗? 她一直喊自己“贱”,从她出场开始,种种表现都透露出一个信息,这个陈婷对夏唯可谓是恨之入骨,连带着把恨一块复制到了夏菱身上。 她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和图瓦、双生钥匙的秘密有关联吗? 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显示这两个人物有联系。 夏菱舔了舔后牙槽,唇边的梨涡愈发深陷。 有趣。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呢。 -- “姐姐姐姐~” 池砚双手支着下巴,纯澈的瞳中倒映出夏菱稚嫩的脸孔,圆润的眼弧将他眼底的小心思掩盖在幕布之下。 “这个家伙真的是你的同桌吗,你们关系很好?” 池砚一点一点挪过去,将叶明修挤到一边,换成自己坐在夏菱对面。 夏菱眼皮懒懒掀起,迎上少年颇为狗腿的一排大白牙。 她夹住一块东坡肉,不紧不慢道: “利益关系。” “嗯~” 池砚顿时眼睛一亮,慢悠悠拖长音调,一边还颇为嫌弃地睨了他一眼,嘴巴噘起: “套了张正经皮囊的书呆子。” 他扬起下巴,轻蔑哼声: “和姐姐分到一个组算你运气好,第一轮赢了很开心吧大学神,又保住了第一名的皇冠。” “彼此彼此,恭喜你啊,继承人。” 叶明修斯斯文文擦嘴,镜片下眼睑泛起柔和的弧度,依旧是那副温润宁静的模样,看不清他的心思。 池砚嘴角笑意凝滞,白眼一翻,转头又去夏菱那边开始没话找话: “姐姐,这个鎏金盏是什么来历呀?我也想多了解了解,姐姐能给我仔细讲讲吗?” 叶明修皱眉,不赞同道:“明天还有比赛,请不要影响选手休息时间。” 夏菱淡淡瞥去一眼,报出一串地址:“中山西路161号东区三楼JXZ2007-27。” 叶明修听见顿时轻哼,见两人看过来,赶紧半掩着嘴侧过脸去。 池砚眉头一皱,顿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赶紧拿出手机搜索—— “图、图书馆??” 叶明修再也没克制住,笑出声来,拍拍池砚的肩膀摇头道:“小弟弟,但凡你平时多读点书……”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池砚也能想到什么导向了,顿时脸一沉。 夏菱开了口:“《华国文物通俗演义》,第五册,里面有一章专门针对酒盏的介绍,包括演变历史,材质、成色等基础细节问题,你都能找到答案。”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空白纸,写下地址和书籍名称,顺带标了页码,递给池砚,“这套书涵基本盖了所有基础知识,对于入门打基底的初学者来说,足够了。” 池砚立马喜笑颜开,接过纸张小心叠整齐放进胸前的西装口袋,傲娇地乜视叶明修,朝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你,不过如此 叶明修失笑,果然还是太小孩子气。 然而,他小瞧了池砚的厚脸皮程度。 沾了点颜色,池砚悄咪咪开起了染坊,他扭捏着蹭到夏菱座位边,蹲下来,两只爪子搭上她的腿,晶亮的眸子里全是星星,暗戳戳开始找另一种话题: “姐姐,看这个成色应该是民国前就有了吧?” 夏菱挑眉,筷子一个转身,拨开池砚的“狗狗”爪子。 忽然他顿住,垂首喃喃道:“嘶,不对啊,这次不应该都是民国时期的古董么,组委会怎么会出这种低级错误?” ! 夏菱和叶明修同时抬头,都在对方眼里感受到了警觉。 两人双眸微微眯起,看向池砚的眼神立刻危险起来。 “快看!夏菱在那儿!”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闪光灯瞬间充满整个餐厅,摄像头和话筒一股脑儿涌过来! 夏菱他们的餐桌被重重包围。 “夏菱夏菱!作为第一轮比赛的第一名您有什么感想吗?” “据您同学的说法,您平时学习成绩并不好,怎么突然参加这样一项高端比赛,而且还拿了第一名,是因为搭上了队友叶明修的顺风车吗?” “据悉前段时间不久,您被爆出是夏家小小姐,以夏家的财力在这个圈子里面想要办成点事不足为奇,你们请问您是否利用家族之变进行暗箱操作,挤走了其他参赛成员呢?” 夏菱盯着提这个问题的记者,忽而唇边一弯,讥笑道:“照您的逻辑,是在否定叶明修的能力也作假呢,还是说——” 她慵懒往后一靠,左腿压右腿,单手撑着下巴眉眼间尽是戏谑,游刃有余的气势形成一座无形的山,压迫得记者踹不过气来。 “你是在质疑国家的评选标准?要知道,这场比赛的全称叫做:全国文物修复大赛。” 说罢,她的视线下移,停留在记者的胸前,一字一句念出胸牌上的字: “佳-缘-杂-志-社,”她轻哼一声,“这么宠啊原来,连名字都要用来创立‘八婆’公司。” 这时,叶明修温吞发声,眼睛却瞥向了池砚:“隶属于高氏集团旗下,一家十八流小公司。” 池砚神情阴鸷,拿出对讲机不耐烦道:“怎么吃饭的?尽请些不入流的媒体,当我们这个全国级比赛是夜市小吃摊呢是吧?” “据悉——”夏菱起身,以绝对压倒性的气势站到记者面前,拿过话筒,慢悠悠道,“参赛者晋级的人中,有一位高姓选手,其身份是高氏大小姐,那么,我方是否同样有理由质疑高选手的成绩真实呢?” 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高氏集团,谁都知道公告栏上第二名的小组里有高佳缘,而这位高氏旗下的记者对第一名选手如此咄咄逼问,这么一联想,闪光灯一下子对准这名记者: “您是高氏旗下的记者,请问是派来专门为你们家大小姐挤兑别的选手的吗?” “难以想象这才第一轮就这么多心机,高大小姐小小年纪也太可怕了!果然豪门出来的都不简单啊!” “请问你们高氏这样的操作,是秉承了贵公司主要业务中娱乐产业的精神吗?” 众所周知,高氏热衷于培养艺人,近些年更是往娱乐圈突飞猛进发展,明面上看,高氏出来的艺人不外乎三选一: 人气高流量大。 资源咖。 颜值实力的评价都在业内领先。 但是今天这么一操顿作,大家都对高氏产生了质疑,平时的敢疑不敢言、同行嫉妒全都搬到了台面上来。 里三层外三层被包围的人变成了高氏的记者,夏菱三人悠悠哉哉出了餐厅。 池家的保镖也上楼来了,但他们的举动令人哭笑不得,在外围晃来晃去就是不挤进人群,看似是在回应包围圈里的求助,不懂的人还以为记者太疯狂连重型保镖都没无力阻止,然而实际上—— 保镖头子捂住蓝牙耳机,里面传来池砚的声音: “你们就做做样子得了,GCL不也是他们家的么,别去插手人家‘家务事’,我们池家弱不禁风,顶不住人家家猪发疯。” 保镖头子频频点头,更加极致表现“柔弱”,五六个肌肉大汉眨眼间就被记者们撞得“头晕眼花”“体弱不堪”,甚至“摔成狗啃泥”。 不出十分钟,“高氏记者太彪悍,几个池家猛汉都扛不住”的热搜标题冲上了热搜榜第五。 三人离去餐厅时都没注意到,右手拐角处,一个浑身黑夹克的男人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出来,他仰起头,脸暴露在日光下。 是张涉。 他拿起手机向图瓦发送了一条消息: [A计划失败,视线被转向高佳缘] 一条新信息出现在对话框下方: [实行B方案,另外利用好高氏这一条信息] 有人向这边走来,张涉拉下帽檐,等人路过,迅速给另一个备注为“Y”的人发了一条简讯。 - 手机震动。 叶明修稍慢脚步,落后夏菱和池砚两步,摸出手机打开简讯: [B] 他看向前面还在纠缠的两人,选中简讯。 转发。 - 顾承言正在开会,突然接到来电,他起身从后门出去,按下接听键—— “他果然开始行动了,但是A计划失败。” 顾承言轻笑:“夏菱这小脑瓜子一向机灵。” “不过……” 江哲捏住手中的小字条有些犹豫,这是叶明修刚才塞给他的。 “他下一步打算怎样?”顾承言捏住手机的手指一紧,指尖轻微泛白。 江哲迟滞,有些不忍:“……是B方案。” 顾承言手指松了紧紧了松,终是叹气:“那么,她大概率会出现。” 江哲:“夏菱她……” “为了达到目的,夏菱是必经的媒介,牺牲不可避免——” 顾承言看向远处的电视塔,再后面一些,就是比赛现场GCL的公司大楼了,不禁眼露担忧,“不论早晚,她终究是要亲自面对的。” - C市公安总局,监管部一楼牢房。 看守的小哥裤袋一响,他看了眼,随即进入拘留区域,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将手机递进去。 “喂,头儿有任务了。” 昏暗狭窄的牢房内,女人侧躺在钢板床上,身上衣物已经脏乱不堪,天气又闷热潮湿,多日不洗澡,她身上散发出阵阵汗馊味。 听到小哥的叫唤,她缓缓起身,披散的长发遮得严严实实,分不清身体正反。 接过手机,上面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句号。 女人颤抖不已,发丝间露出血丝满布、暴胀惊恐的眼珠,手机坠落,阴森的嘶吼震彻整个牢房。 第八十五章 【大结局·上】(完结愉快!三万…… GCL顶楼旋转咖啡厅。 舒缓的音乐漫游室内,香醇的蓝山咖啡丝丝缕缕,萦绕在一个又一个卡座间。 柔软的皮质沙发陷下,与衣料摩擦出吱吱声。 安静的室内,陶瓷底与玻璃面接触,清脆的碰撞声稍闷。 “你在找什么?” “钥匙孔。” 夏菱头也不抬,埋头拿着个放大镜在华彩鎏金盏上照来照去。 叶明修将一杯热牛奶放到夏菱面前,拿走了还没动过一口的咖啡。 池砚顿时睁眼,揪住叶明修的袖子,压着嗓子不善道: “你凭什么?我特意为姐姐点的,这可是这家店主打特色。” 叶明修居高临下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池砚,刚刚非要贴着夏菱死活挤到对面沙发上去。 他推推眼镜,笑道:“不装睡了?” 池砚嗤声:“虚伪。” 叶明修放下咖啡,两腿交叠,十指交叉闲散地放在膝上,嘴上挂着淡淡的笑:“行,尊重夏菱自己的选择吧。” 池砚白眼,蹭到夏菱身边撒娇:“姐姐,你要咖啡还是牛奶?” 夏菱摆摆手:“别吵,忙着呢。” “姐姐~”池砚不依不挠,抱住夏菱的胳膊摇啊摇,“你喜欢哪个呀?” 少年软软糯糯的声音实在让人吃不消。 夏菱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炸了。 她冷漠一瞥,池砚顿时失了声,不好意思地放开手挪到一边。 再抬头,夏菱已经拿起热牛奶在喝了。 池砚瞪大眼睛,声音噎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不喝咖啡提神吗?” 夏菱干完牛奶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啥时候我能长到一米六再说。” 她的本体可是有一六六的,怎么说也不能一直当个一米五的小矮子吧? 对面叶明修依旧是一副温雅淡笑的模样,但明显笑容里比之刚才明显多了点什么。 嘁,就你嘚瑟。 池砚恨的咬牙切齿,却还是碍于夏菱在旁边,硬生生吞了下去,趴回桌子装睡。 “是双生钥匙的入口吗?” 叶明修指了指夏菱手腕上挂着的那串金黑钥匙。 “嗯。” 夏菱摸索着鎏金盏的表面,试图找出孔状的地方,“你刚刚除锈的时候,底部有孔状物吗?” 叶明修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你修复的饕餮部位检查过没?” “!” 夏菱倏地抬眸,随即勾起一抹笑意,“多谢提醒。” 她在饕餮头部装模作样摩挲几下,果然在眼镜部位找到了两个扁长的锁孔。 没错,刚刚她是在试探叶明修,她早就怀疑了。 夏菱急需排除其中一方可能。 叶明修明明没有接触过图纹部位,那个地方全程都是她操刀,叶明修没有接近那里的机会,即便是后来除去底部的水锈,那也必须隔开图纹部分,他本身就出身文物世家,这种小知识绝对心里跟明镜似的。 锁孔在饕餮的眼睛里面,女人被吊在城墙上,锁孔就隐藏在女人手中的檀木扇扇柄粘合处。 用肉眼根本看不见,她修复的时候叠加使用了特殊眼镜和“洞若观火”才看清那个部位的纹路。 叶明修毕竟是个人类,就算视力5.3也做不到这么Bug吧。 除非他早就知道锁孔位置。 叶明修的背后是谁? 之前在华阳拍卖行撞见图瓦,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叶明修和图瓦碰过面,甚至知道图瓦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图瓦口中的“她”,老太婆管家口中的太太,目前判断应该是同一人。 整个华阳,能被称作太太的,只有叶之华——叶明修的奶奶。 他们是什么关系? 在夏唯手机上装跟踪器和窃听器的是王轮,而叶明修毁掉的芯片和这种芯片是同一种。 叶明修和王轮是什么关系? 夏菱在脑海内迅速勾勒出一张绵绵密密的人物关系网。 一大堆问号砸得到处都是。 王轮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的目标是抓住图瓦。 可叶明修却有很大概率见过图瓦,如果真的和王轮有合作,那为选择隐瞒不报? 还是叶明修作为一个未成年,其实只是卷入其中的障眼法,而真正关键人物是叶之华? 突然,她瞥见一个服务员走过,他穿的鞋相当眼熟,是最近大火的阿克布朗球鞋。 脑海闪过另一个人。 这个人一直在跟踪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一次撞见这个人的存在是在1338号房的走廊外,那时候她正好打开房门,瞥见了男人的身影,白色的球鞋在昏暗中尤为显眼。 第二次,是她和夏承景从公墓山下来的时候,正式和这个人打了照面。 夏承景知情吗? 他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章宇成其实一直在跟踪她。 顾承言和江哲的秘密对话也窜入脑海。 他们派人盯着她的那个人,是谁? 章宇成吗? 那章宇成知道她已经认出他了吗?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论他们的目标指向何物,她都是必经的媒介点。 双生钥匙的尖端已经没入钥匙孔,她注意到叶明修的眼神从她拿钥匙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池砚也已经侧过脸来,状似无意实际却紧紧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原本吊儿郎当的顽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风浪前的翻滚。 夏菱眼神一敛,直接将钥匙插到底—— 饕餮的眼珠部位裂作两半,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三人的脑袋顿时凑到一起。 夏菱找来一根长吸管,往里面捅,怎么都捅不到边缘。 “007,你进去探探路。” 【正在启动潜水镜】 夏菱眼前所有物体都开始膨胀凸起,一阵漩涡后,视野漆黑一片,光芒一闪而过,黑暗的洞内渐渐亮起微弱的光。 潜水镜广角360°旋转,凡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像面糊一样的紫灰色云层。 吸管捅到的地方,一圈又一圈水波纹散开。 潜水镜往里深入,数值一直在上方跳动: 1米。 10米。 36米。 …… 这么深的吗?! 数值停在-542米。 吸管再捅下去,就是硬邦邦的质地了。 总算到底了。 这个深度,已经远远超出华彩鎏金盏本身的高度。 里面大有乾坤。 但关键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正疑惑着,脑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菱。” 夏菱往后看去,愣在原地,整个咖啡厅安静得仿佛蜡像馆,连叶明修和池砚都成了静止状。 身后空无一人。 “我在鎏金盏里面。” 夏菱又回到潜水镜上,向后转90°,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顾琮?”她讶异道,“你不是应该已经回到冥府转世去了吗?” 顾琮耸耸肩:“原本确实是这样的,但是——” 他将铠甲撩起,露出锁骨上的灼伤,“冥府出事了。” 夏菱秀美瞬间皱的死紧,她用灵识轻轻触碰,顾琮痛得倒吸冷气。 赤红焦黑,还在冒着黑烟,受伤部位的皮肤呈现出鳞片状,这分明是—— “他怎么出的来?” 夏菱犹疑地看向顾琮的伤,“那你……” “放心,只是暂时不能转世而已,多亏了你,修复了三居樽,我目前没有性命危险,就是不知道冥府要封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顾琮叹气,“冥府现在跟战后废墟似的,脚都没处落,阎王爷现在气的要命,不知道花光他的私房钱够不够修缮。” 夏菱挑眉,“私房钱?阎王爷居然敢藏私房钱了?” “你是没见冥妃娘娘那表情,地殿的魂火都窜到忘川河上来了,不少倒霉蛋遭殃。” 顾琮将衣服整理好,无奈道:“最近冥府的人为了躲他们夫妻大战,随身物品都不收拾了,连夜集体出逃。” “那他呢,趁乱越狱的?” 顾琮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不是,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突然就失控了,看管他的狱卒全军覆没,搅得冥府天翻地覆,好巧不巧炸了阎王主殿,把人家私房钱倒出来了。” 夏菱哭笑不得,这时—— 【前方注意!前方注意!】 【三号副本目标已出现】 【定位轴确认中:C_R 9.4/sh 5.3/B-q 77.01】 严肃的气氛围绕在二人周围。 顾琮突然开口:“你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夏菱抬眸。 “三居樽修复后,失去了所有灵性,怎么触摸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完全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死物。” “而我,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因为冥府的意外不能及时转世,可这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倒是——” 夏菱眯眼,接下他的话:“给我带来了线索,以及下一个副本的入口。” 顾琮环顾四周,“没发现吗,华彩鎏金盏还没有失去灵性,反而扩容出这么大一个空间。” 他将手指戳入云层,又被弹回来,“这个酒盏是有生命力的。逃亡出来的鬼魂,只有我被收入了鎏金盏,而所有人里面,只有我是你身处剧本的一部分。” “我也能进入这里。” 夏菱思索过后,缓缓道出:“那么按照这个思路来看,‘我’自己,就是第二个副本的解锁人物。” 顾琮席地而坐,仰视她道:“我猜想,接下来每完成一个副本,就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来到这里,到达这里后,他们就会和我一样自然而然被系统植入意识,知晓自己其实成了剧本人物,而他们极有可能是开启隔一个副本的钥匙。” “至于为什么会聚集到这里……” “我在离开第一个副本后,意识可以说,是和你共通的,”顾琮神色陡然严肃,“‘请在时效内输入口令,否则执行灰飞烟灭’,你没有发现,这个指令一直没被执行吗?” 夏菱仿佛脑部被一记重锤,“我他妈至今都没被提示过这个口令是什么,除了第一次口令,第二次根本没有提示,怎么回事?” 这样吊着一条命的感觉真让人发狂。 她挠乱头发,烦躁地踱步来踱步去。 “007给我出来!” 【主人,有何吩咐?】 “你系统出问题了?” 【经检查,目前没有发现故障,所有功能正常运行】 “把惩罚提示仪的倒计时显示给我看一下。” 电流窜过,一大张幽蓝的网格投屏呈现在二人面前。 一张系统功能目录单跳出来,光标在上面转圈,自动移到惩罚部的标签上,点开,明红的印刷字体静滞在半空: 12:06:47 时间卡在了这里,倒计时被暂停了。 【经检索,目前未发现故障】 二人猛地抬头,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异口同声: “他把冥府的天线烧断了?!” -- [务必配合我将华彩鎏金盏拿到手] [如果做不到,你自己带好粮食和水,回X禁闭] “你就这么想逃离那里吗?” 叶明修冷笑,选中删除全部信息。 他摘下护目镜,来到一只两米高的玻璃柜前。 外面看去像个展示柜,但实际上,它是个水箱,氧气棒震动着,水泡噗噗而出。 里面空无一物。 叶明修指尖轻触水箱,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原本透明的水箱顿时泛出滚滚浓墨,有什么在水中搅动,长而黑的触角甩上玻璃,密密麻麻的吸盘一触即离。 布满血丝的荧黄眼球从浓墨中挤出,瞳仁遇上强光瞬间变成一条竖线。 几乎与墨色融为一体的鳞片闪过钢色。 渐渐地,浓墨充斥整只水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水箱旁的角落,散落着一堆木片和铁片,上面的红色油漆依稀可以看出几个数字的组合: 9241 叶明修轻轻抚摸着水箱,清隽的眉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唇边勾起再温柔不过的弧。 他注视着水箱内的生物,就像注视着此生最重要的人。 “快了,就快了。” 他轻轻低哄着,“再忍忍,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浓墨中的不明生物伸出一只触角,轻柔地搭上玻璃,与叶明修的手掌相贴。 一瘦削的少年,一浓墨缭绕的水箱。 仿佛一幅诡异的印象画,模糊了某种不知名的边缘。 在叶明修身后,凌乱的实验桌上,量杯、漏斗、天平……堆得毫无章法,几乎每个试验杯中都有着不同颜色的液体。 几张棉纸上,散落着小堆彩色粉末。 桌面上洒得东一点西一点药渍。 实验桌对面的墙上,荧绿色的投屏铺满了整面墙,电流像蛛网一样缠绕整面投屏,时不时爆发出闪电,中间仅仅两行字内容: [12:06:47] [k3FH18-007已锁定;航线XD0714801二号副本线路sj/5已暂停] * 正当夏菱和顾琮困惑的时候,整个空间骤然暗下。 潜水镜也突然爆灯。 香气袭来,紫灰色的云层迅速翻滚,扭转成一个漩涡,将夏菱吸了进去。 “夏菱!” 布料从顾琮手中滑出。 巨大的雾团将夏菱吞噬。 - 陷入墨团的夏菱眩晕未过,眼前就迅速闪过一大堆画面,像跑马灯般,逐渐缩减的云团两壁压得她几近窒息。 地震后摇摇欲坠的高楼,广告牌上灯泡明明灭灭,露出一座楼顶花园。 突然中断的绳索,紧跟而来的失重感。 子|弹擦过耳边的声音。 昏暗潮湿、老鼠乱窜的巷子。 开得七扭八歪突然撞上老旧砖墙的货车。 货车从中间断裂,无数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掉落出来。 视线挪到司机的位置,空无一人,油箱红灯闪烁,座位上的血液满如一潭池,滚滚血液从缝隙溢出。 鼻尖隐约传来血腥味。 半截黑皮手套握着大刀,在水泥地上拖拽,火花星子四溅,尖锐的耳鸣震麻神经。 机械转动的噪音几乎要将耳膜震裂。 视线上移,就要露出这人的下巴,图瓦狰狞的面孔撞入眼底! 他举起手中的大刀向她砍来—— 夏菱猛地睁开眼睛。 失重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从坐骨神经袭来,一下窜遍全身,麻感冲上头皮。 “你怎么样?” 视野中,顾琮焦急的脸逐渐清晰。 夏菱推开他,跑到幽蓝的网格投屏前,点开终点的标签再三确认。 简简单单四个字已经从“洗白夏唯”变成了—— 【洗白夏菱】 !!! “怎么会这样?!” 顾琮不敢置信。 夏菱瘫坐下来,眼中的光瞬间黯淡。 她失神地盯着终点那一栏的答案。 夏唯已经不是最终目标了,还是说她其实本身就是洗不白的? 可夏唯身后的人不该是图瓦吗? 原主夏菱一直处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从头至尾。 是什么改变了? 她……难道犯下了等同凶杀案级别的事故? 还是说,她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夏菱的命运线? 究竟哪一步做错了? 很奇怪,她的心情只有奇怪。 自动关闭情感感知开关后,她对很多人类的情绪都只有漠然,剩下的只有麻木、无聊,她拼命寻求刺激的感觉,只要不乐意了,优先满足自己就好,可惜远远不够。 也因此,她丧失了很多直觉力。 现在的她,除了依赖本能猜测之外,根本无法判断事物发展方向。 “007,我还能打开吗?” 电流沙沙作响: 【很遗憾,这是一个感应主人危急程度下,自动开启的安全气囊;一旦开启,就无法再关闭】 【无论您在剧本内,还是回到现实,它将永久伴随您,主人】 失神片刻,夏菱还是支撑着站起来。 她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接受剧本的目的就是过忘川,进轮回。 一旦开始就没有终止,除非完成所有任务。 只要中断,迎接她的只有一个结局。 灰飞烟灭。 夏菱冷笑,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灰飞烟灭的结局实在不适合她。 要,就要最好的那个。 只要能出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所有一切,都不过是剧本而已。 何必较真? “现在怎么办?”顾琮问。 “找出所有真相,”她偏头,露出一抹缥缈的微笑,“真相的尽头,大概就是我的出口吧。” 虽然她自己也不确定。 终点答案变化让她这么多日子以来所努力的,一夜之间全变成了笑话。 夏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使劲把脑袋后缩。 瓶塞拔|出的声音闪过。 再睁开,已是回到咖啡厅里的模样。 华彩鎏金盏的锁孔已经彻底关闭,再怎么使用“洞若观火”,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双生钥匙已经原封不动自动挂回她的手腕。 时间继续流动着。 池砚弯着漂亮的小鹿眸子,柔柔的目光如同朝阳般温暖,被他注视着,就好像踩在云朵上,整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 虽然这个家伙也同样可疑,但并不妨碍她将他当做闲暇之余放松的乐子。 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必要提前捅破这层薄纸,各取所需罢了。 夏菱小梨涡深陷,有心逗逗他:“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池砚没想到夏菱会主动回应他:“姐姐。” 他蹭上来。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夏菱漂亮的眼尾稍稍勾起,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光洁的脸上打下金黄的暖光,睫毛长而卷,微微颤抖的阴影将明亮的眸子遮下,让池砚更能看清乌黑的瞳里,自己傻愣愣的倒影。 “说说看。” 听到她的鼓励。 池砚黑亮的眸子里一点一点布满星光,夏菱几乎能想象出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的模样。 “姐姐,你喜欢八卦吗?” 夏菱左腿压右腿,往后一靠,慵懒道:“那就要看是谁的八卦咯。” 池砚仿佛得了特赦令,哈巴狗似的蹭到夏菱身边蹲下,两只手撑着下巴,全心全意地望着夏菱。 许是眸光太过清澈。 夏菱不习惯地转过头去。 本是想借此试探他的,怎么反倒被这个小屁孩给整的不会了。 不过—— 夏菱抠了抠钥匙,回头看向这个邀功一般注视她的池砚,心下确认,他可以排除那个可能了。 他不是他。 她认识的池砚,或许和两人有相似之处,但绝不可能做得出这种癞皮狗似的举动,他太正经了,就算是逗逗他,也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乐,死要面子。 哪里会像这个池砚,脸皮简直跟扔垃圾一样往外丢。 “姐姐姐姐,”少年微哑的尾调带着江南特有的嗲音,酥麻酥麻,“高佳缘经常散播你的谣言,有句老话说得好,‘造谣别人的人其实是自己心虚,通常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丑陋而试图将所有阴霾转移到别人头上,从来获取心理上的快|感’。” “姐姐,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池家,几乎掌握豪门圈子里所有内幕吧。” “所以?”夏菱抿了抿热牛奶,眉峰一挑。 池砚将脑袋侧枕在夏菱的腿上,晶亮的视线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却扬起一抹邪恶的弧: “能做到横跨娱乐圈和艺术圈的高家,实际上丑闻可不少呢。来,姐姐,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我爷爷专门为了这一场可特意竞标了这次主办方呢——” 池砚站起来,本想拉夏菱的手腕,最终还是缩回手指。 夏菱注意到他的举动,心里暗笑,果然还是小孩子,不过不愧是池斤章培养出来的,他其实很遵守礼数,不会轻易越线。 正好,既然想找出真相,自然缺不了高家。 毕竟从头到尾,和这句身子有关的消息,大部分还是从高佳缘嘴里知道的。 她起身带上华彩鎏金盏,顺便将一只袖子拉长,伸到池砚面前: “喏,赏你的。” 梨涡浅浅,她逆着太阳,周身好像被打上一层圣光,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池砚心头,直到多年后想起来,依然满心欢喜。 “嗯!” 池砚笑得眼睛眯成一轮弯弯的新月,立即上前,轻轻拉住夏菱的袖口,嘴角的满足几乎咧到耳垂,始终压不下来。 离开时,夏菱注意到对面的沙发早已人走茶凉。 叶明修果然问题最大。 如果没记错,那个时候时间是静止的,她的灵识还待在盏底。 而她进入鎏金盏之前,叶明修还在现场,甚至还凑过来看钥匙孔。 这样看来,叶明修先行离开了。 果然叶家一家都是游离于系统规则之外的么? 那天开幕式,叶明修或许也在场。 夏菱眼神一沉,将这个线索牢牢记下。 * 走进GCL的新闻发布大厅,池斤章早已坐在前排恭候多时。 “来了?”老爷子转过头来,话却是对着夏菱说的。 “一般人看戏都会选择坐在角落或者幕后。” 夏菱牛头不对马嘴来了一句,池斤章丝毫没有不满,反倒哈哈大笑: “所以我们不是一般人呐,”他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两个孩子过来坐下,“看戏当然要选择视野最佳的位置。” 第一排的位置极好,从舞台幕布两边的侧门一直延伸到头顶舞台脚手架,全数纳入视线范围。 池砚帮夏菱翻下椅座,眼底笑意更加狡黠,“270°广角,极致高清。” 一老一少分立两边,像两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小姑娘,你不生气吗?”池斤章慵懒靠在椅背上,胳膊懒散搭着把手,老花镜下的眼神晦暗不明,“毕竟这也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 池砚显然不满意爷爷对自家的形容,瞪了半天,老爷子突然努嘴示意正在看舞台的夏菱,他果然乖乖把辩驳咽了回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夏菱偏头看向池斤章,唇边勾起高深莫测的弧,“她非要自讨苦吃,又没人拦着她,我虽然不是什么圣母,但不缺‘奉献精神’,自然要满足她的妄想咯。” 夏菱抱臂往后一靠,小下巴微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被霸凌那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反正我夏菱在他们口中就是一只疯狗。” 听到此,池砚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紧紧揪住夏菱的袖子,“姐姐。” 夏菱摸摸池砚的脑瓜子,后者顿时放松下来。 “既然连疯狗都想来咬上一口,那他们自己不也半斤八两,做出什么行为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光看高佳缘的家教,高家会出怎样奇葩的新闻,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池斤章一直观察着,总算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错,小姑娘有魄力。” 说罢,他拍拍掌,发布大厅的门才打开,就涌进一窝蜂似的记者,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挤满大厅,闪光灯从开门起就没停过。 舞台上的幕布也已经拉下,大型投影屏上显示出一行加粗红字: “关于高氏家族内部传闻解说听证会” 不是“发布会”,而是“听证会”。 目的不言而喻。 侧门大开,警察押解着高佳缘、陈婷以及高氏总裁高键和高氏副总裁高粱上了舞台中央。 叠加在红字背景前,极俱讽刺。 高家是个什么样的里子,其实一个圈子的人都心知肚明,今天不过是借东风把那层纸撕开了而已。 记者们举起话筒跃跃欲试,但碍于池斤章迟迟没有发话,都没敢轻举妄动。 台上的高家人分分钟都像在火炉里煎熬,等待的过程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漫长,陈婷差点晕过去,被反扣她的警察硬生生掐人中掐醒。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一个工作人员跑过来,对池斤章躬身道:“池董,邀请的媒体都来齐了。” “高氏旗下的排除了?” “明面背后一共十八家媒体,都排干净了。” 池斤章缓缓点头,得到信号的工作人员立即拿出对讲机:“即刻执行。” 辉弘的背景音乐骤起,主持人一身笔挺西装踏上舞台,昂首阔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领什么大奖。 “欢迎各位,下午好,确切地说,傍晚好!” 主持人笑嘻嘻地玩了一个梗。 在场的都知道,傍晚好对高家来说代表着什么。 媒体人们全都鼓掌笑起来。 主持人示意大家安静,“多谢各位捧场,为节约时间,我们直接进入主题。” “让我们先来看一段视频。” 大屏幕立刻跳转出视频—— “你别这样说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图省事排在最外面的队伍里的。” 高佳缘垂首扭扭捏捏道,很快一群同学附和: “你怎么那么心肠歹毒啊!” “佳缘被你欺负成这个样子还为你说话,你却连句道歉都没有,你好意思吗你?!” “你道个歉会死啊?佳缘平时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的心是黑的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听说她妈妈是惯三,基因这种东西还真是神奇,难怪她人品那么差劲!” 视频暂停。 主持人拿起话筒:“刚才的这小段视频里,有这么几个信息:1.高佳缘同学目前是一副完全受害者姿态,但是个心地善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小仙女; “2.同学们打抱不平,开始拿夏菱同学的弱势进行人身攻击; “3.同学们在传言没有被证实的情况下,随口辱骂夏菱同学家人,并对她的人品提出质疑。” 全场安静,但—— “这种情况说实话在校园里很常见。” 有记者提出。 主持人轻笑:“确实,不过,”他将手背在身后,“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别的城市不做讨论,但这些孩子都是一个身份的前提下做出的这种行为。” 他顿了一下,等所有目光集聚过来: “他们都是C市十六中的学生,有谁知道C市的小学生、中学生,包括大学生,每年开学第一堂课是什么?” 一个记者站起来:“思想品德。” “不错。”主持人薄唇轻勾,“C市教育部极其注重学生的道德品质,市内所有学校首先要教会的就是如何做一个——‘人’。” “然而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作为全市重点中学的十六中,重点高中升学率几乎99%的十六中,学生们竟如此口出恶言。” 他扬手,“一个学生的教养,影响最深的无非两个环境:原生家庭和学校。要么家教出问题,要么学校出问题,没有及时治理就会像这些孩子那样。” “可他们还是孩子……” 又一个记者插话。 “所以这就是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理由吗?” 全场哑然。 主持人笑弯了眼,他拿出一份名单: “资料显示您是一位母亲,那么您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像只疯狗一样乱咬人,最后享受香喷喷的牢饭呢,还是希望他成为被欺压的一方,最后折磨成精神病患者,严重影响其社会功能,甚至自理功能?或者——” 主持人蹲到舞台边缘,注视着那名女记者,“您更倾向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 女记者哑口无言,她想不出任何可以辩驳事实的话。 “好,那么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呢?我们继续往下看。” 主持人按了播放键——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濮婷冷笑: “怪不得你总被人排挤呢。” “给班长道歉!” 濮婷将夏菱的脑袋用力按下: “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学生,哪儿来的脸敢跟班长叫嚣!” 视频暂停。 “相信大家也看到了吧,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品行不端正的人当班主任,那么在她手下教出来的学生,不毁也半残了。” 主持人指着视频中面目狰狞的濮婷,“众所周知,现在已经是21世纪20年代了,学生犯错,分明有更适当的教育方式,这样蛮横无理进行体罚,难道现在还是在旧社会吗?” “其次,”主持人将光标移向字幕,圈出一行字,“‘哪来的脸跟班长叫嚣’,啧啧啧。” 他连连摇头,甚至记者席都窸窸窣窣提出来:“不可思议!这真是初中?‘班长’不该是凝聚班级核心的吗,居然还搞官僚主义?!” 主持人看到记者席的骚动,满意微笑,没有再分析,而是继续播放视频—— 高佳缘的手臂被举起示众,所谓伤的很重的地方只有芝麻大小的表皮被擦破,丝毫没有流血的痕迹,只是微微有些泛红。 视频暂停。 “这么小的红痕——”主持人一字一顿强调,圈出高佳缘所谓擦伤的地方,“竟然真有必要按着人家同学的头,进行辱骂引导。” 全场哗然。 “我的天!豪门小公主是真的脆弱啊。” “不至于吧!怎么跟个刚出土的古董似的?” “可不是嘛,人家可刚拿了文物修复大赛一轮的第二名呢。”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 视频继续—— 这次,并不是后续,而是前情提要。 只见女厕所里,夏菱慢悠悠走进去,刚找了一个隔间,拉开门正要进去,高佳缘突然冲上来挤进隔间,将夏菱狠狠撞在厕所门上,发出巨大碰撞声,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疼。 视频中,夏菱捂着被撞疼的肩膀,表情疼得有些扭曲,而高佳缘则是自己挤进来的时候,胳膊在门框上擦了一下红了。 众人目瞪口呆,好家伙,这个擦伤竟然是自己抢厕所弄的! 所以这算什么? 心地善良的优雅豪门小公主,自导自演了一场碰瓷默剧??? 这时,上来了一位女主持,突然撞了一下男主持,自己倒在地上,然后捂着小腿嗲里嗲气地呻|吟; “哎呦,好疼啊~”见男主持看过来,连忙摇手,“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随即冲上来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路人,指着男主持大喊:“你怎么欺负人啊!” 简直了,现场演绎什么叫极致碰瓷。 在场的各位都是人精,心里门儿清,直接鼓起了掌。 男女主持也互相握手结束了表演。 “这便是我们媒体称赞了好久的高大小姐了,不愧是娱乐圈高老大专门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女主持笑靥如花,撩了一把长发,“比起演技,我自愧不如。” 男主持笑了笑,继续播放视频: “怎么,还委屈上了?你作弊你还有理?不要脸的小贱|人!” “这是怎么了?”高佳缘从第一组过来,帮夏菱捡起书本放回去,“冰冰,你怎么把人家书扔了?” 陈冰啐了一口,“还不都是她,居然还想抄我的答案,幸好我机智,要不然我肯定也会被叫去办公室喝茶!” 高佳缘给她顺背,柔声道:“不气不气啊,人家也想做好学生呀,可能还没从以前的习惯适应过来吧。你在给人家一次机会嘛?” “呵,你不会是看上了叶学神吧?”陈冰双臂交叉,趾高气扬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告诉你,叶明修是不会喜欢你这种狗杂种的!” 视频暂停。 女主持显然惊呆了,“我……我总算知道那些早恋传闻怎么出来的了。” 男主持摇摇头,叹道:“谣言害人啊。” 一个壮实的记者苍白着脸,拍拍小胸脯:“现在的孩子不得了,怎么传谣比杀猪盘还厉害,平时太闲了吗?” 后排记者席中也有人交谈起来。 “高佳缘这是要干嘛,指鹿为马?” “就是,妄想症了吧?平时都沾什么东西了?不论是什么年龄段,对优秀的人产生好感很正常,可为什么要把不相关的人拉下水,道德绑架这种操作简直跟某些键盘侠有的一拼……” 视频还在播放—— 女生中间都开始对她明目张胆嘲笑起来: “就是,不过是运气好拿了一次全科及格,还真当自己贴金了啊?!” “嘘!说不定那次她也是作弊作来的。” “切,就说嘛,一个学渣怎么可能一夜逆袭,又不是写小说,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记者又开始骚动了,“太可怕了!才初中诶!及格嘛,只要努努力,因材施教找找技巧,还是可以做到的,除非真的偏科到不行,要么比别的孩子慢热,又不是一夜之间全科满分,怎么连这个也能这么弯曲事实?” 视频中,学生们站不像站,坐不像坐,个个歪嘴斜视,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是哪个少管所。 “夏菱,你不愧是小瘪三的女儿,跟你妈一样货色!” 突然,陈冰的衣领被一只手揪起,她瞪大眼睛,嘴巴歪成扭曲的形状,“你不会不知道吧?!哈哈哈哈哈,大家快来看啊,杀人犯的女儿居然还有脸来上学!” 说罢,她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哦哟~我好怕呀,万一你也发神经把我们都杀光了怎么办?” “佳缘,你说呢?你爸爸不是法官吗?” 高佳缘看似为难,却道:“你小点声啊,谋杀、偷窃名誉、卖国……这几样罪合并起来,能不判死刑就已经很不错了。” 视频暂停。 “嗯——” 男主持意味深长,看向了女主持。 “人家爸爸是法官呐,不知道是哪位爸爸。据我们所知,高佳缘的爸爸好像是高氏老总高键吧,什么时候还能商法并行了?” “不过,陈女士的前夫似乎是位法律从业者……” 话没说完,懂的都懂。 女主持会意,立刻打开侧屏,两边的侧屏上,显示出一段话,摘自《华国全民法典》: “根据第七十四条第二条法律法规,任何人不得在证据不充分的条件下,对华国公民进行人格侮辱;第七十八条十三条,在未对嫌疑人子女进行正规合法医学鉴定前,任何人不得散播关于其家人的精神疾病等方面的谣言,否则视同恶意诅咒;第八十四二十六条,在正式判处公布前,任何人不得谣传关于案件的审理结果。” 女主持念完这一段,微笑道:“视频经鉴定,没有合成造假痕迹,可提供为第一手证据;根据以上法律法规,视频中的人可分为三部分进行处罚,由于未成年人皆已满十四周岁,具备承担刑事法律责任的能力,一旦进行追究,分别会处以‘罚款’‘暂时剥夺监护权,收进监管所进行三个月以上两年以下的人格纠正教育’以及‘六个月以上一年以下拘留’,且第三种情况,如果程度影响较严重,可在原判处基础上叠加‘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不知道各位是否知晓自家熊孩子私底下的真面目。” 众人哑口无言,说知道,那干嘛纵容?不知道,那现在知道了打算如何? 男主持看向记者席后排,“那么各位家长,您们做好长期见不到孩子的准备了吗?” 说罢,他笑了出来,“不过也没那么难熬,就当孩子去了寄宿学校呗,又不是第一次住校了,您们平时工作忙没时间,一股脑全扔给学校,回家不作为,出了事儿第一反应是找茬,要不然就纵容不良分子把整个学校带成歪风邪气,那就干脆让监管所帮你们教育教育,多省事儿。” 原来视频中凡是露过脸的学生的家长,都被请来了现场观摩。 家长们顿时暴怒,甚至有几个男性家长暴跳如雷,想冲上来揍主持人,被保安强行拦下。 夏菱似笑非笑地盯着池砚,“你哪儿请来的名嘴,这还不加薪?” 池砚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眨巴望着她,“姐姐,你的视频挺齐全啊。” 夏菱笑而不语,脑海却已经对007发出下一个指令:“剩下的全部上传吧。” 【遵命,主人】 池砚向男主持比划了几下,男主持立马会意,继续播放视频—— “我、我觉得如果实在跟不上初中的学习,也、也可以考虑回小学留级嘛。” 刚说完,高佳缘就缩紧脖子,一副害怕被打的样子,小声道:“我、我只是发表了一下我的看法而已,不一定对啦。” 她连蹙眉都那么楚楚可怜,惹得周围同学都纷纷指责起夏菱来: “连拼音都不会,还上什么初中,好高骛远没好下场!” “家里不是穷吗,还出来读书干嘛,你应该找个工厂赚钱养家,居然还有脸出来丢人现眼!” “就是,你妈死了?不然怎么不把你塞回去回炉重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菱晃晃脑袋,陈冰高傲的脸怼上来,她狠狠戳着她的额头,“臭女表子!知不知道你占的谁的位置?!我们佳缘的专属位置你也敢占?不想在这个学校呆就直说!” “佳缘,你说,这儿是不是你的位置?!” 高佳缘往后躲了躲,一个劲道歉,声音堪比蚊子叫,却也清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朵里:“我平时确实经常坐那里,对不起,我以为大家都默认了,但是今天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真的以为……我……” 记者席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纷纷站起来义愤填膺: “豪门就是这么欺负老百姓的吗?!你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高佳缘出钱买了那个位置了?” “重新复习小学课本怎么了,我们考教资的大有人在,你这样让师范专业的人怎么整?研究生里面一大堆需要重新研习小学课本的呢,怎么,你们还不允许你们小学老师看课本呐,那你们怎么不自学呢,豪门小天才!” “对啊,古人都知道‘温故而知新’,读书读进屁|眼儿里了吧!” 视频跳转到狭义截,左上角显示“证据3”—— 她微微抬眸,发现濮婷将一张四方小纸片塞进高佳缘手里。 全场轰动:“她作弊!” “高佳缘居然买通了班主任作弊!” 话筒全数对准台上的高家人:“请问高家是否和班主任濮婷存在金钱交易?若果真的有,我们是否也可以合理怀疑:你们同这所学校高佳缘同学的任课老师,都存在金钱交易行为?” “你们高家是打算继跨越娱乐圈、艺术圈后,将魔爪伸向教育圈吗?” 视频还在播放,已经到了“证据4”—— “你妈妈坐牢了,你总有爸爸吧?” 未等夏菱说话,她就嗤笑道:“哦,忘记了,你没有爸爸。” “难怪脑子里天天装肮脏思想。” 她扬起下巴,“不打电话愣着干什么?就算是私生子,也该有个亲戚吧?” 夏菱静静看着她,不做任何反应。 “呵,不会连亲戚都嫌弃你吧?” “不是我为难你,你这次考的那么砸,叫家长是学校规定必须例行的。” “还不快点!别到时候诬赖我忽视差等生!” 濮婷掐住夏菱胳膊拧了一圈。 大家全都倒吸冷气,“这妥妥的体罚啊!!夏菱同学根本就没有作十恶不赦的事情吧?” “刻板印象真可怕!” “这哪是什么刻板印象啊!分明就是妄想诬陷啊!!” “好家伙,全员恶人!” “所以说当有受害者出现时,在场的没一个无辜。” 男主持微笑着,缓缓道出:“刚刚有人说,这些霸凌同学的人‘还是个孩子’,那么请问,这位被霸凌的同学,难道就不是吗?她也还是个孩子,甚至先前都未满十四周岁,就要经历这种噩梦,请问她又做了什么呢?” 女主持冷笑:“夏菱同学什么都没做,反倒是这些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害怕的人,一个劲地冤枉无辜。” 池斤章冷嗤:“哼,枉为人类。” 池砚观察着夏菱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平淡如水的样子,这才彻底放心下来,示意男主持继续播放视频。 “夏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 “求我什么?” “求求你,你把奖学金给我好不好?” “你、你能不能把、把名次给我?” “夏菱,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分数也给我?” “我努力得来的拼什么拱手让给你?”夏菱甩开高佳缘。 半晌,高佳缘悠着嗓子开口:“为什么不行呢?” 她看着夏菱,仿佛她们之间的交易天经地义。 她走近夏菱,无辜道:“就像当年你妈妈让给我妈妈那样,你难道不应该让给我吗?” 台下顿时暴怒:“好不要脸啊!!居然抢功劳!” “让什么让?她一直口口声声引导大家骂夏菱妈妈是小三,该不会她妈妈陈婷才是小三吧?” “嘶,别说,还真有可能,”一个女记者推推眼镜,“以我多年的舆论嗅觉,基因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啊,老鼠生的孩子天生会打洞,人品差劲的小三生的孩子天生会诬陷。” “高佳缘能做出这种事,说不定她根本就是惯犯!” 连摄影师有开骂了:“家教太垃圾了!在外小白花,私底下居然是个不良少女!” “如果不是今天这场发布会,我们说不准还会为这个狡猾的大小姐开脱呢,难以想象,如果真的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被她欺压过的学生会怎样凄惨,我们一直都在帮一个恶魔啊!” “得亏夏菱是夏家人,要是没这层背景,后面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光上报的,每年因为校园霸凌自我了结的受害者就有成千上万了。” “恐怕这位大小姐太入戏,把自己也骗倒了吧。” 而陈婷也怒视高佳缘,面目狰狞,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撕了这个没用的女儿:“你、你竟敢和贱|人的女儿讨要成绩?你个没用的东西!” 男主持播放出最后一段“证据8”—— 蛰伏已久的记者一股脑涌进来,将校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请问夏小姐,您真的为了救出重犯母亲,在警局肆意纵火吗?” “夏小姐,请您回答一下您是如何看待您母亲的所作所为呢?” “有传闻说您仗着自己未成年,帮母亲偷偷运输违禁物品,请问是否确有其事?” “请问您在夏唯犯罪过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夏小姐,您在警局纵火,伤害国家公务人员,是否应该为此忏悔呢?” “夏小姐……” 各种型号的长镜头怼上她的脸,疯狂的闪光灯时不时使她的视线短暂黑暗,麦克风几乎要把她耳朵震聋! “保安叔叔!保……” 几个值守的保安朝这边瞥了一眼,转过身去,抽起了烟。 喧哗的人潮将小小的她淹没。 直到有一个记者用喇叭喊出: “夏菱小姐,请问您故意盗取同班同学的成绩,是为了奖学金吗?” “不是,我没有,那是我自……” 但记者显然不打算让她说出口。 “听说您家庭贫困,难道您母亲的脏钱被没收后,为了钱故意伤害同学——” 视频暂停,一名刑警上台来,公布道:“经调查,已确认视频中围堵,并对未成年夏菱进行人身攻击的记者,都出自高氏集团旗下的媒体子公司。” 这层含义不言而喻。 闪光灯接连曝光。 “连保安都视若无睹,被收买了吧?” “这还用说?证据都碾咱们脸上了。” 视频继续—— “他们家没一个好东西!妈妈拆散别人家庭,女儿肆意窃取他人成果,你们家的基因专门遗传肮脏吗?!” 有了先前的录像证据,记者看到这里已经忍不住骂脏话:“我去,贼喊捉贼啊!” “跟他唠什么,人家没有心,自然也没有皮咯。” “女儿窃取他人成果,妈妈拆散别人家庭……” 夏菱的声音出现:“拆散是这么随便用的?” 高佳缘突然站起来,动作细柔地抹去泪珠,哑着嗓子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我太矫情了。” 她走到夏菱面前,眼神怜悯,仿佛正在赦免一个罪人的上帝。 “其实我懂,大人的过错并不能怪在孩子身上。” “但是现在我们家很幸福,所以我原谅你妈妈了。” 周围的同学们都纷纷赞叹: “天哪,佳缘也太善良了!简直小仙女!” “是啊,对待这种母女也太仁慈了,要我绝对手撕!” “也就我们佳缘不计较,宽宏大量,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悔改,死了活该下地狱十八层!” 视频到此结束。 证据播放完毕。 但在场的都知道,这些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惊悚。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都目光呆滞地看向台上的高佳缘,同学们口中赞不绝口的“小仙女”。 “这他妈是巫婆吧?!” 不知是谁啐了一句,顿时有稀稀落落的笑声传出。 “污蔑!全都是污蔑!!!”陈婷疯狂大叫,像个骂街的泼妇。 没有人理她。 女主持回头讥笑:“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陈夫人。” 男主持也嬉皮笑脸道:“感谢陈夫人和高先生,教出如此得道的‘小仙女’。” -- 顾氏财团大楼顶楼总裁办公室。 江哲架着二郎腿窝在单人沙发中。 顾承言品着红酒眺望远处GCL所在的方向。 办公桌对面的白墙上巨幅投影缓缓转换着,嘈杂的人声频频传出。 画面上是GCL记者会的现场直播。 两人都没有关注发布会进程,反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门开了,一只绿色漆皮高跟鞋踏进来。 - “王警官,夏唯越狱了!” 办公室的们被撞开,来人是那名曾经将手机递给夏唯的狱警。 “通知所有部门,立刻准备缉拿嫌疑犯。” 王轮立即带上手|枪和手铐夺门而出。 这位狱警却没有跟上去,反而将门关上,来到王轮的办公桌前。 他踢了踢办公桌下方的地板,随即用力跺下—— 灰尘四起,巨大的窟窿露出来,灯光钻入洞口。 一个昏迷的男人躺在下面。 看上去不知是死是活,但显然,已经被困在下面多日。 狱警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照男人身上,脏乱的警服渐渐显露,光线落在男人脸上,令人震惊的是,这个男人的脸居然和狱警一模一样! 狱警拿出一支注射剂,扎入男人脖颈静脉,液体全数输入。 他拿出手机发出一条简讯,完了拍拍男人的脸,唇边勾起一抹邪肆: “该你发挥作用了。” - “人到了。” 顾承言收起手机,转向来人: “东西到手了?” 女人拢了拢刚做好的头发,挑了个优雅的姿势坐下,笑道:“放心,万事俱备,只欠公众。” 江哲放下报纸,超顾承言挑眉:“你们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顾承言坐回办公椅,眉眼间俱是胜券在握: “他能干出这种不人道的事,难道还要在乎多添一把柴?” 江哲笑开:“也对,我们毕竟也算是在做善事。” “陈素,准备好所有资料,”顾承言眸光犀利,对女人道,“记住,要不经意间,抖出高家内幕。” 陈素起身,举起一直U盘,“这方面我可是行家,只要您支付足够的佣金,保证五星服务。” “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 顾承言扔给她一张银行卡,“剩下的一半事成之后,一并支付。” 陈素将卡塞进手包口袋,满意离开。 江哲啧了声,“她可是陈婷的胞妹,你确定可信?” “你以为想从顾氏总裁的口袋里捞钱很简单?”顾承言勾唇,“一旦出了岔子,里面所有数额第一时间清空。” 江哲摇头,“资本家果然都是吸血的。” 顾承言抬眸看向他,“更何况,陈素是你们总队专门培养出来的卧底,可信度如何,你不是最清楚。” “我又不是这位大婶的直接训导员。” 江哲哼笑起身,套上刑警外套,“那么,接下来我这位捕快也该出场了。” - GCL大楼地下车库负二层。 宽大的黑色披风将男人遮的严严实实。 他看着手机上的简讯,发出渗人的笑声: “夏唯啊夏唯,你没想到吧,我能叫你女儿亲自交出华彩鎏金盏。” 他从车内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包,交给旁边佝偻着背的男人。 “张涉,知道该怎么做吧?”图瓦摩挲着一只微型遥控器。 张涉点头,沙哑着嗓子恭敬道: “我会按照指示,监视所有通风口的13号电池的动态。” 13号电池,只是一种新型药物的别称,一旦释放,能在五分钟之内迅速使人致幻,绝对的违禁药物。 - 实验室内,化学药剂堆得到处都是,桌上的蒸馏装置还在沸腾,咕噜咕噜冒泡。 空气中电流滋啦流窜。 【正在搭建3D管道通路】 荧绿色的立体网格图像一点一点勾勒出来,几个红点迅速铺开,几乎每两分钟就会更新一次数量。 叶明修站在投屏前,点击两个红点,一条黄色的线将它们连接起来。 护目镜下,眼波幽深,他一边观察着红点的走向,一边按住蓝牙耳机:“发布会大厅天花板北上,南下,东右,这几个点先替换掉。” 耳机内传来张涉的声音: “好的,少主。” 叶明修看向左上角的小投屏,原本静止的时间再次滚动: [12:00:00] [11:50:31] …… 连下方的红字都已经变成了: [k3FH18-007已解锁;航线XD0714801二号副本线路sj/5正在运行] 叶明修眯起眼睛,轻声自语:“必须赶在发布会结束前,把所有药物替换完成。” 白褂翻飞,他回到实验桌前,动作快到只剩下残影。 几百根细管从实验桌下方的巨大药剂盒内穿入天花板,无数黄色泡沫从管内流向屋顶,气泡声此起彼伏,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硫磺的气味弥漫整个实验室。 投屏上三个感叹号一直在不停闪动,警报声从刚才就没停过,鲜红的大字跳动着: 警告!致幻漫延度32%! 立体地图中,整座GCL公司大楼的最上面三层,已经全部被致幻剂覆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漫延。 - 公安总局,狱警一脸懵逼地被戴上手铐扔进牢房,总觉得脖子有些疼使劲抠,可摸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说你怎么回事,脑子里整天想屁吃?” 监管部部长已经对着他骂了两个钟头了,“嫌疑犯是你什么人?为了他你连饭碗都不要了?!” 拐角处,一个人影闪过,露出的半张脸分明就是狱警的双胞胎,一模一样! 他闪进男厕所,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清洁工的衣服。 - 夏菱捏紧芯片,看向台上的高键,兴味盎然。 陈素是谁呢? 高键的三儿? 或者应该说,公安局派去的卧底? 到底是得是多上头的剧情,让顾承言和夏唯那么害怕,却让图瓦那么兴奋。 要不然,难道是本来怀疑高键有参与嫌疑,接过牵扯出豪门狗血大史? 嗯~ 她舔了舔后牙槽,对系统道: “007,给夏承景发一条匿名短信,就说——”她摩挲着芯片边缘,梨涡浅浅,“清洁工偷了王警官的东西。” 这么一句话,势必会引起联想。 王轮办公室失窃,狱警被偷换,夏唯出逃…… 既然谁都想利用她,那先挨个吃下苦头也不为过。 夏菱眸子里迸发出兴奋的色彩。 剧本的走向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 公安总局内,一片兵荒马乱。 警报器响个不停。 夏承景接到匿名短信后立即上报,迅速补获假装狱警的清洁工,一摘下人家帽子,所有人都惊讶了。 “小肖,这是你兄弟?” 被关在牢内的小肖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是独生子!” 夏承景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上前抓住这个人的头皮用力扯下—— 一张陌生的脸露出来,他半边脸全是烧伤。 夏承景细看了伤疤痕迹,顿时愣住:“硫酸……” - 新闻发布大厅内,气氛依然焦灼。 男主持请上来两位律师。 “我们今日有幸请到了法律界有名的金牌夫妇,沈量超律师和全璐律师,欢迎!” 掌声渐起。 记者们都认识,这两位可是业内大名鼎鼎的婚姻律师,明星里面将近半数都是请他们办理作证婚前协议和离婚诉讼的,这俩还是夫妻,堪称律师界‘雌雄双侠’。 “根据网络公布资料显示,陈婷与高键在15年前于C市完婚,当时是您俩为他们作证的婚前协议吗?” 沈量超点头,“是的,2006年6月18日,当时是高先生找到我们,请我俩去的陈家别墅作证,并在一个月后进行了公证。” 夏菱手指在把手上打着节拍,618啊,啧啧,真是个好日子,记得图瓦第一次现身也是618呢,看来坏人都有相似口味嘛。 全璐将一份资料递给男主持人,“这是当年详细的婚前财产公证项目,大部分内容都是陈婷所有,公证后,高先生瓜分走近三分之二的财产。” 台下一片哗然。 全璐又拿出一份资料,摊开递给女主持人,“从他领证后,曾多次找到我们做财产公证的重新处理。” 资料上密密麻麻的财产流水惊呆两位主持人。 台下的人伸脖子张望,都想知道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内容,两位主持人竟然表情管理失控。 夏菱看不见,眉头锁死,池砚当然不会让姐姐如此为难,他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声,“既然是公证过的,就把资料全部公放,省的别人说我们造假。” 男主持捂了一下耳麦,立即将资料全部放到投影仪那里。 舞台中央巨大的投屏上,数十份资料展现在公众眼里。 现场没有一个人不惊掉下巴。 高键在婚后进行了六次财产公证,不仅包括原先陈婷那边分配到他名下的财产,之后数年里,陈婷的个人财产几乎被他刮得一干二净,最后一次公证里面,陈家所有财产即日起,归高键个人所有。 其中还包括了陈家投入到高氏集团的股份,短短十年,股权所有者全部变成了“高键”。 数额惊人,令人不得不怀疑,高键和陈婷结婚的目的。 男主持人提出疑问:“这样不公平的财产分割,真的合理吗?” 女主持也问道:“女方家同意?” 沈量超耸肩,无奈道:“我们曾经提醒过很多次,但全是男女双方共同要求的,当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全璐递给女主持一个U盘,“这里是公证录音,在当事人同意的前提下,作为第二手证据准备的。” 录音:“……求求你们,就这么写,我们自愿把所有财产都转入高键名下……” 女人哭腔浓重:“我们只有两个不成事的女儿,高键算是半子,陈家以后的希望全靠他了……” 录音被公放出来后,全场的人,包括池斤章都目瞪口呆,陈家居然是这么奇葩的一家人,录音里面几乎是乞求着律师为他们做公证。 男主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他们确定没被威胁吗?” 两位律师均摇摇头,“当时提出过怀疑,但是双方都极力否认,而且陈婷女士更是执意要求这么做,甚至……” 全璐瞟向双目无神的陈婷,感慨道:“她以死相逼。” “当时陈家的保镖将出口围堵,我们如果不做公证,陈家老太太声称会把我们监|禁在陈家,所以我们只能速度做好公证,直到公证正式完成当天,我们才得以离开陈家。” 沈量超回忆当年的灰暗时光,“说实话,你们来邀请我们的时候,我们本不想来的,毕竟为这对夫妻做财产公证的经历实在让人后怕,这几年不再给豪门圈做公证也是有这个原因存在,只想尽量远离。” 记者们倒吸冷气。 就连摄影师都差点滑落手中的相机。 男主持问:“那为什么这次同意出来了?” 沈量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让世人知道,毕竟我们就是干法律这一行的,如果连我们都躲起来,那接下来的法律界还有什么民众可信度?身理安全需要警察维护,那心理安全自然是交给我们律师和法官来守护。” 台下响起掌声,两位律师都知道,这是对他们的支持。 全璐又递上一份资料,“关于两人的身份,陈婷原先是高键兄长高粱的原配,但二人因婚姻不和,于2006年4月29日离婚,离婚协议也是我们给他们做的公证。” 好家伙,伦理剧! 夏菱眼角抽筋,面部表情差点失控,现代怎么比古代还狗血??! 不过,她掏了掏口袋,摸到两个小本本,邪恶的笑意溢上嘴角。 狗血嘛,当然越上头越好咯~ 全场呆滞中,夏菱悠哉悠哉晃上舞台,状似不经意间掉出来两本东西:“哎呀!” 她装模作样捡起来,故意沿着舞台晃了一圈,把两本结婚证高高举起,给前排记者拍了个清楚。 “结婚证!!!” “谁的?” 夏菱将结婚证翻开内页,放到投影仪下,放大号的内页骤然撞入人们眼底。 “高键和夏唯?!!” 这下,连沈量超和全璐都惊呆了! 这算什么?! “我滴个乖乖,这么说来夏菱也是高总的女儿,而且还是原配生的合法婚生子女!” 一部分人甚至开始向先前精准猜测的女记者道喜:“恭喜你,名嘴啊,预言家!” 熙攘中,记者席突然爆发出惊呼:“高键犯了重婚罪!!!” 闪光灯一下子聚焦到两位律师身上。 长|枪短炮几乎怼到脸上。 可不是嘛,如果已离婚,结婚证早没收了,哪里还炫得出来喔。 重婚罪,多么严重的婚姻欺诈,还把伤害延续到了下一代身上。 记者们再也按捺不住,拼命高举话筒,争先恐后挤到舞台下方—— “沈律师,请问你们夫妻二人在位高键和陈婷作证前,有了解过高前婚姻状况吗?” “全律师,请问你们作证前知道高键是已婚者的身份吗?” “你们作为业内二十多年的老牌金律,真的不明白这样的婚姻不合法吗?” 反转巨大,难以消化。 世人都知道夏菱是夏家幺女,强行和男友私奔后被驱逐夏家,万万没想到竟是高键。 再看这些惊人流水。 也就是说——“高键居然为了钱财利益,同时吊着两个女性!!!” 女记者们发飙了! 所有好感瞬间破碎,几分钟前,两位金律还义正言辞表示要守护民众的心理安全感,连半小时都没撑到就打脸。 民众的安全感? 这个词现在就像个笑话一样。 池砚突然站起来,遥控大屏幕,一张对比证据大喇喇呈现—— 两张结婚证。 2006年3月21日/2006年6月18日 “啧啧啧,高键先生,您可真是时间管理大师啊。” 池砚大肆鼓掌,“前脚才结婚,三个月没满就急不可耐取了位姨太太,这位姨太太还是你刚离婚的嫂子,你们这也太……” 陈婷尖叫:“你骂谁姨太太?!” 池砚笑得极其无辜,“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您可不就是姨太太么。”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高键从头到尾都没发一言,他阴沉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夏菱,仿佛随时都会窜出来咬她。 然而,无人发现。 “何止啊,”一个女人扭着腰肢走了出来,“他还向我求婚了呢。” 陈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陈素?!” “哎呀呀,我的好姐姐,原来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啊,剥光我们陈家的财产不说,还想左拥右抱,当自己是古代皇帝呢。” 陈素掩嘴咯咯直笑,突然脚一崴,“哎呀!” 一大叠资料不经意间抛洒舞台,记者们迅速疯抢。 “我滴个娘喂!高键居然有参与京华案!!” 如同一记闷雷,砸的全场人眼冒金星。 当所有资料公之于众,高键想去夺也来不及了,他朝陈素怒吼:“你居然敢撬我的保险柜!” 陈素摆摆手,笑得风姿绰约:“客气客气,天道好轮回,你把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就该知道总有一天,所有报应都会反弹到你自己身上。” 就如夏菱所预测的那样,陈素是公安总局刑侦一部,也就是江哲所在的部门,针对高家培养出来的卧底。 陈家当年突然把财产都转移给大女婿高键后,就隐退了,从那以后没人再见过他们。 展露在世人眼里的,只有陈家大女儿陈婷,也就是高键明面上的妻子。 陈家小女儿一直反对大姐和高键的结合,传闻说是陈素暗恋自己姐夫不成,离家出走了。 但谁也不知道其中原因。 被秘密接到公安总局培养基地的陈素,实际上恨透了这对狗男女,至于为什么,陈家都那样了再不发威,难道要升佛? 高氏近几年突飞猛进,从一家不起眼的小通讯公司一跃成为了横跨艺术和娱乐的超级巨头,但由于公司流水出现纰漏遭举报。 警方原本是怀疑高氏参与了京华案,因为纰漏出现的时间节点和京华案的时间节点高度吻合。 谁想竟牵连出这么大一桩狗血案。 今天这场新闻发布会可谓是有史以来世纪之最,从未如此劲爆! 忽然,人群中站起几个男女,经常看财经频道的都熟知,这几位可是豪门圈内金字塔顶端的家族出来的,个个都是顶尖人才。 其中一位说道:“高家逐出圈内吧,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和高家并称豪门,我嫌掉价。” “我们不排斥优秀的人物进入圈子,但宁缺毋滥,这样的老鼠屎混进来了,迟早会成害群之马。” 另一位也附和:“既然都是豪门了,资源资金都不缺,有这点能力,比普通人家其实更有能力培养真正有用的人才,不好好利用造福社会,干出这种龌龊事情来,实在浪费我们豪门圈的名额。” “不!!!!” 台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高键突然大喊,高氏是他的心血,费尽心机才挤入上流社会,肯定不甘心就这么被逐出去。 但由不得他乐不乐意了,短短几分钟,“高氏逐出豪门圈”迅速登上各大娱乐、财经头条。 网友立即开始人肉搜索——高键到底何方妖孽? 实在太好奇了,这玩意儿怎么搞得像给人家下了降头似的,个个对他言听计从。 甚至大家纷纷猜测,原配“大夫人”夏唯是不是因为情恨,所以参与京华案报复社会,又或者根本就是替这对狗男女“顶罪”…… - 荧绿色的3D地图上,GCL整栋楼已经一半都在致幻剂里面了,即将蔓延二楼。 黄色的药粉已经填满一楼所有接点,新闻发布大厅暂时是安全的,但是—— 叶明修看着不断蔓延的灰色气体,再看看半小时才动一动的药粉传输管,摘下护目镜揉弄眉心,叹了口气,还是拿起了电话。 - 感受到裤袋里手机震动,夏菱跑到一旁接听: “喂?” 叶明修嘶哑的声音传过来,听上去很累,“夏菱。” “你声音听起来就好像跑了八百公里。” 叶明修轻笑:“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算吧。不过,没时间开玩笑了。” 他正色道:“现在立刻带上所有人离开GCL大楼。” 夏菱神色顿时凝重,“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把致幻剂接在了每层楼通风口,现在已经蔓延到二楼了。” “今天日子特殊,所有人都集中在一楼,其他部门都放假了,所以你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一楼。” 他看了眼投屏,声音骤急:“十分钟内撤离,然后锁上所有出口,要快!” 夏菱立即抓住池砚:“你现在能调动的人手有多少?” 池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嘻嘻道:“几十个不成问题,姐姐需要多少?不够我再去池家调。” 夏菱却没有答话,她在和系统沟通。 “007,探测一下现场一共有多少人?” 【包括幕后工作人员,一共564人】 “如果把四扇大门全部打开,疏散这些人最短需要多久?” 【经计算,除去专用工作人员通道,理想状态下,九分钟可完成】 池砚正疑惑着,突然夏菱非常“亲切”地看着他,声音温和得不得了:“池砚,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她抓紧池砚的手,指甲几乎陷进肉里:“调遣你的人,打开所有出口,包括工作人员的出口,九分钟之内疏散楼内所有人员。” 池砚不愧是池斤章选中的下一任继承人,执行力惊人。 大厅里原本混乱的人群已经迅速排队,不听话的早被警察和保安押了出去。 人们有序离开大楼。 短短五分钟,人群已经疏散了近半数。 “姐姐!” 灰澄澄的致幻气体从楼梯滚下来。 池砚见夏菱没有跟上,赶紧返回来拉她,但是—— “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夏菱面无表情地杵在楼梯口,身后的致幻气体距离她的脚跟仅仅半个楼梯。 “现在,回头,跟所有人一起离开大楼,然后把门全部锁上。” “姐姐……” 池砚还想过来。 “十分钟后,听我指令。” 这句话仿佛有洗脑作用,池砚停下了脚步,双目呆滞回到队伍中,不久,便传来门锁落下的声音。 【门锁已焊死】 夏菱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要救你母亲的话,上天台来] 又是那串长号码。 图瓦,终于要行动了吗? 她捏紧芯片,一脚踏入灰色气体中。 仅仅十几秒,致幻气体迅速充满一楼,整幢楼的玻璃全被灰气挡住。 从外面看就好像里面爆炸之后升起蘑菇云一样。 池砚终于回过神来,拼命拍打大门,可钥匙插进去却怎么也转不动。 雾气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姐姐!!!!” 第八十六章 【大结局·下】(完结愉快!三万…… 夏菱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依旧看不到尽头。 这栋楼只有十五层,可她这样走算下来都快28楼了。 “007,我在这个世界也会被致幻剂影响吗?” 【不会】 刚要松口气,系统又补充道: 【如果是剧本里的世界生产的致幻剂,不会影响到你】 【但如果是系统世界里的致幻剂,会】 电流戛然而止。 前方视野已经清晰,灰色气体也已经消散。 然而这个地方却是两栋老旧的楼中间夹着的小巷子。 所有建筑都连着一路延伸到雾气腾腾的未知尽头。 老旧的砖墙上坑坑洼洼,看起来年久失修,就连地上也时不时出现深坑,大卡车碾过的车轮印尤为明显。 哪里是什么天台? 昏暗潮湿、老鼠乱窜。 头顶是狭长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乌云,看上去随时会下雨。 机械的声音在远处回荡,歪七扭八的,它正以相当惊人地速度向她冲过来—— 【感应危险,触发“飞檐走壁”】 夏菱刚攀上墙壁—— 嘭!!!! 炸裂几乎将她鼓膜震碎,有一瞬短暂失聪。 热辣滚烫的火团在她下方升起,烧焦了衣摆一角,棉絮的焦灰坠入火海。 火焰散开,下方的货车从中间断裂,无数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掉落出来。 夏菱攀过去,司机的位置露出来—— 空无一人,油箱红灯闪烁,座位上的血液满如一潭池,滚滚血液从缝隙溢出。 浓浓的血腥味钻入鼻腔,相当令人作呕。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又有点像蝙蝠在叫。 皮鞋的鞋跟踩踏在水泥地面上,溅起一滩又一滩水,来人似乎在赌气,脚步很重。 她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夏菱四周张望一番,锁定了两幢楼之间的连廊。 这里的楼房结构有些类似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申京贫民窟的棚户楼房,如果忽略楼与楼之间更宽敞一些的道路宽敞。 晾衣服的麻绳从这一户的窗台连接到那一户的窗台。 昏暗的过道内,越往里,越狭窄,甚至对楼的两扇窗户不能同时开启。 她抓住一根麻绳,试了试牢度,顺着绳子滑入连廊下。 那人过来了,夏菱整个人几乎趴成一个“大”字,紧紧贴着连廊底部的墙壁。 他戴着牛仔帽,宽大的帽檐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厚重的披风在地上拖拽,粘上潮湿的泥土他也不在乎。 男人拿出一把长刀,扎破麻袋,几个圆滚滚长着黑毛的东西滚出来,汩汩鲜血还在不停往外冒。 待看清那些东西,夏菱差点没吐出来。 眼睛、鼻子、嘴巴…… 这些面孔是如此熟悉,从她穿过来的那天起,几乎每天都在跟他们打交道,怎么会出现在……!! 这个人身形看上去和图瓦相似度最高。 他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 突然,地上那堆头里面,一双眼睛眨了眨,朝她露出一排大白牙。 刀光一闪,眼睛那处成了两个大黑窟窿。 “!” 夏菱倒吸冷气,连忙捂住嘴,但为时已晚。 男人听到了,他转过身来。 夏菱赶紧往内侧贴,尽量让自己与墙壁平行,黑暗中,她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透过墙沿,依稀可见半截黑皮手套握着大刀,在水泥地上拖拽,火花星子四溅,尖锐的耳鸣震麻神经。 视线上移,就要露出这人的下巴—— 砰!! 子弹擦过耳际,留下火辣辣的麻疼,湿润的液体滑落脖颈。 来不及擦拭,绳索突然中断,紧跟而来的失重感瞬间包裹夏菱。 想象中的落地迟迟没有传来。 夏菱忍不住往下一看—— 残破的楼顶花园,已经彻底陷入砖瓦碎屑,整栋楼看上去都不太好,钢筋水泥像被挖掘机疯狂撬过。 但不仅仅是这样,下方的街道路面全是这幅样子,“襄阳大街”的牌子倒在水泥碎块里,钢筋混凝土被彻底翻了个身,连同下方的泥土植物连根拔起。 按照方未来看,这里是中心医院。 整座城市像死了一样,到处都是漫天黄沙,东倒西歪的楼群,一塌糊涂的城建,余震传来,把夏菱晃来晃去抖成筛子。 这里,地震了。 那人呢? 都死了? 遥遥望去,这个城市像是被遗弃许久,乍一看,世界末日即视感。 再看自己,抓着一块扭曲的广告牌,上面的灯泡明明灭灭,艰难立在一栋摇摇欲坠的高层住院大楼上。 这一切,都那样似曾相识。 三居樽! 她脑海闪现一号副本的文物。 这些场面都是她第一次碰到三居樽时所看见的画面,现在,她真实地存在预见的画面里。 可三居樽不应该是可以记忆过去的时间线吗? 为什么会有不属于过去的场景出现? 这里究竟是未来还是过去…… 或者……现在? “小孩怎么能总是吃药?你想把她胃弄坏吗?!” 什么声音? 有人的交谈声。 从哪里传出来的? 一张幽蓝的大网呈现在她面前。 将整幢楼笼罩。 十字框架对焦。 最终停留在5楼的窗户上。 眨眼间,高楼已经变成了一开始原主居住的老小区。 眩晕之际,她已经站在了那间屋子里。 她看到一个缩小版的自己。 一个男人将小夏菱抱起来放在灶台上,旋开一瓶棕色药剂,拿只小勺舀了一勺喂进小夏菱的嘴里。 “乖乖呆着。” 厨房门再次合上。 小夏菱晃荡着脚丫子,砸吧砸吧小嘴,笑弯了眼,大概这瓶药很甜吧。 夏菱望过去,看到“枇杷膏”几个字,心想,难怪。 门外突然传来女人的惨叫! 男人的怒骂穿过木门传入厨房。 “你到底回不回去夏家!” “我为了和你在一起早就被赶出夏家了,你现在问我这些有什么用!” “老子打死你个臭|娘|们!老子公司要钱!给老子钱!钱!钱!”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老式楼房并不隔音。 小夏菱赶紧跳下灶台,使劲扒拉门把手, 夏菱想去帮她,手却穿过门把手,原来她在这边不是实体。 小夏菱终于够到了门把手,然而门外的景象却让她呆滞在原地,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回荡在客厅里。 小夏菱惊恐地看着妈妈软塌塌的几根手指,像是没有生命力的面条一样垂下来。 “爸…爸爸?” 她颤抖着哭腔,试探道。 但是爸爸没有过来抱抱她,反而抄起铁棍,狠狠掰弯: “以后再违逆我,你们母女就是这种下场!” 男人摔门离去。 女人满脸巴掌印,头发凌乱躺在地上。 夏菱回头去看那瓶药剂,发现“枇杷膏”下面还有一个被盖住的标签,她用了透视眼,一长串化学名称出现,瞳孔紧缩。 这个药,是儿童禁食药物,为什么要给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使用这种? 他虐|童?! “妈妈。” 小夏菱朝妈妈爬去,夏唯将她揽进怀里,泪流满面。 突然,孩子凄厉的哭声响彻天花板。 夏唯竟然用另一只没有被折断的手抓住孩子的头发,死命地甩,拿她的头往地上撞。 孩子的啼哭她置若罔闻,一个劲地用方言怒骂:“都怪你!细逼!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过的更好!” “你为什么不去死!!!” 冰凉的地砖重重磕上幼童的额头,渐渐有了血迹。 “都是因为你这只细逼!所以我才被人看不起!你要是个儿子,我就能过上好日子!所有人都会给我好眼色!你为什么是个女的!啊!!!” “你要是个儿子,他就不敢打我!!!” 小夏菱哪里听得懂这种话,只是一个劲地喊“妈妈,不要!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知道是不是理智回来了,夏唯抱着夏菱轻哄,“对不起妈妈错了,乖,乖,囡囡乖,妈妈稀罕~” 可惜,没过一会儿,夏唯又开始发疯“你为什么总是生病!为什么!我日日夜夜照顾你,你怎么就不争气点?!” “你怎么这么没用!他给你吃药你就吃啊?吐出来!!” “呜呜呜,他、他是爸爸……”小夏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死命掰小夏菱的嘴,伸进去抠她的嗓子眼,“吐出来!我叫你吐出来啊啊啊啊!!!” 小夏菱没吐,却被折腾得晕了过去。 夏唯摸了摸她的额头,吓坏了:“你怎么发烧了?你怎么又发烧了?!” 下一秒,夏唯就拿起扫帚往夏菱身上抽。 “我叫你生病!我叫你生病!又要花钱!又要花钱!” “那个死老太婆又要来劝离婚了,你还羡慕别人有奶奶啊?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玩意儿,她会稀罕你这种东西?她会把你丢掉,把我和你都赶出去!!!” 小夏菱已经出气比进气多,夏唯似乎意识到不对,赶紧抱起小夏菱往医院赶,一边亲亲孩子的额头,一边呢喃: “不怕不怕,我们去看医生,马上就好了哦~” 电话铃响起,夏菱下意识去摸自己手机,却被人声吸引: “你这个小婊|子!!” 男人挂了电话再也忍无可忍。 皮带狠狠抽打在肉|体上的啪啪声响彻屋子,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被抽打得死去活来,她蜷缩着试图躲开皮带,却还是被打得遍体鳞伤,裸露的胳膊已经全是青紫。 “妈妈!救我!妈妈!妈妈!救我!妈妈!” 小夏菱拼命向女人伸出手。 夏唯却捂着嘴,满意眼泪花,可就是无动于衷。 仿佛孩子呼喊的人不是她。 夏菱走过去,男人的面孔暴露在灯光下。 高键狰狞的面目像一头巨兽朝这边扑来—— 黑暗袭来前最后一声是小夏菱惨绝人寰的嘶吼。 身下晃得厉害。 再睁眼,是十六中同寝室的室友。 “喂,你为什么长这样?你是不是山里来的?” “我是本地的。” 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嘁。” 高个女孩轻蔑冷哼:“你干嘛要扎粉色牛筋,好土,你是深乡下人吗?” 夏菱反问:“你是城里人?” 女孩甩了甩头发,“不是啊,但我们都更懂时尚。” 这一年流行黑色,学校里几乎所有女生都喜欢把自己裹得像个黑寡妇一样,她们把这个视为成熟与时尚的标志。 她揪了揪夏菱的睡衣,“什么玩意儿啊,好土,你就这么喜欢粉红色?土妞!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几个女生也跟着笑起来。 上铺的女孩趴下来,对她道:“喂,你牙为什么这样啊?” “换牙。” 夏菱换牙比较晚,到了初一才换门牙,所以正中间直接漏了个大洞。 “哈哈哈哈哈!臭丫头!” 她们大笑着,谣言四起:“千万别跟她说话,她说话漏风!” “她还爱传人家小秘密,根本藏不住事儿!” 接着,就有人来质问她:“夏菱,是不是你说出去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室友们把她照片偷拍下来,散播在校园论坛上,写上文字: [快看!八班的夏菱中门漏风,还能塞下一整包香烟!] [她几个星期都只穿一件外套,好脏啊!穷逼一个哈哈哈哈!] [离她远点,小心感染跳蚤!] 但其实,夏菱每周都会洗衣服,晾干了就继续穿,极为节省。 她身上里里外外都是干净的。 夏菱起夜上厕所,大冬天她们把她锁在厕所一整夜,早上起来发烧了,她们还不让她请假,回来说她们寝室缺人扣分了,又把所有过错怪在夏菱身上。 她们晚上拼命制造噪音,甚至喝咖啡提神,在寝室里大吵大闹,招来宿管扣分,又是对发着烧的夏菱一顿奚落。 见她有了睡意,就又开始踹她的床,不让她睡觉。 “你有什么资格睡觉!” “我们寝室被扣分了都是你的错!你居然还有心情睡觉!” 高个女生将病殃殃的夏菱拖起来:“你怎么考进这所学校的?不会是睡出来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污蔑她,将她关在洗手间里又是一整晚。 42度高烧,重度肺炎。 要不是宿管及时发现送去医院,大概人都没了。 夏菱看清了这几个女生的脸,吴子萱,陈冰……她一个一个数过去,好家伙,都是高佳缘亲友。 她跟在原主夏菱的身后回了家,和妈妈说起被霸凌事,夏唯却不以为意: “你们就是小孩子闹脾气,想多了。又要赚钱养你还要照顾你这只细逼,我很忙!你不要总来烦我。” “换什么寝室,你忍忍就过去了,让让别人怎么了,换寝室多丢脸,我女儿不会做人,说出去太难听。” “你就是矫情,哪儿来那么多屁事,回去写作业去,每次考试都不及格!活该被同学看不起!” “老师说的肯定不会错。” “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读书不行,和同学还能闹掰,你真没用!为什么其他人就都没问题,你怎么那么多事儿!” 就连学校的心理老师也这样说:“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大家都说你有错,你不妨好好想想,错在了哪里。”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的不是。 她有些记不太清了,她真的错了吗? 那她,干过什么来着? 夏菱跑去高键公司找爸爸,却看到爸爸掐着妈妈的脖子威胁: “你替我去!不高兴?那可由不得你!”他狰狞着脸,眼珠爆突,“怎么,难道你想夏菱没有爸爸?” 他指着脚下的公司,“老子有钱,养得起她,你呢?你有什么?你不过是条只会依附于我的蛆哈哈哈哈!” “反正你一无所有,夏家也放弃你了,你毫无价值,你不去谁去?” 他转向身后,那里站着一个戴牛仔帽穿黑披风的男人:“是吧,图瓦?” 图瓦偏头,邪笑着:“谁都可以,只要能帮我打掩护,事成后,2亿直接打进你个人账户。” 见高键还有些犹疑,图瓦拍拍他肩膀:“我们俩合作以来,我什么时候对你食言过?” 高键立刻大笑,交易就这样达成。 夏唯一离开,高键就和陈婷翻云覆雨。 那天,夏菱自始至终都没有和高键对上话。 最终的最终,十三岁的年少夏菱坐在了GCL公司大楼天台。 她注视着对面电视塔巨幅广告频上,不断跳动着的时间。 离她十四周岁生日还有四个小时不到。 下方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 她的脚悬在上面荡啊荡,好像能一脚踩扁这些车子。 感觉到什么,她扭过头来,与夏菱四目相对。 - “去,你演示一遍,你偷了什么?” 夏承景一脚把清洁工踹进去。 这间办公室是王轮的。 刑侦大队总队长也跟着进来,一声令下,几个警员立即检查现场。 王轮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他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就算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来蛛丝马迹,他只是一个遭遇失窃的无辜人。 然而—— “这是什么?”总队长拿电筒照了照,“拿出来看看。” 上数第三个抽屉! 王轮这下急了,他装作不在意地走过去,合上抽屉,“没什么,都是些旧资料而已。” “没事,你之前不也正好丢东西了吗,拿出来看看是不是塞里面忘记了。” 总队长拍拍他的肩头,依旧要去开抽屉。 这时,夏承景突然喊道:“王警官,你办公桌下面怎么破了个洞?” 他把桌子移开,露出破损的地板。 “咦?” 他戴上塑胶手套捡起针管,“这干嘛用的?” 大家都围过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角落里那个牌子是谁的?” 原来最里面还有一张吊牌。 夏承景拿出来,“肖匀,这是不是你的?” 先前被误关的狱警过来,拿起牌子,突然惊叫:“这是我的工作证!是不是你!” 他揪住王轮的领子,“虽然我醒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被关起来了,但我记得,昏迷之前有人冲我这儿扎了一针,我醒来的时候,脖子这儿也很疼!” 肖匀指着自己脖子某处,“是你把我关在这儿的!为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 王轮显然呆愣住,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也是才知道自己的办公桌下有这么一个奥秘。 但在同事们眼里可就不一样了,大家都锁定了可疑目标。 “铐住他!” 几个警员立马把王轮摁倒,总队长迅速拿出抽屉里的资料,才粗粗翻看几眼,大为震撼: “你就是那个内奸。” 王轮看到总队长手里那份资料,就知道自己败露了,严厉的光黯淡下去,他早就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竟比图瓦先败露。 在场的人无一不震惊,说出去谁信? 堂堂京华省省会的公安总部,不仅出了内奸,这个内奸居然还是刑侦二部部长! 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 有了这份资料,谁偷换的肖匀已经不再重要,所有人都默认这一切全是王轮一人所为,毕竟全局上下,只有刑侦部有这个能力,现在证据出现,王轮不认也得认。 王轮很平静,一切收押程序都水到渠成。 这时,总队长的对讲机来了信号: “刑侦一部江哲,请求支援。” “新浦步行街262号GCL楼顶天台,连环杀人案凶手‘V’已现身,目前挟持两名女性准备坠楼,情况危急!” - GCL公司大楼下,池家调遣来的保镖将整栋楼围得密不透风。 顾承言坐在路边的轿车里,静静看着天台方向,眼神忧虑。 “关于那些人,您打算怎么处理?” 罗博将名单递给顾承言。 许久,他道:“依法处置。” 罗博下了车,走向那批学生,人群中依稀可见濮婷疯魔的样子,她不停为自己辩驳,但是证据摆在眼前,没有人再相信她。 这是第一次,顾承言在家人上利用顾氏财团的影响力,亲手将那批不知人性为何的家伙送上法庭。 由于多方面助力,审判很快下达,欺负过夏菱的学生、老师、以及不作为的监护人家长,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进监管所的进监管所,拘留的拘留,罚款的罚款…… 濮婷和那名心理老师被吊销教资,因为她们的不配合,法院强行搜查,竟翻出大批受贿记录;不仅如此,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洗脑学生,一个体罚学生,尤其那位心理老师,曾经逼得一名学生不得不退学,震惊社会! 占着资源做尽畜生不如的事。 这两个给神圣的教育职业蒙上灰尘的垃圾,面临的将是十年牢狱。 本以为学校会讨厌这个损害学校形象的消息,没想到记者采访到的,全是一致好评,原来濮婷和心理老师私下里也欺负过其他老师,但碍于高氏集团敢怒不敢言,尤其新老师,好不容易来了一批,又被濮婷搞走。 也难怪她的班级里会出霸凌的情况,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班级的学生也被连累不少。 现在好了,毒瘤除掉了,整个十六中上下一片和乐融融,阴霾散去,大家总算能过上正常舒坦的阳光日子了。 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获得必有牺牲。 所有尘埃落定前,夏菱站在天台边缘上,对面的图瓦死死扣住夏唯,锋利的刀刃抵在她脖子上。 【检测到幻境边缘】 原来刚刚那一切都是致幻剂的作用。 007说过,只有系统界的致幻剂才能对她产生影响,那么图瓦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还是说,他也自带系统,他和她是叠加剧本? “把华彩鎏金盏交过来。否则,只要我稍微陷进去一分,就是她的主动脉。” 图瓦的帽子已经被江风刮走,露出他凹陷的头颅。 “看见这个了吗?” 图瓦握住自己后脑勺,转过身来给夏菱看。 饶是在冥府生活了三百年的夏菱也被这阵仗惊住。 图瓦后脑勺头骨已经塌陷,一坨圆形的物质连同耷拉的皮肤垂在脑后。 “这是我的脑子!哈哈哈哈哈哈!!!!” 他拍拍那一坨,任它在空气中晃荡。 “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图瓦瞳孔缩成一个小点,血丝布满整个暴突的眼球,疯魔的浪潮在他眸海翻滚。 密密麻麻的咖色雀斑,让他的头部看起来像是布满鳞片的蜥蜴。 大大小小的肿瘤将他的眼球几乎挤出眼眶。 令人惊讶的是,他的下半张脸完完整整,甚至可以说是完美。 如果忽略上半张脸,他的长相大概偏西式些。 但是,没有如果。 图瓦朝天嘶吼着:“都是你!都是你们!为什么?!” 他抓住自己的脸,蜘蛛腿般细长的手指戳进皮|肉,抓拉出一堆黄沙。 他哀哭着:“为什么要拿我做实验!!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曾经是个正常人啊!!!” “你们就是这么迫害同类的吗?!!” 长刀突然向夏菱刺过来—— “不!!!”汩汩鲜血顺着银亮的刀背流下,夏唯死命抱住长刀,泪流满面,“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你杀我吧!杀我吧!” 夏菱眉头蹙得死紧,站在边缘上,狂浪的江风刮起她飞乱的发丝,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 “囡囡,快回来!别站在那里!” 夏唯冲她大喊,猛烈的江风几乎将她的话音撕裂成碎片。 “呵呵……” 银铃轻笑在耳边响起。 夏菱望去,一缕透明的人形气体从她身上飘出,悬浮在空中。 “我知道,你是平行世界的我,对吗?” 夏菱没有回答,人形气体蹭上她的身子,像只撒娇的小动物。 “你好呀,另一个我,你在那里过的好吗?” 说完她又继续自言自语:“我不太好,所以希望你能,至少比我好一丢丢~” 夏菱笑意绽开,“不止一丢丢。” 虽然早死,但好歹也够得上冥府的小品芝麻官,小日子还算滋润。 气体愉悦地抖了抖,慢慢显现出少女的模样。 她俩对望着一模一样的对方。 “你说——”她歪着脑袋,两条马尾一甩一甩,甚是可爱。 “到底哪个夏唯才是我真正的妈妈呢?” 13岁的夏菱脸上全是淤青,旧伤新伤叠加,刚结痂的地方又崩裂开,血液一直往外流,化作粉末飘散。 她望向满身是血的夏唯,漂亮的茶眸里充满疑惑,“我看不明白,她真的在乎我吗?她为什么又希望我活了?” 夏菱摸摸她的小脑袋,她感受到抚慰,转过头来看她,“她希望我死,又希望我活着,她认为她的命不好是因为有我这个煞星……” 小夏菱的眼皮耷拉下来,“姐姐,大人们既然不爱孩子,那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呢?” 夏菱望向远处奔腾的燕浦江,海岸线银白闪亮,海鸥成群飞过。 “也许因为……”轻柔的呢喃溢出,她轻轻抚顺小夏菱软软的发丝,“人是动物,繁衍是本能。” 小夏菱笑了,“姐姐真好。” 她凑到夏菱身边,“你在等什么?” 图瓦还在和夏唯纠缠,夏菱淡淡瞥去一眼,按下耳机: “进展如何?” 电流窜过,许久,叶明修清润的嗓音终于传来: “低层密度不大比较容易清理,7楼以上的还在进行置换。” 叶明修注视着立体地图上逐渐变成绿色的红点,皱起的眉还是没有放松。 从二十分钟前开始,红点的数量就没有再变过了。 他接通张涉的线路。 “你到楼层总维修间去看一下,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中央空调七号机的管道,把它弄掉。” “是,少主。” 楼层总维修间在七楼和八楼之间,需要从安全通道爬楼梯上去。 不一会儿,耳机内传来声响: “少主,有一层透明的东西挡在通风道口,像薄膜,敲击听上去像钢化玻璃,我砸不开。” 叶明修神色凝重,不能用爆破的方法,以这栋楼的结构,会把楼给炸塌的。 夏菱捏紧芯片,对他道:“我不知道还能拖多久,图瓦目前情绪很不稳定。” 叶明修拨动细管中的药粉,满头大汗,“先拖半小时吧,记住,千万不能让他发觉通风烟囱的变化。” 夏菱挂断通话,视线转向右手边东南角上的烟囱。 烟囱安静得像死了一样,但只有夏菱和叶明修知道,下面的气体正在冲上来。 致幻剂过多,叶明修制作的药粉是通过酸碱中和达到净化目的,但速度实在太慢,只能将一部分逼到总管道里,再一并进行净化,但到时候肯定会发生爆|炸。 一旦爆|炸,图瓦肯定会发现端倪,到时候还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谁也无法预料。 夏菱本不想管,但是这些都和她的人品值挂钩,还有关于那个终点的真相,她都必须弄清楚。 图瓦那张不成人形的脸在风中凌乱。 她认得这种病症,确切地说,应该是试验后遗症。 这种实验只在光显年间存在过,可为什么这个现代的人也…… “冒昧问一下,您今年几岁?” “几岁?” 图瓦突然愣住,低下头去,脸上有着孩童的迷茫,“我几岁了?” 他望了望燕浦江,又看了看脚下的水泥地面,突然声嘶力竭:“都是高家!都是高家!为什么把我囚禁在水牢里!我明明可以、明明可以得救的!我看见医疗队了!” “他们都能享受救治,为什么偏偏就我不可以!夏菱!!夏菱!!你不是韫堂堂主吗?你们是串通好的吗?!” “为什么就只有我要被抓回去!!!” 夏菱怔愣地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男人,一分钟前,他还是全国通缉的犯人,可现在…… 他原来是光显年间的人吗?? 那他岂不是已经三百多岁了!! 图瓦的哀嚎已经表明了答案: “死也死不掉,活又活不好啊啊啊啊!!!!” “双子塔!双子塔!双子塔!” 图瓦拼命向她比划,扭曲的手指像丧尸一样恐怖,他撕心裂肺地吼着,希望勾起她哪怕一丁点回忆。 几百年生不如死的岁月积累下来,硬生生将一个无辜的正常人逼成一个反社会的疯子,作为一个失败品还不被放过,高家又对他进行了二次伤害。 夏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头滋味。 她终究还是没能抢救下贫民窟全部的人。 为什么偏偏被选中的是他? 她无法回答。 唯一能解释的,大概高家人都是心理变|态吧。 在冥府的时候,也听说过高家不少事迹,被华国崛起的军|队消灭之前,高家还在执著于研发永生药剂。 他们永远都在奇葩且反人类的事物上相当有兴趣。 图瓦应该就是永生试验的唯一实验品及成功案例。 他确实得到了长寿,可惜也丧失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权利,甚至连解脱的权利也失去了。 夏菱心头感慨。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但一码归一码,为了自己所遭受的,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为本无相关的民国高家替罪陪葬,不论这个错误再怎么美化,它依旧是个错误,需要被纠正、被惩罚。 “我同情你所遭受的,但不代表我赞同你利用患者身份,进行道德绑架的反社会行为。” “冤有头债有主。” “欠你图瓦的,是三百年前光显时期的高家,不是21世纪的其他人。” 她的眼神透过他,恍惚中,好像回到光显时期的申京。 “如果是三百年前,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夏菱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抬,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但是现在,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图瓦看向她,在幽深的眸色中,看到了自己丑陋的模样。 呼啸的江风似乎停止了,微尘静滞在空中,夏唯像是被石化的雕像,时间停止了运转。 夏菱朝他勾勾手指,他着魔似的向她踱步过去。 图瓦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他被捆绑成木乃伊塞进树洞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一批一批救治,而他却无法动弹。 他从缝隙里窥见夏菱和池砚交谈的身影,他渴求他们的回头,渴望听见他的呐喊求救,可惜他被缝住了嘴巴,他们听不到他的呼喊。 他用力挣开了缝合线,鲜血淋漓,然而空地上却早已没了他俩的身影。 要是你们多回头看一眼,哪怕一眼,注意到新月庭门口这颗枯树该多好!! 图瓦抬眸,眼前的嘴一张一合,他听见她一字一顿说: “你敢做不敢当。” 不!!!! 图瓦疯狂摇头,流沙从眼眶中溢出,时间开启了行驶键,江风卷起黄沙,将整个天台裹在漫天沙雾中。 “事到如今,还谈否认?”夏菱嗤笑,“你如果敢作敢当,也不至于找夏唯当替罪羊了。” 【口令正确,已解锁下一章。即将进入通关隧道,请准备——】 系统话音刚落,整栋楼开始剧烈摇晃。 - GCL负二楼地下车库下方,近百平方的实验室中。 原本卡顿的细管突然震动起来,黄色药粉瞬间化作气流直窜而上。 叶明修跑到立体地图前,惊喜地发现通风口上剩余的红点迅速转绿。 耳机内也传来张涉狂喜的声音: “少主,薄膜好像自己缩进去了,现在管道已经全通了!” 叶明修总算松了口气。 他看向充满浓墨的水箱,喃喃自语:“是时候了。” - 大楼外,透过玻璃,池砚发现原本翻滚的灰色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开来。 整栋大楼短短几分钟,彻底恢复干净的模样。 池砚叫来助理:“即刻收购高氏,池氏集团今日起,断绝与高氏所有商务、非商务合作,誓将高氏告破到底。” 他拧断手中的钢笔,眸色暗潮涌动,“高家每个人都缺一张传票。” - 烟囱下方,灰黄色气体嗖地冲上来,炸飞烟囱上方的铁网。 图瓦听见声音立刻面目狰狞朝夏菱扑过来—— 【检测到危险,启动防护罩】 指甲扒拉在玻璃上的嘎吱声震得人牙酸,图瓦在外面拼命撞击。 “难道不是吗?你不仅找替罪羊,还想拉我下水。啧,那些幻象是你故意制造的吧,先前咖啡厅里那股香气,想必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提前打开了13号电池,好利用幻境激起我的愤怒,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她可怜又可叹地看着他,“可惜你时运不太妙,本人的情感开关已经关上了,这种小儿科对我不起作用,反而让我更想惩罚你。” 夏菱打了个响指,江风顿时化作刀锋,刷刷两下,削断了夏唯手腕上的麻绳。 “你找夏唯做你的顶罪影子,偏偏王轮为了诱你出来,专门篡改档案,故意把所有线索导向夏唯,啧啧啧。” 夏菱摇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该说你俩真有默契呢,还是克隆体啊,嗯?” 她踢了踢脚边的天台边缘,“你干了那么多坏事,还是害怕被人知道。” 夏菱讥笑:”看我干吗,难不成你还在妄想我说出什么‘图瓦还有一丝良知在’?” 她像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双手一摊: “所以你决定勒索高键这个奇葩渣男来当替罪羊,不料人家的渣贱突破人类吉尼斯纪录,拿了个啥也没有的女人来替换,结果却阴差阳错碰上了本堂主。” “你希望我看见你,现在看见了。” 夏菱抛着芯片,眉眼弯弯,“也算如了你的愿。” 如他所愿,生前的愿。 “想要吗?” 夏菱举起华彩鎏金盏,精美的图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图瓦疯了似的向这边扑来!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执著于得到它了。” 联想是个好东西,图瓦最想得到的无非就是死亡,结束这一切;要么就是疗愈,华彩鎏金盏必然有其中之一的功效。 江风凛冽,天台入口处,铁门被撞开,卷起的漫天黄沙糊乱了警察们的视线。 云层渐密,橙黄的霞光混合着云雾的紫灰,在远处海平面上交织出晨昏线。 橘红的芒彩在夏菱脸上打下光暗侧影,逆着天光,所有背景都模糊一片,唯独夏菱,成为了天际中仅剩的清晰。 图瓦从她眼中看出一丝怜悯,亦或者讥讽。 漆黑如夜的眸海,深沉且默然。 你好像能感觉到包罗万象的温柔,可一旦仔细分辨,能带给你的只有冷漠与绝望。 你在她的眼里,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你以为那里漫天星辰,其实只有枯竭沙坑。 唇边的愉悦慢慢溢上来,两边的梨涡像是盛了世间最甜美的酒,让人迷迷瞪瞪,不知不觉就陷进去。 一点一点凉薄的温柔泛上她的眼尾,勾勒出缱绻的弧。 站在天台边的少女,一副完胜者的姿态。 她抱着华彩鎏金盏,细柔娇嗲的江南小曲丝丝绕绕,挠得人心窝子痒: “确实,只要你进入这只华彩鎏金盏,就能结束你三百多年来的痛苦。” “可是你自己也明白不是么,你犯下的罪孽深重,不是一句两句就能简单概括的。” “震惊内外的‘京华案’不就是你一手策划的么。” 她语气轻柔,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鎏金盏,像在亲近着自己的情人,“但是——” 茶眸与黑眸交错闪现。 “你大概忘记了,亲眼见证父亲真面目,母亲成为通缉犯,包括我的死和你可脱不了关系。” 稚嫩的脸庞与妖艳的瓜子脸交错闪现。 “你总不该不知道,我早在你被拖去实验室前,就已经被吊死在城门上了吧。” 发白的唇与美艳红唇交错闪现。 “烧死我的人,可是当年抛弃你的好母亲呢。” 娇小瘦弱的蓝白校服与金丝绒勾线的火红丝绸旗袍交错闪现。 “我们的死亡不是你制造的,却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怎么有脸来渴求解脱?” 两具截然不同的身体交叠在一起,迷乱了图瓦的思绪。 “你觉得,我会让一个杀人凶手称心如意么?” 少女与女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电流乱窜间,两具身体完全分离,世界被割裂出两面。 阳光温暖沁人心脾,光显二十七年的申京; 电闪雷鸣乌云压城,2021年5月5日的C市。 图瓦周身所有物质全部凝固,身后是忙着拉警戒线,扛起冲锋枪向他对焦的特警,身旁是抱住长刀血色弥漫的夏唯,眼前是对着他微笑的夏菱和面无表情的小夏菱。 燕浦江上翻滚的浪已经静止,海鸥像被钉死在橙黄与紫灰的油彩中。 夏菱转向小夏菱,墨色的眸与茶色的瞳平和对视。 这一刻,一座虹桥将两个世界连接起来,岁月静好。 “我想,终点其实换个说法更合适。” 漂亮的眼尾染上霞光的温柔,小夏菱歪着脑袋,笑靥灿若星河,两种声线融合成一股缱绻小调: “‘释放夏菱’。”—— 两个世界合二为一。 时间滚动,冲上来的人们全数化作残影。 夏菱抱住华彩鎏金盏往后躺入清凉的气雾中,坠下高楼—— “不!!囡囡!!!” 夏唯惊呼。 “都不许动!” 特警围上来。 江哲扑倒已经爬上边缘的图瓦,手铐与脚镣同时扣上。 他一挣扎,额角立刻怼上冰冷的洞口。 “你已作为华国重大连环案件‘京华案’原始罪犯被逮捕。” 子弹上膛的声音顺着风清晰传递至神经末梢。 图瓦不再动作。 不被注意到的角度,他阴鸷的眼神中,暗潮翻涌,唇勾起几不可见一撇。 “夏唯女士,”一名一声模样的男人拿出资料与夏唯做了对比,指示两名医护人员将她带走,“鉴于您近十几年来精神状态的分析,夏钊赋老先生吩咐我们邀请您,进入洛山疗养院进行治疗修养。” 夏唯恍若未闻,麻木地盯着夏菱掉下去的地方,被人抬上担架。 - 地面猛烈震动。 负三层的地下实验室中,水箱中浓墨剧烈翻滚,瞬间炸开,未名的庞然大物冲破天花板,触角伸展,尘土弥漫。 地面大块裂开,方圆十里建筑全数炸裂,墨柱混着滚滚浓烟喷涌而出! 墨浪四溅,迅猛漫延,所到之处,万物焦黑。 C市上空,以GCL为中心,铺开一张巨大的阴阳笑面脸谱。 世界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墨海深处,亮起一抹浅柔的萤光,照亮小小的一角。 池砚举着一颗竖瞳状夜明珠,向上潜游。 - 坠下的时光特别漫长。 身边掠过的高楼残影好像都被装上了慢速玻璃。 耳际的风是那样温柔。 不再是灼烫的火烧。 没有黑夜的不安感。 空气中飘来栀子幽香。 灵魂从未如此轻盈。 身下比棉花还要软糯。 从脚趾头到指甲尖,从每一寸皮肤到每一缕发丝。 从身体每一处细胞到大脑皮层每一处神经脉络。 都充斥着一种叫做“我好快乐”的多巴胺。 橙黄与紫灰染上艳丽的橘红,从头顶漫延到脚底,将这缕名为“夏菱”的灵魂层层包裹住。 细腻软风缠绕上她的腰身—— “姐姐,这么多年辛苦啦,”小夏菱拥抱住夏菱,露出深陷的小梨涡,“谢谢你。” 漂亮的眼尾微微上翘,热烈的红唇抿出软柔的弧。 暖丽的霞彩以眸为底,以虹为颜,晕染出前所未有的光画。 旗袍翻飞,金色的锦鲤隐隐游转。 “这么多年辛苦了。” 纤细白皙的指轻轻托住少女的后枕骨,在她光洁的额上,烙下神圣一吻。 “你很勇敢,夏菱。” 遮天蔽日的黑给天空拉上帷幕。 周围的景象如同奔跑的磁悬浮疾速划过。 两个身影彻底糅合在一起,急速坠落。 墨团汹涌,刹那间吞没人体。 ——第一部 完——